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是注定 第八章
翠峰一隅。
她終究還是逃了……
山里氣候多變,才不過申時末了,天色就已趨昏暗,冷冷山風吹來,夾帶冰涼水氣,教人不住發抖。
好不容易找到個山洞,杜大娘牽著青青,祖孫倆先躲了進去,把杜曇英一人給拋在外頭。
「于娘、青青,你們慢點,等等我啊!」杜曇英在後頭追得吃力,走到洞口時已是嬌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呼……呼……你們兩個……怎麼……跑得這麼快?」
「哼。」杜大娘哼了一聲,賞杜曇英一記白眼,轉頭不搭理。
「哼,娘討厭。」青青有樣學樣,跟著女乃女乃一起轉身,不理會娘親,以沉默作為無言的抗議。
「娘、青青,你們一老一小半句不吭,就只給我個‘哼’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就算有罪,也該給個罪名吧?」氣息稍順,杜曇英直截了當走到祖孫倆面前詢問。
「還說嘟是你!」杜大娘只肯說這五個字。
‘材,娘,都是你!」青青也跟著只說五個字。
「都是我,我怎麼了?你們講清楚啊!」迷路加上疲累,兩名至親又無端對她使性子,杜曇英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好,講清楚就講清楚!曇英,你說,你到底是吃錯什麼藥?咱們住在碧心山莊好好的,是有什麼天大的理由,非得讓你婉拒所有人的好意,堅持要離開山莊的?你照顧莊主這麼久,山莊的人對我們一家三口更是照顧有加,如今莊主病愈在即,是多大的喜事啊!咱們不留在山莊里跟莊主道聲恭喜,反倒像個賊,見不得人似的偷偷溜走,這種行為講難听點,簡直就是忘思負義!」
杜大娘難得以嚴厲的口氣對杜曇英說話,干女兒為何會固執地選擇在江天衡眼傷即將復明之際堅持一定要離開碧心山莊,其中原因何在,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對,娘討厭,娘壞壞!害我看不到江叔叔,江叔叔也看不到我。」
「不要說了!不要再提江天衡!不要再說了!」杜曇英突然放聲大吼,青青立刻被嚇哭,躲進杜大娘懷里哭泣。
「乖,青青,乖幄!你娘不是故意的,不哭,不哭幄!」杜大娘哄著青青。
好半晌,青青哭累了,人也倦了,不再吵鬧,任杜大娘接在懷里安睡。
「青青睡了,曇英,我看得出來你心里有事,而且是藏了很久,讓你很困擾的事情。現在只有我們娘兒倆,有什麼話別藏著,跟娘說吧!」
「娘,我……」杜曇英看了看杜大娘,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愛上江天衡了?」杜大娘開門見山直接問。每次看曇英陪在江天衡身邊,她望著他的眼神似水還柔,母女當了十幾年,杜大娘一眼就明白。
「我……」心事被一語道破,杜曇英的表情瞬間千變萬化,嬌羞、慌亂、自卑和驚訝等種種復雜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既然愛上他,那就坦然面對啊,為什麼要逃呢?是因為那年的事,你心頭自卑,怕江天衡知道後會因此嫌棄你,是不是?」
耳畔听見江天衡之名,腦海里頓時浮現他俊逸的容顏,杜曇英雙頰更形前紅。那年那天的記憶,還有這段時日兩人相處的種種,似潮水般不斷涌現。想起他,心頭盈滿甜蜜,情意染上了眼,眼波流轉,泛帶幾分可人的羞怯溫柔,嚴然就是沉醉于愛河的幸福模樣。
「傻孩子,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但對江天衡動了心,而且感情放得很深啊!既然這麼愛他,為什麼要在他傷好,更希望有你陪伴的時候離開?究竟是為什麼?」
「娘,我……」杜曇英欲言又止,這件事她連干娘都瞞,等會兒說出真相,干娘一定會生氣的。
「咱們母女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杜大娘皺起眉頭催促。
「好啦,我說……因為……因為江天衡就是青青的爹。」杜曇英躡呼著,說完,蜂首立刻低垂,雙手捂住耳朵。
入山莊至今,貼近照顧江天衡的只有她,見過他真面目的也只有她,干娘和青青瞧見的都是臉上蒙著藥布的莊主,是故,干娘從未懷疑過莊主和青青的關系。青青是干娘一手帶大的,要是干娘有見過莊主的臉,只怕紙早就包不住火了!
「什麼!江天衡是……」杜大娘驚訝大喊,雙眼睜個後大,隨即想到懷中熟睡的青青,趕忙壓低音量,瞪著杜曇英︰「江天衡就是當年的那個人?」
「嗯。」杜曇英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進山莊沒多久,有一晚瞧見方大夫幫莊主換眼傷,拿下藥布時,我看了他的臉就知道了。」
「好啊,你這丫頭,這麼大的事情居然瞞著我!」
「娘,對不起。」頭垂得更低了。
「算了,算了,不管那麼多了,現在知道也是一樣。想想咱們一家能進碧心山莊,和青青的親爹相遇,這一切都是天意啊!曇英,既然江天衡就是青青的爹,我看你們兩個又是兩情相悅,現在江天衡的病好了,你和青青正好可以和他相認,一家團圓啦!你為什麼還要逃?」
「我……我……」杜曇英支吾半天,說不上活。
「傻孩子,你好傻啊!當年還年輕,面對嫂嫂的欺凌逼迫,你都敢舍棄貞節,把自己的清白給了個不知名姓的陌生人.只為了換取一份自由和可以自主的未來,雖然其間受了許多苦,可是後來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如今,一切否極泰來,老天賜予你的幸福唾手可得,為什麼你還偏偏傻到要往外推呢?」
「娘,我不想也舍不得離開天衡啊!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經那麼自私利用了他,我的心便充滿自責愧疚。這些年來,因為我,天衡一直活在愧疚里,良心譴責著不知情的他、鞭答著他,怪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一個陌生女子的清白。那次,當我看到身染劇毒早已昏迷多日的他居然醒過來,強撐著一口氣,就只為了到佛堂前去跪著贖罪,那時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嗎?」
即使事過多日,如今想來,心痛依舊,不舍也依舊。
唉,人都是這樣,一旦陷入情關,彼此牽腸掛肚。太過在意對方,心心念念,患得患失,很多想法做法自然而然失了準頭,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傻丫頭,不敢說就不要說啊。」
「天衡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卻什麼都不敢說,只能一再騙他、逃避他,娘,我覺得這樣的我好卑鄙……」
「曇英,你連娘我都敢瞞了,那再繼續騙莊主一輩子又何妨?你的未來能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反正嫁了他,一生長長久久,你定能化去他的心結,讓他走出陰丞的!這麼簡單的道理,聰慧如你,怎麼會想不到呢?」
杜大娘一席話猶如春日驚雷,敲醒了杜曇英紊亂的心,思緒霎時澄明。是呵,可以瞞著不說明,她為什麼沒想到?
「對,娘說得對。只要我們未來能夠幸福,不說也沒關系……」雖然這麼做大大違背了她的原則,可是她可以獲得幸福,和天衡、青青一家團聚……
糾纏的心結讓干娘一番話給點醒,杜曇英心頭豁然開朗,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庸人自擾,不自覺羞紅了臉。
娘兒倆專注于彼此的談話,絲毫不察洞外早有人監听許久了。
「杜曇英,你忘恩負義,根本就是個徹底的大騙子!」
「沒想到我們夫妻竟是引狼人室,害了天衡。只怪當初我們瞎了眼,錯看了你!」
兩道嗓音,一嬌柔、一醇厚,皆飽含著怒氣,清晰自洞外傳入。
杜曇英和杜大娘聞聲抬頭,乍見來人,都嚇了一跳。
一聲不吭就不告而別,杜曇英自知心里有愧,頭低垂,不語。
「蕭公子、方大夫,你們怎麼來了?」杜大娘訝道。
「我們來興師問罪的。」蕭敬天神色冷厲,沉聲怒道。
「興師問罪?什麼意思?」杜大娘迷糊了。」我們才要問杜曇英是什麼意思?天衡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方采衣走至杜曇英面前.揪起她的衣裳問。
「天衡快死了?怎麼可能?我……早上要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啊!」杜曇英嗓音顫抖,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實給嚇得魂不附體。
「好好一個人交給你照顧,我們才離開半個月不到,天衡就變成個半死不活的人,你要怎麼對我交代?」
「天哥,說不定她早上臨走前偷偷動了手腳……」
「不,蕭公子、方大夫,你們要相信我,我……我愛天衡,我寧可自己死,也舍不得他受一點傷害的……真的……」驚慌加上憂心,杜曇英幾要崩潰,斗大的淚水斷線似的掉。
終于听到真心話了!蕭敬天給了妻子一個眼神。
可是也把人給嚇哭了。方采衣也回夫君一眼。
釣餌上勾,再來就是收線帶回山莊,真正的好戲在後頭。
「想要證明你的清白,回山莊,到天衡面前去再說。」
此時的杜曇英要是情緒冷靜,仔細一想,便不難發現事有溪蹺;可惜她的小臉刷白,哭得梨花帶淚,早已六神無主。
「嗯,快帶我回去,我要去見天衡!」心慌意亂的她一心一意只記掛著江天衡的安危。
***
衡院,主屋。
杜曇英幾乎是一路哭回來的。一雙水眸早已哭個紅腫,眼角殘淚未消,淚水模糊了視線。方才走進碧心山莊時,眼前看不見任何人的臉,耳里听不到福總管指責的話語。她一心只惦著江天衡,意念驅使腳步不停,直奔衡院而來。
入屋前,杜曇英提袖胡亂拭淚,收整好情緒後才推開門走進去。入內,一見床榻上平躺的人影,仿佛又回到她初到山莊那一日,他身染劇毒昏迷不醒命在旦夕的時候。
她倒抽一口氣,身子一軟,腳步顫抖,小小的一段距離好生漫長,踉踉蹌蹌,好不容易來到床前,看見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杜曇英才止住的淚便又落下。
「怎麼會這樣?我早上離開的時候,你還好好的啊!天衡……天衡……」她伸手推推江天衡的手,試圖想喚醒他,可推了半天,卻是動也不動。
身子一矮,她在床前坐了下來,執起他的手,貼在她的頰邊,原本溫熱的掌心,如今是一片冰冷,杜曇英哭得更傷心;而她沿頰滑落的淚水也揪疼了昏迷的江天衡的心。
「天衡,你醒醒啊俄就是你心心念念、一直尋尋覓覓的曇花姑娘,青青是我們的女兒。我不瞞了、不逃了……我什麼都跟你說,你快醒來看我啊……」
曇英,听見你親口承認,我心里好開心呵!人昏迷不醒,但意識再清醒不過的江天衡聞言,心中的狂喜豈是筆墨可以形容的。
盡管早已迫不及待想摟她人懷,為妙拭去淚水,但藥效未褪之前,他只能這麼靜靜地躺著,听她吐實,將往事娓娓訴來。
本以為以死相逼是個好主意,但此時江天衡卻厭惡死自己,想這什麼餿主意,曇英的哽咽傷心,令他如「躺」針氈,揪心哪!
「天衡,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你知道嗎?那年那天,其實……我是心甘情願救你的……」說到這兒,杜曇英話語略停,雙頰不住一陣配紅。
透過貼在她頰側的掌心,江天衡仿佛能感受到她心頭的羞怯怦然,因為交心,彼此的心意已然相通。
「你沒有侵犯我,毀了我的清白!那時我身邊有棍子的,只要我拿起棍子狠狠敲你幾棍,依你當時的狀況,根本無力招架;但是我沒這麼做,反而起了私心,干脆將計就計利用了你……你還記得否?你已經受情藥煎熬,痛苦個半死了,可你竟還強忍著,告訴我你被人下了藥,要我快走,免得受累;我想,或許早在那時,我就對你動了心,所以才會決定合清自救你……更也是救我自己。可我沒想到你竟會自責得如此之深,想到我的一時之念,害你的心整整受了六年的折磨,我就好難過,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說著,忍不住又激動起來,杜曇英硬咽好半晌,才控制情緒,提袖擦去眼淚,續將她的身世說出,江天衡也才知道原來她和他竟有著相似的過去,一樣經歷重重磨難,辛苦直至如今。
「其實現在你昏迷不醒,我跟你說對不起,也不曉得你听不听得見?這麼做很小人,對不對?可是,我不管了!你一定要醒來,不管多久,一天兩天也好,一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我都會等你,等你醒!我要親口對你說,我就是你的曇花姑娘,這輩子曇英認定你了,天衡,你快醒來.好不好,」
見他仍舊昏迷,兩行清淚自她的眼角滑落……天衡,你真的不醒來了嗎?
她依舊坐在地上,小手緊握著他的右手,臉頰也靠近手邊,不知不覺,倦意襲來,意識漸昏沉,杜曇英就這麼睡著了。
***
昏昏沉沉睡著,倏忽間,有股溫暖的力量靠近,瞬間,她飛揚上了雲端,身心皆是無比輕松,而那股舒暢的暖意始終緊緊相隨。
回首,凝神,四處張望,仿佛有股灼熱的視線看著她,持續而專注,那目光溫柔深這,有些熟悉,是誰?
神魂自飄渺的太虛歸位,沉睡的美人兒蘇醒膿密的睫扇眨呀眨,水眸瞬間睜大,和那雙含笑的明亮黑瞳相對望。
杜曇英醒了,又嚇著了,因為角色互換。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而本來昏迷不醒的江天衡不知何時醒來,此刻正坐在床邊,柔情萬千望著她。
天衡醒來了?他听見她的呼喚醒來了?這是夢吧……
「天衡……」她輕聲喚著他的名,立刻起身,偎進他的懷里,小臉埋在他的胸膛,感受到那股溫熱和熟悉的氣息。她笑了,這不是夢呵!
一雙長臂環住她,結實將她摟在懷中,大掌撫上她的發,醇厚的嗓音回應了她︰「曇英,我的曇花姑娘……」
低喚了幾聲她的名,頭低垂,輕柔吻了她的頭頂,瞬間一股熱流從頭頂迅速流竄至四肢百骸,轟地一聲,她的臉、身子燙似火燒。
對,這不是夢!天衡醒著,她讓他摟著,他還親了她……
她慌張地抬起頭,熱燙的小臉配紅,櫻桃小口亦嫣紅,明媚如三月桃李的姿容勾得他心顫顫,情思如潮奔騰,江天衡情難自己,頭便欲低垂……
「啊——天……天……天衡……你醒了……」杜曇英嚇得把頭往後仰後頭猛打結。
「對,我是天衡,我醒了。是你把我喚醒的。」她驚慌結巴的模樣別有一番可人風情,江天衡看著她,微笑始終不停。
「你沒事?真的沒事了?」心中的恐懼依舊,一雙小手快速在他額頭、雙頰、頸子及胸前快速穿梭著,確定他是健康安好的,她才深深吐一口氣,如釋重負。
「曇英,你如果繼續對我毛手毛腳,不停手,我不敢保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她如釋重負,他卻倒抽好幾口氣,極力忍耐。
軟玉溫香在懷,又是他心心念念數年的心上人,要他當個柳下惠,清心不動念,簡直比登天還難!
語落的同時,杜曇英立刻領會,小手繡著似的迅速縮回,擺在背後,小臉羞紅低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哈哈哈……」江天衡被她逗笑了。
他的笑聲讓她惱怒,在九霄雲外游蕩的理智總算歸位,他清朗的笑聲持續好半晌,她的思緒明快流轉,恍然大悟!
「我被騙了!」她大叫。
「哈哈哈,不錯嘛,你這麼快就發現了。」忍不住再取笑她一下。
「可惡!你居然詐死騙我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死?看你剛剛昏迷不醒,我擔心死了!我費盡心思照顧你,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來,誰知道你竟然用這種方法嚇我!天衡,你好壞,怎麼可以這樣嚇我?我好怕再失去你,你知不知道?嗚……」小臉再度埋入他的胸膛,粉拳猛捶,發泄心中的擔憂和怨氣,剛剛她真的嚇壞了。
「曇英,對不起,這種事,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還有以後?」淚眼未于,她嘟嘴瞪著他,對他說的「以後」深深不滿。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曇英,收起眼淚,別哭了,好不?好不容易如願以償,找到我的曇花姑娘,我們該有好多話說的。」
「還要說啊?我剛剛說了一大堆,你都沒听見……」
「有,你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見了。方才我是吃了藥,暫時昏迷,可意識還是清醒的。」
「啊……你……」她的自言自語和一堆心底話,他一字不漏全听見了?哎呀,雙頰頓時紅霞翻飛,杜曇英羞怯不已,小臉貼著,說什麼也不肯再抬頭。
「曇英,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他喚著,她的臉更熱,直往他懷里鑽,不肯答應,江天衡無奈一笑,只好自個兒動手。
「就是這張令我朝思暮想的容顏,曇英,如果我沒失明,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一定馬上就可以認出你。我找了你六年,想了你六年,好想好想……想到甚至懷疑那天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是否真的存在這世間?若是,為什麼老天爺肯讓你救我、讓我心里有了你,可卻不讓我找到你、讓我擁有你?」
「天衡……」情意滿溢的真心語讓她心一凜,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曇英,你是個好心善良的姑娘,不論當初、不論現在,一直都是。听到你親口說你逃走的理由,真令我感動又生氣。」
感動有道理,可生氣……為什麼?杜曇英瞳兒一轉,看了他一眼,不語。
視線交會,江天衡很容易便從她眼神讀出了疑問。
「曇英,你實在太善良了!你肯合清自救我,對我恩同再造,就算用一輩子來報答你的恩情,我都嫌不夠;可是你居然責怪自己,甚至因此狠心逃走,不跟我相認,我如果不許死騙你回來,等你逃得遠遠,我上哪兒找你?」
「可是……我真的很自私啊!要不是我利用了你,你也不會良心不安,自我譴責這麼久。一想到你這些年身心備受煎熬,我就難受得不得了。」
「曇英,答應我,以後我們之間只有真心相許,什麼誰對不起誰,統統不存在了!等事情完了,我們就成親.我跟你、青青,還有大娘,一起成個家,好好過日子。」
平實溫暖的話語,句句皆是真心誠意,杜曇英心房漲暖,感動的淚水沿頰滑落,喉頭便咽,說不上話,只是不住點頭。
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是堅定的承諾,允諾相守此生,不離不棄。
松手,指頭游移,徐緩搓揉她的掌心,再往下移,看見她白細的手腕竟有兩道隱約的疤痕,像是被繩子緊縛過,江天衡一怔,隨即問道︰「這些疤痕是怎麼回事?」
雖然時光流逝,但從痕跡上來看,仍不難想像原來的疤痕是如何的深。
「這是那年,嫂嫂心有未甘,反告我一狀,說我偷人,失了清白,村里的長老動用村規處置我,這些疤痕就是當初被繩索捆綁所留下的。」
偷人,失了清白,村規處置……這在這個注重女子貞節的天朝,失貞是極嚴重的罪,不論告官、不論私刑,下場皆是一樣,就是死路一條。
「曇英,把那年的一切告訴我……」他要知道所有她曾受過的苦,然後用他全部的心來愛她,此後讓她永生平安無優。
「不要啦,事情過去就算了。」那段回憶是她生命中曾經最深重的痛,好不容易雲淡風清,她不想多提,也不想讓他知道,心頭再添愧疚。
「告訴我,我要知道。曇英,你心疼我的苦,也該讓我心疼你啊!」他要求著,語氣眼神皆堅持。
「嗯。」杜曇英不再拒絕,溫柔望著他,嘴角綻起燦爛的笑花,將過往娓娓訴來……
「只要能離開那個封閉的山村,雖然清譽已毀,但能換得自由,一切就值得了。我從不後悔這麼做!更何況後來我又有了青青。天衡,你知道嗎?你給了我好多好多……」
「曇英,幸好老天保佑,讓我們日後還得相見。是你給我太多太多,而我欠你許多許多,這一切的一切,我要用盡這一生,好好愛你。」
知君情真,杜曇英回給他一個了解的笑容︰「剛剛才說過的,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說對不起的。如今回想當初,那時貿然做那種決定實在很傻,沒了清白,在家鄉是極無恥的行為。我年紀輕,個性又軟弱,嫂嫂一狀告上去,我真的嚇壞了,不管我怎麼解釋,就是沒人相信我。到最後長老們決定判我捆綁放水流,是生是死,就看我的造化。在河邊,一張張鄙視的臉孔,漠然看我被拋入河水中,沒有一個人願意救我,他們……嗚……只會用惡毒的言語罵我,用唾棄的眼光看我。我含冤莫白,百口莫辯,就這麼被拋入水中……」語未竟,記憶又回到那個可怕的日子,杜曇英身子不自主劇烈顫抖,淚水跟著滾落。
「曇英,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再說了,是我不該要你說,那樣的回憶太殘忍!不要說了!」他緊緊摟住她顫抖的身子,以他的溫暖安慰她,懷中的她是如此的嬌弱無助,當時那些人怎能如此喪心病狂,不問青紅皂白,隨意羅織罪名,用那麼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一名弱女子?
幸好老天保佑,這些年他苦,只是心苦,比起曇英曾受過的折磨,他的痛苦算什麼?曇英的苦比他痛上千萬倍不止啊!
仿佛找到了生命里最堅固的港灣可以依靠,杜曇英摟著江天衡放聲哭泣,將這些年來刻意壓抑的痛楚全數借淚水宣泄。他的手不斷輕撫著她的背,伴她一同驅逐傷痛。
直到淚水濕了他大半個胸膛,嗓子也哭得嘶啞,杜曇英才止住淚水。江天衡倒來溫水讓她喝下,潤喉休息。
「曇英,莫再想了。」她的淚讓他好生心疼不舍。
「不,天衡,你才是對的。讓我說完,這些事積在心里太久,已經成為一道好深的傷口,如果不把它挖開,傷口是永遠不會結痴痊愈的。過去,我只有自己一人,必須孤單面對一切,但現在不同了。有你在,我會變得更勇敢,把往事全部說出,徹底拋諸腦後。以後有你的愛,我再無所懼。」
「好,你說,把心里的傷痛全部說出來。我,就是治愈你傷口的良藥。」
「嗯。出事的前兩天,干娘有事離開村里,說來一切都是個中注定好的。如果干娘沒離開村里,我沒落個孤立無援的境地,或許今天的景況便完全不同了。我被動刑丟人水後,在水中浮浮沉沉,嫂嫂一狀告上長老那天,有個好心人偷偷溜山村子去找干娘,通知她這個消息,干娘才能及時趕回來,救了我一命。經歷這場意外,醒來之後我再也不能說話,整個人住行尸走肉般茫茫然過了兩個多月,直到我發現有了身孕,才徹底清醒過來。
「這些年有了青青,生命多了充實圓滿,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只要她一個笑容,不管我有多苦多累,一下子就全都煙消雲散了。天衡,我相信我們的情是注定的,所以盡管相逢是意外,中間又隔了六年,經歷重重波折,可是到最後老天爺還是把我送到了你身邊。我要做你生命里永遠的曇花,不會因為黎明的到來而消逝。天衡,謝謝老天爺把我送給你,我真的真的好愛你。」
滿腔深濃的情意如潮洶涌泛濫,心房漲暖,此時此刻杜景英覺得好滿足、好快樂。她靠在他的胸口,溫柔地笑了。
這是她這輩子說過最多話的一天,完全擔程,毫無保留,句句真心真意教他深深為之動容,眼眶發熱,感動的淚水在眼底蠢蠢欲動。
苦盡甘來,上天賜給他的是如此美好的禮物,擁有嬌妻。愛女,他已滿足。現在就只欠一場名正言順的婚禮,他和他的妻女就能正式成一個家,一個圓圓滿滿的家。
執起她的手腕,大掌覆上,輕輕撫模著,而後頭低垂,唇湊近,仿佛是在膜拜似的,以最虔誠疼惜的心,細細吻著。這是曇英為他受的苦、是對他的真情真意,他要一輩子記著,永遠刻在心版上。
親完那兩道淺淡的疤痕,他伸手將她的雙手緊緊包覆住,兩雙含情的眼瞳相望,視線膠著,再也移不開了……
他松開手,將她環人懷中,頭低垂,印上那抹嫣紅;她含笑相迎,雙手搭上他的頸背,感受他的深情。四片唇相觸緊貼;他熱切索求,她熱情回應,輾轉纏綿,直至氣息紊亂,才不得不停歇。
一番溫柔糾纏,她的青絲早已紊亂,眸光似水還柔,如含訴,被吻得紅腫的櫻唇像春日嫣紅的新桃,鮮女敕欲滴,教他迫不及待想多嘗幾口。
視線相交,從彼此的眼底瞧見了昭然若揭的深濃情意和洶涌澎湃的,她的額頭抵上他的,鼻尖相蹭,兩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親呢的唇舌交纏點燃了記憶中潛藏的熱情,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動作卻是一樣急切,綿密不斷的親吻阻撓了解衣的速度,卻更催化了彼此的熱情。
意亂情迷間,幸好一只大掌及時伸出,拉下紗帳,將誘人的銷魂春意全鎖在紗帳內。
她要用她的愛守護他一生,至死方休!她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