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惑 第八章
一個全身白衣,臉色同樣蒼白的男子,站在安寧遠和楚楚身前。
「她在哪里?」
一陣陰寒刺過楚楚的心房,不難猜出眼前這位不速之客的身分,應該是神醫笑閻王,但怎麼可能呢?眼前這男子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的,真要是神醫的話,難保病人不會被他嚇死。
「那個小女娃在哪里?她又在哪里?」白衣男子這一問,本來還算溫暖的空氣,瞬間變得冷冽起來。
安寧遠對他的出現並不驚訝,但對于白衣男子的問話感到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小女娃指的是丫丫,但那個「她」是誰?怎麼會向他來要人呢?
「安寧遠,你不是千方百計誘我前來,怎麼?我人到了,你卻傻著臉迎接我。」白衣男子每說一句話,他周身的氣流就像是降下霜雪一般,愈來愈冷,凍得楚楚不住向安寧遠身後縮去。
「笑閻王,上次的虧還沒吃夠嗎?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說起上次的虧,哼,我這不就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嗎?」
笑閻王話聲方落,動作疾速,一把捉向藏在安寧遠身後的楚楚,饒是安寧遠早有防備,也來不及反應。
楚楚像只小雞被笑閻王拎在手上,她還沒回神,就被冰涼的手掐住脖子。
「說,那個小女娃呢?」
「我……我不知……」那個「道」字還沒出口,楚楚就被掐得喘不過氣來。
「安寧遠,你應該知道。快說,不然她這條小命就沒了。」冷冷的話中竟帶著笑意,似乎看著旁人痛苦是一大樂事。
「快放了她!」救人心切,安寧遠不再顧忌什麼,上前就是一掌。
「冰神凍魄掌?你使錯招了,天機老人應該授你巨焰掌來對付我才是。」笑閻王以空著的手擋住迎面而來的寒氣,雖然他上次的傷尚未完全痊愈,但對付安寧遠一人還是綽綽有余。
「你為何要那小女娃?」安寧遠知道自己的功力差他甚多,只有轉移笑閻王的注意力。
「問得好,我為何要那小女娃?」笑閻王這麼說時,雖是帶著笑意,卻顯得滄桑又悔恨。
「難不成你以為念安是烈煌的女兒,想誘他現身?」安寧遠怎麼想也只有這個可能性。
「他女兒還不值得我這麼費心尋找,那女娃兒是我的。」笑閻王這麼說時,語氣中有的只是恨意。
「你胡說!她是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所生,你憑什麼說她是你的!」楚楚害怕女兒又莫名其妙的被搶走,氣憤的嚷道。
「-這女人又在胡說什麼!那個女娃是冬雪為我生的!這麼說,-知道冬雪在哪兒,是她教-這麼說的對不對?-快回答我!」
楚楚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她壓根沒听過冬雪這個人,誰知道他究竟在說什麼。
不過笑閻王似乎沒將楚楚的呆愣瞧進眼里,頓時他又轉成了苦笑。
「哈哈哈!烈煌,你這招高啊,她明明就已經死了,死在我眼前,還是我親手……哈哈哈!沒想到我聰明一世胡涂一時,竟被你的謊話給騙了,既然她死了,我們的孩子又怎麼會出世呢?她是真的死了……」
其實他早該知道。
在見到前來奪人的安寧遠時,他就已瞧出那個小娃兒和安寧遠依稀相似的面孔。
楚楚動也不敢動地看著雙眼圓睜的笑閻王,片刻後,她的視線看向一旁的安寧遠。
笑閻王瞧出兩人眼神里的情意,不禁冷笑一聲。
「你們倒是情意綿綿……冬雪,如果-還在這世上,那我們……不可能,-夠狠,當初的誓約全不當回事,-死了一干二淨,那我呢……」他說得痛苦心酸,全沒把安寧遠放在心上。
但安寧遠才想動,便被笑閻王置在楚楚頸上的手,微微使勁的動作給制止。
「如果我殺了-,安寧遠會像我一樣痛苦嗎?-想他是會還是不會?」笑閻王突然問了個怪問題。
「咳……咳……咳……」他雖然像是失神的問她,但手勁卻沒減輕。
「安寧遠,你說呢?你會像我一樣痛苦嗎?」笑閻王把楚楚挾在身前,手臂箍在她縴弱的頸上,只要他一使勁,這世上便沒有楚楚這個人了。
安寧遠沒料到受了重創後的笑閻王,行動還能這麼敏捷,只是他的神智似乎有些失常。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冬雪,-呢?也會和我一樣?」笑閻王在楚楚耳邊出聲,問出他從沒得過答案的問題。
「我……我不是冬雪……你瘋了……放開……放開我……我不是冬雪……」
「冬雪,-知道嗎?當烈煌說出-的下落時,我的心就像是落了地,不再飄飄蕩蕩,知道-沒死,我想我們還有未來,呵呵,冬雪,我的冬雪……」他蹭著楚楚的臉頰,似乎是瘋了。
「冬雪姑娘、冬雪姑娘,-為何不進門來見他,他很想-……冬雪姑娘,-別走啊!」安寧遠猛然打開房門,沖了出去。
恍恍惚惚間,似乎真有人一前一後的奔著,笑閻王听著腳步聲,前面的好像是女子的步伐聲。他看著身前的楚楚,然後又看向門外。
「是冬雪,她沒死!」他又看看楚楚,搖搖頭說︰「-不是我的冬雪,-不是。」接著便撇下楚楚一人,向外飛去。
楚楚看著他的背影,一陣淒涼襲上心頭。為什麼愛一個人會如此痛苦呢?听他斷斷續續說著的片段,似乎有點明白笑閻王和冬雪之間的苦戀,而笑閻王藏在心中的苦及恨,她仿佛也曾經歷過。
「他走了。」
返回的安寧遠短短三個字就交代清楚笑閻王的去向,對于絞盡腦汁的誘敵之計,他不多說,因為他看出來楚楚心里有事。
才上前一步,楚楚便作勢點燈,移開身子,本該展露歡顏的她,此刻卻是佯裝的平靜。
「-怎麼了?」安寧遠撫著掉落在她頰邊的發絲,楚楚再一次避開。
他永遠也不懂女人,為什麼前一刻才柔順的依在他懷中,下一刻就生疏的如路人一樣陌生。
「有事就說出來,對我,-不必將話悶在心里。」
安寧遠有些動氣。也難怪,好不容易才把平生所遇最難纏的勁敵誘走,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女人竟想著那個頭號勁敵;她的愁眉苦臉,肯定是在心中同情那個滿臉裝悲苦的笑閻王。
「我……」楚楚一猶豫就會揪著衣角。
「-還記得上次我問-的問題嗎?」
「什麼?」
「丫丫最想要的是什麼?」安寧遠提醒她。
「我……大概是能和我永遠的在一塊。」
是啊,念安最黏她了。
「難道-沒想替她找個爹?」
安寧遠想起念安稚氣地以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小小的指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踫著含苞的花兒。
「安叔叔,你會留下來嗎?」本來還活潑跳個不停的念安,現在卻偷偷瞄著他。
「嗯,也許會留,也許不……」
「安叔叔,是我不乖嗎?要不然你為什麼不留下來?」這童聲明顯帶著哭意,可是又倔強的嘟囔,就怕被他听出來。
「丫丫,-怎會這麼想,安叔叔何時說-不乖了?」安寧遠蹲下來對著那張小臉,仔細一看,她倔強的神情倒是有些像他。
「那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哦,那丫丫說說,為什麼安叔叔要留下來?」安寧遠有些好笑,說了半天,他還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嗯,安叔叔,如果你留下來的話,丫丫就不會被人欺負了。」念安緊緊抱著這陣子相處下來熟悉無比的安寧遠。
「被欺負?我看是-欺負別人才對!」安寧遠對于小孩子之間的游戲並不以為意。
「才不是!是他們先說我……先說我……」她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他們說了什麼,惹得丫丫這麼生氣?」
「他們說……丫丫沒有爹、是野孩子……」
沒有爹,是野孩子,這話令安寧遠難過不已。楚楚沒發現嗎?丫丫的听話不是因為她的本性,而是因為她怕,她受不了別人譏笑。
雖然不會因為她有了爹,就改變她好強的個性,但的確會使她快樂一些。
「爹?丫丫從沒有提過這回事。不過我一直知道,她其實對爹這個稱呼有些敏感。」她怎麼可能沒注意到丫丫心里想的事呢?
當她說要去蝴蝶谷找烈大哥時,丫丫多高興,那一個晚上她想的念的全是未曾謀面的爹。想起丫丫硬撐著走完幾里路,就是為了能早點見到心目中的爹。
「我本來想帶她去找烈大哥的……」
「她的爹是我不是烈煌。」安寧遠討厭她舊事重提。
「改明個兒我會同她說明白。」
楚楚沒否認,不過她的反應卻太過平常。
「沒有別的?」安寧遠簡直就要以不可思議來形容這女人。
「你不是說她最想要的是爹嗎?我告訴她就是了。」
「-就直接說我是她的親爹,沒有別的了?」他真是不敢相信。
「對啊,難道你不想……呃……那我就不說了。」
也許是她會錯意了,無所謂,她會錯意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楚楚,-真要把我氣瘋才高興嗎?現在的重點不是丫丫要不要認爹,也不是我要不要認丫丫,而是我們倆之間的事!」安寧遠再也忍不住向上竄升的怒火。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前一刻我覺得-很在意我,現在卻是有也好沒也行的態度?難道-還忘不了烈煌,或者是方才的笑閻王讓-同情到愛上他?」
楚楚無神地看著他,淡淡的說︰「那是你,不是我。」
見一個愛一個的是他,不是她;若即若離的是他,不是她,就連掛記著旁人的也是他,而不是她。
想到苦處,楚楚的淚又在眼眶里打轉。
「-說什麼?」
「那是你,不是我。」豆大的淚珠忍不住掉落。
「這就是-對我的觀感?」安寧遠粗聲道,粗魯地將她抱坐在桌上,眼對眼、鼻對鼻的怒視。
「如果我對-是如此,那我為什麼要四處奔波的找-,又為什麼要在懷疑烈煌給我消息的同時,還抱著一絲希望來洛陽?結果,我找到了什麼?一個壓根就不相信我的女人!」
「你怪我?也許我是錯的,但是在你們都離開我之後,那種被拋棄的悲傷就不曾離我而去。我就像是可有可無的人,你們高興時,就逗逗我開心,不高興時,就不理我,你說我為什麼會不怨?」她真心付出,換來的卻是拋棄,好不容易她調適過來了,他卻又莫名其妙冒出來。
「楚楚,我不是……」才想為自己辯護,卻發現當初他的態度的確如楚楚所說的一樣。
「如果你是認真的,為什麼當初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姓名和身分?」他也不曾問過她的名字。記得當時她不過想知道相許的良人是何姓名,卻惹來一場冷戰,所以當她听見烈大哥說他姓烈時,她便將原先的疑心全拋開了,緊緊牢記。
「我……」安寧遠再也無法為自己辯駁。
「還有,烈大哥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安寧遠有些遲疑。
「他是不是說找到了烈念安,就會找到當年那個傻女孩,好讓你再騙騙她?」楚楚舉起袖子拭去淚水。
「不是的,他是說……」安寧遠語音乍止,雖然楚楚說的和烈惶不盡相同,但他卻不能否認自己在初初得知念安消息時,曾動過這卑鄙的念頭。
「其實這不該怪你,畢竟當初我是心甘情願的。只是……只是這四年來,受的苦讓我覺得自己太笨了,所以現在,我想拒絕個徹底。」她怕自己會和笑閻王一樣瘋了。
不過瘋的理由不相同,笑閻王是為了冬雪狠心獨留他一人在世上而瘋,她則是害怕安寧遠有再離開的一日。若到時安寧遠又想起了什麼事,或是遇上了什麼可怕的敵人,難保他不會像上次一樣棄她而去。
更可怕的是他大概沒有真心可以付出。
「楚楚,-對我……真的一絲情分也沒有了?」安寧遠緩緩的吐出這句話。
她微點螓首時,安寧遠注意到她的目光閃爍,眼睫微眨,在回答前還有半刻遲疑。
「楚楚,-看著我回答-在怨我的同時,是否也在想我呢?」
想,她當然想。
只是一見到他時,心就不由自主的防備起來,直到听了麒麟明珠的傳說時,層層武裝才裂了個口,讓他悄悄溜了進來。
「不行!」月兌口而出的話是為了制止自己陷下去,楚楚推開他,跳下桌子,踱到另一邊。
「你這樣逼我不公平。」她不敢再瞧他一眼。
「這四年來,我也有改變。」安寧遠頓了下,繼續說︰「在離開-之後,我才明白-的重要。」
本以為只是一段露水姻緣,會隨著陽光升起而消逝。誰知她的影子卻像根刺,怎麼拔也拔不起。即使強迫自己流連花叢間,卻怎麼也記不得枕邊人的模樣及名字,當烈煌誘他來找念安時,他就隱約明白了他始終不快樂的理由。
原來她的身影在他心中不是刺,而是粒種籽,漸漸茁壯、漸漸攀滿他整個心房。
直到他認出她時,他才對自己承認,他錯過了什麼。
他錯過了一個真正用心、認真愛他的女人。
「其實我執意要找丫丫,不是為了要找回我的骨肉,而是為了那個細心照料我、真心待我,並且為我生下孩子的人。」
但楚楚已心灰意冷,這四年來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安寧遠想的她會不清楚嗎?若他是真心找當年那個笨得可以的女孩,那他為什麼之前對她毛手毛腳,甚至在她和丫丫要去蝴蝶谷時,他把口中說得那麼重要的人給丟下,反而跟前跟後的?
多年前她是笨,但現在她會想,對于一個無心的人,她不敢再冒險。
「安大哥,這是鳳凰明珠。即使你不信那傳說,就算是為了讓我心安,別讓我再欠你什麼,請你收下。」她捧著木盒的手顫抖著,話音也是抖著,但話里卻沒有半分的猶疑。
「楚楚……」安寧遠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眼尖地看到窗外閃過一道銀光。
他直覺將楚楚推開,但那道銀光直直刺穿木盒,使木盒掉落地上,最後銀光直穿過安寧遠的右肩胛,他感到一陣刺痛,接著便是麻癢鑽骨,匆忙一瞥,才知暗器上淬有劇毒。
「沒想到你竟然沒死,房有貴。」安寧遠將楚楚護在身後,硬撐直身軀。
「哼,老子命大,自然是死不了。這夜明珠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房有貴頗為虛假地擦擦沾染些許灰塵的夜明珠。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顆幾乎可和天賜明珠媲美的夜明珠,這麼容易就飛進他掌中。
「如果你要,這顆天賜明珠就送你。」安寧遠掏出懷中的麒麟明珠。
可惜房有貴並不上當,看著發抖加劇的安寧遠,又是一陣冷笑。安寧遠會算,難道他就不會算計了嗎?只怕他一靠過去,就會像上次一樣遭了暗算。
「安寧遠,即使你拿再多的金銀珠寶,也無法阻止我殺了她。」房有貴好整以暇地裝好另一根銀針,針尖處黑綠泛亮,看得出來毒性劇烈。
此時安寧遠已因毒性發作而跌坐在地,唇色死白冒著冷汗,楚楚因扶著他而跟著他跌坐在地。盡管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恐懼,但還是忍不住抖得厲害。
眼見房有貴就要下殺手,楚楚急中生智,撿起一旁的麒麟木盒,打開盒蓋,拿出麒鱗明珠作勢要摔。
「把解藥拿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摔了這顆夜明珠……」楚楚高高舉起珠子,手抖得厲害,夜明珠隨時隨地都會摔到地上。
「楚楚,-快放下,別做傻事!」顯然房有貴還是舍不得那顆窮盡一生尋找的夜明珠。
但楚楚只是搖搖頭。「拿解藥來換。」
她看著眼神逐漸渙散的安寧遠,知道再遲一會兒,恐怕就沒救了,因此她堅持要先拿到解藥,但房有貴也不是簡單的人物,他怕楚楚會摔了那顆珍貴的夜明珠,佯裝順她的意,再伺機而動。
就在他作勢要掏出袖中的解藥時,楚楚不疑有他,正要將夜明珠與他交換解藥時,突然一陣勁風掃過,她被掃倒在地,耳邊傳過疾物飛馳而過的聲響。
等她看清一切時,赫然發現賀樓天泰站在倒臥血泊中的房有貴身旁。看來房有貴終究是難逃一死,而且死得淒慘無比,仔細一瞧,這回他是真的死了。
頭和身體分離,鮮紅的血跡灑散一地,賀樓天泰的刀上滴著血,他彎身搜了搜房有貴的尸身,取出那顆極吉送給楚楚的鳳凰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