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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連環•妲己 第三章

這是哪里?

半夜,妲己睜開朦朦雙眼,她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

是什麼偎在她懷里,溫溫熱熱的?還撫觸她臉頰好幾下,像極哄妹妹入睡時,妹妹的撒嬌。

妲己勉力睜開眼兒,想看清楚。是頭黑豹,是那頭黑豹啊!

那唯一的夢境,後來她入睡,不管眠深眠淺,總想尋它,但睡僅是睡,豹子再不入夢。

她揚起淺淺唇角,偎緊黑豹,汲取它的溫暖。她還記得,在那雙清澈美麗的眼楮里,沒有生離死別,沒有人情復雜,沒有世道險惡。

她臉蛋兒勻成了張笑顏,就為這頭四肢搖擺、表情豐富的豹子。但,泛過血液神經的痛楚,又是那麼真實。

闔眼,入夢,又或者是,痛暈。再過了兩個時辰,她才真正醒覺,身子虛軟,盯看陌生的周遭擺設,她相當驚嚇。

怎麼沒死?

蔽體咒一下,她必然尸骨無存。死亡不可怕,但求形魂具滅,絕不落入他人手里。

除非,除非是那氳回散……不可能,氳回散乃稀世珍寶,沒人會舍得。

是怎樣的際會,非得以氳回散換她魂聚形在。

妲己奮力翻轉身子,一不小心超出床沿。

「吼喲。」玄貘才跳下床,竟被壓得四肢癱平地上。「痛、痛死了,是誰偷襲?」

「唔。」是妲己虛弱聲音。

疼痛是她唯一知覺,再加上這跌落痛楚,竟都不算什麼。

「呵,你醒了。」玄貘太興奮,立起豹身,卻翻落橫掛他背上的妲己。

他兩潭深碧湖水,更加熠熠生輝。

這一翻落,撞裂妲己左手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白布一片殷紅。

「太好了。」是數吼。

「我終于再見到你。」那是她深深眷戀的眸光,也是她僅見過的無瑕。「我承繼巫女血脈,除了道法隨身,還能看穿眼底計謀,你眼里,沒沾染過世俗的名利貪婪。」

「我們以前見過?」他張圓眼,狐疑。「世俗名利?那人來人返不就為這些?我是因王父王母愛護,從不用卷入名利貪婪,所以,除了偶爾玩性大發,我始終都很孝順……」

玄貘獻寶似的搖尾晃腦。

「少主,發生什麼事?」才听見屋內踫撞聲音,武三第一個踹爛房門。「你這妖女!」一把扯拉妲己領口,輕松抬起她。

她差點喘不過氣,但臉無驚懼,細長眸子張揚著嘲諷,她可是妖女啊,東霖人也愛在她背後指說。

她天賦異秉,道法深厚,卻從不主動害人,獨善此身,就只想安安靜靜地過這一輩子,又何曾礙著誰。

偏偏俗人昏昧無知又喜穿鑿附會,說她等于天下,說得到她就得到天下,天下又是啥?干她底事,她沒興致去攪和那淌混水、污了此身清幽。

「武三,她是病人,你動作輕點。」玄貘咬他褲褶的下擺不放。

武大搖搖頭,主子還真緊張過度,伴隨少主十年,從沒見他神情戒備凜然。

「武三,妲己姑娘是病人。」武大將她安置好,玄貘立即跳上床褥,儼然是護她模樣。

仍是張高傲麗臉,她輕攏眉頭,極不悅,向來厭惡和生人接近。

「誰要你們干涉我的生死?」

「你這妖女,那一瓶氳回散是稀世……」武三念說一堆,真想一拳揮去,要不是主子纏在她身旁,武三直接就把她大卸八塊去。

「我沒要你們救。」聲音極冷,左腕直冒血。

「那你變出一瓶氳回散還我們。」武三氣憤,一句話說得急促,還連咬舌頭數回。

細長眸子揚展,不改神情冰冷,世人還真以為道術萬能啊,若是,她和妹妹大概就不用出奔,直接穿梭時空,處身西島。

或許,再來個臨行前的焚燒宮室,屠殺千軍,虐亂百姓,不負世人殷殷寄望的妖女之名。

她岔了口氣,氣息塞胸,差點嘔血。

「你們擄我有何用意?」她不畏死,就無法隨人宰割。

「你哪點像俘虜,俘虜還有這睡好、吃……」武三的牢騷,硬是被豹吼打斷。武大雙手一抬,將這少根筋的家伙提離。

否則,玄貘真想獎賞他個豹踢、豹臀。

武二才趨前要為她涂敷凝血散,便被她止住。

「走開,我不稀罕。」

「生命寶貴,怎麼不稀罕了?那口氣沒了就沒了?」玄貘前肢觸撫她右肩,這女娃兒,約莫是憫恩年紀,性子冷冽得連命都不要,他決定要將她性子偎暖。

她順手拂拍豹頭,這畜生雖吼叫嚇人,可那心地比人好上千百啊。

妲己從小就看得多、看得透了。宮闈惡斗,爭權奪寵,臭皇帝無情,阿娘斂眉不展,終至香消玉殞。

幸有道術護身,她無須違心諂媚,無須搭理那權力仰天的東霖男人,隱身遠穗樓,終年宮門深鎖,無人敢擾,就耳語難听,但她無謂。

玄貘揮擺前肢,示意他們離開,並對武三以尾巴指門︰把門修好。

「藥好。」武二接過廚娘端來的藥湯,放在床邊,並留下一干治外傷藥物。

玄貘動齒、動前肢,解開她腕上白布。

「做啥?」臉色一改剛才的冷凝。

玄貘有些看呆,好冶艷的臉蛋兒,就算病懨懨,也仍是天生艷麗,絕無半分矯情,他還差點淌了口水,幸好趕快吸回嘴內,低頭舌忝舌忝她的傷口,仍是怵目驚心。

「你要我涂藥,可是我……我根本就不想活……」她心神飄遠。

玄貘的眼鼻全擠在一起,這東霖妲己開口閉口都是死,他悶頭舌忝去她直冒出的鮮血,汩汩流淌。

他滿口血腥,全咽入喉,心底揉成一團,向來,他嘻笑慣,那管不得自不管的瀟灑竟全都沒了,吼……極想踹自己一腿,再來個豹臀好了。

妲己、妲己……豹頭搖晃、再搖晃,擁有天賦道法又如何?竟被孤絕心念縛身,無法隨心隨性、自由自在。

「可是妹妹她……」想起姊妹倆的西島約定。「活著?死並不難,所以,阿娘耗盡最後元氣成全了自己和妹妹。」妲己自言自語,仍不明白,為何是成全?

玄貘很努力用牙齒旋開藥罐,涂敷她傷口,然後前肢搖踫她右手。

「喝藥。」

她連動都未動。

玄貘低啐︰哪有人這麼固執?頑執一些善待自己的事便也罷,她這是自戕。

沒辦法,玄貘只好動起豹嘴,喝了口藥汁,天啊,怎苦得他眼鼻全又都皺在一起,然後,湊往妲己唇畔。

突如其來的豹嘴,她錯愣的微張口,草藥入喉,落了一臉淚水。

「怎哭了?不苦、不苦的。」並非怕女孩兒落淚,眼淚總是會教玄貘心疼,他前肢抵上她右肩,要摟妲己。

妲己攀緊豹頭,號啕出聲,妹妹面前,她一直都笑靨如花,縱然看盡深宮險惡,她也不會表現出來。

「有我疼啊。」

「我喝。」妲己仰頭喝盡這烏黑藥湯,連眼淚都吞下。

那離去的三個大漢,看來不惡,她這樣被安置,也絕不像俘虜,雖然,生無可樂,死無可懼,但終于離開了遠穗樓,還有那與妹妹的西島約定,她為何仍堅決生無可戀呢?

離宮出城,本是好事一樁,身懷道法,她當能隨意隨性,自在自得。

生無可歡,卻生有可戀。

妲己灰蒙眸子,倏然明亮,淚去笑展眉。

天冷寒,梅燦爛,遠山白雪靄靄。

茶館歇業已久,承平日子就無太多客人,更何況是這紛亂時局,所以茶肆開不開業,並未引來太多注目。

妲己每日按時服飲三帖藥方,漸漸能積聚元氣,氣色紅潤後,便也走出廂房。她倚坐亭內石椅,收攏軟裘,閉闔雙眼,殷殷祈念妹妹平安無恙,有啞僕隨身保護,她自然寬心。

睫扇張啟,豹子那雙碧眼仰頭與她相對。

「豹子,願意陪我一輩子嗎?你可以點頭或搖頭。」她極喜歡這雙目光,眼色溫暖安穩,哪像是頭猛獸的眼楮。

「好啊。」沒有多想,點頭如搗蒜,不行,不行,還得和她蓋個手印,免得她翻臉不認帳。

右前肢與她手交握。

「賴皮的是小狗。」他四肢搖擺。

真的只是憐惜嗎?憐惜到輕易許諾一生。

才十九歲,看遍大海大洋,瞧盡形形色色,就確定了這一心一念一人。

五丈原上,她斬殺千軍的嗜血,玄貘全看在眼底,但惹他悲傷掛意的,是她竟對自己下了蔽體咒,而不是黃麟軍隊。

擁有道法卻被道法反制,妲己可知?神情漠然是漠然,也僅是拒絕這紛擾天下的保護色,她被孤絕心念鎖困,無法真正的隨心隨性、自得自在。

否則,她不必殘殺自身,另有月兌困法子。

「你有沒有兄弟姊妹?我好想。」

「所以你每日為他祈念,真是個好姊姊,可是,不對,你有弟弟嗎?不是只有一個無艷妹妹?」連日來,他和妲己朝夕不離、睡床共枕。

武大盯視來的眼神,妲己不在意,因為他無害。只是沒預料過,普天之下,竟有畜生能馭使奴僕。武大緊張的,是口口聲聲「主子」的這頭豹子。

「啞僕一定會幫我好好照顧——的。」

「還是,無艷另有小名?」據探子傳報,那大鵬鳥已死,暫且不讓她知道,省得她擔心。

「不曉得西島是不是很遠?」

「當然遠-,我們得先從青禺乘木伐到礁島,再從礁島坐大樓船東行出海,起碼也得花去一個月,這還沒包括不小心遭遇大風大浪的時間。」

妲己從懷中取出《十三符-》,玄貘探頭湊熱鬧。

咦……怎麼沒字?

「你看不懂的。」

「當然看不懂,連一丁點墨漬都沒有,還會是它書面寫的什麼符-嗎?」

「你以為它沒字,是吧?《十三符-》就奇妙在這里,沒天分的人看不見它,如今竟連我都看不見了。我六歲時,阿娘教我道術,我捧著它背誦,每一篇都倒背如流,像這一頁寫著隔空取物乃道術最基本,可現在的我,卻連這個最簡單的隔空取物,都辦不到。」

打小,她擁有道法,那是與生俱來,雖沒野心,卻任憑來去。

「沒想到蔽體咒會讓我道術盡失。」

「你,道術盡失?可是,我好喜歡看你耍劍,你好厲害喔,那不是就再看不到了。」

「也不該怪蔽體咒,我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

「多虧氳回散救命。」玄貘認為生命貴重過稀世珍寶。

「可是,為什麼會有氳回?它不該存在。」她不相信那三位粗漢擁有氳回。

「是我的。」玄貘極撒嬌的表情,低低嗯啊數聲,左前肢還攀上她膝蓋。

「這是……」她被豹子左前肢扣環的六只琉璃吸引。「怎麼還溫溫熱熱的?」

那熱並非來自黑豹體溫,竟發自琉璃扣環本身。

「這是如意琉璃,玄-的鎮國之寶喔,分別是俊美如意、健康如意、平安如意、喜樂如意、財富如意和無憂如意。是傳了好幾百年的珍寶,這幾百年來在千萬人瞻仰祈善、低首伏拜中,供養出靈性。九歲那年我出海,王母怕我有意外,又不能時時在身旁照顧我,便將這六只如意全套上我手臂,說是能保佑我趨吉避凶、妖魔不近身,可一套上,就拿不下來,因為還要各分兩只給言露王姊和憫恩王妹。」他應了好幾聲。

「你像懂我在說什麼。」

「當然懂啊,所以別說太多糗事,免得我笑到肚子疼、吼到喉嚨痛。」玄貘眨眨眼。

「你喔,八歲入過我的夢。」指尖點點豹鼻,她左手和黑豹左前肢交握,被黑豹迫著玩握手游戲。

「我怎麼不曉得?所以,你才和我有話說。」原來如此,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妲己獨獨和他親近,因為曾夢見他。

「人們都怕猛獸,都以為猛獸凶殘嗜血,其實,人心才真讓人嫌惡。」慣有的嘲諷斜睇。「拿我阿娘來說,一片痴心,而那男人卻一個新寵換過另一個,以為自己是皇帝老子就有多了不起,全天下都該臣服在他腳下似的。」

「喂,他是最壞的示範啦,不代表我也是。我是好人喔,除了淘氣、貪玩些,本性良善,從不虐待武大他們,頂多會對武三的沒腦筋發火,但也只是出言罵罵他,大多時候,我的頑皮都是為討王母、王父、言露王姊和憫恩開心的。」

原來,妲己厭恨的是人心復雜,她性子孤絕又要求純粹無瑕,必然苦了自己,玄貘低頭思量。

她出神。失去道術,她將該如何自保?

玄貘往前肢的琉璃環扣咬去,他要解下平安如意。

十年來試了很多次,沒一次成功,他從不死心,有兩只是憫恩的,有兩只是言露的,要是哪天不小心撞壞,他怎賠得起啊。

六只如意琉璃,可是幾百年來在千萬人祈善聲底,供奉出的靈性珍寶,先不說他去上哪生出個幾百年,光要弄來幾千萬人真心真意的低首伏拜,已是難上加難。

叮當的清脆響聲,竟咬下平安如意。

玄貘呆愣半晌,當他解下如意琉璃,心也隨之奉送。

無妨,五丈原上,當他執意非救不可,情愫便起。

「要送我?」她右手腕環上一只繪有青白七星文的琉璃,還濕答答地,沾滿黑豹口水。

妲己縱容豹子,任它隨意舌忝過臉頰,要是以前,凡是生人近她兩步,都要來人站遠些,連啞僕和遠穗樓里的差役侍女都不例外。

「保你一輩子平安無恙,沒了道術就沒了道術,不用擔心,有我在。」豹頭往她懷里撒嬌,要是她能多笑些就好。

美顏一張,不笑可惜啊。

她通常冷寒整張臉,對人又有偏頗誤解,尤其是男人,絕對跟東霖皇帝有關。那個東霖昏君,真是失敗極,國不治,家未安,玄貘很想送他一個豹臀、豹踢,再來一個豹咬,替她出氣,當人家什麼父親,啐!

武大觀望的眼神,興味盎然。少主艷福不淺,只恐此福非常人受得起。她是妲己,據說東霖人畏她更甚于敬她,就如武三說的,她是妖女一個。

豹子仰頭,舌忝了她滿臉滿唇。

妲己任由豹子的親匿,並不討厭,突然,有些錯愣,定眼細看,黑豹竟在人形和畜生間變換,抓她肩膀的前肢變成人手,舌忝吻她唇的竟是……人。

黑豹是被施了移形幻身術嗎?所以才豹形人身、人形豹身的變換。通常,被施下移形幻身,最多五天,當符咒消散,自會打回原形,道法再高深也不超過十天半個月,這黑豹竟足足幻變了個把月。

五丈原上,妲己是唯一身懷道法的,她讓自己心隨念轉的潛在意識恫嚇住了,那麼,她是駕馭道法,還是被道法駕馭而不自覺。

她使出氣力跳離石椅後退,並推開黑豹。

「你是?」她眼前明明是頭豹子,又明明是個人。

「我是玄貘。」他立著,喉嚨溢出「玄貘」的人聲。

玄貘往她靠近。

「你別走近。」她垂眼斂眉,臉色寒凍,是那慣來在外人面前的高傲神情。

怎麼會?是頭豹,又是個男人。

「你別害怕。」終于是人話,不是豹吼,玄貘還真不習慣,哈……哈……啾,抹了鼻頭一把。「我對你沒惡意。」

「少主,衣服。」武大趕緊拿來裘袍為少主披上。「免得受寒。」

玄貘俊臉不禁害臊,剛剛一絲不掛,難怪冷啊,還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紅咚咚的。

妲己趁機,閃入廂房,心髒撞得猛烈。

「我真的沒有惡意。」

房門倏地關闔,玄貘俊臉差點貼印出門板的痕跡。她背抵門板,心慌亂,扯著手腕上的琉璃環,那男子與她一門相隔。

那雙眼仍是她喜極的清澈澄淨,無論是豹形或者人身都一樣,那眸子里沒有人心險惡,沒有世情復雜,是阿娘妹妹之外,唯一的溫和良善,但是,為何在啟念蔽體咒的同時,還心隨意轉的施念移形幻身。

妲己竟被道法伏制、蒙蔽,還是,是那已銷魂侵奪她最靈明的心智。

「好險。」他輕呼口氣,保住一張臉。「我是玄貘。」

男子氣息就在門後,他確實無害,眼楮不會騙人,妲己向來能穿透他人眼底直看進那靈魂深處,就算道法盡失,心智靈明是巫女血脈的傳續。

「走吧,武大。」玄貘無意破門而入,移步轉身。「你說,我這張俊臉比不上一頭豹子嗎?」

「少主,你是人身,絕非豹子。」武大心里納悶,人與畜生怎麼相比。

「那麼,這年頭畜生待遇好過人-?」翻掀白眼,拉緊覆身的軟裘罩篷,好冰寒啊,哈……啾……天冷時節。

「主子,主子,你變回人了。」奔來的武三熱淚滿眶,一時僭越主僕身分,他高興地給少主一個厚實擁抱。「太好了,太好了。」

玄貘輕輕拍落武三兩只熊般粗大的臂膀,才須臾,就懷念偎在妲己懷里的香暖清恬,看來,這年頭兵荒馬亂,人比不上一頭畜生。

「主子,由武三幫你去向妖女討個公道。」他亮出大刀,霍霍生風,終于可以把她大卸八塊。

「武三,你還當我是主子嗎?」語氣溫和,沒半點倚勢欺壓。

「少主,十年來,你可是我們以命護守,絕不容損傷半分半毫。」武三心底委屈,怎麼主子竟質疑起他的忠心。他大刀落地,鏗鏘四起。

「那就好。」玄貘拍他臂膀。「那麼主子我喜歡的,武三也會以命保護嗎?」

武大不禁對武三這二楞子搖頭。少主不同一般王家親貴,還花上大把時間循循善誘,求的是心服口服。

「少主說的,武三一定遵從,絕無二心。」

「那麼,我喜歡妲己。」玄貘眼睥睨,倒要听听這少根筋的武三會說啥。

「可是,她是妖女,少主會有危險。」

「還妖咧?」武大奉上拳頭,拉下哇哇鬼叫的武三。「少主寬心,這家伙就是少了點腦筋。」

「也是赤誠一片。」玄貘笑,仰頭,極開懷,一路上,若沒這三兄弟相伴,肯定,無趣多了。

主子身形漸遠,武三啟口。

「主子是不是腦袋壞掉?怎麼會不想把那妖……」在武大瞪視下,硬吞去女字。「把她砍了,她可是把主子這萬金之軀,變成畜生。」

「主子,妲己姑娘仍不用膳。」武大稟說,他被妲己阻在門外。連日來,妲己的膳食,都由他負責端送。

「還是不吃,怎行?午膳不用就罷,竟連晚膳都不吃,要嘔氣,也不是這等荼毒自身的方式啊。」玄貘從武大那端過吃食。

這回,廂房門是玄貘踹爛的,他高大身形擋住門口吹進來的冽風,武三則苦命地正在修復少主踹壞的門。

「你身子剛好,怎能不吃飯?」俊臉堆笑,看誰能拒絕,她竟連看他一眼都懶,好挫折他男人尊嚴。

「你管不著。」話才落,便是碗盤摔碎響聲。

「哇咧,你怎麼不給我這張俊臉面子?」

她冷眼斜睇,看他還有啥要鬼叫。

一見妲己終于看他,玄貘拉張凳子偎近坐下。

「你走開。」她想退離,雙肩竟鉗制在他雙掌中,滿臉嫌惡。「你放開。」

「我沒要對你怎樣,你吃飯,我就放手。」玄貘再端上另份吃食,並且,和她保持距離。

「我不吃。」飯菜飛出,摔落一箭之遙的地上。

「不吃,怎行?瞧你都瘦得沒丁點肉。」玄貘伸出雙手,打算量量她體重,以證明所言不假。

這次,他一靠近,她立即起身,距他數尺之遠。

「又干你何事?」她揚起細長眸子看他,除了那雙熟悉的澄明眼楮外,其余都好陌生。

「好,我不管,我都不管,可以吧。」玄貘攤攤雙手,語氣溫和又無奈。

玄貘起身,近她一步,她就退一步。

「那我們來說說氳回好了,好歹,也是救你一命。」

「沒人要你救。」語氣寒透。

「喂,你對頭畜生還好過對人。」

妲己一整個下午,都在和手腕上的琉璃環拉拔對抗。

「那扯不下來的,不信,我試給你看。」說著,玄貘就拔拉俊美如意,竟……扯落,他當場傻眼。「連你也不給我面子,什麼意思,以前和王母想盡各種法子就拔不下來,今天你們倒好,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是不?」

「不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們擄我有何用意?」

「你何時像俘虜?」問題丟回,順且將俊美如意套回自己手腕。

「但不代表我就不是。」

玄貘火了,極火,沒人真能讓他動怒,她是第一個,再跟她唇槍舌劍下去,先敗陣吐血的,非他莫屬。

他只要她吃飯,就吃飯,有這麼困難嗎?

玄貘雙手扯過她領子,將她固定在懷里。

「你滾。」情急之下,她口中喃喃有詞。

「你用的是西島語言,閻羅令下,叱閻羅劍速速來,是不?」玄貘以東霖話說。

「你怎麼知道?你是西島人?」

他真確譯出召喚叱閻羅劍的咒語,只是,劍未來,她竟忘了道術全失。

「算是,更真確的說法,我來自玄。」

那是,阿娘故鄉,妲己心底一抽。

「放開我。」她用力要扳開玄貘掌握,玄貘則順勢將她置入板凳。「為何在五丈原埋伏?」

「怎麼不先問問為何會有這場戰爭?兵禍連結,斷垣殘壁,百姓流離,更讓你沒了家。」

「兵禍連結就連結吧。」她眼眉嘲諷,從不掛意生靈涂炭,要打仗就打仗,反正,斑斑史冊里這不是第一場、也不會是最後一場戰爭。「沒家?」

那諷笑神情,令玄貘心疼,也才十六、七歲模樣,有必要展現這種風雨滄桑、再望不入眼的神態嗎?

她也是千金之軀,到底是怎樣被養大的?

「我從來就沒有家,遠穗樓不過是個容身處所,如果能那樣安安靜靜的一輩子也就罷了,但麗京城滅,當得出奔,若不是你們埋伏五丈原,害我沒了道術,你想,出宮怎不算好事一樁。」

「你要問我,還是問他們?」

「別說你們不是同一伙。」

「確實不是同一伙,我上五丈原,原只為好玩,就想見見你們姊妹倆,並無他意,我只是沒料到,你一點都不在意這場戰爭,說實在的,戰爭愚蠢,許多時候卻不得不,利之所趨,戰之所在。」

「那也沒必要將一場戰爭,全推給一對姊妹。」妲己雖不在意,也無所謂國破家亡,可那莫須有的栽贓,仍心難平。

遠穗樓里,她們與世隔絕,而天下紛擾竟還糾纏她們,不放。

「你指的是獲無艷、得妲己那一套。」他將板凳靠近她些。「你信嗎?我才不信。」

像是找到個知解的人般,她沒將板凳退離玄貘的靠近。

「東霖民間傳說,你們姊妹出生時天有異象,卜者皆言東霖將有百年興旺,唯有一老者預言東霖將亡,結果被誅連九族,一時血雨腥風遍地,其實,我倒覺得那老者說得極對。」玄貘沒白費這兩年,對東霖局勢了然于胸。

「言下之意,還是禍國殃民?」聲音更冷。

「你誤會了,我認為老者的預言並非天機語,只要看看東霖皇帝的行事作風,便能預知國家將亡滅,沒有一個明君會在干旱年頭,要百姓去吃肉糜喂飽肚皮,連稻作收成都有問題,哪還會有雞、鴨、魚肉等。」他剛踏上東霖土地那一年,正鬧饑荒。

妲己臉色轉溫,這男子心下透然,莫怪有一雙澄明清澈的眼,她看進那眸底,好奇玄貘有何性情,第一次喔,起了好奇。

她善觀察,卻從不是為了好奇。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關于你們姊妹倆的傳言消失了很久,卻在這一年來沸沸騰騰的,該不會是有心人士操縱,為了師出有名?」玄貘將晚膳推向妲己。「放話的,如果不是西島,那就是西極-?」

妲己舉箸入口。

「但西島與東霖中隔海洋,沒必要勞師動眾,興兵西來,唯有近鄰的西極,才有覬覦東霖土地的道理。」

「倒推得一干二淨。」慣來的冷冷語調,卻是讓步地扒入第二口米飯。

玄貘看在眼底,只希望她好好用膳,才能養好身、調順氣,單靠湯藥滋補,是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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