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 第十一章
第六章
連著幾日夜雨,讓隱在烏雲後頭的圓月找不到到機會出來露臉,一年一度的佳節,就這麼暗淡無光地過去了,雖然家家戶戶仍是依著往年習慣,與家人共聚一堂,然而沒能賞到那顆月亮,總是令人感到些許寂寞與無奈。
月圓人團圓,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一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幾個趕不及回家過節的江湖人聚在小茶亭里,賞著天上已經不圓的明月,一邊喝熱茶、一邊閑聊著,茶亭夜燈照不到的陰暗處,有個男人安靜地隱在夜色里,一身暗色長袍,氣息淡淡,雖然站得離茶亭不遠,卻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喂,那件事你听說了沒有?」江湖大漢肩頭頂向隔壁的茶客,像在說什麼至大秘密似的低聲問道。
「沒頭沒腦的,準知道你說的是那一樁!若要說近日江湖最大的事件,莫過于雖然殺人不眨眼、但向來不過問江湖事的墨莊這回不知吃錯什麼藥,竟把山城一帶大小幫派殺得亂得七八糟,幾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幫派還因此被滅門了。」
「我要說的就是這樁事,那天正是白莊的中秋宴,一些門派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到白莊過節去了,留在自家里的多半是沒資格與會的年輕弟子,哪擋得了墨莊那些惡煞,听說光是那一夜,死傷的江湖人就有上百人之多啊!」
「你提到白莊,我倒想起一件怪事,听說白莊養的貓兒,幾天前翻牆跑了,莊主親自下令,要所有白莊人全力搜尋,生要見貓、死要見尸的,務必要把那只貓兒抓回莊里呢。」
「不過是畜牲,跑了就跑了,何必如此費心?這白春留也太荒謬了,不去整治墨莊那些無法五天的家伙,抓什麼貓啊!他這樣做,對得起他爹辛苦建立的好名聲嗎?」
「不不,留主就是為了前任季主才下這道命令的,听說那貓兒是白四季生前最龍愛的,要是找不回來,他沒法對亡父交代啊。」
「白四季愛貓兒?這種事我怎麼沒听過。」
「這畢竟是私人的事,哪會四處宣揚!要不是千銘門和勝火幫的人跑到白莊後面那片林子大打出手,嚇得那只小貓兒逃出莊去,我看就連冬三那小子也挖不到這秘密。」
「千銘門和勝火幫跑到那種地方打什麼?那林子不是挺危險的嗎?」
「還不是為了冬三!千銘門假裝要委托冬三查對手的秘密,時間到了卻躲著不出面,待冬三等得不耐煩離開才跟上去,想借機挖出那家伙的底細,誰知冬三精得要命,早就發現有人跟蹤他,因此故意往白莊走,要陷害千銘門惹上白莊,而千銘門只顧著跟蹤冬三,沒料到勝火幫的人早在密林等著,這兩幫人不知何時結了仇,一踫上,不打說不過去,那狡猾的冬三郎見這兩幫人打得興起,也不插手了,拍拍就這麼溜了,結果這兩幫人白打了一架,還連累了白莊,白春留為了抓回那貓兒,至今弄得焦頭爛額呢。」
「……這位老兄,你很清楚嘛!難不成你是冬三雇來的人,專門在各大茶亭散布謠言的?」
「我呸!那小子根本是腦子有毛病,誰要跟他扯上關系!老子會知道得這麼詳細,自然是憑真本事……」
暗色衣袍的男人听著那群江湖人把近來發生的大小事都說上一遍,直到他們有話說到沒話聊,開始聊起白莊那貓兒的品種、去年的月亮有多圓等無關痛癢的話題,才提步往對街的小巷子走去。
小巷幾無燈火,全仗天上明月照路,他走得很慢,那速度與他外貌的年紀不太相襯,明明是個年輕俊美的男人,走路卻像烏龜在爬似的,還沒走到目的地,前方某間民宅里頭正等著他的人,終于耐不住性子,奔出來相迎。
「烏公子,您總算回來了!」中年婦人一見到他,笑眯眯地上前招呼著。
被喊成烏公子的男子,回以淡然有禮的輕笑,道︰「今天也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只是,烏夫人還是沒醒來,這可怎麼辦好?」
「有我看著,不礙事的。」他將右手提著的東西,連同幾錠碎銀,一並交給中年婦人,溫聲說道︰「這一帖藥的煎法跟前幾次相同,煎好了喊我一聲,我先回房去看看她。」
「是是,對了,烏公子,您的背傷也該換藥了吧,要不要我去叫我家那老頭兒過來幫忙?」
「這就不麻煩了,我背傷已好了大半,多虧你們幫忙。」
「哪兒的話,我還沒謝您治好我家老頭兒的腰痛呢!他半年前閃了腰,給城里的大夫瞧過好幾次,老是治不好,沒想到烏公子一帖藥就靈了……烏公子,您真的不是大夫嗎?」
「我連我家夫人的舊疾都治不好,哪敢自稱是大夫呢!大叔的腰傷能治好,是兩位善心大發,願意收留我和內人,才會好心有好報,我開的那帖藥,其實也不算什麼。」他溫溫笑著,把功勞全推給那婦人和她丈夫,不意外看見婦人的臉頰更紅了。「大娘,我擔心我夫人的情形,先告辭了。」
中年婦人輕應了聲,依依不舍地轉入廚房煎藥去了。
男人繼續用他那蝸牛似的步伐,走進後方的小睡房,將油燈點著後,隨手把門關上,火光照在他臉上,雖然還是一樣的俊美,那所有的溫和柔軟,瞬間不見蹤影。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但要學個幾分像,也不是太難事,一張好的皮相加上溫柔有禮的言談,走到哪兒都吃得開,難怪有人寧願把心緒憋成內傷,也要端著那張溫柔臉,享受世人痴迷的目光。
多累啊!那家伙,幸好老爹沒把莊主大位傳給他,要不,悶也悶死他了。
他把左手提的東西放在桌上,慢慢慢慢地走到床鋪邊,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雙眸緊閉、面色死白,要不是微弱的呼息持續不間斷,早讓人當成尸體挖個洞埋起來了。
「真能睡……」他坐在床沿,一手輕觸著那冰涼的頰面,當日他及時把藥塞進她嘴里,她也確實吞下那藥丸了,就算會有瞎眼虛軟的後遺癥,也不該昏睡這麼久,遲遲醒不過來,明明上次她發病,只睡下一天就能下床走,被他氣到吐血昏迷,也只多睡了兩天,這一次實在太古怪,她已昏睡超過六天了。
六天之中的頭兩天,連他本人也是累到虛月兌、奄奄一息昏睡在床,幸好他在意識散盡前,及時抓到兩根浮木救命。
六天前,她體內劇毒發作陷入昏迷,他原想扶她找間客棧休息,但因為先前跑得太拼命,體力幾乎消耗殆盡,雖然還醒著,卻連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正當他無計可施,抱著她逐漸降溫的身子干著急時,這屋子的女主人和她的獨生子剛好路過,見到面色蒼白的他和渾身是血的徐望未,問也不問,就讓她兒子幫著扶他倆回冢去。
才進門,那婦人的丈夫就破口大罵,先罵她拖拖拉拉,買個藥買了大半天,再罵她多管閑事,沒事撿兩個廢人回家浪費米。
他听得心里不高興,卻也明白他非常需要這一家人的協助,忍怒地陪笑臉道謝,見那脾氣差的大叔邊罵邊扶著腰,他舉手之勞幫大叔看了腰傷,把拖了半年的病痛一夕治好,還不收半毛錢,這下,婦人和她兒子感激得要命,一家之主的大叔也不敢再多吭一聲,就這麼讓他和徐望未住了下來。
當那大叔問著他的來歷及他和身邊的女人有何關系時,他本想假稱是兄妹,但這家的獨生子一見徐望未的美貌,一雙眼兒都直了,只差口水沒滴下來,他見狀,心頭莫名不悅,便改口說是夫妻,他帶著病妻求醫途中過劫受傷,徹底阻斷那渾小子對徐望未美色的覬覦。
也幸好他說兩人是夫妻,才能光明正大與她同住一房,不分日夜照顧她。
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絕不是他對這女人起了異心……這幾日,他不只一次在心里這麼對自己說著。
他趁著體力見底之前,借來紙筆寫了幾張藥單,一張是屋主大叔的腰傷藥、一張治他自己的刀傷,最後則是給徐望未喝的補藥,雖然喂她吃了解藥,但畢竟失血過多,在找出能治愈她的方法之前,得先讓她恢復體力。
他本是多疑性子,對這一家三口人無法全然信任,但他看多了白春留收買人心的手段,不只他和徐望未的藥,連給大叔治腰傷的藥錢也一並由他出了,利用這小小的恩惠,讓這些人甘願為他盡心。
也幸好,這幾人本性不壞,沒有趁他昏睡之際,偷走他身上值錢的東西,在大娘細心照顧之下,他很快恢復精神,雖然身體的虛耗還需要一段時間修復,但要下床四處走動已無大礙。
本來以為這女人會比他先醒過來……他用甩頭,把她極可能就此一睡不起的不祥念頭用力拋開,她昏迷前曾說過,她爹制這毒藥,只是想讓仇家吃苦,沒要奪害人命,所以她不會死,不會因為這毒而喪命。
他也替她把過脈,除了身子過虛之外,把不出什麼大問題。
不會有事的……就算黑白無常要勾她的魂走,也有他擋著,他一定會讓她身子好轉,帶她回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