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看過來 第八章
「不要這樣討厭自己。」掙月兌他的手,畢顏停下腳步。
暗巷里,兩人的身影映在牆上,被一股沉寂氣氛包裹著,而巷外廟會慶典卻熱鬧喧囂,巷里巷外就像兩個世界。
先前那場討論讓她曉得,他嘴里恨的人就是他自己。
但她卻不明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他對自己如此殘忍?
「不要如此傷害自己,我會難過。」他的背影在她眼里顯得很陌生甚至還能讓人感受到他刻意傳來的冷漢。
古奎震看似一派沉溫,卻沒有勇氣轉頭面對她,唯獨放在身側緊握的雙拳,泄漏他激動隱忍的情緒。
「那已經過去了,你該抬頭向前走。」畢顏了解他,他不是個隨便批評旁人的人,尤其這話既傷人又無情,更不是他會說出的話。「不然,痛苦的是自己。」雖然他與旁人保持的距離顯得冷漠疏遠,卻不會輕言傷人,至少她未曾見過。
「你在說什麼?」他刻意忽略過她語調里那抹心疼,強作鎮定。「我懂你的。」
一句沒有修飾卻實在的話語,卻將古奎震武裝的心房給撼動得宣告崩裂全數瓦解。「你不該懂我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懂你。」
因為她在乎,因為她關心,因為她……也包括愛他嗎?收在身側的雙拳加重力道,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里。
「我會怕……」他痔痞地說,話聲顫抖。
「怕什麼?」向前一步,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得到他的掌心隱隱顫抖。
「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哪種人?」緊握他的手,畢顏笑著問,「聖人?偉人?還是罪人?」
她最後問出的話讓他臉上浮出吃驚的表情,而泄漏的情緒里,也包括他的害怕。她一語道出,卻刺中他心底要害,像把刀一般鋒利。
罪人!他多怕這項罪名安在自己身上,更怕這麼多年後還發現自己逃不開,活在陰影之中,這是多麼殘酷的懲罰。
伸手抹去他眉間的不安,她顯得一派平穩,「我愛的人,他只需要夠愛我就好,其余的,我管不著也掌握不了。」
他的身子一僵,心底某一角被她的溫柔給觸動到,無聲侵蝕看似堅強的自己。
「他不用背負多少責任,只要在這一刻里他看的是我,也就夠了。」他緊握的拳微微一松不再緊繃,她將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里。「我不貪太多。」這副被毒侵入的身子能陪在他身旁多久,沒人能說得準。
古奎震將她緊緊環抱住,「不要太過包容我,我會辜負你的。」
「那是我甘願的。」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她也認了,但至少現在她不後悔。
「我不值得。」他眉頭深鎖,把臉埋進她的頸項里,深怕讓她看見自己此時脆弱的表情。
「可我卻沒法子自制。」對他,她陷入太深;而他,待她太好。「至少在辜負我之前,你是珍惜我的。」
「但我會傷害你,這也無所謂?」他做的錯事,是沒有辦法掩蓋的,騙得了一時,卻瞞不過一世。
「傷口再深,總有一天它會愈合的。」貪戀他淒里的溫暖,她听著他的心跳聲感到平穩安心。
「會留下疤痕,你也沒有關系?」
「我可以不去看它的,是不是?」他溫熱的呼吸吹吐在她頸項間,她很喜歡兩人如此親密的貼合,讓她清楚曉得他在自己身邊,哪里也沒去。
「我以為那刻上演的,是自己的故事,我和屠鎮一模一樣,在無心之間,總是傷害愛我的人。」他在那一刻里,看見那些被自己刻意遺落的過往,再次翻涌現形。「我娘是,鳳琳也是,就連你,也無可避免。」
畢顏沒有打斷他的話,听著他話里些微的悵然,仿佛在他隱忍的情緒里,藏著極大秘密等著她去抽絲剝繭。
「我和屠鎮一樣無情,一樣殘酷。」他的語調里帶著一絲顫抖,「有時我恨自己在背負天下百姓期望之際,卻無法為愛我的人停留下的腳步,我不斷往前走,將她們留在原地承受思念親人的痛苦,我竟是用這麼殘酷的方式來對待她們。」他略微哽咽,卻強做鎮定。「我娘只有我這個兒子,但我卻連最基本的孝道都未能盡到;我是鳳琳最鐘愛的男人,可我卻不能在她寂寞的時候陪在她身邊……這輩子,我辜負了兩個最愛我的女人。」
「錯不在你,是情勢所逼,對吧?」畢顏為他找了個借口,試著別讓他如此悲傷。「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對我說,那不是真的。」
他該說對還是不對?「我不曉得,因為我從不曾找到個理由給自己……我找不到,這麼多年來我仍舊找不到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你曉得那種感覺嗎?」
當問題擱在眼前時,人們總習慣去尋找一個讓自己心安的解答,不管是好是壞,這答案是真是假,可他卻連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傷痛就攤在眼前,他看著那道血淋淋的傷口,已有十二個年頭,卻什麼也不能做。
他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呢?
「我娘有個習慣,每當兒子上戰場,她便會到廟里為我祝福,那一天她一如往常的到廟里,卻在回程時遇上盜匪打劫……」古奎震擁緊她,仿佛得借由這動作才能讓自己繼續說下去。
「消息傳至連關,可我卻走不開回來為她奔喪。」他顫抖著,語調失去平穩自制。「她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一直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沒有人看得出來。接著不到半年的時間,我與鳳琳大婚的日期一延再延,結果她因病過世,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我無法兌現承諾所給予的一種無聲抗議?我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如果……如果我從不曾出現在她們的生命里,是否就能讓她們的下場不至于如此淒慘。」溫熱的濕氣盤旋在眼眶里,他得花很大的力氣克制才不至于失控。
「別胡說,她們不會願意听見你說出這種話的。」他的傷心攤在眼前,而她卻無力為他做點什麼。
他的秘密太黑暗!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見他獨自沉浸在悲傷里。
「我一錯再錯,錯過身邊美好的事物,更錯失手里的幸福。我的手,總握不牢任何東西,就連無辜的人,都要受我而拖累……」這些年來的恩恩怨怨,糾纏得讓他感到疲累,一顆心無處所依,也無人可待。
「我拒絕和任何人有交集,我害怕有人再因我而受傷……我累了,也怕了,所以我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難過悲傷、一個人飄泊流浪……這些年來我只能一個人。」他想找個能讓自己忘記過往的方式,卻屢屢失敗。
所以他冷漠孤僻,和任何人保持距離,就連最初他想擁抱她的那一刻,都因為這些陳年往事涌現,而將她狠狠推離開來,他仍然在那些過往記憶中打轉,掙月兌不開來。種種怪異的行為,在此時得到最好的解釋。
「你對自己太殘酷、太無情了。」她被悲傷侵佔住,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因為他是如此不珍惜自己。
「我無可選擇。」這些年來,他不斷告訴自己,已經都過去了,但他連出口也找不到,渾渾噩噩的在紅塵中打滾十多年,一路下來,他還是逃不開。「一個人看著當年的錯誤,一個人想辦法彌補,一個人在心底掙扎……一個人……去背負那些罪愆……」他的語氣充滿悲涼。
可是錯誤仍在,無聲無息的指控他這個罪人。
「夠了!不要再怪罪自己,你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贖罪,夠了!真的。」她的淚為他而落,抑止不住。
她的啜泣聲傳至他耳里,那傷心的模樣,仿佛就像是替這麼多年來,未曾落淚過的他狠狠哭上一回。「或許,我的淚放在你眼中。」
這些年來,那些幾度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被硬生生忍住,悲傷哀愁曾在某一天獨自醒來的夜里盤旋在胸口,他的心飄零了太久,沒有一處港口能暫且停泊,直至現在,他開始有了一個依靠。
閉上眼,古奎震擁著她站在暗巷里,喉頭硬咽起來,一股熱氣竄至鼻腔,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人為他傷心落淚了。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古奎震繃緊身子,壓低嗓音在她耳邊低喃︰「快走!」
畢顏猛然抬頭,落入視線理的,是埋伏在暗巷兩旁屋檐上,數十道背光的黑影。「震……」
「別說話,快走。」松開擁抱她的手,他輕輕推開她。
「我……」
他知道她想拒絕,卻不給她機會。「我沒有辦法失去你。」拉著她的手,他不著痕跡將她帶往巷口。
她的手在那一瞬間將他握得很緊,仿佛不這麼做,就會失去他。「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逃不了。」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隨時準備在第一時間內結束敵人的性命。「和你無關的,就不該被牽扯上。」
「我不想一個人。」緊握住他的手,畢顏不願輕言放開。
她的不甘願,古奎震看進眼底,「你不會,我也不會,這只是權宜之計,並非永久。」他手一攬,將她納入懷里。「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咬住唇瓣強忍淚水,她點點頭,「我不哭,因為我相信你。」
她的話敲進他心底,他很怕在不留心間,讓她再度遭到波及受到傷害,他已經沒有勇氣見她再遇上什麼危險,那很可能會將她永遠帶離開他身邊。
他受不了!那太殘酷了,她是這世上唯一讓他牽掛不舍的人,一旦失去後,他不澆得自己的世界會如何崩裂,他好怕!腦袋里胡亂塞滿許多念頭,揪得他一顆心快失去冷靜。
「還記得咱們看煙火的橋頭嗎?」
「我記得。」
「那好,就到那里等我。」他將她摟得很緊,無聲泄漏出他萬分舍不得的情緒。「我手一松,你就不要再回頭。」
將她拉至巷口,他顯得小心翼翼,就怕一個不小心,出亂子讓她陷入絕境里。他沒有本錢失去她,更害泊失去她的滋味。
他的世界已經開始為她而運轉,找不到其他能夠替代的。
「你知道我會等你的!」放慢腳步,畢顏兩眼定定的看著他。
古奎震的表情略顯遲疑,停下所有動作,只是無言的望著她。「你知道的,是不是?」他沒有任何反應,畢顏不死心的再問一聲。
他僅是笑了笑,沒有任何回覆。
但他的笑,卻給她一種心肺徹底凍寒的感覺。「我需要你回答我。」她還記得母親曾對她說,當年父親離去時也是給她一朵微笑,什麼也不說。
而當年一別後,他們就沒有見過面,她怕,怕他也會這樣對待她。
古奎震微微一笑,浚容上有抹淡得讓她無法察覺到的不舍。「走吧。」他手一提,將她推出巷口,企圖讓擁擠的人潮掩沒她的蹤影。
然後,他沒有任何猶豫,迅速抽刀斬斷纏繞在兩人小指上的紅緞帶,那雙墨黑色的眼眸,見不到一絲遲疑。
她幾乎可以听見那把大刀在他手里欲將夜風劃分為二的冷冽省響,極其細微,但傳入她耳里卻是格外響亮。隱約中,她見到彼此的情緣在那把刀的揮舞下,被斬成兩截,斷得一干二淨。
這紅帶只能拆解開來,不能截斷。要不,系在兩端的人會被拆散。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牽引彼此的紅緞帶被他給斬斷,在一瞬間里,她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在他那雙眼里,她見不到半分遲疑,他的當機立斷讓她覺得很心寒。
沒來由的,她感到害怕。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範圍里,古奎震糾結的眉才微微舒緩。
他知道她一定會等他,他知道自己不在身邊會讓她感到寂寞,他知道自己已經習慣手里另一個溫度,他知道……太多大多的知道,讓他明白自己沒有勇氣讓她陪著他出生入死。
她太年輕,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去體驗,而不是和他在生死邊緣徘徊,想到這里,他的眼里浮現一抹悵然。
細碎的腳步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心口猛然一個揪緊,他見到屋檐上有道黑影往她離去的方向追去,古奎震氣一提,揚腳朝那人射去一塊碎石,不偏不倚地射穿他的胸膛。
只听見一聲低啞的悶哼,一道身影從屋檐上跌落地面,一塊將瓦片給卷下,發出砰的聲響。
古奎震仰高頭,冷聲道︰「不要拖延我的時間。」
高掛天際的月亮,灑落一地銀白色的光芒,卻仍然掩不住冰冷的本質。
幽暗之中,勝負就快分曉。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別動!」亮白的大刀擱在對方頸項上,古奎震的話顯得冷酷無情。「要不,咱們來試試是你的命比較硬,還是我手上的刀比較利。」
「年輕人,你太沖動。」年邁的聲音響起,掩不住語調里滿滿的笑意。
「而你,太不知死活。」他手一緊,只要再施力半分他便能將那顆頭給砍下。「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快點!
那人依言舉高雙手,「我沒有惡意。」
「天曉得!」古奎震冷哼一聲,按在對方脖子上的刀刃未松懈半分。「站起來,離她遠一點。
瞥了眼昏厥倒地的人,他遲遲未站起身。「她昏倒了。」
「我知道!」古奎震低吼,他又不是瞎了眼沒看見!
緩緩站起身子,滿布皺紋的臉龐寫滿風霜,即便脖子上架了把刀,老人仍舊微笑著並不慌張。「不識得我了?」
古奎震俊容微微一征,滿是訝異。「怎麼是你?」那日為她療傷的大夫,為何從偏僻城鎮來到繁華的京城?
老人淺淺一笑,「我以為分別的日子,長得讓你足以將我忘得一干二淨。」
古奎震薄唇一抿,身子明顯一僵。
「很巧,你說是不是?」擱在頸項上的大刀尚未收回,老人朝他示意著。
手一撤,古奎震將刀收回,然後彎檢視倒臥在地的女人,焦急的喚道︰「西畢顏?畢顏?」
老人長嘆一聲,「沒有用的。」
「為什麼會這樣?出門時她還神采奕奕的,怎麼……」
「轉眼間卻昏迷不醒?」老人接口道,沒有像他一樣慌亂的神色。
「畢顏?」他拍拍她的臉頰。
老人指著她腳邊不遠處,一塊跌落在地沽上塵土、染滿血漬的絹帕。「看見那條帕子嗎?或許那就是導致她昏迷的主因。」
艷紅瑰麗的色彩,駭得古奎震渾身顫抖,他幾乎不敢相信那條帕子是她的。
「御……御醫說她的病已經……已經逐漸好轉……」伸出手,他將那條帕子拾起,上頭染成一片讓人怵目驚心的血色。
「也許,她不想讓你太擔心。」那張清麗娟秀的臉龐,有著一般人見不到的強韌與勇敢。「照這模樣看來,寒毒已經侵入她的心肺了。」
听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古奎震不願相信。「你胡說!」他低吼,駁斥老人的話,眼神里寫滿恨念。「我不準你咒她。」
「你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的,不是嗎?」
「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曉得她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擁緊她昏厥無意識的身軀,古奎震急得又氣又恨。「其余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老人笑了笑,「那麼她或許全然知曉。」
「她不會騙我的!」擁緊她,他幾乎想將她揉進自己體內。
「她沒有騙你,只是沒有明說。」老人搖首,淺淺嘆道。
不可能!畢顏不可能刻意隱瞞他,他是如此的關心她,她怎麼可能會……倏地想起這幾天,她不時發呆,像是在思索什麼事般。
若是問起,她總笑而不答……難道……
「也許她有難處。」老人一手按在古奎震肩上,當作是安慰。
「我不懂。」她的隱忍,讓他傷心。
他不知道當她察覺到病情加速惡化時,是多麼的無助哀傷,她一個人可以將這一切咽下,卻不讓他擔待一點,她能忍受病魔的折磨,卻不肯將真相告知他。
她怎能?怎能對他如此殘酷?是不是有一天,他得在她未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前,接受她已逝去的事實?
「你懂的,你會懂得為什麼她要對你隱瞞。」老人眼中間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或許她能夠對全天下人坦白,卻希望隱瞞你。」
古奎震的眼眶微熱,喉頭一陣揪緊。「救她……我拜托你救她好嗎?」全平第一次,他放低姿態請求別人。
「即便要付出代價?」老人笑著問道。
他的眼楮在那一瞬間發亮,仿佛在大海之中得到一根浮木,得到希望。「願意!我願意!」
見他完全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老人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輕頷首後,從懷里掏出一只藥瓶,將瓶內的藥粉倒入她嘴中,探手按下她身上各大穴道。
待老人收回手,古奎震幾乎在同一時間將那只手給擒住。「你喂她吃什麼?」
「救命藥。」老人淺淺笑道,「我照你的希望盡力救活她,難道不是?」掙開古奎震的箝制,他顯得毫不費力。
「你有幾分把握?」懷里人兒僅剩輕淺的呼吸,他無從判斷起她的好壞。
「若無把握,老夫不敢斷然出手。」老人探手把著她的脈搏,「年輕人,你太多疑了。」
古奎震的唇抿得很緊,因他的一句話而渾身繃緊。「天性。」他的多疑其來有自,但他不願意向任何人說明。
「這真是一個壞習慣,你說是不是?」
古奎震對于他的話不予置評。「她會好,對不對?」他的聲音听起來平穩,但擱在她臉上的手隱隱顫抖。
「非也,端看她個人的造化。」
瞠大眼,他因為這句無法確定的話語而動氣,「你說什麼?」
「她已經病入膏盲,眼前老夫能做的,就是死馬當活馬醫。」
「你說你有把握的!」古奎震低吼,神色猙獰難看。
「這藥可解寒毒,但不管是什麼病,總有個治療的最佳時期,一旦錯過,生死就難說了。」
「你說她錯過了?」
「可能,老夫已盡力了。」
「你胡說!」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上她的,而如今,或許她會走,走上一條不歸路,一去不回。
擁著她,古奎震有種心灰意冷的感受,仿佛先前她在他眼前笑著、鬧著全都是假象,只有現下靜靜躺在他懷里,面容翻白氣若游絲,才是最實在的真相。
一時之間,他的心像被人掏空,肺部則是被人緊緊捏住,讓他無法呼吸。「我不接受!她會好的!」
立在他身後,老人只是望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不說。
古奎震很自己除了抱緊她之外,什麼也無法為她做,她的苦,他不能代她受,而她的命,他也無法為她延續,只能眼睜睜見她走向生命的盡頭,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恨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老人長嘆一聲,輕拍他的肩頭,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離開。
「只要救活她,任何代價……任何代價我都會付。」
「不會後悔嗎?」
「不會。」他的語氣太過堅定,讓人听了有些驚愕。
他沒有辦法回頭了,自從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好點沒?」
「沒有。」古奎震答得簡潔,掩不住臉上的擔優。
看在晉熹眼里只能暗自嘆息,無法為他提出什麼實質上的幫助,只能陪他一塊坐在廳里,等候御醫的消息。
廳內一片寂靜,一股壓迫感讓人透不過氣來,仿佛在這偌大的空間里,有種見不到的魔物,正一點一滴侵蝕著他們的思緒,甚至是足以支配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些日子,她看起來很好,沒有什麼異狀。」所以他從王爺府回來後,听到這則消息,一時之間不太能接受。
古奎震繃緊下顎,「因為她夠堅強,也夠倔強。」
「她只是不想讓你太擔心。」
古奎震的心一揪,差點無法呼吸,今晚已有兩個人對他說出相同的話。
「我以為她對我能完全的信賴。」可事實卻不是這樣,讓他不能接受。
「她可以全然信任你,就是不敢讓你傷心牽掛。」晉熹捧起桌上的茶碗,深吸口飄上鼻端的茶香,企圖緩下臉部僵硬的神情。「若換作我是她,也會這麼做的。」
古奎震看著他,俊容仍舊繃得死緊,收在身側的雙拳不知緊握又放松了幾回。「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終于體會到這種感覺了嗎?」晉熹斯文的臉龐在燭火照映下,讓人看不清他眼里閃爍的光芒代表什麼意思。「不好受,對吧?」
「別在這時候重提舊事,拜托!」
晉熹笑了笑,也沒有和他翻舊帳的心情。「我不會,你大可放心。」古奎震給他一抹感激的眼神,很高興他沒有在這個時候來個落井下石。
「她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子。」淺嘗一口溫茶,晉熹目光看向一旁的好友,「很少有人能讓你這麼的慌張,」
古奎震噤口不語,不打算回覆他的話。
「如果真在乎她的話,就要好好珍惜她。」晉熹放下茶碗,沒有將好友的冷漠看進眼理,「不要像……不要再和年輕時一樣。」
古奎震將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掙扎的光芒。
「我希望你過得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晉熹朝他一笑,刻意忽略他臉上的傷感。「好到我不再需要掛念你。」
「晉熹……」
他舉起一掌,阻止古奎震欲說出口的話。「听我說完,就听我這一回。」古奎震松開緊斂的眉,他尊重晉熹的意見,卻不明白此刻他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情和他說這些話的。
「你總是太固執,所以才會錯過幸福;你總是太堅強,因此才不需要依靠,但你身邊的人卻需要。」晉熹溫柔的笑著,試圖舒緩此時嚴肅的氣氛。「我很高興有個能改變你的人出現,讓你曉得在這世界上,你不僅是為自己而活,還有一些牽掛你的人。」
「你的責任感太重,但在某些時候來說,就顯得太無情。我無所謂,因為我夠了解你,可對畢顏來說太殘酷。她雖然愛你,卻沒有必要受這種罪,是不是?」當初就是因古奎震的心太過公私分明,才會讓他與鳳琳陷入無止境的悲傷中。
如今,那些舊事已經隨時間的流逝散在風里不見蹤影,可是卻難保不會再上演一回,他由衷的希望永遠不會。
生離死別,對已逝的人起不了太大作用,卻對那些活著的人大過苛刻,因為他還活著,所以更能體會這道理,他不願見古奎震再嘗上一回。
「我要求御醫盡力救回她,若不行就換個法子,重金之下必有能人。」
見他做出承諾,古奎震感動不已,「謝……謝謝你。」
和他相識這麼多年來,晉熹頭一回听見他的道謝,或許那女人真的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而且分量比他以為的還要重。
「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淡淡悵然擱在晉熹心口,他知道現在的古奎震已經不一樣了。
古奎震報以微笑,笑容里仍舊掩不住心里的慌亂,他的心自始至終都懸掛在畢顏身上。
兩個男人沉默著,未有人想說破,也不願點明,他們心中各有個秘密,一個……不想讓人察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