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雲 第二章 過招
因為知道
相見不如懷念
所以刻意
不與你會面
怎知天不從人願
白家客廳里，安穩坐在沙發上品茗的就是藍家老爺爺。
軍職退休的他向來不苟言笑，外表看來挺凶惡的。在這一帶住宅區里，藍爺爺可是威名遠播，尤其擅長把稚齡小兒嚇哭，社區里不少父母遇上小孩頑皮胡鬧，只要警告道︰「藍爺爺來了。」馬上小鬼頭到口的哭聲，肯定是硬生生的吞下去，這比說什麼「叫警察伯伯把你抓起來」要好用百倍。
岳芹站在一旁試探的問︰「老爺子，茶還可以吧？啟桐的學生特別送來的。」
「嗯！」藍爺爺省力的由鼻間吐出聲音。
「嗯什麼？你便秘呀？」白雲挑釁的說，她穿了件家居的T恤、小短褲，露出修長結實的大腿，以手指代替梳子，隨意的抓爬過削薄的短發，意思性的整理過自己紊亂的鳥窩頭，單手撐住扶手，長腿橫跳過扶手，動作敏捷的撲坐上沙發。
「找我做什麼？」半身的重心全壓在藍爺爺身上，她隨意的接過他手中的杯子，咕嚕嚕的一大口把茶灌下肚。
藍爺爺瞪著白雲恐怖的喝茶法，嚴肅的下了評論，「烏龜吃大麥，糟蹋糧食，可惜了這杯上等烏龍。」接著沉下臉斥責道︰「坐好，女孩子家，坐沒坐相。」
白雲聳聳肩，伸長手臂，「老媽，麻煩續杯。」
「剛睡醒就喝茶，很傷胃的，還不先去吃點東西。」對白雲的大不敬態度，沒把她的話當聖旨，她媽倒是習慣得很。一旁的白啟桐听見藍爺爺的話，相當自動的站起身，「雲雲，爸爸去幫你把飯菜熱一熱。」
「謝啦，爸。」她頂頂藍爺爺的手臂，邊把腳伸直跨上桌子，一副地痞流氓的嘴臉，「這位朋友，明人眼前不做暗事，你又不想吃藥，來我家避禍是嗎？」
「胡說八道，我是過來看看你生活作息有沒有正常。」藍爺爺說什麼也不肯承認。
真奇怪，他藍品懷活了大半輩子，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是雨，自己的屬下、朋友、兒子、媳婦、孫子……人人對他都畏懼得不得了，偏偏這個小丫頭從來不怕他，老是忤逆他，跟他唱反調，但是，卻很對他的脾胃。「好漢做事好漢當，干嘛這樣躲躲藏藏、不干不脆的？我打電話請周嫂把藥送來。」
「不用，我早好了，不需要吃藥，你們就會窮緊張，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藍爺爺可是固執得很。
「是是是！你沒事，壯得跟條牛一樣。」白雲軟下音調，調侃的開口，「哎喲——前兩個禮拜不知道是誰突然高血壓，幸好廖伯伯發現得早，緊急送醫，結果還把人家醫院的護士罵哭了好幾個。」
「我……」
「不必辯解。」白雲舉起手心，成功堵住藍爺爺到口的推托，「干脆一點好不好？不過是香個小丸子，一大把年紀撒什麼嬌，惡不惡心？」邊說她的腳還邊左右晃動。「白雲，給我拿開你的腳。」岳芹端著新砌好的茶，一踏進客廳，看見女兒的坐姿，立刻快速搶上前撥開肇事的腳丫，心疼萬分的搶救出被揉壓出摺線的書。
「干嘛？寶貝兮兮的，那是什麼偉大的書？讓我瞧瞧，啊——‘藍天，溫柔紳士寫真書——電影特別版’……」念到越後面，白雲的語氣越尖銳，眉頭也越挑高，「我說白夫人、岳小姐，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學人家十五、六歲小女生的崇拜偶像，你要崇拜偶像，也請你有點眼光好不好？」印刷精美的寫真集封面是一張放大的特寫照，瘦長的臉型，斯文的氣質，黝黑深邃的眼眸，放射出高輻射的電流；俊朗的笑容露出頰邊的酒渦，那是介于男孩的稚氣以及成熟男人間的魅力，發絲散落在前額，略微遮住臉龐，平添一股隨性的瀟灑。他果然有張開麥拉FACE，特優的外貌讓他出道八年，風靡全亞洲，年年勇奪最佳偶像的榜首。岳芹欣賞的高舉封面，左瞧右瞧，炫耀的聲明，「這可是有藍天親筆簽名的限量寫真集。」
「嚇？這倒奇怪了，藍天兩個字所有國小一年級以上程度的小孩都會寫，怎麼你不會寫嗎？那臭痞子的字寫得像鬼畫符，虧你還當寶。」「不準在我面前批評藍天，他又帥又有氣質，雖然是大明星，可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對人客氣禮貌還很體貼。」岳芹的語氣呈現出完全的夢幻。
原來不管年紀，女人對偶像的捍衛之心都是一樣的猛烈。
「你好幼稚，這種胸無點墨，毫無內涵、氣質的死痞子，有什麼好欣賞的？麻煩，茶。哼！什麼待人客氣有禮貌？他是虛偽的小狐狸，只會動嘴皮子拐騙你這種單純的歐巴桑，口蜜月復劍的小人。」
她歪頭斜眼的左右打量，實在看不出來藍天哪里帥，倒是看見他眼里流泄出來的算計眸光，可惜只有她看得見。
白雲繼續不留情面的啐道︰「瘦巴巴的死排骨，就會在熒幕上賣弄色相，油頭粉面的繡花枕頭。」有人可以痛罵，真是爽快，因為他在離她幾百萬里外的國度，肯定不會突然跳出來跟她對罵，這種一面倒的發泄才叫痛快，讓她幾乎想跳到桌上開懷暢罵。「嗯哼！看來我回來得正是時候。」突然一道清朗的男中音涼涼的從半敞的門口傳來。
剛入喉的熱茶頓時不客氣的噴出，害她狼狽的嗆咳，而銅鈴大眼則死瞪著倚在門邊的頎長身形。
「藍……天？」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八百年沒見的人，今天居然會在她面前「顯靈」?！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就在背後。
藍天身著深藍色T恤加上牛仔褲，襯出他寬闊的胸肩和修長的身量，瞧他雙手悠閑的交叉在胸口，斜倚門框擺著隨性的POSE，看來就是大明星該有的閃亮架式，那種姿態就像隨時準備迎接突然冒出來的鏡頭似的。
「咳……你……咳……你從哪個鬼洞冒出來的？」該死，糗了，背後說人小話，居然被當場逮到，白雲開始感覺自己的氣勢衰敗。
「難得和青梅竹馬的老朋友見面，沒想到……」他壞壞的挑高音調，還特別在青梅竹馬以及老朋友兩句話加重語氣，存心挑釁她。
「誰跟你青梅竹馬？」她死也不認，因為這四個字代表了她悲慘的學齡前，以及氣悶的小學六年生活，所以她誓死跟他撇清關系。「好絕情，居然否認我們的關系。」他作戲似的捧胸，眼里寫著興味，繼續不怕死的逗弄著白雲。
旁邊的岳芹見到藍天，開心的撲上前，熱絡的致上歡迎詞，「小天，怎麼有空回來？報上說你工作都排到明年底了。」
揚起風靡眾人的斯文笑容，藍天輕輕的擁抱岳芹，「白媽媽，我好想你，你怎麼越來越年輕了？」
哼哼，白雲翻著白眼，「老爹，有人輕薄你老婆，還不快出來捍衛疆土。」
藍天皺著眉，黝黑的眼做作的閃動著無辜又無奈的眸光，狀似難過的低語，「看來雲雲非常不歡迎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唉！」「又在演戲了。」白雲氣呼呼的站起身開罵，「少惺惺作態，你這個死人頭，你就是這麼討人厭，老是在長輩面前給我裝出乖寶寶、優等生的嘴臉，一副百般受我欺壓的樣子，害我被別人誤會，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陰險小人。」從小到大，白雲吃他的虧可多了。
「你給我閉嘴。」岳芹忍不住換上後娘臉，咬牙切齒的教訓自己的女兒，「小天哪里得罪你，要你這樣惡行惡狀、大呼小叫的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給我注意你的態度。」女兒實在太欠修理。
「白媽媽，別生氣。」他刻意表現寬大的說︰「雲雲應該是和我開玩笑的，我們從小就斗嘴到大。」他的解釋根本就不像替白雲找借口，反倒像落井下石。誰有那個美國時間跟他開玩笑斗嘴？
白雲氣得緊咬牙關，好氣怎麼沒人識破他虛偽的假面具呢？
有了白夫人的聲援，藍天馬上換上勝利者的驕傲樣，挑眉斜觀被他氣得蹦蹦跳的白雲。看來歲月只令她增長了身高，而她的EQ指數依然低得讓人嘆息。
不過，逗她的感覺真好玩。
「你多跟小天學學，他就是這麼好度量，不僅不跟你一般見識，還淨幫你說話。」
學個屁呀，白雲自然沒膽當面頂撞親娘，只能在心里嘀咕。
而岳芹的河東獅吼終于引來白啟桐。「白伯伯，好久不見。」藍天快速換上爽朗的笑容，「爸媽要我問您什麼時候去香港看他們？」
兩個男人相見立刻互拍肩膀，白啟桐可開心了，藍天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感情當然不一樣。藍家和白家不僅是鄰居，還有三代以上的過命交情，當年相互扶持逃過連天烽火，最後一起遷居來台灣比鄰而居，這也是白家夫婦把藍品懷當父親敬畏的原因。
眼見藍天像只翩翩彩蝶，周旋在父母間，輕而易舉的擄獲了兩老的心，白雲相當不是滋味的窩進沙發，無奈的翻翻白眼，就知道有了這個痞子，這對沒良心的父母哪還會管自己的女兒？
她以手肘頂頂身邊的靠山，「喂，你孫子回來，怎麼沒先跟我預告，讓我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太沒義氣了吧？」不對，剛剛他們吵來鬧去的，藍爺爺居然悶不吭聲，只是繃著臉坐著。
「預告什麼？他要來便來，要走就走，何時知會過我這個老人家。」中氣十足的吼聲中隱藏了不悅的情緒。
不對勁，果真不對勁，看來有人踩到地雷了。藍天趕忙蹲到藍品懷跟前，討好的打開手掌露出藥包，「爺爺，你的藥。」
「多事。」藍爺爺氣呼呼的開罵道︰「你听見雲雲說的話沒？年紀輕輕不學無術，就會靠臉蛋賺錢，藍家向來注重子孫教育、品德修養，我問你，當戲子有什麼未來？藍家怎麼會出你這種不長進的子孫。」完了，她一時的口舌之快，竟然勾起藍家大家長心頭的舊恨。
想當年在英國念大學的藍天，暑假期間回香港探親被星探發掘，從此踏入影劇圈，而這件事被素有千年古董、活化石的藍爺爺知道，在他依舊擁有封建時代的舊思想中，戲子、演員、歌星就是和不長進、自甘墮落、糜爛生活畫上等號，所以他不僅大力反對，甚至還揚言只要藍天敢踏入演藝圈，就不再是他的孫子。
「爺爺。」藍天無力的低喊，眉毛瞬間皺起，眼底有著深深被傷害的痕跡，連招牌的爾雅笑容都消失無蹤。看著爺爺繃緊的下巴，他不知從何解釋起，只能轉而望向白雲，似乎在怨她。白雲有一點後悔自己的快嘴，弄得人家祖孫失和，她警惕的告誡自己，下次狂罵藍天時，一定要揀藍爺爺不在場。
眼看老人家氣得頭頂冒煙，而白氏夫妻只能噤若寒蟬的站在一旁，白雲心忖，算了，她挑起的禍事自然得由她來收拾。
「當年你跟我保證說你只是打工賺零用錢，再加上雲雲的說項，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任你去，結果呢？你今年都二十七了，不去找份正經工作，就在那個大染缸里和人家鬼混，你說影劇圈里有什麼正派的人物？不是嗑藥酗酒就是同性戀。」
沒錯，白雲下意識的點頭，她也覺得影劇圈非常混亂，一下子誰和誰談戀愛、一下子又是分手的，總之都不是正經事。
「你跟我保證會潔身自愛、不亂搞，結果竟然跟那個叫什麼美的鬧緋聞。」
「她不叫什麼美，她的名字是舒美，身材好得很，第一圍可是有34C呢！」白雲不怕死的補充，像是和藍爺爺一個鼻孔出氣似的。
「藍家的臉都讓你給丟光了。」藍爺爺越罵火越旺，他最疼愛的孫子卻偏偏最讓他失望，「敗壞門風。」
重重的嘆口氣，藍天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爺爺解釋，很多事情跟爺爺想的並不一樣啊！
都是這個女人壞事，死白雲，他憤恨的目光掃向一臉無辜的她，她明知道爺爺不喜歡他以演戲為職業，卻故意在爺爺面前大力奚落外加攻擊他，可惡，早知道就別眼巴巴的趕回來探望爺爺，乖乖的去賣命工作，還可以逃過今天的耳劫。
白雲自己也清楚她闖了禍，她趕快換上嬉笑的表情，湊近氣呼呼的藍爺爺身旁，「別想借由罵人來轉移注意力喔，把藥吃了我才疼你。」伸手拿過藥包塞到他手里。
藍爺爺不甘心的吞下藥，緩口氣，繼續數落道︰「早知道你會學壞，當年就不讓你跟著你爸媽搬到香港，哼，慈母多敗兒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你媽就是太順著你。」
慘了，藍爺爺開始遷怒。
白雲可不希望無辜的藍媽媽背黑鍋，只好無奈的插話，「你吃了火藥啦？好說歹說人家藍天也是難得回來看你，不用擺這種陣仗給他看吧？都什麼年代了，職業不分貴賤你听過沒？更何況，要當明星也得有先天條件，加上後天努力，你以為街上隨便抓個人都可以被捧來當偶像明星呀？」沒辦法，她生來就是善良、品德高尚，為了滅火，只好說些違心之論。
搬出記憶中曾在報紙上看見的資料，「喏！你孫子現在可是世紀超級偶像、演技派小生、票房狂賣金字保證，多的是人捧著大把的鈔票送上門，去年還讓他撈到一個不知道什麼鬼的國際影展最佳男主角頭餃，他啊，現在正是演藝事業無可限量。「哪像我，這麼歹命的熬夜寫稿，想破腦袋擠出來一本小說的稿酬還不夠他吃頓飯、塞牙縫呢！」夠意思了吧？
是嗎？藍天可是听得刺耳極了，「客氣、客氣，我哪比得上咱們白雲小姐，誰不知道您是文壇新彗星，推理小說界的當紅炸子雞，大作本本暢銷。」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皮笑肉不笑。
啾——這個恩將仇報的家伙，竟敢明褒暗損，白雲也跟著站起身，相當豪氣的往他的背上重重的掃了一記鐵沙掌，「藍兄您謬贊了，想不到你久居番邦異鄉，竟也如此關心台灣文壇，真是令人感動。」她的言下之意是，你這個喝洋墨水長大的人懂個屁！
痛呀，藍天倒退了一步，心忖，這死丫頭的手勁可真不小，他痛得齜牙咧嘴，「我雖客居異國，可是我們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哪能不關心呢？你現在可是有成就的‘大’作家，而我只是一無所長，光會耍弄嘴皮子，靠臉蛋吃飯的繡花枕頭，未來可能就得靠您多多提攜了。」
開玩笑，他在影劇圈闖蕩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真要比狠、甩賤，耿直的白雲只能被他扒皮啃骨的吃個干淨，至于做不做則視他的心情而定了。
好小子，果然是個心胸狹隘，善于記仇報復的小人，居然把剛剛她批評他的話，原封不動的扔回給她。好，那她就接招了。
空氣中滿兩人對招的超強電流。
眼看兩人的唇槍舌劍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狀況，為免擦槍走火，被晾在旁邊許久的白氏夫婦終于逮到隙縫，干笑著打圓場，「老爺子，你看看一起長大的感情就是不一樣，兩個小家伙難得踫上面，馬上就聊開了……這就是年輕人啊！」
「是呀，我就是愛和藍天開玩笑。」白雲的聲音听起來甜甜的，眼楮卻在噴火，似乎恨不得撲上前去狠狠的咬藍天一口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