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風遮月 第三章
掙扎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廉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李清照•如夢令
莊月屏的病漸漸好轉,她的身子雖依舊虛弱,但已經可以起身下床行走。
綺春閣依然蕭瑟無暖意,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
莊月屏怎麼也不肯相信宇兒和儀兒,以及那名叫風遠揚的少年大夫所說的話——在她病得厲害的時候,她那個夫君曾經來過綺春閣,曾經把她用力的擁在懷里,為她的病況擔憂,甚至因為她的昏迷,差一點憤怒得要殺掉風遠揚。
嚴令風不可能這麼在乎她,他應該是恨不得她早點死才對。
所以他的忠僕阿順時常來探訪,私自掏腰包買了些補品來給她調養,也不見他來關心過。從阿順口中她又得知,嚴令風出堡到北方去了,身旁還帶著一個艷妓同行。
這會是在乎她的表現嗎?
她知道宇兒、儀兒及風遠揚只是想安慰她而已,但她並不傻呀!
如果真的在乎,他看到這綺春閣的景況理當震怒的。但他沒有,因為綺春閣的情況並沒有改善。
這一切果然都如她所料,就算宇兒跑去請求他,他還是置她的生死于不顧,可見他有多恨她!
不過,她心里仍是有些慶幸他沒來,儀兒說她在病中有些瘋狂,老是要月兌衣服,讓她听了差點窘死,幸虧風遠揚遺憾的說她沒有月兌成功,讓他不能一飽眼福。不然,她真的不知要如何活下去?畢竟,女子的身體豈是夫君以外的人可以瞧見的呢?
思及此,她不禁覺得更加失望與沮喪,徘徊在生死邊緣,她的丈夫竟然無動
于衷?既然如此,她還不如在那場大病中直接步向黃泉還比較好。
「你又在想什麼?」一身輕裝的風遠揚捧了一碗藥汁走了進來,臉頰上還沾了兩抹煙灰。
莊月屏乏力的應了聲,「沒什麼。」她對這位來醫治她的病卻不收分文的風遠揚實在討厭不起來,可是,他實在……
「來,喝藥吧!」風遠揚就這麼大剌刺的坐在床邊,一點也不覺得不妥。
莊月屏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更往床里頭靠,「公子,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她就是受不了風遠揚對男女禮數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
風遠揚笑了笑,「有什麼關系?我已經有意中人了,不會冒犯你的。乖,喝藥。」他用湯匙舀了藥汁送到她唇邊。
風遠揚還有一點讓她無法接受,就是他老是沒大沒小的,把她當作妹妹一般來哄。
張開口,她吞下藥汁,頓覺滿口的苦澀,但苦不過她心頭的滋味。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我可以自己喝藥。」她伸出手想接過藥碗。
但風遠揚搖搖頭,「我難得喂人家東西吃,你就讓我過過癮嘛!」說著又舀了一湯匙,「來!張開嘴巴。」
莊月屏無奈的又喝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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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的膽子!」阿順恰巧在此時踏進門來。他看到這一幕,只覺得這少年太過放肆,竟然連夫人都敢惹?而夫人也不應該,怎麼可以跟堡主以外的男人這麼接近?不過這也難怪,堡主老是對她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呀!
「誰大膽來著?」風遠揚笑嘻嘻的,又舀了一個湯匙,「來,再喝一口吧!」
莊月屏有些不安看著阿順,但風遠揚的盛情難卻,她還是張口喝了。
阿順愈看愈不順眼,走上前想把風遠揚手上的碗奪走,「喂!你是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動別人的妻子?」
風遠揚一邊避開阿順的手,一邊說道︰「誰教那個為人丈夫的不聞不問,這屋子里又沒有可以幫她的人,屈屈不才我不得已才大著膽子來服侍這位被人丟在地上踩的名花,所以你不但不該罵我,反而要稱贊我的好心腸。」
「我呸!我看你是乘機揩油。」說完,阿順握起拳頭就要教訓乳臭未干的小子。
風遠揚將手中的藥碗遞給莊月屏,俯身躲過阿順的拳頭,「你氣什麼氣?她又不是你老婆,你發什麼癲?」他跳了起來再度躲過阿順的攻擊,「莫非……你對堡主夫人也有遐念?」他哈哈笑了三聲,才轉身跳窗離開。
阿順怒氣未平,大聲嚷道︰「去你媽的!誰像你這麼沒品?」
莊月屏沉默的喝著手上的那碗藥汁,腦子里回蕩著風遠揚出口的那些話,其中最刺耳的莫過那句——我不得已才大著膽子來服侍這位被人丟在地上踩的名花
的確,被丟棄在地上踩的名花已經不嬌艷了,任誰看了也不會感到憐惜,因為,名花離枝終會枯萎,然後化為塵土任人踐踏。風遠揚比喻的沒錯,她的未來怕是只能任人踐踏了。
「夫人,」阿順收起怒氣,恭恭敬敬地親切詢問︰「身子好了些嗎?」
她木然的搖搖頭。
在她重病的這段期間,阿順突然出現在綺春閣,說他剛進雷風堡,父親是明月莊老總管的好友,對明月莊唯一幸存的莊月屏念念不忘,托他在雷風堡多多照應幸存的小姐。
這份友誼來得驚喜,這孤單的綺春閣及她都歡迎朋友的到訪。
畢竟,嚴令風不在乎她的死活,也總有其他人在乎吧?這讓她心中有一股暖烘烘的感覺,讓她緊抓著不想放。
「我今天帶了些人參來給你補補元氣。」阿順從袋子里拿出一盒人參,「你身子這麼虛,不補一補實在不行。」
莊月屏笑了笑,「怎麼可以讓你破費呢?這點病不算什麼,這些人參你拿去退了吧!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是該多存一些錢娶妻嗎?」
阿順的心里有一絲感動,眼前的夫人一點也不像堡里僕人們說的驕縱任性,反而非常細心體貼,而且聲音軟軟甜甜的。他不明白,得妻如此,堡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竟然拋下如此的名花不憐,反而去招惹花街柳巷的路邊野花。
如果夫人是他的妻,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願離開一步呀!
「夫人,你真愛說笑,像我這樣的男人,有誰看得上眼?」阿順有些羞赧的紅著臉,「我是個做人家僕的,既沒地位、身分,又長得不好看,哪家的姑娘願意屈就嫁給我?」
「阿順兄,你別這樣看輕自己,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身分地位不能代表一切,至于長相……一個人的內心比長相更重要。」
阿順眨眨眼,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曾經拿著皮鞭,誰不順她的意就動手打人,誰礙了她的眼就開口罵人,听說她還打過堡主,罵堡主是雜種呢!
但眼前這夫人不像是那麼惡劣的女人呀!
「夫人,你人真好。」阿順由衷的說道,心里還想著謠言真可怕,可以把這麼好的人說成那麼壞。
但莊月屏只是輕嘆的低首,「其實我並不是什麼好人,你在堡里工作這麼久了,多多少少也應該耳聞了。」
頓時,阿順感到非常尷尬,清了清喉嚨,「夫人,你放心,我絕對不信那些謠言,我還會告訴那些人,說他們都錯了,夫人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好人。」
莊月屏搖搖頭,「阿順兄,他們沒說錯呀!我曾經……曾經是個壞女人……唉……」
她那悲哀的表情讓阿順看了心里一陣抽痛,這樣的女人能壞到哪里去?
「夫人,人家不是說人非聖賢,孰……孰能無過?你……以前做錯了,現在改還來得及呀!」
莊月屏落寞的搖搖頭,「太遲了,已經沒有人會再給我機會了……」擱下藥碗,她勉強裝出笑顏,「阿順兄,不說這些了,我許久沒出綺春閣,告訴我一些堡里發生的新鮮事吧!」
「哼!你再說一遍。」嚴令風不悅的看著低首站在他面前的「心月復」。
阿順的聲音發顫,只因堡主不生氣時是很親切仁慈,可一旦發起脾氣,就好像閻羅王般的冷酷無情。
「堡主,我……我覺得夫人是個好……女人,你……你不應該讓府里的人再欺負她了。」阿順提著膽子把話說完。
堡主明明知道那個總管並吞了該給夫人的月餉,卻一聲不吭的任由這情形繼續下去,讓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總管歡歡喜喜的佔了便宜,真是令人忿忿不平,他實在無法理解堡主的心里究竟在打些什麼主意?
另外,堡主明明很關心夫人的身體,卻故意裝作不聞不問,還要他假傳消息說他離堡到北方,身邊還帶了一名艷妓同行。事實上,他卻還待在府里,每天向藥行買來滋補的上等藥品,讓他充作一籃籃的「劣品」替夫人補身。
唯一看破的是那個有兩把刷子的少年大夫,他甚至曾噓聲的吹著口哨,落井下石的嘲諷,「這雷風堡真奇怪。當家夫人住的地方這麼寒愴,吃的卻是上等的藥草;你家堡主明明很關心他的夫人,卻裝出一副不關他的事的模樣。天下夫妻這麼多,我從來沒看過這麼虛情假意的人。」
現在想想,阿順還真的同意那位少年大夫的話呢!
「堡主,我真的是為你好,你再這樣把夫人丟在綺春閣不管,會出問題的。」
嚴令風眯起眼,「會出什麼問題?」
「夫人長得這麼漂亮,脾氣又好,難保……難保不會被別的男人看上……」
嚴令風冷笑,「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動我的妻子?」他不相信這方圓數百里內,會有男人甘冒身家性命全毀的危險,為了莊月屏跟他作對,除非……是被迷得理智全失。
「怎麼會沒有?像那個姓風的大夫不就是一個?」目前唯一比較有可能的人選,而且看起來有膽子做這事的男人,就是風遠揚了,不過他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似乎以湊熱鬧為主,不像是會為了感情而挺身出來反抗堡主。
「他?」嚴令風不禁輕笑了起來。那個小鬼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麼,不但乳臭未干,膽子還小得可以。他可沒忘記當他要那小子替莊月屏賠命時,那小子雙腿顫抖,臉色慘白,還踉蹌退了好幾步,就差沒腿軟跪在地上跟他哭爺爺喊女乃女乃的求饒了,那樣的小子會為了莊月屏跟他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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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莊月屏還比他大上幾歲,可以做他姊姊了。
他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
阿順對嚴令風的態度很不以為然,「堡主,一個男人會為了心愛的女人而拚命的。如果你要這樣一直把夫人擱著,還不如放她自由。」
嚴令風的眼光陡地變得冷冽,他不要她自由,他要她永遠在他的鉗制下過活,要她的人生里永遠只有他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她時時刻刻牢記著他,為他痛苦、心傷、嫉妒……
「住口!這件事不許你再提。」他大聲喝斥。
阿順嘴上是停了,但他的腦子可沒停。他開始對這樣的堡主感到失望,而同情那位當家夫人的心也愈來愈濃……他想幫那位優雅恬靜的夫人……不想看到她哀愁的模樣……他想看到夫人真心的微笑……那一定很美……很美……
阿順的言語一句句在嚴令風的腦海里回響,他想起莊月屏曾經是如何艷麗的綻放過——
蘇州的鹽幫少主在她十七歲時,曾經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苦苦追求她,但莊月屏那時候高傲得不屑理人家……
再加上她已經跟雷風堡的繼承人指月復為婚,所以那位少主才在兩個月後黯然離去;之後幾年,每逢莊月屏生日,就會有一件禮物從江南送來,直到他們兩人成婚為止。
莊月屏的確曾經有迷倒眾生的魅力,而這位少主只是其中之一,其他還有總督的兒子、吏書大人的孫子、素來有文仙之稱的李商……
她現在是失去了艷麗的光芒,但仍然未失去那份氣質,只是曾經的艷麗轉換成如今的成熟優雅,驕傲蛻變成懂事體貼,當她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恐怕……又會引起一番求愛的爭逐,那時候他要怎麼處置?
嚴令風愈想愈不快,在月兒東升後,他悄然踏著輕巧的步履來到了綺春閣。
黑夜中的綺春閣,他料想應該是孤寂的,剛病愈的莊月屏應當是早早休息,但他卻听到了孩子們的笑聲。
他一步步走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那菜圃邊的棚子下,兩個孩子正忙碌的在瓦罐里添加落葉小枝,讓溫暖的火光烈起來。火光映紅了莊月屏的雙頰,倍增嬌艷,他彷佛見到多年前,她與他激烈競馬後氣喘吁吁的嬌容,心中不由得一動。可眯眼一瞧,見她眼波流轉的看著坐在對面凳子上的風遠揚,不禁讓他臉色一黯,疑雲頓生。
「說起來真氣人,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姓李的不是好東西,功成名就便忘了曾經海誓山盟的妻子,輕易就答應他母親迎娶了表妹;可憐的小玉姑娘還守在破屋里苦苦等候,以為那個姓李的會來接她,還把身上所有的首飾都當了,托人到處打探那家伙的消息……」
莊月屏的眼里涌現淚光,「然後呢?那小玉姑娘可有找到她的相公?」
「城里的人都知道姓李的沒良心,死都不肯跟小玉姑娘見面,後來,她就病倒了。」
「結果她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一個好心的俠客把那姓李的抓到她的病床前。」
「那小玉姑娘高興嗎?」
「當然不高興,她氣死了,把那姓李的罵了一頓後,便吐血而亡。臨死前,她還詛咒做鬼也要糾纏那姓李的一輩子。」風遠揚說完了故事,吁了一口氣,喝著茶。
「小玉姑娘太傻了。」莊月屏嘆氣道,看著躍動的火光,「那種男人值得等嗎?他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等再久也是枉然啊!」
她的心在為那名叫小玉的姑娘哀傷,為一個男人痴心等待的感情她曉得,而心愛男人的真心卻不在自己身上,這苦、這痛……她也有切身的感受。
「你說小玉傻,那你自己不傻嗎?」
莊月屏聞言愣住了。
想到了小玉悲切的一生,再想到自己,雖然兩人同樣都是為了男人痛苦,為了痴情煩惱,但情形卻是不同的。嚴令風是個好男人,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有作蕩的大丈夫;是她的錯,是她的無情無義傷他在先,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怨不得他呀!
風遠揚也搖頭輕嘆,「你難道不傻嗎?你那個丈夫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他讓你在這里自生自滅,沒讓人送吃的、穿的給你。什麼當家夫人?笑死人了!我從沒見過哪個當家夫人這麼窮的,連生病都沒錢去請大夫。」
這些話重重的敲擊著莊月屏的心,她想反駁,可他的一字一句卻又那麼準確的正中紅心。痛苦彷佛被一把利劍狠狠地剜了出來,疼得她淚珠直往下滴落。
嚴令風的拳頭握緊了,憤怒的情緒在醞釀,她窮得連生病都沒錢去請大夫嗎?堡里都沒人給他們送吃的、喝的、穿的嗎?他們這些日子是如何捱過的?
「哭?!不要只知道哭,你要想想辦法改變現狀呀!」風遠揚不耐煩地斥道。
「大叔,不要欺負月姨。」宇兒忍不住責備道。
風遠揚不服,「什麼大叔?叫哥哥。」說完忍不住握起拳頭,作勢要揍扮鬼臉的宇兒。
「怎麼改變?」莊月屏幽幽的語調打斷了他們,兩個「男人」對看一眼,交換無聲的默契。
「方法很多呀!,」風遠揚又倒了一杯茶,「天下這麼大,難道沒有你容身的地方?這世間男人這麼多,難道沒有一個比你那個相公好?」
「對呀!」宇兒也在一旁幫腔,「月姨,反正這里也沒有人關心我們,說不定你真的可以在外面找到一個更好的相公。」
一個比嚴令風更好的男人?但這個主意根本無法吸引她,在她眼中嚴令風已經很好了,更何況,她會繼續待在堡中只是為了贖罪……然後就這樣了此殘生吧!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難道你想老死在這座荒廢的屋子里?」
莊月屏抬頭看看這已經失去昔日風光的屋子,她沒能力保養這偌大的屋宇,昂貴的木質在塵土的掩蓋下的確……漸漸的腐朽荒廢,就像她自身的境遇一樣。
「在外頭你會有更好的機會喔!」風遠揚慫恿著,「你還年輕,又漂亮、又有氣質,會煮菜、又會做針線,會作詩、畫畫,也可算是個才女了。到外頭見見識面,一定會有很多人敗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這話……引起了莊月屏久遠的記憶。她曾經是光鮮得意的,眾家名門公子紛紛對她獻殷勤,今天是年輕縣令相邀騎馬踏青、明天是吏部大人的孫子邀她品茗、後天則是文仙李商邀她湖邊競詩……他們都是器宇軒昂的、家世不凡的公子,各個都一心一意的想哄她高興,好讓她點頭答應親事,如果他們努力得太過火,大表哥和二表哥就會佔有性的宣布,「這可不行,小月兒已經是嚴家定下來的媳婦,你們別妄想。」
想到這,莊月屏不禁唇角上揚,隱隱有了笑意。
見她向往的神情,嚴令風的眼一眯。看來,莊月屏動心了,她在想像以往一樣到外頭招蜂引蝶?
他沒忘記她的魅力,還記得當她備嘗眾星拱月的滋味時,他曾經冷冷的嘲諷,「那些男人被你的外表騙了,全部都是笨蛋、瞎子。」
莊月屏也沒忘記,當嚴令風譏諷那些男人都是笨蛋的時候,她氣急敗壞地叫大表哥和二表哥抓住他,揚起皮鞭,毫不留情的揮在他的背上,薄薄的衣料在她的鞭打下立即綻了開來,露出底下一條條鮮紅的血痕。想到這,她不由得閉上眼,懊悔的淚在眼眶里打轉。
嚴令風還記得那皮鞭打在他身上的羞辱,痛是沒什麼,但那受辱的不甘,卻怎麼也抹滅不了。時過多年,那股很意仍然在他心底躍躍欲動,他曾吶喊著要實現當時憤恨的詛咒——你就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則,我絕對讓你生不如死。
對!他就是要讓她生不如死。
既然要讓她生不如死,又何必讓她有機會再被眾星拱月?
轉過身,他大步離去,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形成,看來他對她冷落……還是不夠。
宇兒老成地嘆了一口氣,「大人的心思真難懂。」他又加了一些小枯枝到火里。「每個人都喜歡折磨自己。」
儀兒就著火烤手,「哥,你又在說什麼?」
「胡說八道!」風遠揚冷笑,「別忘了,你以後也會是大人。」他踢了踢宇兒的,然後又轉頭看向莊月屏,「我的好姊姊,這有什麼好想的,干嘛考慮這麼久?幸福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這個丈夫不理你、不愛你,休了再找一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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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月屏嚇白了臉,「休夫?」她萬萬沒想過這個。從小父母耳提面命,姨丈、姨娘也再三宣示——她莊月屏從一出生就是嚴家的人。
「舍不得?」風遠揚偏著臉。
莊月屏兀自呆愣著,心思千回百轉。嚴令風待她之壞、之殘酷,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該遠離,否則就像風遠揚說的那位小玉姑娘一樣傻。但離開雷風堡就等于離開她的家,這里有她的回憶、她的夢,以及她的……罪呵!
「既然舍不得就要設法挽回他的心呀!」
怎麼挽回?他是那麼的恨、那麼的氣、那麼的不在乎她啊!
她無奈地搖搖頭,「算了,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
兩個「男人」同時嘆了一口氣,「真是傻呀!」
莊月屏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能下床走動,也能自己走出屋外透透氣。她徐緩的走向菜圃,正想蹲子幫忙宇兒他們除草,卻被風遠揚的大叫阻止。「我的姑女乃女乃,你不要那麼勞碌命好不好?要是再病倒了,麻煩的可是我,你去旁邊坐著曬太陽。」
她只好歉然的笑著,坐在菜圃邊的小凳子上。
太陽暖烘烘的,照著她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耳邊傳來鳥兒的嗚叫聲,暖風吹過,帶來無邊的寧靜,她的雙眼不自覺地閉了起來,昨夜被挑起的哀愁也彷佛隨風淡去。
突來的一陣嘈雜人聲破壞了這幅祥和的畫面,其中一個似曾相識加上特大的嗓門,讓月屏倏地睜開眼。
「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
她訝異地望向聲音來源,心中滿是疑惑,這園子有多久沒人理睬了,怎會突然來了這麼多人?
風遠揚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前頭去了,並且大聲嚷道︰「哪里來的小偷?」
宇兒和儀兒與莊月屏面面相覷,不到一會兒,就有一群人蜂擁過來,「夫人,你在這里做什麼?」
莊月屏轉頭一看,這才認出帶頭的那個人就是雷風堡的總管,在她年輕得意的時候,他對她極盡諂媚之能事;在她婚後失意的時候,他馬上見風轉舵,對她冷眼相待不說,甚至嘲笑她是個棄婦,這輩子就待在冷宮了此殘生吧!
這種翻臉不認人的勢利東西,居然還有臉來見她?
「總管,你有什麼事?」憶起往事,莊月屏的臉色自然冰冷了起來。
總管見到莊月屏的臉色,心中暗叫不妙。當初他失算了,他以為這位小姐幼時仗勢欺負堡主,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就算堡主娶她為妻,也不會給她好日子過;果然,堡主婚後立即把她打入冷宮,原以為她此生永遠不得翻身了,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堡主便吩咐他去請夫人一起用晚膳。
這下子差點沒把他給嚇死,他還以為堡主突然回心轉意要寵愛夫人,如此一來,那他可慘了,他錯待夫人的事就算堡主不生氣,以夫人以往那驕縱任性的脾氣,也一定是有仇必報,讓他的日子非常難過。況且,要是堡主因此察覺到他動用堡里的款項……一想到結果會如何,他的雙腿就忍不住打起顫。
不過,情況似乎沒那麼悲觀,因為,堡主緊接著又吩咐他去請聊芳齋的卿雲姑娘,請她帶著她最喜愛的琵琶一起來用膳。
雖然他不了解堡主在想什麼,但也絕對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畢竟,堡主是恨著夫人的,他樂得送夫人去受罪。
于是,他笑呵呵的在莊月屏面前打揖,「夫人,堡主吩咐我送來一些衣服和首飾,並且邀你今晚一起用膳。」
莊月屏的心重重的跳了好幾下,狂喜在剎那間全涌了上來。她有沒有听錯,嚴令風命人送東西來?他邀她同桌吃飯?他……回心轉意了嗎?
「總管,你……你在說什麼?」
總管冷笑的把她憨傻的樣子看在眼里,殘忍地想著要被拋棄的狗兒,總是很歡喜的搖著尾巴,謝謝主人帶它出去溜達。
「堡主說請你今晚過去,跟他一起用膳。」
莊月屏忍不住捂著雙頰,是夢嗎?嚴令風真的邀請她吃飯?
這是不是代表他不生氣了?原諒她了呢?
「姊姊,他們帶來的東西好美呢!」風遠揚遠遠跑了過來,他抓在手上的是色彩艷麗的輕紗,那美麗的顏色、柔軟的觸覺,莊月屏已經很久很久沒踫觸過了,這真的是他為她選的嗎?
「姊姊,你看這衣服多美?」風遠揚將衣裳攤在莊月屏的面前,那五彩繽紛的顏色,炫得她眼花撩亂,就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一般。「屋子里還有好些衣服、首飾,以及吃的呢!姊姊,你這下翻身了。」
總管也在一旁不安好心的附和,「是啊!夫人,你的好日子來了,趕快打扮打扮,不要錯失這個機會,讓大家瞧瞧你的美麗。」
在大家的簇擁下,她不禁有些陶陶然,回到屋子里,讓那些丫鬟們為她打扮梳妝。
時光好像回到許久以前,那時候她也有許許多多華美的衣料、首飾,以及一群負責裝扮她外表的巧手丫鬟。
現在那些美好的日子又要降臨在她身上了嗎?莊月屏的唇角微微上揚,這個轉變教她如何不帶著期望?
儀兒拉拉一直冷眼在旁邊不說話的宇兒,「哥,月姨好高興,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哼!好事?羊入虎口會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