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不棄 第五章
有時候有些事竟然是來不及去留念的。
斬斷最後一絲依賴,可以是鮮血淋淋;當要去斬斷最後一個掛念時,卻連血都不會流出。
因為,它是住在心底的。找,也找不到了。
凌晨,放在客廳里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接的。
「李旎?」是年輕的陌生女聲,我敢肯定在這之前我沒有在電話里听到這個聲音。
「是。」我答,看著牆上的鐘和還未回家的……媽,開始隱隱覺得不安。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證實了我的想法。
「是這樣,你的媽媽她……」
電話的另一頭喧囂不止,沒辦法听清楚她講的什麼,我皺了皺眉頭道︰「你那邊太吵,麻煩聲音大一點講清楚。」
「你媽媽在XX夜總會被打傷了,正送往琚合綜合病院。」到了第二遍的時候,語音清楚,傳播正常,但是現在我的腦袋里卻突然出現了很多雜音。
「是怎麼一回事?」我問,深深吐出了幾口氣,我努力冷靜下來。
「這個……先不要管怎麼多,你先去醫院吧。啪嗒。」電話掛斷。
緩緩的把听筒從耳朵邊拿下來,感覺眼前是一片混亂的線條。這都是什麼跟什麼?為什麼在深更半夜有不認識的人帶來了這樣的消息,告訴我唯一的親人被人受到了傷害?
呼吸紊亂的掛斷電話穿了外套和鞋子,我拿了門鑰匙放在口袋里,再打開門,出其不意的看到了對面,有那麼一秒種的閃神。
他……是不會在這里的。
甩甩頭我重重的關上門,向樓下跑去,直到出了巷口伸手攔了一輛TAXI。「琚合病院。」按著呼吸急促的胸口,我說,然後沒有再發出一個音的靜靜的看著車外。
或許是因為淅瀝的雨水,所以窗外的一切是那樣的淚眼朦朧。讓各式各樣的霓虹無聲無息的爬上透明的車窗,變成明朗的,暗淡的,清晰的,以及曖昧的。
于是五光十色,燈紅酒綠,煙霧彌漫。像是一場虛幻飄渺的夢,忐忑不安的從五彩的光華里急急駛過,不止一次的重新調理著呼吸。
我,是在害怕了。為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樣的情景而害怕。
然而白色的建築物最終就在眼前,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的步步靠近,最後停在了依然亮著橘黃色小燈的醫院大門外。
推開車門,感覺到紛揚的雨點落在我的頸項間。深深吸進一口氣,步調凌亂的急急越過門診部,直到我的雙腳踏在急診部的大理石地面上。
「請問,剛才有沒有哪位患者被送進來?女性,外傷。」
穿戴著白衣服白帽子的護士懶懶的抬起頭看我一眼,翻翻記錄本,「有。」她答。
「在哪邊?」蹙了蹙眉心,和此時的急切相比,我有點看不慣她的不緊不慢。
用嘴努了努她的右邊,「往里走第二道門就是。」
「謝謝。」我說,然後邁開腿往里走。
就在越過第一道門,快要接近第二道門的時候,發覺到自己的手腳陡然間變的冰涼,全身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放緩了步子在站定在門口,把手貼放在門板上戰栗著。重重的咽下一口口水,我抬手,輕輕的敲了敲門。
片刻,門「嘰呀」的一聲被打開,出來一位年輕的護士。
「有事?」
「請問……」剛剛吐出這兩個字,我竟然開始變的手足無措起來,「里面的那位患者是不是剛剛被送進來?外傷,女性。」
「對不起,病人的情況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給外人。」她說,眼楮里是一潭死水。
「我,咳,」清了清嗓子微微咳了一聲,我皺著眉抬高了下巴,語調開始變的急躁起來,「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她的特點符合我剛才所說的。如果是,她又姓李。那麼,我就她女兒。」
就在話音落的那一刻,我感覺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四處奔走,潺潺流動著,沒有停歇過一秒。
她看了我一會,轉身進去把門半掩著,留下一片寂靜。于是我也靜立在門口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向里面看一眼的勇氣。因為,我害怕會看到傷痕累累的惟一血親……
「你叫什麼?」沒有任何征兆的詢問從前方傳來,我被嚇了一跳,然後迅速抬頭看人。
這次出來的,是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護士。
「啊?」發了一個單音,我顯然是措手不及。
「是她的資料里要填的,剛剛送她來的那個人只留了錢就走了,現在我們只問了她的名字。」護士解釋著,在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後,說︰「應該找其他家屬過來的,你還未成年吧。你父親呢?」
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開口,「今年三月份的時候我剛剛滿十八歲,已經成年了。」停頓了一下,我再次以平靜的語氣說︰「我她惟一的親人,我沒有父親。」
她從表格里抬頭,以一種我生平最不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後遞了一支筆和表格,「把表格填完以後交給我就好了。」
伸手接過筆和表格,我邊寫邊問︰「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外傷,沒什麼大礙,但是需要縫合傷口,治療還有住院觀察。」
點點頭,我把填好的表格遞給她。
她接過,低頭慢慢把注意力放到那張表格上,最後像是看到什麼勁爆點,又抬起頭來,「柏楊中學……你是讀柏楊的?今年要畢業了吧?我家孩子死活都想上這個學校,學校教育質量很好吧?听說每年還有保送到國外名牌大學的名額。」
沒出一個音的任她繼續,我往後退兩步癱坐在走廊一邊的椅子上,但是接下來說的跟她起的話題完全不沾邊,「大概什麼時候我媽才會從急診室里出來。」
「還有幾個小時吧。」急急剎住車,她答的不太確定。
「那,送她——我是說我媽來的人,大致是什麼樣子?」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坐起來問。
「你說送她來的那個人?」她喃喃的重復了一遍,道︰「應該是蠻有文化涵養的一個人,看起來彬彬有禮的。大概四十幾歲左右,看上去人挺不錯的,只不過在送你媽媽進來的時候有點慌亂,給了錢就走。我們追出去的時候,看他鑽進一輛不錯的汽車里,里面似乎有人在等他。」
我听著她講,要笑不笑的盯著對面門板的某一處看,根據以上敘述的各個條件來看,送我媽來的人是誰,答案似乎都呼之欲出了。這麼看起來,他跟這件事有月兌不了的干系。
「他給了多少錢?」
「數了一數,大概有六、七千吧。」頓了頓,她看著我說,「你知道送你媽媽來的那個人是誰了嗎?」
眼楮依然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我淡淡的答︰「可能吧。」
早上六點多,趁那一批莘莘學子剛起床還沒去學校的空檔,我打了一通電話給黃佳韻,要她代我請假,只說了家里有事。
黃佳韻,和那兩個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吧。雖然她夠三八,夠八卦,卻還是不及婁氏以及穆氏的胳膊與腿。
九點多,我從外面買了早點進醫院。而此時醫院的人也明顯的增多,于是我在艱難困苦中上了二樓。
就在一個小時以前,我媽的各種小手術做完,換了病房在二樓。雖然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但我媽看上去情況真的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沒有敲門,我直接推門而入,首先進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床單和被子。
把提在手上的東西放在旁邊的櫃子上,我靜靜的打量她,看到嘴角刺眼的淤青,眼眶邊明顯的傷口,額頭上纏繞的白紗布。
輕輕向後靠在身後的椅背上,我緊緊咬著下唇不吭聲。在一天前的這個時候,她該是美麗迷人的,而現在卻是被紗布包緊緊包住了全身,靜靜的躺在這里。
室內靜的沒有任何聲音,我看到她眼睫輕輕的顫動,隨即,一股清澈的液體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和秦預先有關?」嗓子澀澀的,于是這句話也澀澀的。
她不說話,只不過眼角的液體流量越來越多。
「他在送你來了醫院丟了錢就走,就只是這樣。」像有什麼梗在喉嚨里,這句話我說的困難重重。
盯著她的臉看著她睜開眼楮,更多的水氣涌了出來。嘆了口氣,我站起來,走到她的旁邊,「吃點東西。」我說,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半躺著,靠在柔軟的枕頭上。
先拿紙巾擦了擦她淚流滿面的臉,一只手端著米粥,另一只手拿著勺子,送到她的嘴邊。還沒吃到幾口,她臉上的酸性液體再次來襲,來勢凶猛。
轉身再次拿了紙巾給她,我還是一口一口的喂著,兩個人都不講話。
吃完早點,讓她重新在病床上躺好的時候,室內響起了敲門聲,我走過去開門。
當我剛剛把門打開一條縫,一個氣質不錯的中年女人毫不客氣的把門推開,闖了進來。
「干嗎?」我不快的皺眉,快一步擋在她面前,在她身後看到了幾個正值壯年的男人。
中年女人以一種高姿態看著我,那種神態我似乎在哪里看到過。
「你是誰?」她問。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吧?」站開三七步,我抬高下巴,不就是要耍流氓嗎?「在你沒有半點禮貌的闖進別人的病房之後。」
「來看一個賤人,需要禮貌嗎?」她的臉通過人工裝飾來起來精致也無趣,「難道你就是那個小賤人?」
迎著她肆意打量的目光,我捏了捏衣袖里的拳頭,表情還是定格在那種似笑非笑。這樣一來,我完完全全的肯定了秦預先和這件事的關系,而面前的這個女人,應該是他的老婆才對。例如,那種和秦可琦同出一轍的神態。
「秦夫人,您是不是該在尊重別人的同時,尊重一下自己?」我說。
「喲,挺牙尖嘴利的啊,這點你比你媽厲害。這麼看來你是知道我是誰了?把你媽給我叫過來。」她推了我一把,道︰「我要親耳听見她跟我說對不起,說她賤,勾引我丈夫!」
「你別太過分!」我冷冷的看著她,「我會叫保安的。」
「叫保安?」仿佛是听到了笑話,她仰天笑起來,「那就看是你叫的保安快,還是我帶的人快。」
她手一揮,一群男人一涌而入。
「干什麼!都給我滾出去!」我一驚,來不及去擋,只能在他們踫到我媽以前護住她。
「旎旎……」微弱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之後變成了驚聲的尖叫。
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拉開,我的臉色開始蒼白,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孤立無援,力不從心。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我張牙舞爪的揮動著手臂,撕心裂肺的吼叫,束手無策著。
被人推打著,眼開離我媽的床位越來越遠。而在門口站那些被吼叫聲吸引而來的人只是看著,卻沒有一個人進來——沒有一個人肯進來。
就在感覺有什麼東西就要沖出眼眶的時候,一個火辣辣的耳光扇在我的臉上——頭不能自主的向後偏轉,偏轉——看到傷痕累累的母親被他們從床上拖下來。
一股血腥的味道流進我的口腔里,好象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了。
可是,我無能為力啊。
掙扎的從地上站起來,我一腳踢在了離我最近的人身上,不想管他是誰!
「你們干什麼!」怒吼聲三重奏從門口的地方傳了過來。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李,有沒有怎麼樣?」柳眉倒豎的人擠了進來。
無意識的搖搖頭,我看到的是意料之外的人,以及……很久不見的季仲霖。
于是淡淡的,我扯了扯嘴角,直到感覺到臉頰的腫痛。
他筆直的走到床邊,出其不意的,一拳揮在了拉著我母親不放的人臉上。應聲倒地。
「還有誰要來?」他表情陰冷的環顧四周。
周圍的人皆退開一步,臉上是懼怕的表情。
我搖搖頭笑著,業余的流氓和專業的流氓頭子比起來,是不能看。
「怎麼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遞了一條熱毛巾給我,他問。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打臉,別指望我還有打後感。」接過他的熱毛巾,我敷在臉上。類似的情景我早就快要把它忘干淨了,今天卻來了一個舊事重演,難道扇人耳光也可以遺傳?
撇撇嘴,我的下巴朝病房里的人點點,問︰「誒,你怎麼和她們搭在一塊的?」
他看著我,習慣性的抬手要揉亂我的頭發,最後卻突然把手停在了半空中,不再有動作。吁了一口氣,他不太自然的收回手,靠在身後的椅背上,「事實上我在今天凌晨的時候就已經接到阿姨出事的消息了,然後再跟佳韻聯系,她說你今天請假,然後就接到婁……婁,」他停下來,顯然是記不住某個人的名字,然後皺眉想了一下,最後決定放棄,他繼續,「婁什麼電話,說要過來看看你和阿姨,就過來了。」
我點點頭,不太自然的把臉瞥向走廊的另一邊,這個時候看起來有點尷尷尬尬的。
眼角跟著一個路過的護士走,我開始沒話找話,「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
「……」
沉默,之後是被人扶著的老頭用拐杖敲著地面的聲音。
「你,上大三了吧。」又在說廢話。
「……」
「恩,」看著自己的手,我低著頭,「謝謝你。」
他還是沒有發一個音。
瞟到對面病房你的人影,清了清嗓子我開口︰「那我——」
「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我只是對你感興趣的事嗎?」猛然開口,他打斷我。「我現在收回這句話,其實從一開始,我對你就不止是感興趣那麼簡單。」
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的鞋尖,我開始面無表情,只是扶著毛巾的手指加深了力道,直到里面沒有被擰干的水被我按了出來。
他看著我的反應,靠了過來。半晌,他的手指才搔上我的頭頂。只是這一次,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些。」他說。
算是松了一口氣,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反復的疊,疊好了又散開,「我知道。」我說。
「我也覺得你應該早就知道。」他嘆口氣把手臂撐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否則你不會對我若即若離的。」
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我低著頭看著兩側長的已經垂到下巴的頭發,覺得空氣凝重。
「我常常在想,是應該就這樣在你身邊,還是進一步的守著你。」他說,語氣像嘆息,「你是一個脆弱的孩子,非常的敏感直極。或許這些,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以,我想著要保護你,一直保護下去。」
看著手上的毛巾,吸了一口氣,我說︰「其實,我以為我們會更長的時間不會見面。」
「是嗎?」他反問,並轉過頭看著我,微微揚著嘴角。「一開始,我也這麼認為了。可是在今天凌晨我知道了阿姨的事後,還是跑了過來。我知道我不可能有不管你的那一天。」
點了點頭,抬頭看看對面,我沒有講話。
「你應該知道,每次在我以為自己對你的耐心已經快要到了極限的時候,最後還是會對你一再的縱容。有時候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謝謝。」我說的音量不大,算是說給自己听。而此刻,除了這兩個字以外,我知道該說什麼。
聞言他抬手拍了拍我的頭,不再講話。
「那……」我猶豫著,視線從手指拉回他的臉上,「我們還是朋友?」
咧開嘴,笑出依舊雪白的牙齒,「我說過我會一直守著你,直到你要等的人回來。」
聞言,我倏地坐起身,盯著他的臉不放,「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會一直守著你。」他配合的自動倒帶,但卻有一種奇怪的神色在他臉上。
「不對!下半句。」忽略剛才倏忽而過的感受,拿著毛巾的手指著他,我的表情是凶神惡煞。
先是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然後他開始笑的一臉張狂,「被我說對了?」
「要不要敲鑼打鼓全城通報?」我抬高下巴,以標準的挑釁姿態看著他。
「如果你堅持我是不會介意的。」他說,「其實在那次你情緒低落的要我載你到機場,我就大致上明白了那麼一點。那一天,你應該是送機的。」
有點別扭的抿著嘴唇,我翻看著手指。
「你是一直在等他嗎?」
我轉過頭看他,看到他眼楮里的閃爍,「也不算什麼等不等吧,我的生活還是這樣過,並沒有改變什麼。」
「但是你已經開始有了期盼,不是嗎?」
撇了撇嘴角,我聳聳肩,「誰知道。」錯開他似乎在探索什麼的目光。
「你看著我,」他說,並伸手扳過我的臉,道︰「我問你是否‘等’的意思是︰從此以後,你是不是不會再喜歡其他的人,或者當你不再年輕的時候依然還對他堅持?」
抬起眉眼的那一刻,目光不可避免的撞進他的眼楮。里面,是某種我不願知道情緒。
在對視幾秒後,首先避開視線,我笑著撥開他的手,淡淡的說︰「你以為我傻啊。」
你以為我傻。
我以這句話暫時性的結束這個話題,不再提及。像是一種很率性的灑月兌,但卻一直不敢去追究在說起這句話時的眼神閃爍。
只是從十五歲到十八歲,這一句話,讓我開始覺得隱隱危險。
這年的夏天,我高中畢業,考試,上大學,每件事都有條有理的發生。所以,當我站在另外一座城市的地皮上時也顯的很自然。
這里的氣候少雨,干燥,大風。于是,我開始懷念那種濕潤氣息里的氳氤;開始想起那些游行在潮濕空氣里的曖昧;也想到那種在冬天里太陽的樣子。
而,當我想起這些的時候,時間已經進入冬季。
被一種尖銳刺耳的音頻拉出睡眠之外的時候,我的神經是一片渙散。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盡管睡在外面那一群男男女女中,一個信基督的都沒有,但是不會有人去放棄一個狂歡的借口。所以免不了的大吃大喝,免不了的玩玩鬧鬧,以及看起來理所當然的通宵達旦。但是,這些都不是讓我也有興趣跑出去摻一腳的重點,所以在這些諸多理由中,惟一能引到我出洞的,就是同室的室友在八百年前許給我的火鍋。
坐在熱騰騰的火鍋邊帶點得意的看著屋外厚厚的雪,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少之又少的嗜好之二。
從我恢復了一點神智,到我翻身接著睡,尖銳的音頻大約持續有了兩分鐘。翻開被子了坐起來,突然意識到這間屋子目前是我一個人在,想要有另外一個人行舉手之勞的讓著東西消音是不可能的。
有點任命的雙腳落地,踮著腳丫子弓著身伸手踫到那個白色的話筒。
「嗯?」我哼,手向後撈了被子蒙在身上。
「小旎?」對方問,雖然只發了兩個音,但那種令人傷心的洋腔洋調在我目前所知的範圍內,只能直指陳迪飛同學。
「嗯。」和第一句沒什麼多大變化,只不過換了個降調。
「OK,小旎,Merry;Christmas!我現在在英國。」
感到有點無力,我給自己翻了個白眼,「那個,陳迪飛同學,基本上我不太知道你哪個平安夜加聖誕節不是在英國。」
「所以,你要更加珍惜這個國際長途。」那邊倒答的挺溜。
「如果我打個國際長途給你,你是不是要拷貝起來?」順順耳邊的頭發,依我現在的語言思維來看,我已經快要處于清醒狀態了。
「嗯——」那頭拖長了尾音做思索狀,「是啊,為什麼每次你都不給我打個長途呢?每次都是我在傾情貢獻,這樣有點不公平違加反人類道德!」
伸手拍了拍臉,我有點不相信有人在早上八點打電話來騷擾一個睡眠正酣的人,並要和她討論什麼「人類道德加公平」。
「容小女子我跟您解釋,因為從我這邊往你們偉大的大不列顛聯合王國打,一分鐘估計是我一頓飯的錢。而從你們偉大的大不列顛聯合王國打過來是多少,小女子我不太清楚,但絕對不會是一頓飯的錢。」打完收工加換了一口氣,接著,我沒頭沒腦的問︰「你媽在不在旁邊?」
「不在,干嗎?」語氣很茫然。
「哦,我想如果她在的話,剛才在你和我討論什麼‘道德加公平’的時候,她一定會模你的頭,夸獎你那一段中文說的不錯。」我損他,那頭的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用英文咆哮︰「Oh,shit!」
揚了揚眉毛我把話筒拉開一臂的距離。還以為這個詞只有美國人民愛說,原來英國人民也愛。
「麻煩照顧一下听眾的耳膜。」我說。
那頭的人哼了一記鼻音,算是不計前嫌。「喂,你知道到我剛才看到了什麼?」他另起話題,語氣興奮。
「局部性天降英鎊?」我閑閑的猜。因為到目前為止,這是我最想看到的。
「不是。」那邊的人否定的一本正經,「我剛才和家里的人去教堂的時候,看到了有人在那里舉行那個,呃,wedding。我跟你說,那個場面好盛大,來的人全部都是名媛政客的,而且在教堂外還設了宴席,看上去很豪華。我從來都沒有——」
「勞駕,講重點。」敲了敲桌子,我硬生生的截住他。
那頭支吾了一下,然後像是下了決心,道︰「我看到了左學長,他是新郎。」
心髒被重重的一擊,麻木的握著听筒,我盯著電話看,沒有出聲。他那一句話說的字正腔圓,沒有任何一個字我听不懂。可是,這整句話的意思該怎麼去理解?
他,結婚……了?
「……旎,小旎?」那頭叫。
重重的閉上眼楮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說的淡淡的。
「小旎,你還好吧?」語氣有些擔憂。
哧笑了出來,我搖著頭,可惜沒有人看到。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我還是那樣。」我說。
那頭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好吧,就這樣了,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掛了電話,把腳從地上拿起來放進棉被里,定定的坐了幾秒鐘,然後躺了下去。
旁邊的窗子透過紗窗露出了點點的白光,我把棉被拉過頭頂蓋在臉上,擋住光亮,閉上眼楮。就這樣半夢半醒的過了一個小時,或許是更長的時間,我在迷迷糊糊里又一次听到了電話鈴聲。手指不動,腳也不動。直到這次的聲響大約持續了五分鐘。
夢游似的坐起來,拎了听筒。
「李?」那頭的人像是被火燒了一樣十萬火急。
已經猜到了電話的另一頭是誰,我的頭懶散的斜靠在一邊的床頭,輕輕哼了一記鼻音給她。
「好,」那邊的人也不羅嗦,「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要做好心理準——」
「左霆結婚了,是吧?」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插了一句,我听到另一邊的冷場。
「你……已經知道了?」問的小心翼翼。
「恩。」淡淡的哼出一個音。隱約听到外面屋子里的聲響。
「那你……沒事吧?」
我沒有馬上回答她,把電話換了另一邊听,並伸出右手一遍又一遍的輕撫著棉被一角,視線就放在上面。然後,外面的屋子開始嘈雜起來,直到清楚的听到開門聲。
「當然。」半晌,看著室友進門,我突然嗤笑了起來,「婁,我記得你不是個多事的人。」
那頭的人怔了怔,輕輕的笑了一聲,「你也還是我記得的那個樣子。」
「是嗎?」我說,說的沒有任何情緒。手指纏繞上電話線,百轉千回纏繞的,最後還是松了手,「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
「那我收線了。」抬起眼眸,對坐在對面的室友點點頭,我說。
「那,拜拜。」
干淨利落的掛上話筒,我閉著眼楮吁了一口氣出來。
「怎麼了?不舒服?」她一邊收拾著床一邊問。
搖搖頭,我盤腿坐在床沿。
「那,我和小童逛街順便吃飯。如果你肚子餓,櫃子里面還有東西可以吃。」撿完了散放在床上的衣物,她走過來拍拍我的臉,然後像旋風一樣刮了出去,「拜拜。」
和關門聲同行的,是我躺下去的動作。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睜著眼楮看著天花板,听到在干燥空氣里皮膚的崩裂,是那麼支離破碎的聲響。
把暴露在空氣里的肌膚全部都放進棉被里,這次我听到的是自己緩緩的心跳。
那麼,這一切都是真的,是吧?
就在一個小時或更多個小時之前,他在倫敦時間的平安夜里剛剛對牧師承諾過「Yes,I;do。」。而在同一時刻的我卻是這樣沉沉的睡了,沒有任何負擔的睡著。
他,結婚了,在我十八歲那一年的平安夜。
他,終究是沒有讓我等很久,這一切就這樣,沒有任何征兆的……完全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