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不悔 第一章
為了邂逅愛情,等待成了一種不悔的容顏。
然而,對于有些人而言,等待卻是一種椎心的苦楚,那久候不到的失落與絕望,會是最嚴厲的苛罰。
一旦,得償所願,那份歡欣若狂的大喜,倒又令人興奮莫名。
是的,全是因為愛。因了愛,它左右著人們的情緒起伏、嬌嗔悲喜,也譜成了一個接一個悲喜交織的愛情故事。
是情仇也好,是痴心也罷,擺月兌不了的即是此種一生一世的牽掛。
情深何妨,多情無罪,且讓我們開始品嘗這一段多情的故事……第一章
步下搶眼的紅色敞篷跑車,卓風站在一座高聳的大屋前,摘下太陽眼鏡,仰頭向上望,似乎想更仔細看清楚這里。姚家給他的第一個感覺,像十八世紀貴族居住的城堡,黑暗、陰森,像古時宮廷深苑般,不知埋葬了多少少女的青春和眼淚。
這座遠離塵囂的房子,像被世界隔絕在角落般,既突兀又奇特,如同他今天的來意一般。
卓風隨著管家走到大盛,這里的一切,與時髦的他形成強烈對比。不遠處的骨董花瓶前站了一個背影堅挺的女人,他一直沒有出聲,十多年的教育,使他學會耐性,及尊重女性這一點紳士最基本的禮儀。好久,她才轉過身來,卓風不禁眉頭一皺,直覺告訴他,她絕對是個厲害的女人,那雙如鷹般銳利的雙眼,可以令不少人膽戰。這和卓風想像中的她頗為相似。
‘老夫人。’他試探性的喚了她一聲。
‘卓風?你終于來了。’她像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他說話。
‘我爺爺過世了。’
在這一刻,卓風見到她的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
是為爺爺的死哀傷?或是那個爺爺始終來不及告訴他的秘密?為死去的爺爺默哀嗎?爺爺臨終前囑咐他來找她,又是為了什麼呢?卓、姚兩家之間又有什麼大秘密?一把鑰匙可能會是解開謎底的鎖匙嗎?卓風一踏進姚家,直覺便告訴他,這次要面臨的是他所意想不到的一切,也許,他回來是錯的,但他不會後悔,因為這是爺爺的遺命。
更何況,他向來不是一個怕事的人,他熱愛刺激與具挑戰性的使命。
‘是他讓你來的?’那個女人又開口,聲音冷漠依舊,卓風不禁懷疑她是否有感情,又或者是無情的歲月磨練出眼前的她。
‘爺爺讓我回來找您。’
‘我猜到了。坐。’她先坐下,才比了比面前的椅子。卓風沒有猶豫,依令行事。‘對于你爺爺的事,我很難過,畢竟,我們相識數十年,不算短的日子,他就這麼帶著遺憾走了,連他最後一面,我也沒機會見著。’
‘老夫人?’卓風一頭霧水,爺爺有什麼遺憾呢?
她沒有理會卓風,繼續說︰‘為了那個遺憾我們交惡數十年,值得嗎?百年來也從未有人見過它,沒想到你爺爺臨終前還對它念念不忘。其實我也猜得到,他一定會要你回來找我,否則他就是走,也走得不甘心。’
‘到底是什麼秘密?什麼遺憾?我們兩家又有什麼關系?’
卓風絕對相倍自己的眼楮,他在這個近乎冷酷的老人臉上,看到哀傷;一種沉重的痛,像是背負多年卻又無法卸下的包袱,殘酷的壓著這個年邁的老夫人。
這個令兩家糾纏數十年的秘密又是什麼呢?
是錢?又或者是情債呢?
‘你爺爺有沒有交給你什麼東西?’
任憑卓風多麼穩重,他的眉頭仍忍不住皺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根本騙不過眼前這個女人,但固執的個性教他不想承認。突然,他覺得在這個女人跟前,自己似乎無所遁形,這是他從未遇過的。縱然向來嚴肅得不苟言笑的父親,也不會令他產生這種感覺。
‘是不是一把鑰匙?’
‘鑰匙。’卓風不像在詢問,他突然有了笑容,恍然大悟般。
是的,那是一把鑰匙。
爺爺臨終將一個錦盒交給他,要他發誓保住里面的東西。他打開錦盒,看到的是一支很奇怪的東西,那是由金子打造成的,整支閃閃發亮。他猜了很久都猜不透。
有人會用金子去打一把鑰匙嗎?
但老夫人的問題證實他的猜測,現在他只是奇怪區區一把鑰匙竟被爺爺當寶貝,而且,鑰匙居然用金子打成,為什麼呢?
‘鑰匙是做什麼用的?’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較好。’她語重心長的說。
卓風卻沒那麼好打發,他很固執,‘我爺爺死了,是不是為了這把鑰匙呢?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這秘密難道跟你也有關?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文件?’
‘你說呢?’老夫人眼神很銳利的詢問。
‘我不知道。’
‘我今天很累了。你爺爺的事我很難過,卓風,很多事是無法回頭的,為什麼一定得泥足深陷才後悔?你爺爺生前一直猶豫著沒告訴你,就是不想你和我們一樣,一輩子背著這個包袱,直到死還放不下來。我是不會說的。’她站起來,準備離去,也等于下了逐客令。
‘我有權知道。’卓風對著她的背影說。
老夫人走到一半才停下來。‘去問你父親,他會告訴你的,這個秘密他也知道,不然你爺爺當年也不會帶你走,客死異鄉了。’
最後四個字對卓風的震撼力著實不小,但這只會教他更加強決心要知道這個秘密,更想查明真相。他不能讓爺爺死不瞑目,連他最終遺願都沒有達成。依她的說法,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應該不少,最起碼比他預計中的多,但也比預計中要麻煩。
‘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擾了。’卓風很禮貌的告辭。
‘我送你。’
一老一少加上管家,三人走到大屋門口。卓風的車子仍停在屋前。他走下階梯,突然一部重型機車駛過花園,在大伙面前穩穩停下。車主從車上一躍而下,姿勢相當俐落漂亮,隔著安全帽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楮,可以感覺得到是個女孩子。當她俐落拿下帽子,並沒有人人想像中一泄而下瀑布般飄逸的長發。此刻,卓風所見,是個一臉高傲,頭發短得像個小男生,眼中帶著令人敬畏、充滿敵視及些許不屑光芒的女孩。好美麗的一雙眼楮,深深吸引住卓風。
第一次看見她,會令人覺得她像刺蝟般,滿身是刺,踫都踫不得。她的日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老夫人身上,眼中更加不屑,任何人都可清楚感覺到。她的頭微微揚起,充滿挑戰性的意味,然後她踏上樓梯,頭也不回往屋里走去。
伊嵐似乎听見了那些罵她的聲音,但她才不在乎,她走進母親的房里,這里是整個家她最喜歡的角落。程芷筠一見到女兒的臉色就可以猜到又發生什麼事。‘女乃女乃又篤你了。’
‘她才不是我女乃女乃。’伊嵐顧不得母親生氣,倔強的說。果然不出所料,她又見到母親矛盾的眼神,令她要怪自己,又覺得不服氣。‘媽咪,這一輩子我是不可能與她和平共處,她是君豪的女乃女乃,不是我的。’
‘你怪女乃女乃疼君豪不疼你。’
‘才不是,人家不希罕她疼,我有媽咪疼就夠了。’
‘伊嵐。’身為一個母親,一個媳婦兒,夾在婆婆與女兒之間,芷筠常不知所措。能干的婆婆,好勝爭強的女兒,只可惜,她並不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既孝順不了婆婆什麼,又幫不了女兒。
‘好啦!’她扯著母親的衣袖,撒嬌的叫著,也只有在母親的面前,她才會表現出這屬于女性化的一面。‘我答應過你不和她吵架,現在做到了,只要不理她,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根本就不會開戰。’
‘伊嵐,女乃女乃年紀大了。’
她向前走了幾步,把自己整個丟在床上,享受的躺著。‘媽咪,一個人的年紀不應該依外表去評判,要看的,應該是她的心境。依我說,你的心就比她蒼老幾十歲。她已經一大把年紀,可是放不下名利,若以為自己是老佛爺,權傾天下,無所不能。’伊嵐說話的語氣,不屑之至,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感受出來,更何況是一手將她帶大的母親呢?
芷筠只有輕嘆氣,這也是她人生里最常做的事情,她從來就不習慣對女兒的話做反駁。
生性柔弱的她,凡事逆來順受,年紀輕輕便守寡,成天面對精明能干的婆婆,現實社會爾虞我詐,在無法承受之下,她一個人躲進了自己的世界,像蝸牛一樣,縮進自己的殼里。只有兒女會來看她,靠著書本,和過去的回憶陪她過日子,她也自得其樂。
偏偏,她生了個絲毫不認命、個性倔強從不服輸的女兒,她看著愛女反抗在這個家最具權威的老太太,看她和命運對抗,不屈于命運為她安排的一切,身為一個母親,芷筠擔心她,怕她受傷,怕她跌倒,可是像芷筠這樣向來不多話的母親,又如何說得過伶牙俐窗的女兒呢?所有焦慮,伊嵐又如何能明白呢?
看母親沉默不語,她繼續說︰‘我看她永遠都舍不下這一切,金錢游戲、名利追逐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我看她永遠不會放棄,就像慈禧一樣。媽咪,你說她活著是不是很可憐,很悲哀?’
‘伊嵐,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生存的方式。女乃女乃也不例外。’
‘媽咪,那你呢?’她用手支撐著頭,認真的問。
芷筠牽動了嘴角,卻沒有回答,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自己也沒有答案。她一向不喜歡,也不習慣和女兒談自己,她不要女兒和她一樣,她要女兒永遠幸福、快樂。現在的伊嵐,雖然缺點重重,完全不像個女孩子,但是她很滿意,至少,她可以確定女兒不會步上她的後塵,不會一輩子活在別人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自己。
伊嵐眨了下地那雙漂亮迷人的眼楮,手指頭不停在床單士畫著。‘你很愛爸爸,所以選擇為他而活;可是他死了,卻帶走了你活下去的勇氣,也把你的靈魂帶走。媽咪,我從沒見你開心過,沒見你毫無顧忌地開懷笑過。我常常想,爸爸對你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為什麼你的一輩子甘心為他放棄?’
‘伊嵐,你太矛盾,女乃女乃和我的生存方式都引不起你的共鳴,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哪一種生活適合你,是你所想要的?’
她側著頭,枕在枕頭上,思考一會兒才說︰‘我只要這一輩子快樂的活著。平平靜靜過日子,老了以後買一艘船,和我愛的人環游世界。人生至此,我就是死,也沒有遺憾。’
‘傻孩子,人生並不一定可以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不過,我希望你可以,希望你的一生無憂。伊嵐,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倔脾氣對你究竟是好、是壞。’
‘既然不知道就別自尋煩惱。’
芷筠在伊風的眼中看到不羈,在她身上,看到她和她父親一樣喜歡自由,不受拘束。她的父親為了家族犧牲自己的最愛,因為他沒有選擇。唯一的堅持,就是娶她--程芷筠,一個沒有家世、沒有背景的女人。芷筠可以感受得到,伊嵐簡直就如她父親的翻版,對自由的渴望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她同時也是整個姚家企業,她父親所指定唯一的繼承人。
姚家,是她的責任。芷筠寧可她一無所有,她好怕伊嵐如她父親一樣犧牲自己,扛下姚氏這個重擔。不過這一切就像鐵一般的事實,不容任何人置疑,更不是任何人可以改變。就連一直不願相信、一直因此懷恨的姚家老佛爺,也束手無策。她多希望這姚氏一切是孫兒君豪的,而不是這個只會反抗她的孫女的,這又何嘗不是芷筠的渴望呢?
‘伊嵐,我真的很擔心你。’芷筠的憂慮明顯約寫在臉上,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伊嵐坐在床沿,認真的說︰‘媽咪,這一切,遲早我需要面對,但是我絕不讓自己滿身銅臭味,成為金錢的奴隸,一部只會工作的機器。媽咪,雖然我不可能這一生很平靜過日子,但是,在做到不便爸爸失望之前,我也絕不勉強自己。你別擔心。’
芷筠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勸伊嵐放棄一切。伊嵐太好勝,她從小便決心要做一番事;今女乃女乃對她刮目相看,也一直是她生活的目標。其實在芷筠看來,她們-孫的脾氣是一模一樣。反倒是君豪,感覺上比較柔弱,和自己相像,如果她願意,她絕對可以成為一個成功女企業家。而君豪,他愛畫畫,熱中雕刻,不會是個大將之才。他應該走藝術才對。
但是這些想法芷筠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她要她的兒女自己從模索中去抉擇未來。身為母親,也許只做個旁觀者,在他們快跌倒時再伸出援手,這樣,他們便不會在同個地方失敗兩次,也永遠會記取每個教訓。
‘伊嵐,你一向都是這樣能言善道,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芷筠站起來,走到女兒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思考了一會兒才又說︰‘但是我想提醒你。對這社會而有,你畢竟還太年輕,論經驗你更是一點都沒有,很多事情不只是你眼楮看到的就是。女乃女乃對你雖然不公平,但她終究是你的親人,不會害你,你明白嗎?’
伊嵐的眉頭皺了一下。她最不開心就是媽媽又幫那個叫女乃女乃的人說話。從懂事到現在,十多年來,她從沒見過那個老太婆好好的和媽媽說過一句話,她不滿意媽媽伊嵐知道。所以從小她便反抗她,處處與她作對,並告訴自己也要不滿意那個老太婆。
在君豪出生不久後,爸爸便意外喪生,所以在伊嵐的腦海中,從來就沒有爸爸的記憶,她只知道二叔是她的監護人,在她二十歲以前暫代她管理姚家的事業。爸爸將一切都留給她,從小,她便清楚自己的使命,可是那個所謂的女乃女乃從來不會鼓勵她、支持她,一天到晚只會說風涼話,說她不過是個女孩子,根本沒本事,姚家遲早被她搞垮。所有冷嘲熱諷伊嵐全都忍下,她只等自己二十歲,到時她便可以大展拳腳,她知道自己一定行,因為她是爸爸的女兒,爸爸行,她有什麼理由不行呢?
盡管內心千萬不滿,但為不惹媽媽傷心,往往她們談到那個老太婆時,伊嵐都會稍稍收斂怨氣,可是,有時候,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喜怒,就像今天。‘我不喜歡她,我永遠都不可能認同她。媽咪,我真不明白,她這樣對你,你為什麼還那麼坦護她,處處為她說話?
值得嗎?她根本無動于衷,她是冷血。’
‘伊嵐,她是你女乃女乃,是你的長輩,不可以這樣目無尊長,一點禮貌也沒有。’
伊嵐咬著唇,眼中含著淚水,狠下心摔開母親因薄責而加重力氣在自己身上的雙手。從小,她是母親的寶貝,是媽媽捧在手心上小心呵護的明珠。她站起來猛然轉身面對母親,憤怒的說︰‘又是為了她,又是因為她,你從來不罵我,在這個家只有你疼我,只有你愛我。
可是今天,你又為了她罵我,你每次罵我,都是因為她,為什麼?為什麼?’
‘伊嵐。’其實責備的話才說出口,芷筠便開始懊悔,她從不會對孩子說句重話。可是,每次和伊嵐起爭執的原因,絕對是因為女乃女乃,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女兒明白,女乃女乃就算再不是,她畢竟是個長輩,應該尊敬她。
伊嵐平時雖然任性、倔強,但卻也懂事,唯獨對女乃女乃,她充滿偏見。芷筠試圖去握她的手,表示歉意,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對女兒有所虧欠,因為自己的柔弱,才使女兒在這種不正常環境下成長。伊嵐固執而又男性化,芷筠知道,只有在自己的面前,她才會松懈,才敢將那層保護網扯下。‘對不起,我不該罵你。伊嵐,媽咪罵你,自己的心比你還要疼。
我知道,你很不喜歡女乃女乃,她對君豪很好,那是因為她老人家的觀念里,覺得男孩子該負起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而孫女總有一天會嫁人,會不再屬于姚家。而你明知女乃女乃好強,又喜歡反抗她,所以女乃女乃才會這樣子對你。伊嵐,媽咪並不是偏袒女乃女乃,媽咪是就事論事,你很聰明,可以患得通的。’
伊嵐咽下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自小她便懂得保護媽媽,不讓媽媽受到欺負,所以她怎麼會不原諒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她的人呢?‘媽咪,對不起,我很愛你的,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喜歡她。’
‘我知道,媽咪明白。’芷筠又拉著她,往床上坐。每次只要伊嵐不開心,芷筠便心如刀割,更何況是見她掉眼淚。其實,有誰知道,在她男性化的外表下,也隱藏一顆溫柔細膩的心,極具包容心,也可以愛人。芷筠撫著她耳邊短得不像話的頭發,終于,她向自己宣布,她的小女孩長大了,一個她不得不說服自己相信的事實。如果可以,她希望伊嵐仍活在那個需要她呵護,不識愁滋味的幼時。她完完全全不希望伊嵐成長,因為她明白成長對這個任性的女孩,是需要付出代價,到時,刺骨傷痛又將如何為她撫平?
伊嵐望著母親愁容,真希望能用自己的雙手,為她抹去眉心所有的哀愁。自小,她便不見母親真正開心過,即使她知道一切,她也無能為力。于是,她讓自己臉上展露一個笑容,‘君豪今天還沒來看您嗎?剛才在樓下我也沒見到他。’
‘他一定在房里畫書。我听他們提過,女乃女乃在等一個客人,你剛才回來時沒有踫見?’
伊嵐靈活的眼楮轉了一下,馬上就明白母親指什麼。原來他是位貴客。他看起來很年輕,大不了自己幾歲,應該不會是滿身銅臭味的市儈商人,那他是誰呢?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想知道答案。
對了,君豪肯定會知道。
‘伊嵐。’芷筠見地想得人神,輕喚她一聲。
‘什麼?’
‘問你啊!’芷筠疼惜的說,‘你在想什麼?’
‘沒有。’伊嵐聳聳肩,露出柙秘的笑容。‘媽咪,不陪你了,我找君豪去了,沒事吧!’
‘等等,’芷筠非但用嘴叫著她,更用手將她拉住。‘還有一件事。’
伊嵐想了一會兒,機靈的問︰‘又是那一件?’
芷筠真不忍心掃她的興,但為了她好,仍然狠下心,既無奈又充滿歉意的說︰‘還是那件事,伊嵐,媽真希望你多考慮考慮,這是關系你一輩子的事,任性不得。’
‘哪有這麼嚴重。’伊嵐扁著嘴。‘我已經決定了,媽咪,你就別再勸我。人生是我自己的,讓我自己一個人走,自己去選擇好嗎?你明白已經決定的事,我不可能改變。’
‘伊嵐,媽咪不是逼你,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人各有命,並不一定要念書才有前途。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學校不適合我。’芷筠若還想再說什麼也被她最後一句話給堵了回去。‘這個問題從我一升上高三就討論到現在,我都畢業了,你不煩嗎?’
伊嵐讓地想了一下才說︰‘我很倔的,女乃女乃說被你龍的。就這樣了,我出去了,你休息吧,這幾天你又不舒服了。晚上回來我再來陪你。’
伊嵐走到門口,芷筠仍不忘叮嚀︰‘不要c車,安全第一,別喝太多酒,喝酒傷身體。’
‘知道了。身體發膚愛之父母。’伊嵐笑著應道,怎麼母親每天說同一句話都不膩呢?
關上媽媽的房門,伊嵐立刻到君豪的房間,果然不出她所料,若豪又坐在畫架前畫畫,伊嵐很疼這個弟弟的,雖然中間有個老佛爺作梗,但仍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君豪從小就很有藝術天分,他從來就不想和姊姊爭什麼,反正他對做生意也沒興趣,何必為一件小事,影響他們姊弟深厚的感情?
伊嵐走到他身後,拍了下他的肩,似乎是在告訴他自己的到來,然後在畫架背後,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當模特兒好不好?’她玩著身旁桌上一些假飾品,打趣的說。君豪顧著上色,只對她笑一笑,沒說什麼。
‘是不是我不夠資格?我知道我不漂亮,沒有女人味。你說實話啊!我不會自卑的。’
伊嵐正經的樣子,君豪被她逗得畫不下去,他放下調色盤,一副學者的樣子說︰‘不會啊!
你很有吸引力,年輕漂亮又聰明,不過我這一次想畫人體,必須全果演出,你敢不敢?’
伊嵐拿著手上的隻果飾品砸向他。‘你想得美,我敢月兌還怕你不敢畫。’
君豪仍是笑笑,不予置評,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是說不過伊嵐的。
他們姊弟倆年-相近,他不過小伊嵐一歲,所以他們之間向來沒有什麼避諱的,兩個人無所不談。君豪也很佩服姊姊,他欣賞姊姊的個性。因為她雖然是女孩子,可是有些地做得到的自己反而做不到,但有一點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喜歡把自己扮得像男孩子?伊嵐曾經說過,他天生是個藝術家,擁有獨到的眼光。正因如此,所以君豪看得出來,她其實裝扮起來很漂亮,因為她擁有很好的輪廓,相當漂亮的五官,那一雙和媽媽一模一樣的眼楮,君豪從沒見過有人比它更美。
‘你今天沒去看媽媽。’
君豪從房里的小冰箱拿出一瓶果汁遞給她。‘早上我去過了,我想晚些再去,媽今天的精神不錯。’
‘對了,剛剛那個人是誰?’伊嵐不經意的問。她知道有人會告訴君豪。
‘女乃女乃朋友的孫子。姊,你剛剛又給女乃女乃臉色看了。’
‘別說了,’伊嵐擺了下頭,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我剛剛才和媽為了她吵架。’
‘你又惹媽咪生氣。你知道媽咪身體不好,不可以受到任何刺激的,你還氣她。’
‘我忍不住嘛!’伊嵐嗽著嘴說,‘我真不明白,怎麼你和媽咪老袒護她,幫她說話。’
‘姊,怎麼說她也是我們的女乃女乃--’
‘我沒這種-氣,算了吧!’伊嵐截住他的話,負氣的說,‘她是你,你姚君豪一個人的女乃女乃,可不關我的事。我永遠也不會承認她,更不希罕和她有任何關系--那個勢利鬼。’
君豪翻了翻白眼,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他清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結除非她們祖孫倆有心,否則第三者是不可能為她們打開的。解鈐還需系鈴人嘛!
他盯著調色盤許久,終于慎重其事地說︰‘姊,你知不知道媽咪很為你擔心,你真的不再多考慮考慮升學的事?姚家的事業反正有二叔,你又何必急著到公司上班呢?念書一定要趁年輕,否則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你別勸我,已經決定的事情,我不可能改變,你清楚我脾氣的。’伊嵐再次堅決表明自己的態度。
‘為了媽咪,遷就一次都不行嗎?’
伊嵐將手中飲料用力往桌上放,忍住自己的脾氣。‘小弟,到底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呢?為媽咪,我願意做任何事,但我真的沒有辦法逼自己去念書,強迫自己再回到學校。我真的不想讀,好不容易熬到高中畢了業,你們讓我喘口氣行嗎?’
‘可是,姊--’
伊嵐打斷他的話說︰‘況且爸爸讓我二十歲繼承姚氏,表示他根本無心要我上大學,你們又何苦逼迫我呢?’
‘你根本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就算是吧!’伊嵐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小弟,你不是當事人,很多事情,一個旁觀者是很難看清的。試想,如果有一天媽咪讓你放棄畫畫,專心念書,明年你也要考大學了,你會怎麼做?為了嗎咪,放棄你這一輩子最大的興趣?還是堅持己見,繼續畫畫傷媽咪的心?’
‘媽咪不會這樣做。’君豪無言。好像每個人都得等到事情降臨,才可以肯定自己的做法。他愛媽咪,愛姊姊,也愛女乃女乃,可是他永遠無法做一件可以同時令她們三人開心的事。
在他的記憶里,從小不論做任何事,媽咪均義無反顧的鼎力支持他們,從來不會干涉他們的決定;唯獨這一次伊嵐的升學問題,媽咪希望她好好用功,明年再來,因為她今年根本連考試的準備都沒有。這是第一次,十多年來頭一遭,媽咪有意見、有聲音。而這個要求對姊姊而言,卻如要地上斷頭台般困難。
‘這個話題到此為此好嗎?’伊嵐柔聲問,‘你呢?你又有什麼打算?明年就要考大學,你是不是打算學藝術?’
君豪把又重拾的畫筆擱下,猶豫著不知是否要開口。他雖然各方面皆不及姊姊能干,可是對未來,他也有著憧憬,在心底為自己繪出一幅藍圖,只是從來不曾對人提起。他知道女乃女乃絕對反對,姊姊肯定支持他,所以為了家庭和諧,他一直不敢說,可是明年,一轉眼就到,他又該怎麼做?
‘有什麼打算就說,你擔心什麼?’伊嵐看出他的舉棋不定,所以在一旁鼓勵著他。
‘我一定會支持你。’
‘老姊,問題不在你。’
‘在她身上?’伊嵐立即便反應到,于是說道,‘你怕她做什麼?未來是你的,你必須一個人走,她無權替你作任何決定。你是不是想步爸爸後塵,然後你的一生有著無限遺憾?
爸爸這輩子唯一的堅持,結果卻是誤了媽咪一生。我不知道他在天之靈怎麼看,君豪,你不同,現在你可以阻止另一個悲劇發生。’
‘也許爸爸和媽咪一樣,都不後梅。至少他們彼此相愛,人的一生,要找這樣的一段情太難了。’
伊嵐抿著小嘴不予置評,她不是那種熱愛浪漫,更不是充滿夢想的小女孩,她始終認為愛情永遠不能和面包相比。錢最重要了。如果媽咪生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有良好背景,老佛爺也不會那麼排斥她,說她克死爸爸。
她甚至有些怨在她不滿兩歲便離開人世的爸爸,他殘忍拋下他們孤兒寡母三人,但她也愛爸爸,因為他是媽咪今生唯一愛過的。
真傻!是不是?
女人為何總是那麼痴?所以她不允許自己為任何人動心,她刻意把自己扮得像男孩,連吸引異性的魅力都沒有︰她不要任何人成為它的俘虜,更拒絕成為任何人的俘虜。
‘說吧!你到底有什麼決定?’伊嵐站起來往他身旁坐下,她向來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
君豪沉默一會兒,終于下決心,‘我想去羅馬學書。’
‘去羅馬?’伊嵐忍不住問出口。
羅馬,對她是一個听過卻毫無概念的地方。在她的世界里,羅馬是個很藝術的名詞。
已故女星奧黛莉赫本所主演的‘羅馬假期’,是她所喜愛眾多名片之一。而羅馬的一切對地而言,也僅于此。今天,她唯一的弟弟卻計畫遠赴羅馬,教她如何應對呢?
‘姊,你不贊成。’看到伊嵐的反應,君豪就像被潑冷水般,滿心的喜悅頓時冷卻。他原先以為最容易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人,反應居然如此冷淡,這是最令他心傷的事。
伊嵐忽然領略到自己的態度,于是主動去握他的手,給他支持。‘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反對。只是我沒有想到,你打算去一個我如此陌生的國家,所以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放心,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會和你站在同一個陣線。’
‘謝謝!’君豪露出他迷人的笑容。
君豪雖然是男孩子,可是他一直給人很斯文、沒有伊嵐堅強的感覺,如果藝術家都不修邊幅,那麼向來穿得整整齊齊的君豪肯定不合標準。伊嵐一直覺得他應該去拍電影,他的臉蛋漂亮得連女性都妒忌,不當明星太可惜了。
‘你別再想了。反正還有一年,你正好可以善用這一年的時間讓那個老巫婆改變主意。
放心,天塌下來都有老姊給你撐著。’
‘姊,你不用費心。’君豪忍不住擔心起家庭和諧來。‘別為了我和女乃女乃吵架,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媽咪想想,別讓她難為。我們從小到大,媽咪總是生活得那麼痛苦,我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失去我們怎麼辦?她的日子怎麼過下去?’
‘我永遠不會離開媽咪。’伊嵐想都沒想就說。
君豪不置可否,他難道不了解姊姊嗎?她說得出口也一定會做得到,這就是姚伊嵐,也是她令君豪敬佩之處。
‘如果你去羅馬,也不用為媽咪操心,我會照顧她。’
君豪雖然文文弱弱不多話,但他其實比伊嵐懂事,至少他從不會為這個家庭制造糾紛。
在家里,他的年紀最小,他愛每一個人,因為這里是爸爸留給他僅有的,他知道這個家有爸爸的足跡,會令他有安全感,不覺得自己沒有父親是件可怕的事情。
可惜,從小到大,這個家從未真正安寧過。姊姊和女乃女乃之間,似乎有一場永無休止的戰爭。這教他如何安心去羅馬?他可不希望自己前腳才出門,這個從小生長的家園便成為歷史名詞。
正當他沉思之際,伊嵐猛然站起來,面對著君豪,露出爽朗清新的笑容,堅定的說︰‘好了,記住我的話,不管你最後怎麼選擇,我永遠、永遠都站在你身邊。未來是你的,寧可將來後悔決定,也不要遺憾自己從來沒作過選擇,明白嗎?’
君豪皺著眉頭,想著這一段話,伊嵐又繼續說︰‘生命是你一個人的,沒有人有權替你作任何決定,更沒有人可以操縱你的未來。小弟,在你還可以選擇自己命運時,千萬別放棄這個機會。’
‘姊,你也可以。’
伊嵐嘆了口氣,很輕、很輕。‘太遲了,在我選擇做姚伊嵐的同時,已經自動放棄這個權利。’
‘姊--’
‘別說了。’伊嵐阻止他再說下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我要出去,有空我們再談吧!等會兒,你記得去看媽咪,和她多說話,最好能勸服她接受我的決定。’
‘你早點回來,別喝酒。’
在他的叮嚀之際,伊嵐已經走到房門口,卻回過頭來,‘我每天出門都听這一段話,你和媽咪不覺得煩嗎?千篇一律。’
‘我和媽咪一樣愛你、關心你。’
‘我知道。’伊嵐向他揮手再見,一眨眼,便已不見她的身影。
離開家的伊嵐,駕著她的重型機車,來到浪花不停翻騰的海邊。
原先,她是打算去找那群女乃女乃嘴里的損友,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她就是想來吹吹海風。
表面上看起來堅強的她,實際上是個柔弱的小女孩兒,只是她沒有將本性表露的條件,她有太多必須肩負的使命,而且,也少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這個家誰不需要她呢?又有誰可以讓她暫時放下一切,盡情撒嬌,做個女孩兒呢?
她沒有父親,也就等于沒有這個條件。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是注定強求不得,她也許這一生就這樣被計畫好,沒有主見的過下去,那又有什麼辦法!她並不後悔,只要媽媽、君豪和爸爸在天之靈開心,她犧牲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笑看一個浪花激起打在岩石上,從車座下拿出一罐啤酒喝。
‘小女孩是不該喝酒的。’一個突來的聲音教她猛然吃驚氣憤的轉頭,銳利的眼神毫不留情的射出,這教她的外表看起來更冷傲。
對方只是笑著聳聳肩問︰一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姚小姐。’
‘你怎麼知道我姓姚?’伊嵐眼中充滿警戒。
‘小姐貴人事忙,我們剛剛在貴府才有過一面之緣。’
伊嵐女敕著眉想起剛剛回家時,屋前的那位貴客,忍不住責怪自己的記性。‘你跟我?’這是她唯一想起來問得出口的話。
他仍是嘴角掛著笑容,沒有回答。
‘想不到你是這麼無聊的人。’
‘也許我們有著相同的品味,我從貴府出來,開車經過這兒,忍不住下車來看看,沒想到又踫上你。’他笑著解釋道。
伊嵐望著他爽朗、自然的笑容,心里非常舒服、踏實。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久違的陽光,射入伊嵐如冰石般的心,將其融化。
為什麼?她應該非常習慣與異談,而且處之泰然,她的死黨們全是男生,都是因為她爽朗、率真、男性化、大而化之所嬴得的友誼,他們陪她飆車、玩命、翹課,教她喝酒、打彈子,一些只有和男生在一塊方可以做的一切。也因為他們不會听她訴苦、陪她哭,所以她已經習慣將心事放在心底,而不將自己當成一個女孩子。然而,眼前這個陌生人,竟輕而易舉勾起她內心最深的情愫。
伊嵐手握著啤酒罐,不知所措,她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讓她鑽下去。除了君豪,從來沒有另一個男人叫她小女孩,更沒有人叫她別喝酒,每次心情不好,那群哥兒們只會拿啤酒給她,第一次有個陌生人讓她覺得自己是女孩子,不該喝酒。
卓風欣賞著她的反應,保持他的笑容說︰‘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挨媽媽的罵?藉酒澆愁愁更愁,更何況你只不過是個小女生,怎麼可以把酒當開水。’他的語氣像在教訓一個頑劣的孩子。若是平時的伊嵐,絕不會啞口無言站在這兒。
‘你怎麼了?’
伊嵐像突然清醒般,她收起茫然的眼神,扔下啤酒罐,慌張的轉身,她的態度十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啤酒罐掉進海里了。’卓風打趣的說,‘若干年以後成了海底石油,你也出過一分力。’
伊嵐噗哧一聲笑了,純真得彷若嬰兒般。卓風就這樣望著她。一直他都是孤單寂寞,身為獨子,是他最感悲哀的事。而伊嵐給他的感覺像親人,如失散多年才尋回的妹妹,親切、窩心。
‘你很喜歡看海嗎?’伊嵐望著大海問,她每次站在岩石上,都有心胸寬闊之感。所以她喜歡大海,它可以讓她完全忘卻自己是個女人。
卓風認真的點頭。‘大海很美、雄偉、壯觀。你也喜歡海吧!’
‘我喜歡听海浪聲。’她拉著他往前走,柔聲說︰‘閉上眼楮,來,你听听看,听到沒有,大海打在岩石上的聲音,好美,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音樂,有句話叫「天籟絕音」,你听這就是天籟絕音,沒有什麼可以比它更動人。’
卓風輕輕握了下她放在他手心上的小手,突然疑惑到,她明明是女孩子,有充滿女性化的一面,為什麼要把自己扮得像個小男生?卓風看得出,她其實很漂亮,至少那一雙眼楮便深深吸引他。伊嵐毫無反應,其實內心萬分激蕩。小手被他一握,令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活了這麼大,表面這一直是她最需要,卻又只可想像而不能實現的夢。如今終于教她尋獲。
‘謝謝你。’伊嵐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卓風被她的道謝弄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謝謝?謝什麼?’
‘謝謝你握我的手,你的手好大、好溫暖,我從來就沒有這種感覺。’伊嵐雙眼望著他,天真的說。十八歲的她,有天真孩子氣的一面,但是另一面,卓風見到的除冷傲外,還有一層保護網。她用那層網子,將自己屬于柔弱的一面囚禁起來,不輕易釋放。
伊嵐的坦白,教他忍不住再加些力氣在她手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地有一層非常強烈的保護欲,是英雄主義作祟呢?又或者有其他原因,總之,他不希望再讓她覺得無助。‘既然你有這種感覺,不如就把我當成哥哥,以後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哥哥……好耶!我從小就希望有哥哥,如果我上面有個兄長的話,我就--’伊嵐猶豫著,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了?’卓風發覺她屬于女性化的內心十分柔弱,而且善感又多愁,不如外在的豪氣。
‘沒有什麼。’伊嵐轉身從摩托車里拿出商罐啤酒,一瓶遞給他。‘對了,哥哥都已經認了,我們卻還沒有彼此介紹,我姓姚你知道的,我叫伊嵐,伊人的伊,山嵐的嵐,姚伊嵐。’
‘伊嵐。’卓風重復一次她的名字。‘很特別,有點女性化。’
‘你呢?’
‘卓風。’他打開啤酒喝了一口。
‘卓大哥,叫我伊嵐吧!’她也開了自己手上的啤酒喝。‘以後我們就是兄妹,改天我介紹我那群哥兒們給大哥認識。’
‘好。怎麼,你都這樣拿啤酒當開水嗎?’卓風真的拿她當妹妹,關心她,疼她,畢竟,他深信,卓家和姚家之間有相當深厚的淵源,光憑這個理由,就足夠令卓風對她付出。
‘你才多大,怎麼可以喝酒呢?你有沒有駕照,夠不夠資格騎車?一個小女生規車相當危險的,你的家人沒有管你嗎?’
伊嵐灑月兌的再次扔下手中啤酒罐,攤開手。‘不喝就不喝嘛!這是給你面子。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有像這樣站在別人面前,乖乖挨罵的。誰教你是我哥哥呢?不過,我已經十八歲,所以可以騎車。而且我又不是笨蛋,考駕照當然一次就考上。’
‘就算有駕照也不可以飆車,還有,你沒戴安全帽。’
‘我又沒飆車,剛剛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沒戴安全帽,很奇怪嗎?’伊嵐很心虛,但仍強詞奪理。
‘不戴安全帽很危險。而你騎這種重型機車,卻又告訴我你沒飆車,不是很侮辱我們兩人的智慧嗎?’
伊嵐送他一個白眼,怎麼她會認一個這麼-唆的哥哥!她一向伶牙俐齒,辯才無礙,可是踫上他就好像她都錯,毫無反駁之力,而她竟不想跟他頂嘴,真是天下奇聞,這是第一次,她肯听人數落、听人訓。
‘怎麼了?’卓風見她沉默的樣子真有趣,雖然她放棄了辯白,但在她的眼中,卓風明顯看到叛逆與不服。‘為什麼不說話?’
‘看你這麼愛說,就讓你說個夠,這麼愛罵人,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鐘頭,就被你訓這麼多次,認你這個哥哥的代價可真不小。’
‘後悔了。’
‘才不。’伊嵐坐在岩石上,撿塊大石頭往海里拋。‘我做任何事從不後悔。況且,你只是愛罵人,雖然我在家里已經被罵夠,不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你還滿明白事理,怎麼,你媽咪常常為你?’
‘才不,我媽咪最疼我,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罵過我。是……是那個老巫婆。’伊嵐的語氣有著怨恨,這令卓風意外。
‘老巫婆?’卓風突然想起在姚家屋前第一次見到的伊嵐,那雙眼楮,還有她的態度,這可以令他得到答案。‘姚老太太,你女乃女乃--她是你女乃女乃對不對?’
‘不對,’她站起來倔強的面對卓風。‘她不是我女乃女乃,我只有媽咪,她是君豪的女乃女乃,不是我的,她不希罕我,我也不希罕地做我的女乃女乃。有什麼了不起,孫子又怎麼樣,若豪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甚至我可以比君豪更像男子漢。’
‘伊嵐。’他抓住她顫抖的雙臂,她好激動,卓風盯著她,在她的眼中他除了見到堅定外,更看到了眼淚,一直不停在眼眶打滾的眼淚,不過卓風始終都沒有見它掉下來。
她真的很特別。卓風從來就沒有想到她可以有這樣一面,感性而又理性。在那一刻,卓風見到一種屬于人性最基本的感情--嫉妒。他甚至可以明白,為什麼她那麼男性化,為什麼她囚禁起自己女性化的一面。全是因為嫉妒,原本她是這樣充滿感情,也這麼需要愛,需要別人的關-和注意。
天啊!她跟他那麼相似,就如他的翻版。
只是,他已經習慣隱藏起感情,而她還年輕,無法將感情完全控制,收放自如。
‘對不起,’伊嵐推開他,轉身往後面走。‘我不該又隨便亂發脾氣,你就當我剛剛沒說過那些話,對不起。’
‘我們聊點別的。’卓風識趣的轉移話題。
‘你到我家去做什麼?你去找--找她嗎?’
卓風盯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答︰‘對,我去找她。’
‘找她做什麼,你們認識很久了?什麼時候認識的?我媽咪說她一直在等你來,到底為什麼?’
‘如果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你相信嗎?’
伊嵐猶豫著,這個答案頗讓她為難,她不願意說謊,更不想指控卓風說謊,所以她選擇沉默。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相信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看卓風說得那麼誠心,伊嵐相信他。‘那你為什麼會到我家去呢?’
卓風見伊嵐又在岩石上坐下,也隨著她坐岩石上。‘我從小在英國長大,三個月前,我爺爺過世,他留下遺言,讓我回來找她。’他一直看著伊嵐臉上的表情,他不知道她願意相信多少,但這是事實。
‘到底為了什麼事?’
‘不知道,她不肯說。’卓風學著伊嵐抬起地上小石子兒,扔到波溝洶涌的海面上。
‘不過我相信這背後一定有個很長的故事,也可能是什麼大秘密。’
‘大秘密?是什麼?’伊嵐的好奇心特別強,原來姚家和卓家這麼有淵源。
‘不知道,不過我爺爺交了一把很特別的鑰匙給我。’
‘怎麼個特別法?’
‘那把鑰匙是純金的,樣子很特別,本來我也不知道那是把鑰匙,是她告訴我的。不過,我始終覺得奇怪,為什麼一把鑰匙要用金鑄成。光是那鑰匙就很有價值。’卓風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跟伊嵐討論整件事情,可能才跟她初遇卻有的親切感有關。從面對這件事情到現在,他都沒有和任何人提過,他分得出事情的輕重,但他覺得伊嵐值得信任。
‘這麼復雜。’伊嵐皺著眉思考著。‘鑰匙?秘密?為什麼她不肯說呢?她為什麼會知道你有鑰匙?’
‘我真的不知道。把車停在這兒,我就是想好好的把這個問題拼湊一下。可能會有答案,沒有想到竟意外認了一個妹妹。’最後那一句話,卓風是打趣說的。
‘會不會是芝麻開門,像「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一樣,有個好大的寶藏,取之不盡呢?’
卓風被她說話的樣子逗笑了,她看起來真是很天真。‘你是不是看了很多童話故事?
「芝麻開門」,那只有在幼稚園小朋友的童話故事里才有的。’
伊嵐不服氣嗽起嘴。‘說不定。這次可能不是芝庥開門,是鑰匙開門,用鑰匙開門。’
‘鑰匙不一定是開門的,也可能是開保險箱?’
‘怎麼,他們那個年代有保險箱。’伊嵐忍不住取笑他。
‘我只是打個比方。’
‘好啦!我們別再想,猜來猜去,也沒個結果出來,別再浪費時間了。你還回不回英國呢?你現在打算做什麼?留在台灣?其實,你是台灣人,為什麼要去英國呢?人應該留在屬于自己的地方,最起碼,你看別人也較有親切感是不是?’
伊嵐的這句話嬴得他一個笑容。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所以他看伊嵐總是覺得有親切感,伊嵐這句話恰巧說中他的心情。‘雖然,我從小在英國長大。但我一直很羨慕那些從台灣過去的朋友,因為他們至少對自己的地方有基本了解;台灣對我,一直是一片空白,只是一個名詞,一些圖片上偶爾提起附加的文詞。’
‘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站在台灣的土地上。’伊嵐听出他語中的淒涼,所以安慰他。
‘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帶你到處走走看看。你一定會愛上這塊土地,光是台灣小吃,就可以成為你一輩子留在台灣趕都趕不走的理由。’
卓風又見到那個天真的伊嵐,他在她的話中、眼里看到她對台灣的熱愛,這是他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心情;對英國,他沒有絲毫留戀,台灣對他只有陌生兩個字,所以他覺得自己像浮萍一般,漂泊二十多年,他似乎連家也沒有,台灣只有一個永遠給他臉色看的父親。不過,今天在伊嵐的身上,他感受到對台灣從未有過的熱愛。
是的,台灣是他的根,是他飄浮多年,一個終于可以永遠停靠的港口。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像伊嵐,自信的把一生交給台灣。月是故鄉圓的心情,他終于明白,全是因為伊嵐。
‘你留下來嘛!雖然台灣空氣、水、什麼都污染,交通也不好,可是你應該用你下半輩子來看看這塊土地可愛的一面。’伊嵐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在拿台灣和英國比較。
‘為什麼你這麼喜歡台灣?’伊嵐對這塊土地的感情令卓風意外、驚訝,‘像你這樣的小女生,應該喜歡浪漫的巴黎,不是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嗎?’
‘巴黎是很浪漫,澳洲也很漂亮,美國更先進,北極的冰天雪地更是台灣沒有的,那又怎麼樣。民以食為天,如果你嘗過肉庚面、蚵仔煎,那你就絕舍不得台灣,最重要的是,我生長在台灣,對它已經不可不愛。’
卓風握著她的手,感性的說︰‘你把台灣形容得我都不想走了。’
‘那你是決定留下來了。’伊嵐開心的投進他的懷里。‘保證你不會後悔,我真的不想失去一個好哥哥。’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緊從他的懷抱離開。
卓風拍拍她的肩膀。‘政府不講你做外交官真是可惜,浪費你這個人材,你的嘴巴真的很厲害。’
伊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其實我本來就不打算走,我想留下來創業。’
‘你想做什麼?’
‘我是念建築的,所以我想自己開建築公司,在英國我已經幫人畫過設計圖。做老本行,比較不會陌生。’卓風按著問︰‘你的支票何時兌現,帶我到處走走。’
‘隨時奉陪。’
‘隨時,這麼有空。’
伊嵐撿塊很大的石頭丟進海裹。‘我是無業游民,怎麼,你不知道嗎?’
‘那就明天吧!’
‘沒問題。’
卓風好奇的問︰‘怎麼,你不用念書?’
‘我畢業了。’
‘不是要考大學?’
伊嵐皺著眉頭望著他,充滿疑問。
‘怎麼了?’
‘你不是對台灣一無所知嗎?’
卓風把食指放在她的眉心,輕揉著,笑道︰‘基本的認識,我還是有的,況且,你的樣子根本就是個學生,應該要好好念書的。’
‘我不考大學。’
‘為什麼?’這三個字是很自然問出口。
‘沒有什麼為什麼?我不想念書,別談這個行嗎?’伊嵐露出極為不耐煩的樣子。‘你建築公司要不要請人,我毛遂自薦行不行?’
卓風疑惑的望著她,分不清楚她是說真的、還是假的。‘如果你願意屈就,隨時歡迎。’
‘真的?’伊嵐笑著問,眼楮閃閃發亮。‘我什麼都不會,打字、電腦,什麼我都不會。不過幫你倒茶、掃地,倒是沒問題,在學校的時候我做過值日生。’
‘那就歡迎你成為我建築公司的第一個職員。其實不會可以學,你要答應我,要去學點東西,像電腦繪圖……啦!還有學習應對。伊嵐,你很聰明,你可以做很多事,就像你可以做我的外交官。你的口才很好,要善用上天給你的天才。’他現在又像個威嚴的大哥哥,不過伊嵐並不排斥,他是真的為她好。
‘我答應你。’伊嵐伸出手。‘打勾勾。’
卓風真的和她勾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那你也別忘記我已經是你公司的成員。’
‘其實,從籌備開始,你就可以幫我。’
‘沒問題。明天帶你四處走走,然後我就開始幫你。’伊嵐整個人看起來光彩多了。是因為卓風終于為她找到個可以說服自己不繼續念書的理由,而且,可以幫卓風,她更開心。
伊嵐其實是個極缺乏信心的女孩,可是,她對才第一次見面使十分投契的卓風,真的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她相信他,更想依靠他,讓他成為一個她可以盡情傾談的對象,她不是已經把自己的明天也交到他手上了嗎?
‘明天你什麼時候有空?’
伊嵐不耐的揮了下手。‘接接送送的多麻煩,你住哪里,我去找你就行啦!’
‘我住市區。’卓風從身上拿出紙筆,寫下住址,拿給她。‘我住在這里,明天我應該都在家,我等你。’
‘不是酒店?’伊嵐好奇的問。
卓風站起來,也把她拉起來。‘我這次回來就打算定居,所以在英國就托朋友幫我把一切弄妥,我回來就可以無後顧之憂的搞公司。’
‘是啊!看你的車就知道。’
卓風不置可否笑一笑,然後灑月兌的結束話題。‘我要回去了,你上哪兒,要不要我送你?’
‘不要。’伊嵐眨眨眼,堅定的搖頭。‘讓你送,那我的車怎麼辦?我還想再待會兒,拜拜!明天找你。’
‘明天見。’卓風露出一個笑容後離開。
伊嵐望著他的背影,提醒自己,他是個兄長,一個大哥哥,她是不可以有其他感情存在,況且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十八年來,她不是也這樣過了。
她從頭到腳,沒一點女人味,卓風肯當她是妹妹,已經不錯,她真的不該再有什麼奢望。她強迫自己轉身面對大海,這才是她可以付出感情的,不過,她真的喜歡大海,真的喜她真的喜歡卓風。這個才第一次邂逅便攫取她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