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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夜 第七章

「死老太婆,為什麼要那樣做?」隨著嬌叱聲,唐紫煙飆進廳里,一腳蹬了擋在老太君面前的桌子,嚇呆廳里的一群人。

「喔,是紫煙娃兒呀,」老太君當她在給自己請安,笑嘻嘻地問,「昨夜睡得好嗎?」

唐紫煙霎時臉上熱辣一片,但很快用更大的怒氣掩蓋過去,「為什麼做那種事?」最重要的,她想不通老太婆怎麼找上他的。

「啊?你說什麼?哪種事?」老太君挖挖耳,表示她老了,听力不好了,記性不好了。

「死老太婆。」唐紫煙咬牙。

「唐紫煙,你怎能這樣跟老祖宗說話。太放肆了!還不快賠罪。」廳內一個中年人斥道。這個稱呼能公開叫出來嗎?要叫也要私下叫呀,何況今日還是死老太婆的壽辰呢,膽子不要這麼大好不好?讓他們很難辦的。

「對呀,怎麼這樣跟我老太婆說話呢?我還幫了你的大忙呢。怎麼樣?那小子不錯吧?呵呵呵……年輕人哪,大功告成了對不對?那回家去要好好過日子啊,別白費老身的幫忙,呵呵。」老太君顯然對自己昨日的功績很得意,不停地對她點著頭,接著又一副苦心老人的樣子,搖頭嘆息起來,「唉,你們這些後輩吶,沒有一個體諒老人家的,我是替你們操心哪,我年紀也一大把了,什麼都不打算了,就想多活幾年,再好好照料一下心愛的子孫後輩,唉,你們都不知道體諒,我這麼大年紀為何還撐著活下去?不就為了你們嗎?」

你已經活得夠久了。這是廳內眾人的一致心聲,唐紫煙更是直接哼了出來。

「咳咳,」剛才說話的中年人,也就是老太君的親孫子,神風堂堂主岳華庭,清了清嗓子後開口,「壽宴準備好了,眾位移步吧。你們扶好老祖宗,小心點兒。」

「真是不懂事的小鬼,我是說你們全部,沒有一個孝順的,老身辛苦拉扯你們容易嗎?哼,你們都希望我老太婆快點過身是不是?」老太君走著路還嘮叨不絕。

巨大的廳堂里設了數百張宴席,老太君在眾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上高台,看到底下一片子孫後輩,不禁得意志滿,樂呵呵地笑個不停。

唐紫煙在下面又氣又恨地翻了個白眼,但總奈何不了她,徒自氣惱而已。不想再看她囂張的樣子,轉過頭去,驀然與另一道眼光踫了個正著。

袁舉隆站在人群中,痴痴地望著她。

唐紫煙先調開了目光,背對著他。心中又翻涌出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緒,讓她莫名地煩悶。

「紫煙……紫煙……」袁舉隆無聲地呢喃。盡管她只給自己背影,但他還是滿懷喜悅地心醉地凝望著她。昨夜的激情,讓他徹底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她不理他也好,反正他就是喜歡她,永遠也不變。他知道他是笨蛋,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自知之明,懵懵懂懂一頭栽進她的情網的笨蛋。那又怎麼樣?反正他做慣了笨蛋!只會依照自己心意行事的笨蛋,他一輩子都是這樣的人。

「今個兒大家都來參加壽辰,老身非常高興。」老太君在台上發表著大篇幅致辭,說到高興處,忘形地舉起拐杖,「為了報答大家的希望,老身會好好注意身體,多活它八十幾年,竭盡全力協助眾位,替後輩們打算,幫子弟們成材,為子孫們造福。」她在台上張狂地笑,氣得下面一幫後輩子弟們幾乎血氣翻涌。

群情激亂之際,唐紫煙微微回首朝袁舉隆看了一眼,卻見他痴痴的目光從未稍離,仿若垂死之人仰望救主一樣,那含著堅決和懇求的熾熱眼神,讓她迅速回過頭去。心里頭一陣焦躁,那個呆子。

袁舉隆因她回首的一眼而微笑,滿足而欣然。這就夠了,她感知得到他這個人的存在,偶爾會回頭看他一眼,這樣就夠了。

實在待不下去了,唐紫煙顧不得如此有多失禮,就在眾人依次入席的時候,掉頭往廳外走去。

袁舉隆也立即跟了出去。他早已不知道周圍的事情,只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老太君在眾人扶著走下高台的時候看見了他們的舉動,滿意地樂呵呵道,「年輕人哪……真是恩恩愛愛,呵呵……這次就不怪他們失禮了,下回壽宴再罰他們喝酒賠罪,呵呵!」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嘮念什麼,總之任老壽星自己高興吧。

唐紫煙一陣風地回到住處,揪住一個女侍,「吩咐下去,備馬,起程回剎音樓。」

「現在?」女侍驚道,「可是……」

「還不去?」唐紫煙瞪了她一眼。

女侍不敢再多聲,匆匆去辦了。樓主連日來心情不佳,她們還是小心翼翼地順從她為好。

袁舉隆這時也追過來了,站在她身後,輕聲叫她︰「紫煙。」

唐紫煙沒回頭,「不是叫你別再來找我嗎?」徑自舉步回房。

袁舉隆躊躇一下,跟了進去。

唐紫煙也不理他,除去披肩和曳地的繁鏤外衣,再月兌下中裳,換上輕便的外出服,然後讓女侍為她梳頭綁結頭髻,旁若無人。袁舉隆反而臉一紅,自動別過頭去。

眼見她整好裝束要出門了,袁舉隆急忙奔過去,「紫煙,你要走?去哪里?紫煙,回答我。」

「回剎音樓。」唐紫煙終于開口,突然回身捧住他的臉,艷紅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眉宇和面頰,然後掠過他的嘴唇,輕柔得像在撫模深愛的情人,而紅唇中吐的話語卻冰冷無情,「到此為止了,你就當做一場夢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所以你要小心點兒,別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太想讓你體會到我剎音樓主如何被稱為女魔剎的……記住了?」

袁舉隆愣住。唐紫煙放開他,旋身走出門去。袁舉隆驚醒過來欲追趕,有兩個女侍閃身擋在他前面,令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走遠、消失。

唐紫煙跨上馬,也不等後面的侍從,揮鞭驅馬飛馳。駕馬躍出大門時,還順手一鞭將擋路的壽筵迎客牌卷起來甩開。

都是那個撞到頭破血流也不懂回頭的傻瓜,她唐紫煙這輩子從沒逃得這麼狼狽過。

連連揮鞭急催跨下駿馬,唐紫煙自始至終沒有回首。

☆☆☆

袁府。

早上起來呵欠連連的老僕人,扛把掃帚準備去打掃庭院,猛然見到從外面匆匆進來一個人,不正是十數日不見的四少爺嗎?他精神一震,彎腰見禮,「四少爺,您回來了?咦?四少爺,您……」彎下腰再直起來的工夫,四少爺已視而不見地越過他,消失在廊後了,「搞什麼?這樣急匆匆的……」老僕人嘟囔著舞起笤帚掃院子。

袁舉隆連夜趕回袁府,眼中微有血絲,卻沒回自己房間稍加歇息,而直接去了唐先生的書房。到了書樓外,天色方始轉白,他猜想此刻唐先生應是未起床的,不由在門外猶豫了一下,但仍舉手敲門。他等不了了,一刻的時間都無法等待。

出乎他意料,門立即打開了,唐祈雍衣冠整齊,神情自若地站在門口,仿佛一點兒也不驚訝他突然的打擾。

「唐先生,」袁舉隆踏進門去,開口就道,「我想見她,我要去找她,不管她說什麼我都還是想見到她,她把我怎麼樣都好,我就是要去。」

唐祈雍用淡然的笑容安撫他的急躁,「你在說什麼呢?慢慢來,說清楚些,要進來喝杯茶嗎?」

「唐先生,我是來跟你說一聲的,待會兒還要跟大哥說。我想去常州。紫煙在常州,她要回剎音樓,我打听到了,剎音樓在常州。」

「好了,我知道了,可是常州也不是一日半日的路程,得妥善準備一下,還有大少爺那邊……」

「我去跟大哥說。我要快點到她那里,不能等了,今日就出發。唐先生,如今跟您辭行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您保重,多謝您平日對我的教導。」他去找唐紫煙是有危險的,他知道,紫煙也威脅過他了,可是他要去。就是喜歡她,就是想見她,不管這種行為多麼荒唐,他不管,他傻子袁四只知道他要去見她。即使被她殺了也無妨,反正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別人。而他有一種感覺,紫煙正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必須快點去找她,不然他與她的距離將永遠也無法再拉近。他朝唐祈雍深深地鞠了個躬,轉身離去。

真是急性子哪。唐祈雍搖搖頭,嘆息一聲,唇角卻帶著笑。

☆☆☆

「你說什麼?說什麼胡話?」袁家大少爺瞪大了眼楮,不可置信地望著站在自己床前的袁舉隆,這個以往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四弟,如今竟然敢大清早闖進他的房里來,將他從小妾的藕臂中抽起身,劈頭就說他要離家去常州,究竟吃錯了什麼藥?「你昏了頭啦,說什麼傻話!」

「我是認真的,大哥。」

「認真你個頭,你這個沒腦子的笨蛋。」袁大少爺斥道,揮揮手,「去、去!回屋里去睡覺,別再跟我說什麼混賬話。」

「大哥,我是來跟您辭行的,我要去常州。」

「你、你、你這個混賬東西,還在胡說八道什麼?吃了熊心豹子膽啦?」袁大少爺吃驚不小,這是那個以前只要他一訓斥便只敢諾諾應是的四弟?

「大哥,我這趟回來,是專門跟您和唐先生辭行的。您平常總是訓我、總是罵我笨,我知道您是想要我好。」袁舉隆認真地看著他,「這個家里,只有你還會費勁地來訓我,別的兄弟都不管我,連爹爹也懶得見到我。大哥,你是真心把我當弟弟的,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一直很听你的話,可是,現在我不能听你的。大哥,我要去找她,我第一次做事情這麼堅決,你讓我去吧。」

袁大少爺听得愣在了那里,袁舉隆已轉身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卻又回過頭來,「對了,大哥,房事過多會傷身子,別再娶新妾了,稍微節制一些,您這兩年看起來可蒼老了很多。」

袁大少爺張大了嘴巴,望著他的身影消失,「你……你這個……家伙,」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處于漿糊狀態,半晌才緩過來,「這個……這個笨蛋,誰為你好?真是呆子,感激我做什麼?」說著不知為何眼楮竟有點兒濕潤,

「呆子……我以為你會恨我,我心情不好就罵你,時常把火氣出在你身上……感激我做什麼?真是笨蛋。」

嘟囔著,抹抹眼角,突然覺得不對勁,「那個笨蛋,混賬東西,剛才在說什麼?竟敢說我老了?混蛋,我娶妾娶不起嗎?有膽子回來再說一遍!」

再一想,又不對勁,「喂,你剛才說為什麼要走?該不會真的走了?喂,站住!袁四,你給我回來!」

☆☆☆

袁舉隆回到自個兒屋里,利索地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出門恰好遇上阿金,他拍拍阿金的肩,「阿金,我走了,你要好好做事,再見。」

「四少爺,您回……」阿金見了他,正張口招呼,聞言一愕,「咦?四少爺,您剛說什麼要走?您應該說您回來了,不是說您走了……喂,四少爺。」怎麼這麼不對勁,他跑著跟了上去。

袁舉隆徑自往前走,遇見伍嬸、二東、小六等人,含笑跟他們道了別。

阿金一路追著他,「四少爺,四少爺,您先別走呀,好好想一想嘛,四少爺您又干什麼傻事啊?」

「若是不做蠢事,我就不是袁四少爺了。」袁舉隆淡然一笑,「袁四終歸要做傻事的,你別攔了。」一般人,聰明的人,試過做一件事而了解到它的不可能後,便不會再去做了,他明知不可卻仍然要去做,所以他袁四是傻瓜,無可辯駁的。可是他偏要做這樣的傻瓜。

「您這是說什麼傻話啊……」阿金頭疼地抓抓後腦,四少爺的傻勁真是越來越重了。

「咦,抱樸?」穿出環形廊門的時候,正看到一個小身影從假山上骨碌碌滑下來,不是徹夜努力捉妖的抱樸是誰?

「呀,善心人,你回來了嗎?」抱樸趴在石頭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他招了招手。不行了,他困的不行了,擺下殛天捕妖羅網陣後,耗費精力太大,他現在一閉眼就能睡死,實在沒神情再跟善心人聊天了,雖然很想興奮地告訴他自己終于捕捉到那妖怪藏身的大致方位……呼呼,等他睡飽再說吧,呼……

「睡了?」袁舉隆拍拍他,怎麼就趴在石頭上睡著了呢?「算了,你睡吧,祝你早日逮到你的妖。阿金,他醒了幫我告訴他一聲。」

「四少爺,四少爺……」阿金的聲音追著袁舉隆而去,另外還逐漸增加了一些別的人的聲音,大體上皆在勸說袁舉隆要三思而行。這些聲音都不能使抱樸清醒,他實在太累了,已經沉入深邃無邊的黑暗中,但是,還是有什麼東西驚動了他,有什麼很特殊的東西……是什麼氣息?什麼氣息?不可錯失的氣息。他下意識中打起最大的努力,硬是從甜美的夢鄉中將自己拉出來,睜開一線視線,自然而然地看向某一個方向──那人是誰?在袁府中沒有見過呀,朦朧中,听見有誰在跟那人說「唐先生你也勸勸四少爺」之類的話。

對了,那個唐先生,善心人提起過的教席先生,跟善心人挺親近的。咦,那個唐先生……睡意實在太濃了,抱樸掙扎著,想要找出一絲清醒,但是無能為力,某些感應在體內拼命催促他清醒過來,但他實在起不來。這時唐先生與一些人正走過他身邊,他不知何來的力量,竟翻身伸出手,扯住唐祈雍的衣角,「別想逃……妖……怪……呼、呼……」

「這小子。」旁邊的人笑罵道,「說夢話也喊著捉妖,世上哪有什麼妖怪?跟四少爺一樣痴傻。」

唐祈雍唇角漾開一絲微笑,是一種異常的美,「很伶俐的一個小鬼,挺討人喜歡的。」

☆☆☆

終究還是到了這里。普通人十里外便止步的禁地,剎音樓。而紫煙在里面。

袁舉隆仰著頭瞧那高懸的樓牌,差點熱淚盈眶,不容易啊。

一路上的艱辛就不提了,憑他這從未獨自行走過江湖的頂級菜鳥,能在五次被騙三次被劫之後平安到達目的地,算他的運氣好,該好好向老天爺拜一拜。

就拿他到達常州之後的遭遇來說吧,為了尋出罕為人知的剎音樓地址,袁四少爺可是歷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終以感天動地的誠心加奇跡,找到了剎音樓的所在地。

可喜可賀,袁舉隆欣然地笑了,用手抹了一把臉,本來還想先整理一下儀容的,但低頭看看到處扯裂穿洞的外衣和撕成一條條碎布的袖子後,不由嘆了口氣,根本無從整理嘛。唉,算了,重要的是他人來了對不?

抬步向剎音樓大門走去,要走快點了,不然可能撐不到見紫煙的那刻了。老實說,他在來此途中已經力竭倒地,只是在見紫煙強烈的驅使下,才不甘心地一步步爬向這里,方才撐起頭竟望見了剎音樓的樓牌,激動之下奮出神力,奇跡般地站起來走到了這里。現在要快點進去找紫煙,不然在大門口就掛掉可太冤了。

頭好沉重,壓了塊大石頭嗎?他舉起手模了模,沒有啊。咦,怎麼連舉手也這麼吃力了?腳步也像踩在雲端一樣虛浮。哦,或許是這兩天感染了風寒的緣故吧,染了風寒當然會有點兒乏力。還有,他肚子好像一直冒著酸水……這是三天未曾進食的關系吧,沒辦法,一文錢都不剩了嘛,是錯覺嗎?耳朵一直在嗡嗡地響,眼前怎麼白茫茫的,起霧了?不太像……奇怪,他的手模到的是地面嗎?為何他的手會模著地面呢?咦,臉也是踫著地。啊,原來他倒在地上了。他想站起來啊,怎麼動不了呢?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怎麼連眼楮都睜不開了呢?該不會、該不會他要暈過去了吧,不會吧?他要去見紫煙呀──

紫煙……

「那邊好像有東西。」兩個巡邏的武士,後面的一個戳了戳走在前面的,「好像是個人呀。」

前面那個人沒回頭,「瞎說,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

「但我瞧著好像是人。」好奇心較強的武士運足目力看過去,「跟你打賭,絕對是一個人。」

「嗯?去看看。」

兩人走近那趴在地上的一團「東西」,「哎呀,真的是人呢。」

好奇心較強的武士彎下腰打量著那人,「奇怪,這叫化子是打哪兒來的?普通人是不會走到這里來的吧?」

「別管這個了,」他的同伴不耐煩地揮揮手,「看他死了沒有,死了就丟到山澗里去,省得腐爛在咱們樓門前礙眼。」

「這也太沒良心了,至少給他挖個坑埋起來吧?丟到山澗里喂野獸太可憐了些。」看來這個武士不僅有好奇心,還頗有同情心呢。

「誰有這閑工夫。」他的同伴踢了踢地面上的人,「沒反應,看來是死了。」

有同情心的武士立即合掌,「阿彌陀佛。」

「別磨蹭了,來,一人拉一只腳,把他拖到那頭丟下去。」

「真是可憐啊,但願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到富貴人家里去,別再做叫化子了。」邊憐憫地感嘆著,心里也邊想著不是我不想給你挖個坑安葬,而是我沒帶工具,況且你瞧我這身衣裳是新做的,弄髒了多可惜,你死後有靈,就不要怪我了。唉,看來這有同情心的武士也不怎麼忠于行善。

兩個人把那「尸體」拖到澗邊,抬起來正要喊一二三往下扔──「你們在干什麼?」

兩人轉頭,「啊,是燕姑娘。」燕姑娘是樓主身邊的近侍呢,趕緊松開手行禮,「燕姑娘好。」

燕姑娘走前來,皺了皺眉,「這人是誰?」

「不知道哪兒來的叫化子,死在咱們剎音樓門口,我們正要把他丟走呢。」

「死了?」燕姑娘聞言立即掩鼻後退了一步,「快扔下去,扔得遠一點。」

「是。」兩個武士應道,重新抬起「尸體」蕩了蕩,準備扔得遠遠的──

此時那「尸體」正面朝上,日光照來,燕姑娘不經意轉頭看了一眼,心下驚跳,這個人不就是──「慢著,別扔。」她伸手疾呼。

兩個武士正要放開手,聞言慌忙又往回拉,自個兒也差點被墜力拖下澗去,驚出一身冷汗。定下心來方開口問道︰「怎麼了,燕姑娘?」

燕姑娘小心湊前去看了又看,真的好像是跟樓主有關系的那個男人,雖然不清楚什麼來頭,似乎也是老太君特別關照的人呢,真的死在這里了嗎?那可是出大事了。「你們去模模看,真的死透了嗎?」

兩個武士有點不情願,去模一個骯髒的叫花子的尸體?很晦氣耶。但是被燕姑娘狠狠一瞪,趕緊伸出手去模他的胸口,「嗯……咦?還是暖的,還活著哩。」

「幸好沒死。」燕姑娘拍拍胸口,「你們兩個幫我把他背進去,小心點。」

「咦?為何要帶這叫化子……」

「少-嗦,快給我帶進去,他死了你們就吃不了兜著走。」

☆☆☆

剎音樓是由一系列依山而立、高低有致的各式樓台組成的總稱。其中一間山竹映遮下的雅致小閣樓,便是剎音樓主唐紫煙平日辦公的地方。

寧靜的樓中,舒適的軟椅上,唐紫煙仍是那種慵懶的坐勢,手搭在旁邊的書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卷宗,忽而偏頭掩唇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嗯,有點困了。很干脆地丟下工作,她翻身在軟椅上躺平,蹭了蹭鍛面軟墊,滿足地閉上眼。

正準備進入香甜的夢鄉,倏然「他」的臉龐閃過腦際,她愣了愣,眉頭往下皺,突然翻身,猛地一掌將書桌劈成兩半。

幾個侍女聞聲而來,訓練有素地搬來新書桌,將破損的抬了出去,收拾好後立即退出門外,不打擾樓主生氣。

唐紫煙哼了一聲,余怒未消。那個笨蛋家伙,無端惹得她這麼生氣,煩悶的心情自回剎音樓來就不曾好過,接連幾個晚上清醒無比,白天猛打磕睡,如今竟然連白天也敢冒出來煩她。

早知如此,她應該在那林子里第一次遇到他時就把他砍了,省得後患。

唐紫煙懊惱地躺回軟椅,為當初一時無聊加糊涂而招惹了他這個大麻煩後悔不迭。

更可恥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只厲內荏地趕他走,而逃的是自己。

靜靜地躺著,睡意卻全跑光了,她無奈地又坐起來,按住額頭。今天眼皮不時在跳,仿佛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讓她心情更加煩亂。

此時,一個女侍匆匆而來,「樓主,我剛才到樓門外……」

不用說,那女侍就是燕姑娘了,她恭敬地輕聲向樓主稟報完方才門口發生的事,卻不見樓主有反應,小心地抬眼偷瞟,竟見樓主背對著她的雙肩在微微顫抖。「樓……主?」

當然,唐紫煙輕微地顫抖,是因為無法抑制的怒氣。她一時間腦中燒成一片,沖天怒焰蓄勢待發。

燕姑娘雖然猜不透樓主莫測的心意,卻也隱約感覺得到四周空氣開始凝重得恐怖,立即小心地、不露痕跡地向門口靠攏,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唐紫煙一聲怒叱,瞬間她身邊的桌椅凳幾全都摔飛了出去,橫七豎八地分尸于地。然後她旋身轉往逃之不及的燕姑娘,「那笨蛋現在何處?」

燕姑娘捂著額頭上被桌腳打到的紅腫大包,「在……東隅樓客房里,已經請了大夫。」

唐紫煙哼了聲,丟下她大步走向東隅樓。

踢門進去,不理被驚嚇到的大夫,唐紫煙來到床榻邊,低頭一看袁舉隆的模樣,氣得又是無名火直上。

這個……這個天下少見的傻瓜。

「樓、樓主,」大夫在她身後怯怯地進言,「他身體非常虛弱,您要是再這樣揪著他的頸子,恐怕……」

「哼!這種笨蛋,死了更省事。」唐紫煙粗暴地伸手把他提起來,前後搖晃,見他仍不轉醒,便空出一只手,左右翻轉闢里啪啦扇了他雙頰十幾下,「啐!怎麼還不醒?」

「樓主……」大夫頭上冒出大大的幾滴汗,「他一時半回恐怕醒不了,而且小的剛給他服過藥,正該安睡一陣。」

唐紫煙怒哼,將他丟了回去,氣仍未消,于是抬腳再踹了他兩下。

大夫繞過她上前,把袁舉隆的頭扶正放在枕上,順便檢查他的損傷。

唐紫煙在房里來回踱了兩圈,又回到床前,「他什麼時候能恢復過來?」

大夫想了想,「回樓主,大概是半個月……呃,二十多天吧。」她沒來之前是半個月,現在則要二十多天。

「他恢復過來了就把他趕出剎音樓。」唐紫煙命令道,「千萬別再讓我看到他。」否則她會控制不住自己而掐死他。

她不想見他,也不會讓他見她的。

唐紫煙陰沉著臉,隱隱散著暴戾之氣,近身侍女們皆退避三舍。

那個笨蛋,上次不是警告過他不要再與她有牽連嗎?他竟還敢獨身一個跑來找她,以如此狼狽的模樣出現。

啊!那個渾人,竟讓她煩躁如斯。唐紫煙驀地揮手將面前的茶幾劈成數瓣。侍女們已很習慣她無緣的發怒,以極高的效率迅速清理了殘骸。

看著侍女們的舉動,唐紫煙氣惱地哼了一聲,從窗內飛出樓外,躍到高高的樹頂上。

閉上眼楮,讓空中的風迎面地吹,對了,像往常一樣,這樣就可以吹去煩愁,現出寧靜的心。

喜歡躍到高處,孤身俯望蒼茫,只余清風做伴,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呢?

是他死後吧?她曾經愛慕過信任過,最後卻絕情地親手連同他的情人一起殺死的丈夫。他斷氣的時候她沒有淚,只是全身松懈,然後像所有力氣都被抽離似的不知如何動彈。

她當然不後悔。

年少的她被許多東西蒙蔽,現在回頭去看,反而更清楚他的面容。聰明、冷酷、虛偽又自私,把心隱藏在最深的黑暗里,除了自己誰也不愛,永遠不會讓自己吃虧。

他從她身上得到過他想要的,可惜她並非嫁予一個男人之後便像忠狗一樣臣服的女人,所以她礙著了他,而她的絕然和堅定使情勢無法回轉,也引動了他的殺機。

只是,她終究勝他一籌,所以活下來的是她。

是的,她夠強,所以能蔑視他帶來的傷口,能笑著繼續活下去,能奪取她想要的和擊退她討厭的,能不順從任何男人地活下去,她強得令世人咒罵。她是毒蜘蛛,再沒有人敢貼近她。

袁舉隆,那個男人是徹頭徹尾的笨蛋。竟然會、竟然敢愛上她這樣的女人──而且執迷不悟。

笨蛋啊……

可是她沒有愛。她怎麼可以還會動心呢?她再也不會讓自己有被背叛、被傷害的機會。

對,她沒有動心。

可是她沒有辦法解釋她的煩躁……

☆☆☆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紫煙啊。」袁舉隆靠在床頭幽幽感慨,他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正給他把著脈的大夫瞪了他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樓主不見你。」搞不懂這個人的腦子,有毛病啊?那麼可怕的樓主躲都來不及,還死命要見她?話說回來,這小子的恢復力真是驚人,不到十日便好了七八成。

她不見我……袁舉隆面現沮喪之色,但隨即提起精神,「沒關系,她不見我,我去見她。」

「你到底有沒有听見我說話?!」大夫實在受不了他了,「你敢出現在樓主面前,不死也要月兌層皮的。」

袁舉隆嘆了一口氣,「她上次也是警告過我的。」

「知道就好,養好身體就趕快離開吧。」

「可是,我想見她呀,沒見到她不走。」其實見了她更舍不得走,總之他就是賴定這里了。

「你……」大夫揉揉額頭,放棄了這個話題,「你為何一定要見樓主?」

「當然是、當然是因為……」這樣子宣告自己的感情,袁舉隆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喜歡紫煙……」

大夫把剛進口的茶盡悉噴了出來,「你……你……喜歡?」

「有什麼奇怪的?紫煙很美啊。」

「樓主是長得漂亮……」但是那朵玫瑰有毒刺耶,憑他這傻小子也想摘取?

「而且很溫柔,心地也好,有點寂寞但是很瀟灑,飛來飄去很美,笑的時候更美,生氣的時候也很可愛……」袁舉隆眼中盡是痴迷之色。

這小子在說誰啊?大夫無力地嘆氣,服了他了。「不管怎麼說,總之你身體好了之後就要離開。」他現在已經可以下床散步了,看情形再養個三五天就生龍活虎了。

袁舉隆愁起眉,怎麼辦?他們要趕他走呢,紫煙也不願見他,這樣豈不白來了?唉,要是他像紫煙一樣有高深的武功就好了,唉……怎麼辦好呢?

大夫見他這模樣,正欲開口說話,忽听外面傳來異常的喧鬧聲,他與袁舉隆對望一眼,起身打開門,卻見遠方樓主的竹樓那邊竟然冒出一股黑煙。「天啊,出了什麼事?喂,出什麼事了?」叫嚷著走下台階,向騷動著的侍衛打听情況。

袁舉隆此時也扶著牆壁走出門外,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一片混亂。

「大夫,你們快進屋里去,不要出來。」終于有一人肯停下來回答他們,「現在很危急啊,飛鳳宮的人攻進來了。」

「飛鳳宮!」大夫驚呼,「怎麼可能……」

是的,飛風宮在這時候發動攻擊,誰都沒想到。半年前飛鳳宮宮主阮芊紗跟樓主打了一架,雙方都損傷慘重,本料想往後一兩年內都可以相安無事的,卻不想飛鳳宮在這時來個奇襲,讓他們措手不及。

「大夫你們快進去吧,飛鳳宮這次來得迅猛,一下子在樓主的竹樓里放起了火,樓主現在正應戰呢……」

「紫煙。」袁舉隆一听紫煙危險,大叫一聲後拔腿往起火的那邊跑去。連侍衛都來不及攔住他,大夫則愣在一旁驚嘆,看那撒腿飛奔的樣子哪里像前兩天還躺在病床上?怪不得敢喜歡樓主呢,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袁舉隆跑了一陣才接收到身體發出的抗議信號,猛然想起自己正在養病中,但這時候哪還顧得了?咬咬牙硬是撐著繼續走。一路上居然沒人來攔他,他也就順利地一步步接近冒著煙的竹樓了。

而另一邊的唐紫煙,正舉手打翻一個敵人,指揮著手下退出竹樓。該死的阮芊紗,竟然乘她睡午覺的時候攻進來,用火箭燒了她的竹樓,真是卑鄙無恥。

「守好南樓,你們帶人去萬韜樓,緊急召回謝護法和劉護法到後山,其他護衛長帶隊去西樓。」鎮定地對趕來的眾人下了命令。哼,她剎音樓豈是好欺負的?這是她的地盤呢,阮芊紗討得了好嗎?

待眾人領命散開後,她又禁不住打了個呵欠。可惡,阮芊紗竟敢打擾她睡午覺,這筆賬一定討回來。

話說回來,那阮芊紗躲到哪兒去了?怎麼還不出現?唐紫煙飛上樓頂,望眼瞧各處的戰況,可是到處都不見有阮芊紗參與的跡象。正疑惑間,忽然看到東隅樓也有飛鳳宮的人出現,驀地想起袁舉隆住在那里。

沒有細想,她飛身朝東隅樓奔去。她的幾個貼身女侍緊跟在後。

因此,當袁舉隆艱難地趕到竹樓時,已是空無一人,只剩下燒到一半的樓宇冒著黑煙。

「紫煙,紫煙,你在哪里?紫煙──」袁舉隆愣了愣,困難地拖著腳步,模近樓門,一邊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你在找唐紫煙?」背後突然傳來悅耳的女音,「我也在找她呢。」

袁舉隆急回身,「你是誰?是剎音樓的嗎?」剎音樓的人應該不會直呼樓主的名字,他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

「我?我是飛鳳宮的宮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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