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情冤家 第四章
睡夢中,急促的敲門聲震醒夏洛庭。
該死!昨晚一開心多喝了幾杯,店小二送的不知道是什麼酒,後勁這麼強,讓他這個頗有酒量的人也醉了,現在頭痛欲裂。
「大爺、大爺,快醒醒!」店小二焦急的又是敲門又是喊叫。
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急事?夏洛庭清醒了些,下床開門。
「大爺,你那口子一大早退房離開了,你趕緊追去吧。」
他哪來的「那口子」?然後夏洛庭才想到店小二指的是錦文,「她上路走了?」
「對,八成是氣還沒消,女人家哄哄就成了,大爺是不是要立即也上路?」
夏洛庭倒頭又睡,店小二比他還急,不能理解他這事不關己的態度。
「麻煩你先幫我準備好馬車,還有一些路上吃的,晌午時再喊醒我。」
所以當錦文汗流浹背坐在路旁歇腿時,夏洛庭神清氣爽的駕著馬車走來,悠哉的享用烤雞、佳肴和美酒。
錦文冷眼看他如此招搖,打算等他走遠了再動身。
「李姑娘,真是巧呀。」夏洛庭拉緊韁繩,馬兒揚起前蹄停下,卷起沙塵飛揚。
「你……咳咳……」她沒有心理準備的吃了滿頭、滿身灰,怒不可言。
看見她的狼狽相,夏洛庭不敢笑得太囂張,「唔,你很需要水洗把臉,瞧!我這里剛好有一些。」
「你是故意的!」無視于他遞來的水壺,她氣死了。怎麼有這麼惡劣的人?存心躲他還避不了災。
抿起嘴,夏洛庭裝出極單純無邪的表情,「怎麼會呢?都是這匹該死的畜生,你要不要打打它出氣?」
有理說不清,錦文干脆搶過他手上的水壺,別開頭倒了些水解渴並拭淨臉、手。
「李姑娘,早晨你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先走了,看樣子我們的方向一樣嘛,可以結伴同行。」
她只顧著拍去衣裳上的塵土,不理會他。
他逕自滔滔不絕的道︰「姑娘家單身上路諸多不便,出門在外嘛,大家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對了,你家鄉何處,府上還有什麼人?像我夏洛庭,兄弟姊妹好幾個卻都不親近,堂上父母老逼著我為官,好光耀門霉,唉,現在這是什麼時局,朝廷連年剝削壓迫……
「我怎麼會跟你談起這些了?別人听見了可麻煩得很,若是有心人來個無中生有,叛國、心懷不軌的罪名就扣下來了。你千萬要記住,世道人心……唉!不要隨便對人推心置月復,為財為勢,很多人是連良心也沒有的……」
錦文再也忍無可忍,把水壺扔還他,站起來就繼續前進。
夏洛庭駕著馬車,時前時後的和她一起上路,有時放任馬兒跑開一段距離,有時則讓它停下來吃吃草,最可惡的是他故意在饑腸轆轆的她面前大啖美食,嘖嘖有聲。
「李姑娘,日正當中,而且路途遙遠,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她又饑又渴,終于決定,與其讓他如此戲弄,她何不真的歇一會兒?
車速本就不快,她一停在路中央,夏洛庭馬上喝止馬兒,忙不迭的扶她上來。
她渾身汗濕,紅艷的唇、赤紅的臉頰,加上她明顯的怒火,襯托出另一種強韌生命力的美,如此蕩漾一個男人的心。
他幽深的眸子鎖住她,鼻內嗅進的是她體香微沁的汗意,心猿意馬之際,突然馬兒嘶叫幾聲踢動馬蹄,正好將她送入他懷中,頰貼在他的唇上。
「壞馬兒,沒叫你走還亂動。」夏洛庭嘴里罵著,心里可是對這匹識趣的馬兒褒獎有加,打算晚上歇腳時再好好犒賞它。
錦文氣急敗壞的趕忙坐好,而夏洛庭還嘟著嘴維持剛才一親芳澤的姿勢,暗怨時間太短。
「你干什麼裝出這副怪樣子?」
他收起有點可惜的表情,嘻皮笑臉的說︰「啊,我絕非乘機吃豆腐,瞧!兩手都規規矩矩的在這里,至于你不小心……就算了。」反正以後機會還很多。
「那可真多謝你了。」她咬牙道。
這時候他可不敢再出言調侃,否則他相信,依這幾次的觀察,她的脾氣是會發作的,而那絕對比河東獅吼還嚇人。
對了,他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怎麼她愈罵他愈暗樂?不過他確信,她也不是輕易會對陌生人顯露真正情緒的人。
「水,來,這是烤雞,香不香?」他熱心的伺候著,「也有果子,你想先吃哪一樣?」
錦文也不客氣,接過食物吃起來。可是才坐上車一會兒工夫,前面的城鎮已然在望。
「你不是說路途遙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討厭鬼!
「啊,到了嗎?太久沒來,大概是我記錯了。」
她只能瞪著他,「你沒當個戲子實在可惜,否則恐怕早紅透半邊天了!」她氣得口不擇言。
「哦?謝謝。」他謙虛的道,又笑著說下去,「不過這些褒詞最好不要讓我父母听見,否則他們會誤以為那是污蔑羞辱。你知道的,晉室南遷偏安,可是士族階級還是很重,李姑娘初來乍到,對我們的風俗禮儀難免比較不清楚,其他人不像我能理解……」
錦文實在听不下去了,立刻把頭轉開。對存心辱罵他的說詞,他都能假裝無知,硬把它說成贊美,還表現出不勝惶恐的德行,這不是無賴是什麼?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穩定情緒,「拜托你讓我耳朵休息一下。」若想不開和一個無賴斗上,氣死了大概也沒人同情。
「李姑娘?」
天啊,她能不能有一些安靜時間?
「李姑娘?」
錦文再也無法忍受,掉頭怒視他。
這個男人是不是前輩子鸚鵡投胎的啊?煩得要命,她相信自己要是不吭氣,他也有辦法一個人自說自話好半天。
他就是等她轉過頭來,即使她一雙眼狠瞪他也無所謂,有反應才好玩哪,而且她愈生氣神采愈動人,他簡直……看上癮了。
要是能再嘗嘗她那細女敕的頰就好了,目前……他只敢想想而已,唉!
「我們都那麼熟了,我對你有救命之恩,這點淵源算起來不大也不小,可是我連你的芳名都不知曉,好像說不過去。」
「翠花。」她隨便掰個俗氣的名字,只求耳根清靜。
「翠花?」夏洛庭神色頗為正經的點點頭,眸中戲謔的光彩卻遮掩不了,「李翠花,嗯,還好啦,你出生時父母可能正好看見樹上的綠葉紅花。李翠花姑娘,那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吧?一般人對救命恩人的名號不可能會忘記的。」
錦文開始覺得李翠花這三個字刺耳,後悔自找麻煩,偏有人存心跟她過不去,不停在她耳邊提醒她。
「夏洛庭!」
「哎呀,你真的記得?翠花,我果然沒看錯你,第一眼就瞧出你不是那種不知感恩圖報的人。」
誰來告訴她,她這是招誰惹誰來著?無緣無故和親人失散,她認了也就是,但她為什麼會倒霉的踫到他這種人?任何用來對付他的方法全都無效?
「李翠花?」他催魂似的聲音又響起。
「不、要、一、直、念、那、三、個、字!念咒哪?」她沒好臉色的警告他,終于滿意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清靜。
可是沒一會兒,他那張嘴巴又開始惹人厭了。
「翠花?」
錦文張牙舞爪怒斥,「夏洛庭!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翠花,你好凶喔。」他故作畏怯,只差沒學姑娘家說「人家好怕」。
七尺男兒裝成這樣實在令人惡心,錦文正覺得奇怪,他立刻好心的釋疑,「好多人在看著我們哪。」
錦文猛朝車外一看,馬車已經進了城鎮,許多男男女女全都駐足圍觀,對她指指點點。
她完了,這麼丟臉,真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
但在那之前,她更想先打死眼前一臉無辜、笑容燦爛得過分刺眼的夏洛庭!
不論是大村小鎮,錦文每經過有人群聚集之處,便逗留數天,四處探問有無落水的人被救,可是迄今尚未打听到任何親人的消息。
「翠花,你還要這樣找下去嗎?太辛苦了。」夏洛庭放任馬兒拉著車緩緩的向前走,但他神情愉悅,看不出他所說的辛苦。
她白他一眼,「你若是想改變方向,或有其他計劃,隨時可以把我在路邊放下。」
「怎麼這麼說呢?翠花,我是心疼你辛苦耶。」但他更心疼的是,老要抑制自己親近她的念頭。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領略過甘泉之美,縱使上好碧螺春也無味。
他總忍不住想再親芳澤,貪戀那柔細的膚觸,此刻他盯著她的目光便侵略性十足。
但她嚴肅得緊,這可苦了他,有機會已找到沒機會,只能偶爾過過干癮,無法太過逾矩。
從那天到現在,即使她小手也乘機拉過了,可是只要他的手在她發梢、雙頰、肩或胳臂附近打轉,立刻換來她的狠瞪,不然就當他是隱形人。
他好命苦喲!追女人追得這麼辛苦。
「那還真謝謝你。」錦文嘲諷道,心里想,又來了,他的話根本無法當真。
她有時候挺佩服自己的毅力,那麼長久的時間朝夕相處,她還可以受得了他而不發瘋,更別提他那近乎騷擾的舉動了。
但奇怪的是,憑良心講,她一點也不覺得反感。被吃豆腐騷擾耶?她覺得自己真的太不像個好女孩了。
和他同車而行一個月有余,錦文也才知道自己竟如此有耐性,途中和他吵嘴爭辯多過于平和時間。
不過事後,她怎麼就覺得他是故意的?
而且她愈生氣的罵人,和他辯得愈激烈,幾乎翻臉,他就愈開心,真是怪胎一個!
起初,她還試圖獨自上路,但是不管她如何提前、延後出發時間,或繞行小道,最後總會在某處踫到他以逸待勞的出現。
她氣惱歸氣惱,可是想想既然同路,她也毋需因骨氣而虐待自己,可以輕松的時候就暫時享受一下好了。
畢竟前途未知,日後不知有什麼窘迫困難的處境得面前,還怕到時沒苦頭吃嗎?
其實夏洛庭也非一無是處,平心而論,身處異地,舉目無親,有他作陪的確增添她不少勇氣,讓她較快熟悉江南的風俗民情,亦減少許多麻煩與不便。
不過這些想法,除非到了他們道再見的那一天,否則她是不會說的,免得增加他已經過度的自信,讓他更驕傲得惹人嫌。
「我告訴過你了,拜托不要喊我那名字!」錦文明知好說歹說也沒用,還是忍不住氣惱。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肯定和自己八字不對盤,老喜歡惹怒她,整天把翠花這俗氣的名字掛在嘴邊。
「為什麼?」夏洛庭好脾氣的請教,神情狡詐極了。
「為什麼?!原因當然是……嗯,與禮教不合呀,你們這里難道可以隨便稱呼未出閣女子的單名嗎?而且,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不允許你那樣叫我,听懂了沒?」
她無力的翻白眼,這樣的對答已經重復過無數次,她十分確信,隨便一個遲鈍至極的人都應該看得出她的厭煩、惱火。
可是,她倒霉的就踫上個不笨卻又極不識相的人!
「嘖嘖,你真是傷我的心,我們的關系不同……」
「我們有什麼關系?少說得這麼曖昧。」
「你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倏地接近的笑臉,讓她有立刻送他兩個黑眼圈的沖動。
笨蛋才多此一問,她就知道!他絕不是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幾乎每兩、三天總要提醒她一回。
「對了,」他忽然開口,見吸引了她的關注方娓娓道來,「說到禮教嘛……」
這次錦文反應很快,「笑話,你夏公子風流成性,還在意什麼禮教?」
「話不能這麼說,莫非你吃醋了?」雖是開玩笑的語氣,可他很認真的注意著她表情。
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少來惹她就阿彌陀佛了!可是原本理直氣壯的心,卻在他難得正經的凝視下,泛起一圈圈漣漪。
看他志得意滿的痞子樣,錦文搖頭嘆氣,不再說話。
前方幾個似是結伴踏青的姑娘搖曳生姿的走過來。
她立刻道︰「停車吧,我想下去走走。」
夏洛庭聞言拉緊韁繩停車,讓她下去。
瞧!她剛下車,那幾位姑娘便一個個嬌羞如花的靠近和他攀談。
他迎視她回頭拋來的調侃視線,一邊自得其樂的和姑娘們應答,一邊還可以用目光與她交談。
無聊!錦文的嘴形明白地告訴他,卻只讓他笑得更開心,她不禁心中大嘆,這個人真是沒救了。
旅途中她已見識過數不清的婦女趨前向他搭訕,他都來者不拒,和她們談笑風生,光天化日下他是沒什麼過分的舉動啦,不過就是他招蜂引蝶的本事教她大開眼界。
剛開始,記得他們偶爾投宿鎮上小店時,夏洛庭總嫌地方小,不干淨、不舒適,然後就不聲不響逕自跑去溫柔鄉窩著,依她看,他根本是念念不忘白天遇著的什麼柳兒、胭脂之類的粉味。
翌晨,她醒來後,知道他一夜未歸,即自行上路了,不到晌午,一陣熟悉的馬車聲又在她後面響起,他嘻皮笑臉的哄她上車,她若不依,他又非得弄得她一身灰塵不可。
可是,他身上殘留的刺鼻脂粉味仍讓她不舒服,想也知道那是怎樣的身軀交纏沾上的,雖然一點都不關她的事,但那氣味令人惡心、頭暈,總之讓她渾身不對勁。
幾次下來,她習慣了他的神出鬼沒,卻訝異的發現,後來即使一夜不見,不知道為什麼,他硬是不再有那股教人厭惡的俗氣味道。
錦文曾好奇的猜測,或許是夏洛庭良心發現,懂得出發前先洗去一身招搖的騷味,畢竟他晚上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可也不用滿身脂粉香昭告天下吧?
她回頭看他和女人們打情罵俏的模樣一眼,心里頭悶悶的,不是很舒服。
算了,她在想什麼?不過是搭趟便車罷了,自己有何資格干涉他怎麼和女人勾搭?揮去心中的雜思,告訴自己,想想該怎麼找到家人才是要緊事。
等她把親人都找齊了,他們即能在江南安居,不再受戰亂之苦。
錦文強力說服心中另一道起伏的聲音。
她和這個惡劣的大少本就毫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