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鳳舞 第十章
一桌香案,兩支紅燭,三個酒杯,還有案上幾盤糕點,艷紅的燭火在黑夜搖曳擺動,顯得格外醒目。而向水藍正在香案前虔誠的合十祝禱,希望老天爺真能听到她的聲音。
龍如曦果然如他自己所說般信守承諾。七日後的今天,元伯、還有他本人,浩浩蕩蕩的帶著一干聘禮前來向家,而向君璧也代表向家,按照禮數的一一回禮謝禮,完全當她是自己女兒看待。
她模模自己腰間的王佩。自從在向家住下來後,向家的大小僕人全都對她十分感興趣,不時還有幾個大膽的婢女前來打探她的身份。雖然向君璧已經把官方說法開誠布公,但是佣人們還是私底下耳語這搶走小姐夫婿的女人,對她的王佩也好奇不已,弄得她只好把王佩掛在腰間,省得一堆人問長問短。
唉,不到一個禮拜,她已經開始想念起龍家來,那里沒有一堆成天只想窺探她的下人-也沒有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家人。冷淡的向風言不用說,事實上他在那天事了後就走了;老太君的嚴肅眾所周知︰向君瑩不來指著她頭罵就不錯了;向羽嫣則是自己提不起勇氣去見人家,只有向君璧三不五時會找她聊幾句,不過還是比不上龍家給她那種親切的感覺。
不知道若詩和她的醫館怎樣了?還有龍如曦,雖然他今天到向家下聘,不過礙於習俗的緣故-她今天連他的影兒都沒看到,只能躲在房里發呆。
向水藍無奈地盯著自個兒手上三柱繚繞的香煙,這些東西還是她瞞著向家人好不容易才弄齊的,不然怎麼得到三更半夜她才敢擺上香案,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在干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再度合上雙眼,拿著香朝天拜了三拜,暗暗禱念,「爸、媽,女兒現在人很好,再過三個禮拜,女兒就要嫁人了……」向水藍有點不敢想像她老爸如果真听得到這話,會有什麼感想,自己的女兒居然這麼快就被拐走二你們的未來女婿叫龍如曦,是我的師兄,對我很好,應該是個好老公……」
「還有老哥,你妹我就要嫁了,你也趕快找個大嫂。還有,記得連我的份孝順爸媽。」她忍住悲傷道。說不想家是假的,畢竟她雖然二十有二,但在家人眼里,依然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夜風掠過,吹的燭火明滅不定,向水藍睜開眼來,不禁為自己的行為失笑。爸媽還好好的活著,這些焚香祝禱的話他們大概是听不到的,恐怕還是安慰自己的成份比較大。
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從香案旁的樹叢傳來,向水藍不動聲色的將三支線香插上貢品,然後轉向枝葉繁茂的樹叢。
「誰?」不管是什麼人,夜半不睡覺四處亂晃,非奸即盜。
揮扇聲起,綠葉掩映的芭蕉林里,現出一個藏青色衣衫的男子身影,正含笑盯著向水藍瞧。
來人有著一雙比女孩還靈動的眼眸,跳動的目光顯露出對向水藍無限的好奇,直接而大膽的注視不帶任何猥褻之意,只讓人覺得藏有無限的赤子之心。
「你是誰?」她疑惑地盯著來人,在向家這幾天,怎麼從來沒見過這號人物。
來人微微一笑,走到她一丈之前,手腕搖著題上松墨詩跡的折扇,沒回答她的話,反而搖頭晃腦的吟道,「曾聞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若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今日一見,方知美人如玉,莫怪英雄折腰。」
向水藍盯著他風流惆儻又咬文一蒙字的樣子,不知為何就是討厭不起來,反而有種好笑的感覺。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他話里所說的絕世美人,不過被人這樣吹捧,想心生氣也很難,只得沒好氣的道︰「我還沒說閣下是登徒子,你就吟起賦來。夜半三更,不知閣下有何貴干?」
來人眼楮一亮,頗有遇到知己的模樣,一把折扇更是揮的興起,道︰「沒想到大…你飽讀詩書,難怪我…喔…」他說到一半,不知怎地吞吞吐吐接不下去,中得以折扇掩口,睜著一雙無辜的眼望著向水藍。
向水藍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想動武又下不了手,只得耐著性子道︰「男女授受不親,若無別事,還請閣下離開。」他該不會是向風言的弟弟還是什麼的吧?小然怎麼能如入無人之地般,半夜三更在向家亂闖。
「有事,當然有事二見向水藍依舊溫言溫語,他也沒在乎話里的逐客令,逕目沉吟道︰「孟夫子有雲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不才見您夜半焚香祝禱,面露哀威之情,不知所為何事?」
向水藍听著他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感到好氣又好笑,心想就算我哭得死去活來,也不關你這陌生男子的事吧?
他看著她打量的神情,連忙揮手解釋道︰「我絕對沒有惡意,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向水藍泛著輕笑問道,看來這人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我不……」沒等他把話說完,向水藍便縴手一揚,往他中門攻去。
而他也不是虛有其表的公子哥兒,折扇朝下一蓋!止住她拳頭的去勢,然後手足無措的道︰「你真的誤會我了。」
向水藍沒管他,棄拳拔劍,沁心毫不遲疑的架在他脖子上,笑道「你武功不差啊,怎麼任我打不還手。」
他看起來倒不像是什麼不軌之徒,只是說話顛顛倒倒,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表明身份,又趕也趕不走,不拳腳相向還能怎樣?
他雙手做投降狀,臉上盡是無奈,道︰「俗話說長嫂如母,我又怎能對你動粗呢?」
「長嫂?」她反問,視線轉向他的折扇。
松墨折扇的另一面,是一幅龍騰千頃濤的墨畫,正如其個性般意氣灑月兌、不枸小節。向水藍再仔細打量他,收回劍,沒好氣的道︰「你是他弟弟吧?」記得龍加曦還有個弟弟叫龍似濤,恐怕便是眼前此君了。
「是啊,是啊。」龍似濤不住點頭,趕緊放下手,喘口氣道︰「未來大嫂,你可比羽嫣妹妹凶多了。」難道老哥就是喜歡這種型的?
既然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向水藍也沒多顧忌,招呼這未來小叔到一邊坐下,道︰「羽嫣妹妹?叫得那麼親切,乾脆把她許配給你,你們兩兄弟一起成婚好了。」
向水藍說的輕描淡寫,听的龍似濤卻是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我對羽嫣妹妹僅有兄妹之情,做不成夫妻的。」
向水藍暗翻白眼,這兩兄弟怎麼連推托的理由都如出一轍!
「長嫂如母也是你說的,怎麼馬上就不听我的話了?」她反將一軍,誰叫他剛才裝神弄鬼,又說些什麼嫂溺不援的鬼話,害她白擔心一陣。
「唉,嫂子你就別再整我啦,我跟你賠不是就是啦。」說罷,他真的站起身來,對她深深鞠了個躬。
「別那麼認真,我跟你開玩笑的。」向水藍連忙站起來回禮,問道︰「對了,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的?」他行事也算是出人出息表,居然深夜來找自己的未來嫂子,要她是一般閨女,還不嚇出一身冷汗。
說到這里,龍似濤似乎又神氣起來,搖著折扇,興致勃勃地道︰「我今兒個一進家門,就看見府里大紅一片,又掛燈籠又貼喜字的二問之下,才知道大哥要成親,人到了向家下聘,新娘居然不是羽嫣妹妹。我這個弟弟好奇之下,等不及老哥成親,想先看看新娘到底是什麼模樣,所以就連夜趕來向家嘍。」
其實龍似濤本來只想在遠處偷瞧就好,但是一見未來大嫂持香默禱、泫然欲泣的樣子,他就止不住惜花護花的念頭,想好好勸慰一番,沒想到她柔弱的模樣原來是騙人的。
向水藍搖搖頭,拿他沒法地道︰「現在你看到啦,還滿意嗎?未來小叔。」
「滿意,滿意。」龍似濤也從善如流的點頭,接著突然臉色一變,鼻頭動了幾下,緊張兮兮的低聲道︰「嫂子,不跟你聊了,記得別跟大哥說我來過啊。」要是被抓到,不被剝皮才怪。
向水藍見他說走就走,身形如電的問進樹叢里,也沒去阻攔,只是輕聲笑道︰「小心夜路難走啊。」
龍似濤沒回話,倒是一團紅色物事從他去處飛來,然後穩穩的落在她手心。
向水藍定神一看,原來是朵開的正盛的海棠,看來是龍似濤順手摘下然後丟給她當回禮的。
「真會哄女孩子啊。」她將花朵捧到眼前,連龍如曦都沒做過這麼浪漫的事。
腳步聲起,向水藍沒來得及回神,便覺腰間一熱,接著耳邊就響起一把低沉的男音道︰「是似濤那小子嗎?」
向水藍雖認得來人的聲音,但還是嚇了一跳,回首不滿道︰「你們兩兄弟都喜歡這樣神出鬼沒嗎?」
龍如曦輕笑,沒答話,將她轉過身來正對自己,拾起她掌心的海棠花簪在她鬢上,道︰「我這弟弟從小鼻子就特別靈敏,十丈遠的絲微人味都瞞不了他,因此小時候捉迷藏我從來抓不到他。」
難怪一個前腳才走,另一個後腳就到,向水藍心想。看來他是知道自己大哥來了,才像耗子見貓般逃之夭夭,走得那麼匆忙。
龍如曦今早才來向家,知道下聘當日是絕對見不到、也不能見他未來娘子的,但又按捺不住相思之情,只好忍到隔天夜里才來,沒想到向水藍不但沒睡,還跟自己弟弟聊起來了。
龍如曦和她並肩坐下,前者看到她擺的香案,案上的香煙還裊裊燒著,遂道︰
「怎麼擺起了香案?」想祭天嗎?
她很自然的一罪向他,十分懷念那七天不見的溫暖,然後閉起眼道︰「我就要成親啦,遠方的爹娘又不知道,所以只好對天傾訴,希望他們兩老晚上會夢到我說的話。」
龍如曦又怎會听不出她話里的無奈,將她圈在懷里,柔聲道︰「我會照顧你的。」
向水藍張開眼,淺笑地看著月光下兩人交疊的身影。其實她也算是上半運的啊,要是那天沒被龐應的梅花鏢打下來、沒好管閑事的救了他老友、沒住進他開的天祥客棧,說不定她還在哪里流浪,不知何去何從。
龍如曦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猶然傷心,沉聲道︰「我很自私,只希望心愛的人能待在自己身邊,沒想過……」他倏地收聲,原來是向水藍突然吻上他的唇,讓他再接不下去。
她攬上他的頸,以他未曾想過的熱情吻著他;而龍如曦也化被動為主動,用他深藏已久的情感回應著她,直到兩人瀕臨失控的邊緣。
向水藍把頭埋進他懷里,盡力讓自己不笑出聲來。原來女人也可以用吻堵住男人的嘴!
「你不是在難過嗎?」他皺眉道,有點惱怒自己對她挑逗的失控,也心疼她長久來的壓抑。
「傻瓜,我不嫁你還不是回不去,怎麼說起這些話來。」師伯不也平平安安的在這里待了三十幾年,還收了她未來相公當徒弟。
其實早在龍似濤一番胡搞蠻纏後,她的壞心情就已經去的差不多了。?幾天待在向家讓她想了很多,很多事也不像起初般縈繞於懷、死結難解,就當是認命也好,既來之則安之也罷,總之回不去原來的地方是事實,傷心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還不如放開心胸過日子。
龍如曦撫著胸前的青絲,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感從他心中升起。二十多年來,他只活在世人的口口光下,幾乎快忘了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原來,他一直想要的,就是這種不必掩飾、不必虛偽作假,只有真心相待、坦誠以對的感情。
因為,他在她心里,除了是她心愛的人外,再無其它。
上弦月高掛半空,清亮的月光灑落一地。向水藍換了個姿勢,讓自己不再悶在他胸前喘不過氣。龍如曦摟著她沒再說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她打破寧靜問道。
他回神,低頭望向她,泛出一絲笑意。「記得你在師父家喝醉酒的事嗎?」
「記得啊二不過醉倒後的事就忘了。
「那天晚上,你在山坡上跟我說了很多話。」包括該說和不該說的。
「我?我跟你說過什麼話?」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很多啊,像蓮蓬…頭、還有彈什麼床的……」龍如曦努力回想,但還是拼湊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有件事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天啊,蓮蓬頭?彈簧床?向水藍提心吊膽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難道她當時還做過什麼丟臉的事?
「然後你哭倒在我懷里。」他笑得很得意。
「喔。」向水藍將羞紅的瞼埋在手心。難怪那天起床覺得眼楮腫腫痛痛的,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喝酒了,不然哪天被拎去一買了都不知道。
「大概從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吧。」先是最初的欣賞,到後來的喜歡,再到最後的愛,一切順其自然,可能就是所謂的緣份吧。「那你呢?一他抓下她的雙手,俯看她酡紅的臉龐。
向水藍秀目含嗔的盯著龍如曦,欲語還休,彷佛還在為剛才的事著惱。後者沒說話,只是含笑看著她。反正到了現在,他們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全做了,誰先愛上誰早已不是大問題。
約莫一刻鐘後,她才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十分認真地開口問道︰「你……會想納妾嗎?」
如果他敢點頭,那麼不管是下了聘還是訂了親,她絕對不會嫁給他。
龍如曦搖頭,沒在乎她根本沒回答原先的問題。要是他有那心思,早就不必千里迢迢來向家退婚,先娶了她再娶向羽嫣就好了。
「那好,」向水藍滿意地道,果然自己沒看錯他。「那麼也不準在外頭養個花魁之類的。」這種故事小說里常寫啊,不過通常花魁都不是女主角的對手。
他再搖頭,光應付她層出不窮的問題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思去找別的女人。
「還有…!」听說大戶人家都很愛開枝散葉那一套,動輒要生十個八個,否則便以納妾相脅。「不準逼我生」堆小孩。」
對於這點,他倒是有意見︰「至少兩個。」龍如曦認真道,彷佛兩人已經準備生小孩了。
這次換她點頭,兩個不成問題,她家也是兩個。
「還有其它的嗎?」這些天外飛來的問題,果然很像她的作風,他懷疑除了他之外,听到這些話的男子都會嚇得下巴掉下來。
「沒有了。」她笑答,接著道︰「口說無憑,我們擊掌為誓。」
「好。」他爽快道,伸出手與她拍了三下。
向水藍含笑地望著這個即將與自己共偕連理的男子,悄悄想著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
千飛林里?客棧里?還是他說她哭倒在他懷里的山坡上?
喔,她懶得再想,將頭再度一罪在熟悉的懷里。
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他了。
二十天後——
鑼鼓喧天,數十人的車馬隊全身著紅衣,就連負主貝拖拉的馬兒們也披上一個又一個的紅緞球,押陣的鑼鼓手們更是無比盡責的吹打出震天的喜樂,讓平日少人行走的官道熱鬧非凡。
領頭的白馬沒有例外的披著條紅彩帶,整套韉轡馬鞍也紅的出奇,遑論馬背上的新郎倌了。
龍如曦神色自若的騎在馬上,微微顛簸的黃泥路,不禁讓他猜想轎子里的她正在想些什麼?是忍著長途跋涉的不適?還是和他一樣想趕快走完這段路好拜堂成親?
八人大轎依舊隨著節奏搖擺,轎上垂掛的大繡球隨著搖擺而晃動。大隊踏著整齊的步伐前進,掐指算來,大概再花半個時辰,就能抵達龍家。
想起再半個時辰,白花花的賞銀便能落袋,幾個轎夫不禁泛起笑容,畢竟這種大戶人家娶親的好差事,可是幾年難得一樁啊。
黃泥路上,除了他們外四下無人,空曠泥地吹來的勁風,不時刺得他們睜不開眼來,幸虧官道是條直路,否則還不知該怎麼走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挾著黃泥沙的強風勢如破竹的襲來,吹得轎夫們是裹足不前,只能伸手擋住四面八方撲面而來的風沙。
龍如曦勒馬立定,俊目不受影響的掃射前方,感受到一絲絲不尋常的氣味。
領頭的轎夫頂著強風走向龍如曦,勉強開口道!「龍爺,不如等風過了,再讓兒郎們走下去吧。」
一不。」龍如曦的雙眼依舊緊緊鎖著前方不放。「你們趕緊放下轎子,速速離開此地。」
放下轎子?轎夫頭領不解地望著龍如曦,只不過是一陣風而已啊。
龍如曦掏出懷里原本準備打賞的銀兩,道︰「快走,遲恐不及。」
轎夫納悶地接過銀兩,疑惑地道︰「兒郎們都是練家子弟,如果是打劫的山邊毛賊……」
沒待他說完,一陣熟悉的嬌笑聲由遠而近傳來。後頭的轎夫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而龍如曦胯下的白馬,更是不受控制的昂首嘶嗚,四蹄不住踏動。
昂揚的笑聲隨一襲紫衫女子落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幾個挑夫知道事非尋常,已經悄悄腳底抹油溜了,只剩下領頭的還在硬撐場面。
「轎夫大哥,」崔念湘雙眼滴溜溜的轉著,手指將幾綹散落的發絲勾向耳後,惹得幾個挑夫色授魂與。「這你可就錯了,奴家既非劫財,更非劫色,而是……」她眸子升起陰冷神色「劫你們的命!」
兩束艷紫彩帶立時從她背後勁射而起,直取眾轎夫頸項。一干色迷心竅的粗漢,這才知小命危矣,紛紛四散而逃。崔念湘瞼上浮起玩味神色,手中彩帶就像有生命般緊追不舍,如同玩弄老鼠的惡貓。
龍如曦拔起綁在靴上的湛盧,連鞘帶劍的在半空中卷上飛竄的絲帶,沉聲道︰「今日乃龍某大喜之日,還請崔樓主予在下一份薄面。」換言之,就是有帳改天再算。
崔念湘咯咯嬌笑,無可無不可地看著落荒而逃的挑夫,讓指間絲帶隨拉扯之力滑過,直到月兌手而出,無主的在湛盧鞘上飄飛,答非所問道︰「龍公子似乎對奴家的飄帶頗感興趣,那麼送了給您做賀禮可好?」
龍如曦甩腕蕩劍,頭也不回地任絲帶離鞘,終至隨風沙無影無蹤,不動聲色地回道︰「若樓主欲至寒舍喝杯水酒,龍某必倒履相迎,但不知樓主如此半途攔路,究竟意欲何為?」
崔念湘美目流轉,含嗔帶怨地瞅了龍如曦一眼,道︰「奴家沒接到喜帖,豈敢厚著瞼皮討水酒喝?況且,龍公子您不怕未過門的娘子喝醋嗎?一
龍如曦蹙眉沉吟,對崔念湘的言行大惑不解。梅冷合三番四次想取他性命,卻都因小覷他的實力殺羽而歸。但江湖人士最顧忌的就是得罪他這類的王親貴族,畢竟就算門派實力再強大,還是抵不過官府的人力,所以多數都是與官府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像梅冷閣這樣主動來挑釁的,可說是十分少見。
除非……他眼神一凝,電一般射上俏立一旁的崔念湘,而崔念湘不但不害怕,反而踏前一步,嫣然笑道︰
「怎麼,龍公子緊張了嗎?」她雙眼轉向久無動靜的花轎,笑容透出悚然寒意。「奴家倒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與龍公子結發共枕,白首偕老?」
她倏地拔身而起,從衣袖滑出的皓腕帶出一把喂上濃黑劇毒的薄劍,直往轎頂而去。龍如曦俐落的翻身下馬,湛盧離鞘而出,撲天蓋地的劍光纏上崔念湘,兩人頓時斗成一團。
就在此時,仍舊是一襲紅衣的莫曉湘鬼魅般出現,彎刀斜格而入,分開兩個酣斗的身影,也阻下龍如曦的劍,讓崔念湘趁勢翻身上轎,薄劍沒人轎頂——
轎門砰一聲被踢開,身著鳳冠霞帳的向水藍從轎內斜沖而出,一身珠翠隨之叮當作響,笑道︰「崔樓主這樣折我的花轎,教我待會兒走路去相公家嗎?」這女人居然連別人結婚也來喊打喊殺的,要不是知道她的底細,還以為她是找老情人算帳的妒婦。
崔念湘一擊不成,將沒入七分的薄劍抽出,轉身扯起一抹蔑笑。
「我道是哪家閨秀,原來是你。剛才嚇得躲在轎里不敢出來了嗎?」她認出向水藍是上次夜林里和龍如曦並肩作戰的女子,心中不禁打了個突。據探子消息,龍如曦的未婚妻該是向家知書達禮、溫婉秀弱的小姐,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武功高強的女子?
「哼哼,還比不上崔樓主你的大吃飛醋啊。」向水藍冷哼諷道,身形沒因笨重的嫁衣有所窒礙-輕盈的飛開三尺,大紅頭蓋因風而起,露出難得略施脂粉的容顏。
龍如曦眼角掃到向水藍橫閃騰挪的身影,知道崔念湘那劍並沒傷到她,放下心中大石,湛盧避開莫曉湘的彎刀,毫不猶豫向後一挑,正好勾住飄來的頭蓋,道︰「娘子,沒人跟你說頭蓋要由相公親手揭開嗎?」
「你這不就揭了?」她暗翻白眼,沒好氣地道。她的沁心纏在中衣上,非得先月兌上的厚重嫁衣才能拿到,逼不得已,只好赤手空拳小心應付崔念湘的毒劍,生怕被輕輕一劃便會倒地身亡。
「看來還真應了你一句話,我們在一起不是打就是殺。」龍如曦一個旋身轉出戰圈,背靠著向水藍,在她耳邊低語。
「你還敢說,該不會你跟崔念湘真有什麼風流債吧?」向水藍同樣壓低聲音,絲毫不覺得頂著鳳冠霞帔打架是什麼有趣的事。
龍如曦但笑不語。不遠處的崔念湘持劍而立,不無嫉妒的道︰「龍公子和龍夫人真是情深,羨煞旁人啊!」
莫曉湘收刀與師姐會合,身手矯捷俐落,面罩下的雙瞳冷然凝視,看來先前舊傷已好去大半。
「好說好說,」向水藍在听到那聲龍夫人時,也著實楞了一下。「倒是莫樓主,你的傷看來沒什麼大礙,真是萬幸。」她不無真心的說道,要是沒莫曉湘那次刺殺,她和龍如曦說不定還沒那麼快成親,當然刺殺成功就另當別論了。
在聞言的瞬間,莫曉湘雙眼里的清冷為莫名的溫暖取代,但隨即凝結成凜冽寒冰,就像從未融解過。
崔念湘縴指撫過薄劍,為兩人的對話而笑。「沒了劍的龍夫人-就像拔了牙的老虎一樣,怎咬得人呢?師妹你放心吧。」
她拔身而起,薄劍靈蛇般往向水藍卷去;後者不但不著急,還隔開龍如曦替她擋架的劍,雙手往頭上一模,便模出幾粒暗器往崔念湘擲去——
崔念湘沒想到向水藍的斗化冠上居然藏有暗器,連忙揮劍格擋。只見兩粒白色珠子,粒打中薄劍化為漫天碎粉,另一粒狠狠擊中崔念湘右手脈門,差點沒讓她的劍月兌手飛出。
「看來崔樓主的彩帶舞得還是比劍好啊,小妹的珍珠粉養顏美容,保證無毒無空口,內服外用兩相宜上向水藍輕笑,才兩顆珍珠居然能讓崔念湘嚇得如驚弓之鳥,說出來還真沒人信。
她拎起裙子且戰且走,就是不讓崔念湘的毒劍踫到自己一下;而莫曉湘則是和龍如曦斗的難分難舍,大有一翻舊帳的味道。
唰一下,揚扇聲起,半空突然插進一面潑墨山水,隔開向水藍,擋去崔念湘狠辣的攻勢,幾下兔起鵑落,來人與崔念湘不分上下的戰成一團。向水藍定神一看,才知是自己的未來小叔龍似濤,他還沒忘回過頭跟向水藍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不出半刻二身黑衣的向風言也隨後趕來幫忙,戰局頓時形成三打二之勢,向水藍反倒成了無所事事的局外人。
向風言的黑衣襟上突兀的別了朵大紅花,顯然是剛從喜宴上趕來,崔念湘見到這位同榜高手,便親親熱熱的道︰「風二哥,怎麼你也成了官家的走狗,不幫自家人,倒幫起外人來了?」她叫的是向風言江湖上的渾名風不停,兩年一次的榜中聚會,讓崔念湘對這來歷神秘的年輕高手印象深刻。
向風言沒搭理她,但凝墨冷不防往崔念湘肩頭一削,然後才回頭和龍如曦圍攻莫曉湘。
龍似濤的潑墨扇招矯若游龍,將崔念湘狡詐多變的劍招纏得死緊,莫曉湘在兩人圍攻下已漸感不支,彎刀招式僅求自保。
崔念湘見狀,不但不伸出援手,反而一副看戲的神情,嘲諷的對龍似濤道︰「听說龍二公子一向護花惜花,沒想到今天卻一改作風,真讓奴家失望。」
龍似濤不但不著惱,還淡笑回道︰「樓主便像是艷麗的曼陀羅,一日一被其美麗迷惑就會致命,因此龍某才不得不狠下心來辣手催花,以免更多人命喪其下。」
崔念湘冷哼一聲,避開龍似濤直指她咽喉的一招,側飛上轎頂,雙足運力下沉,花轎頓時嘩啦數聲被踏成一堆碎木頭。
龍似濤一擊落空,糠晌蠶未弈釹媯不讓她有機會偷襲手無寸鐵的向水藍,嘴上還不忘叨念幾句碎碎平安。
向水藍見狀不禁失笑,提聲問道︰「你們怎會來的?」
「有位轎夫大哥趕來龍家報訊,說你們在官道上出了事。」龍似濤揚聲道,手下潑墨扇毫不含糊的出招擋招。
崔念湘聞言冷笑,憤恨道︰「早知道就先解決那些粗人,再來收拾你們。」她臉色一沉,薄劍撥開扇柄,一股冰寒真氣隨之竄上龍似濤的脈門,將他震退數步,層層劍影旋風般卷往向水藍。
就在此時,莫曉湘終於不敵兩人合攻,彎刀被湛盧打飛,臉罩則是被凝墨劃破,飄落在泥地,露出不下於其師姐的清艷容顏。
莫曉湘的彎刀在龍似濤面前叮一聲落地,而他不但沒上前援救向水藍,反而著魔般回頭,風也似趕往莫曉湘身後,雙臂穩穩環住往後軟倒的她,雙眼盈滿不可署信的神情。
龍如曦和向風言來不及理會兩人,連忙追向崔念湘。向風言的凝墨遲發先至,橫擋住崔念湘的去路,讓她粉瞼含煞-為之氣結。
龍如曦則是收起湛盧,摟上向水藍的縴腰,飛身上馬,持韁叫道︰「風兄,這里就交給你了。」他不願泄漏向風言的真實身份,因此沒以他本名喚之。
向風言從喉間哼了一聲,算是接下這個收爛攤子的任務。
龍如曦微笑頷首,算是道謝.!向水藍窩在他懷里,整好鳳冠,不忘對兩人道︰「風二哥、龍二少,打完記得來喝喜酒啊!」如此和丈夫共乘一騎去拜堂成親,也算是江湖味十足了。
龍如曦縱馬急馳,絕塵而去,留下表情不一而異的四人。
向水藍背靠著龍如曦胸懷,低聲笑道︰「你猜似濤那家伙跟莫曉湘是什麼關系?」
「誰知道?」他哂道,從來沒想過自己成親會如此驚心動魄。
「你這人…」她昂首,還沒說完,嘴唇便被他吻住,再接不下去。
「娘子,再不趕緊拜堂洞房,我們的賓客就會殺過來了。」他低聲悶笑,有了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無聊了。
喝叱聲起,白馬四蹄踏起一片煙塵,風沙遮住一對繾蜷的身影,直到漸行漸遠,在地平線化成一小點。
無窮盡的傳奇,舊的一頁合上,新的一頁,才正要展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