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愛森林 第八章
日子一天天地在平凡的幸福中度過。雖然元元還是三不五時老愛和莊薰唱反調,找程若蘭斗嘴磨牙,稱不上是和樂融融,倒也熱鬧滾滾。
尤其晚餐時間更是一整天的重頭戲,餐桌便是他們大斗法的戰場,每每一頓飯吃下來,只能說是高潮迭起、笑聲連連外加消化不良。
最精采的連續劇也不過如此。
「吃塊三杯雞。」莊薰挾了塊雞肉放入程若蘭的碗里,「這是山上放養的土雞,每天都慢跑五公里,所以肉質Q又有彈性,試試看。」
「謝謝。」
「阿薰哥,我也要。」元元硬是湊到他們中間。她就是看不慣他們連吃個飯也要那麼親熱,惡心死了!
莊薰趕緊挾了一塊雞肉給元元。
元元故意找砸,很不滿地說︰「為什麼我的這麼小塊?阿薰哥,你會不會太偏心了?」
「有嗎?我覺得每一塊都一樣大啊!你不要,那還給我好了。」莊薰說著就要挾回來。
「要啦!」元元連忙用手護住自己的碗。「人家要啦!」開玩笑,阿薰哥的愛心她怎麼可能還回去?
程若蘭替元元盛了碗湯。「元元,喝湯。」
程若蘭並不是想討好元元,只是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就算做不成好姊妹,也沒有必要變仇人吧!盛個湯不過是順手之勞,沒什麼大不了的。
「天氣這麼熱,喝什麼湯?火氣更大!」元元才不領情呢!雖然山藥排骨湯是她最愛喝的,既退火又消暑,但逞強的她卻連看也不看。
「她不喝,我暍。」莊薰把湯碗移到自己面前,「我還沒喝過你親手盛的湯,滋味一定特別好。」他適時替她解圍,化解了一場尷尬。
程若蘭明白他的用心,順勢接了他的話。「大老爺,要不要乾脆我來喂你啊?這樣豈不是更好喝?」
「哇!那再好不過了!」他真的張開了嘴,撒嬌似地靠了過去。
「你想得美哦!」她捏了捏他的下巴。
元元看著他們打情罵俏的親熱模樣,心中就有氣。拜托!這里還有第三者好不好?她可不甘心被冷落。
「盛湯有什麼了不起?親手煮不是更有誠意嗎?」
「好啊!改天我來煮一頓請大家吃。」程若蘭一口答應。
「你會?」莊薰頗為質疑。身為粉領族的她。每天光是工作就忙得分身乏術,居然有空研究烹飪?開玩笑的吧?
「當然會啊!」誰說現代的職業女性就一定對廚藝一竅不通?她就是會下廚的都會女性啊!
「會什麼?泡面大餐?」元元不屑地說。
「煮幾道家常小菜不是問題,不過比不上路媽就是了。」這些日子她跟著路媽在廚房打雜,也學了不少新菜色。
「若蘭的手藝是越來越進步了。」路媽夸贊道。
「看!老師都這麼說了,我可沒騙人哦!」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羅!」
「這些日子麻煩路媽了,我早就該好好謝謝你了。」程若蘭對路媽說。
「別這麼說,一點都不麻煩。」
「才怪!根本就是個超級大麻煩!」元元冷不防地又放了一箭。
「元元,你真是越來越沒禮貌了。」路媽板起臉。「給程姊姊道歉。」
「我又沒說錯。」
「路媽,沒關系啦!年輕人都是這樣說話的,我一點都不介意。」程若蘭趕快打圓場。
「假仙!」元元可不希罕。
路媽正想訓斥女兒時,大家突然全都安靜了下來望向門口。
在這種時候竟然有客人上門,在山上可不多見。
來人大概二十七、八歲,穿著流里流氣的花襯衫和黑色西裝褲,身上的古龍水香得嗆人,讓人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他好像對這里很熟,一進來就大剌剌地在餐桌前坐了下來,用手捏著菜吃。
「怎麼?看到我這個敗家子,不歡迎嗎?」他自己先開口說話。
「二少爺,我去替你添副碗筷。」路媽起身走到廚房。
「二少爺?!」這麼說他是……
「元元長這麼大啦?越來越漂亮羅!」
元元不但沒理他,反而瞪著眼楮,一副和他誓不兩立的模樣。
「干嘛擺個臉?這麼多年了,你不想念阿華哥哥嗎?我可是很想你哦!」
「想念我被你捉弄,跌到泥巴堆里和青蛙玩親親嗎?」元元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哎呀!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啊?」
「不要以為我當時還是小孩子就不記得,沒有人會忘記這種恥辱。」她的記憶力可是很好的。
「好吧!現在我回來了,你可以盡情報復我了。」莊華笑著說。
元元回給他一個鬼臉。
「大哥,好久不見了。」莊單把注意力轉向莊薰。
「這次要回來多久?」莊薰面無表情地問。
「不一定。」莊華望向莊薰旁邊的程若蘭,「這位是……」
「台北來的客人。」
聞言,程若蘭有點不高興,甚至有點傷心。在他的心里,她只是個客人嗎?他們都走到這個地步了,他還不肯在他的家人面前大方地介紹她嗎?
她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你好,我是莊華,他唯一的弟弟。」
「你好,我是程若蘭。」她勉強地笑笑。
「怎麼突然回來?」莊薰打斷他們的談話,他不想讓他們有太多接觸,莊華這家伙的記錄太不良了。
「想家呀!」莊華嘻皮笑臉地說。
「少來了,是想把莊爺爺留下來的財產拿去賣掉吧!」元元一語道破。
莊華乾笑幾聲。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莊薰說完,逕自走了出去。
一頓好好的晚餐就這樣草草收場。
程若蘭經過院子時,看見—明一滅的火光,還有—個熟悉的背影。
她決定過去和莊薰聊一聊,他看起來很煩躁的樣子,找個人說說話,抒發一下情緒也好。
程若蘭在莊薰的身旁坐下,這才發現他腳邊有一堆小山似的菸蒂。
「有心事嗎?抽了那麼多菸。」她關心地問。
「沒有啊!」他扔掉手上抽到一半的菸,擺明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不能跟我說嗎?我想替你分擔。」她輕撫著他皺起的眉心,「你看,這里都打結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沒事,不要擔心。」
莊薰還沒準備好向程若蘭坦誠家里的情況,莊華又突然跑回來,讓他措手不及,他到底應該張開手臂歡迎弟弟的迷途知返,還是防賊似地
躲著他?
「你怎麼沒告訴我,你還有一個弟弟?」她看得出來,自從他弟弟進家門起,他就變得陰沉沉的。
「這很重要嗎?」他的口氣又壞又沖。
「我只是……」
「沒什麼好說的,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並不是很親近,再加上阿華很早就離開家,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自然無話可說。」他冷冷地看著她,「你還想知道什麼?」
程若蘭被莊薰惡劣的態度激怒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把她當作什麼了?專挖八卦的狗仔隊嗎?她還沒那麼無聊!
「我沒刺探你的意思,只是我對你的過去、你的成長、甚至你的一切全都不了解!」把握當下是很重要,難道過去就可以省略嗎?
「你想怎麼樣?」
「我只是關心你,這樣也不行嗎?你不肯說,我也不能問嗎?」她氣他的冥頑不靈,不知不覺扯開了嗓門,火氣也上來了。
「你不也有很多事沒告訴我嗎?我沒有問,你也不曾主動提起過啊!」他也有話要說。
「你是什麼意思?你是指陳俊偉嗎?」除了這件事,她自認沒什麼對不起他的,更何況前因後果他都清楚,如今再來翻舊帳,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沒有指誰。」
「我和他早就過去了,你還不相信我嗎?」成年男女誰沒有過去?如果拿這個來指責她,未免太不厚道了!
他煩躁地又點起一支菸,不發一語地來回踱步。現在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莊薰,你說話啊!」
「我沒有不相信,你不要煩我可不可以?我現在不想談。」他都快煩死了!
程若蘭也很火大,「那你乾脆去廟里當和尚算了,絕對沒有人會煩你!」
她賭氣回房,發現自己竟然哭得亂七八糟。
真沒用!居然為了他掉眼淚,真不值得!
那個該死的家伙,居然把她的好心當驢肝肺,笨蛋!
一早,程若蘭謊稱頭痛沒起來吃早餐,等莊薰的吉普車開走後,她才偷偷溜進廚房。
「咦?若蘭,你怎麼起來了,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路媽一臉驚訝。
「我沒事啦!只是賴床不想起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臨時月兌口而出的藉口,老人家倒當真了。
「坐下、坐下,我弄早餐給你吃,早上不吃點東西很傷胃的。」
「路媽先別忙,我有件事想問你。」她連忙拉住正想動鍋鏟的路媽。
「什麼事?哎呀!你的眼楮怎麼腫成這樣?」路媽湊近一看,兩顆漂亮的圓杏眼腫得像核桃似的。「哭了?」
程若蘭尷尬地笑了笑。昨晚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索性痛痛快快發泄一場,結果一早起來發現眼楮腫得不像話,冰敷也沒用。
「和少爺吵架了?」路媽了解地笑問。
「也不是,他好像不喜歡我問起他弟弟的事,所以……」
「你說二少爺?」
「你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不可以告訴我?他拒絕我對他的關心。」她要是不弄個水落石出,那些珍貴的眼淚豈不是白流了?
路媽嘆了一口氣,「他們兩兄弟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怎麼會?他們是親兄弟啊!」
莊薰對他弟弟是挺冷淡的,但是有那麼嚴重嗎?程若蘭是家中老麼,兄姊雖然以欺負她為樂,還是處處照顧著她,所以她無法理解。
「二少爺本來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只是男孩子長大了,老想著要到城市去闖蕩,老爺硬是不準,父子倆大吵了一架,二少爺就離家出走了。」路媽談起往事,一如昨日,歷歷在目。
「離家出走?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回家?」原來如此,難怪莊薰對他沒有好臉色。
「當然不是,二少爺離家沒多久之後,因為身上的錢花光了,只得回家。」
「然後呢?」
「老爺安排他去林場工作,他又和山下來的工人學會了賭博,一次比一次賭得更大,欠了一債。」這也是他們不喜歡城市人的原因之一。
「高利貸?」它和賭場可是孟不離焦的生死之交。
路媽點點頭。「老爺替他還了好多次賭債,一氣之下就把他趕出去;不久之後,老爺積勞成疾,沒多久就過世了。」
「那莊薰呢?」
「大少爺當時在台北工作,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他趕回來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夫人當年生二少爺時胎位不正,耗了太多元氣,結果因失血過多而去世,現在莊家就剩他們兩個兄弟而已。」路媽揩揩眼角的淚。
難怪莊薰這麼年輕卻願意留在山上,他錯失過太多了。
「既然如此,莊華還回來干什麼?」
「因為老爺的遺囑上沒有留一毛錢給他,他鬧過幾次要分家、要賣地,少爺都沒點頭,只是拿自己的存款打發他,只要錢用完了,他就會回來又鬧一鬧。」
總而言之,就是個現代敗家子的最佳案例,既不會開源也不會節流,老想著一步登天,卻摔得更重,只有走投無路時,才想到要回家。
「所以這次……」
「大慨又是回來要錢的吧!」路媽搖著頭走開了。
難怪大家都這麼討厭莊華,他的確是個棘手的頭痛人物。
莊華踏入久違了的林場辦公室。「大哥。」
「你來這里做什麼?」莊薰放下手中的月報表,抬頭看向來人,眼神中充滿不信任的警戒。
「大哥,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莊華自動自發地在哥哥的桌前坐了下來。
這場開場白莊薰已經听過太多次了,了無新意,而且目的只有一個,他連猜都懶得猜。
「要錢是吧,這次要多少?」他早已習慣這個當伸手牌的弟弟來要零用錢了,畢竟還是親兄弟,只要不是獅子大開門,他通常會從自己的存款中拿點錢給他當生活費。
「不完全是……」
「哦?那你還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在台北有個做開發的朋友,他告訴我,我們家附近的山區已經被某個大財團規劃成森林游樂區。」
「所以?」
「如果我們現在把林場月兌手的話,可以賣到比市價多好幾倍的價錢,他還說如果要賣的話,可以幫我介紹……」莊華說得門沫橫飛。
「我絕不會賣地。」莊薰冷冷地打斷莊華。
「大哥……」
「爸的遺囑上交代了不能賣地,莊家的子孫要世世代代守護這片山林。」父親的遺言他—定會遵守到底。
「我也是爸的兒子,地我也有份,我賣我的那一份不行嗎?」莊華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就算他是哥哥,但也不能因此決定一切啊!
「你還有臉說你是爸的兒子?爸過世的時候,你人在哪里?」莊薰也動氣了。
「我……」
「你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還想要分家產?莊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被你挖得一乾二淨了,你以為除了這塊地,爸還有留什麼下來?」莊薰沒有一拳揮過去已經算是客氣了。
莊薰接手林場的業務之後才發現家里的經濟情況比他想得還糟,大部分都變賣還莊華的賭債了,現在他還敢提賣地的事?他就算死也不會
答應。
「你這樣指責我並不公平,當時我是真的不知道爸住院了,否則我是不會走的。」莊華為自己辯解。
「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雖然爸臨終時交代不準你回來,但你畢竟還是我的弟弟,我隨時歡迎你回家,但我絕不會賣地,你死心吧!」
「哥,別這樣,我們可以再商量嘛!」
「只有這件事沒得商量。」莊薰的態度很堅決。
莊華只好搬出哀兵政策,「其實……我是欠了一債,如果還不出來,那些人——你也知道的——他們一定會要了我的命!」
那些暴力討債的高利貸,他可是早就領教過了。
「多少?」
「嗯?」
「到底多少?」
莊華伸手比了個二。
「兩百萬?」莊薰心想,賣掉他的車再加上存款,湊一湊也許還夠。
「是兩千萬。」莊華小聲地更正。
「什麼?!」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本來只借了一百萬,後來利滾利,結果就……」
「二千萬我沒有辦法。」天啊!那可是個天文數字啊!
「所以我才說要賣地啊!我們的地起碼值好幾億!哥,賣了地我們就是大富翁了,不必工作就有錢,可以盡情地享受榮華富貴。」莊華眉飛
色舞地說著。等他有了錢,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他了。
莊薰兜頭澆了莊華一大桶冷水。「我不會賣地,永遠都不會賣的,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我會讓你後悔的。」莊華撂下狠話。
這口烏氣,不出真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