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掠地棋情手 第七章
一鍋稀飯,兩副碗筷,三碟配菜,放在小小的餐桌上,怎麼擺都顯得局促;四張椅子,兩個人,一只貓,聚在三坪不到的廚房里,怎麼落坐也填不滿心和心之間的空隙。
今天這頓早餐的氣氛很詭異。兩人都和平常一樣安靜少言,但溫定嫻臉上少了以往朝起時的慵懶和迷糊,取而代之的是刻意拉開距離的緊繃感。她努力維持著陌生與熟悉之間的平衡,但溫定嫻心里比誰都清楚,「一切都沒變」只是假象,他們兩人之間,像綁著一條彈性疲乏的橡皮筋,束不緊,卻又禁不起拉扯。
孫弈端著碗,偷眼顱望坐在對面的溫定嫻。
這女孩子今早很別扭,一直回避他的眼光。他可以了解她的心情,卻無力承受這種曖昧的氛圍,想打破現狀,偏偏又無能為力。
他還能怎麼辦?他不是暗戀別人的那個人,也不必承受心儀對象另有所屬的痛,不管他怎麼說、怎麼做,對溫定嫻都是種煎熬。撇開這些不談,他和明日香之間的關系對溫定嫻來說就是種傷害,看看他,連要不要延續現在這段戀情都不確定了,哪里還有立場評論溫定嫻對他的傾心?他現在是舉步維艱,與其走一步錯一步,不如按兵不動,固守原地吧!維持現狀,起碼沒有人會因此傷得更深,這是他唯一能對溫定嫻和明日香付出的……
孫弈伸長了手,想拿紙巾擦拭嘴上的油膩,不意間踫到也伸手想拿紙巾的溫定嫻,他略顯黝黑的手覆在溫定嫻白皙的柔荑上。誰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突然的踫觸,溫定嫻動作輕柔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單薄粗糙的面紙旋即取代她右手在他掌里的位置。
「喏。」孫弈將面紙遞給她。
「謝謝。」溫定嫻抬頭,臉上故作自然的微笑看起來很不自然。
有那麼一瞬間,孫弈因為突然空虛的掌心而惆悵,而溫定嫻硬裝出來的笑容,更讓他心虛得不知如何應對。
「吃飽了?」他指著桌上的餐具問她,心里覺得這問句有點多余。看到溫定嫻點頭稱是,他便起身準備收拾碗盤。
「你做什麼?」溫定嫻有點不好意思。「我來收就好啦!」這是她搬進來以前就約定好的事情,吃他的、住他的,不做點事,她會覺得自己是條米蟲!
「兩個人一起收拾,會快一點。」孫弈不顧反對,徑自端起杯盤走向廚房清洗,深覺自己「工作不力」的溫定嫻只好也抱著一堆碗碟,跟在他身邊。
先將手里待洗的餐具依大小排好,孫弈伸手想扭開水籠頭,溫定嫻的手也在同一時間朝同一方向挪去,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兩只手同時在水龍頭上方五公分停下,兩人同時側過臉看了對方一眼。
溫定嫻的手先退了下去,站在一旁等候孫弈將餐盤上的殘渣大略沖洗干淨,然後,兩只手又同時伸向菜瓜布,兩人再度對望一眼。
夠了……她受不了這樣扭扭捏捏的感覺了……就算她暗戀他好了,有必要這樣別扭嗎?他們明明很熟的!
「孫弈……」深吸一口氣,溫定嫻發現自己真的沒什麼耐性。「你確定兩個人一起洗碗,會比較快嗎?」她怎麼覺得效率變得好差?
「啊?不會嗎?」他是這樣覺得啊!
「不會。」她搖頭,否定得很直接。
他聳聳肩,將空的洗潔精瓶子放在一邊。「那我來洗就可以了,新的洗碗精呢?」
「放在你後面的櫃子,第二格。」她關掉還嘩啦嘩啦流著水的水龍頭。「我來洗就好,之前就說好用這些家務事來抵房租的。」
「沒關系,算房東特價,房租打八折。」他半轉過身子,很努力的尋找洗潔劑。
「到底放哪里?」
「那里啊,白色瓶子旁邊那罐。」她指給他看。
「沒有啊,什麼顏色的?」孫弈還在那兒對著滿櫃子的瓶瓶罐罐探頭采腦。
這家伙不會認字嗎?瓶身上明明就寫得很清楚啊!溫定嫻翻了個白眼。「橘色。」
「哪里?到底在哪里?」他依然對正前方的長方型橘色瓶子視而不見。
溫定嫻長嘆一口氣,伸出藕臂在他眼前拿起洗碗精晃了晃。「這里。」整個櫃子只有他眼前那瓶是橘色的,為什麼他認不出來?是不是黑白子看太久,連顏色都不會分了?
「喔!」孫弈開心的轉過頭來。「原來在……在……」他盯著眼前粉女敕的唇瓣,說不出話來。
他們倆什麼時候靠得這麼近的?為了找洗碗精,孫弈一手抵在櫃子上,另外一只手則放在洗手台邊緣,而溫定嫻就站在他敞開的胸膛前,他可以感受到溫定嫻溫熱的鼻息撲在他臉上,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隱隱傳來的梔子花香味,他只要兩手一環,就能把她擁在懷里……不對!他在想什麼?他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他的表情,溫定嫻都看在眼里。微嘆一口氣,溫定嫻向後退一步,主動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你慢慢洗,我要去上課了。」
她慢慢踱到玄關坐下,漫不經心地把腳往慣穿的亮黃色健走鞋里塞。
現在的狀況真教人心煩。她正在進行一場不干不脆的暗戀,而暗戀的對象正在和另一個女人談一場要斷不斷的感情,這麼說來,她應該祈禱孫弈失戀嘍?
可是,就算孫弈失戀了,那又如何呢?難道她要乖乖坐在家里,繼續祈禱孫弈追求她?這樣會不會太投機了?
溫定嫻盯著腳上的運動鞋,突然想起某家健身房的廣告詞︰運動的女人最美麗。因為充滿自信,所以看起來格外有魅力。
那主動的女人呢?
孫弈突然冒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定嫻,-在發什麼呆?」不過是穿雙運動鞋,她也能穿五分鐘?
「孫羿,」她朝他勾勾手指。「過來一下。」
「什麼事?」孫弈走到她身旁坐下,拿起放在鞋櫃上的黑皮鞋,也準備出門了。
「運動的女人美不美麗?」溫定嫻很無厘頭地發問。
孫弈不假思索地回答︰「美啊,怎麼會不美?」他喜歡看人運動,有運動習慣的人通常對自己有些期許,才肯耗費時間和精力鍛煉體能、雕塑身材。
「那主動的女人呢?」
「主動?哪方面主動?」孫弈很疑惑,這問題和前一個問題應該沒什麼關聯吧?
溫定嫻沒有回答,托著香腮,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臉。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嗎?」沒反應?他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呀晃。「回神!」才剛從被窩爬起來不久,她又想回去找周公下棋了嗎?
「孫弈。」溫定嫻拉住他的手,開口喚他,語氣懶洋洋的。
「嗯?」
她雙臂環繞著膝蓋,眼神縹緲地望著前方的門板。「你知道了,對不對?」
面對這種接二連三-出來的外星人問題,孫弈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知道什麼?」
「知道……」她聲音突然小得像蚊子一樣。
孫弈將耳朵貼近她,想听清楚一點。「-說什麼?」
「知道……」
他只听到她口中似乎喃喃念著什麼,可就是听不清楚關鍵詞眼。「再大聲點好嗎?」
「知道……」溫定嫻突然捧起他的俊臉。「這個!」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的溫定嫻閉上眼楮,飛快地將自己的唇朝他的臉上一踫。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沖、出、家、門!
「這個?」孫弈按著自己的唇,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生平第一次被強吻的他坐在玄關,楞楞看著剛犯下妨害性自主罪名的某女踏著那雙搶眼的亮黃色運動鞋,飛快的沖下樓梯,然後再看著她咚咚咚地爬上樓梯,抄起放在他身旁的大背包,這位臉紅程度可比西紅柿的現行犯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他這個受害者,-下一句「再見」後,再次踩踏著慌亂的步伐遁逃。
原來……「-說的是這個啊……」這下可好,溫定嫻剛剛這麼一撞,讓他連裝傻的理由都沒有了……耐不住性子的她先出招了,他呢?有膽量接招嗎?
孫弈在嘴上嘗到一股咸咸的味道,伸手一模--果然,流血了。
她示愛時居然這麼粗魯……站起身來,他走回房間處理唇上的傷口,留下地上一雙被踢散的黑皮鞋,見證方才孫弈的錯愕和溫定嫻的倉皇。
這天早晨,燦亮的秋陽在玄關里繞著圈子歡欣奔騰,撞翻一缸子秋意,也將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這男女,撞得七葷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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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秋季依著自然的指示到大都會落腳時,它那美麗的容顏總是褪色不少。雪頰會因都市里沒有滿山遍野的楓樹為它添胭脂而過份蒼白;而雙唇則因缺乏寒霜的滋潤而顯得干燥。當路上的行人紛紛褪下色彩明亮的夏服,換上色澤相對暗沉的秋裝時,城市的容顏便越發顯得灰蒙了。
剛結束對局的孫弈和明日香也成為這灰色調街景的一部份,他們並肩在人行道上緩步行走,兩人間的距離近得讓人一看就明了他倆是一對情侶,又遠得讓誰都沒有先拉起另一方的手。
他們大概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聯絡,直到今天對完局,兩人才在選手休息室中見面。
一如以往,孫弈還是一身筆挺的西裝,手上掛了剛月兌下來的外套,秋季的低溫對他的健康沒有威脅性,而患有氣喘的明日香則是如臨大敵。氣管不好的她在秋天總是特別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她身著一件淺灰色高領薄毛衣,配上以黑白為主色的蘇格蘭條紋長裙,外搭一件黑色亮皮短外套,腳上則是一雙黑色短靴,胸前一克拉的白金單鑽項練為明日香十足時尚的打扮增添恰到好處的優雅尊貴。
她胸前那條項練是他去年送她的情人節禮物,孫弈心想。他還記得當時明日香打開禮盒時驚喜的表情。和溫定嫻一樣,明日香並沒有太多的飾品,她們都不喜歡身上披掛一大堆零碎飾物的感覺。
什麼樣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此話當真不假。孫弈在心中暗自比較溫定嫻和明日香的穿衣風格。
根據他的觀察,明日香和溫定嫻在衣著方面都有獨到的品味,甚至是有些相似的。
她們都不太趕流行,偏好簡單的花色與線條,挑選服飾的重點都擺在布料和剪裁上,最大的不同在于色彩的選擇,明日香喜歡灰色、粉色系這類較柔和的色彩,看起來嫻雅柔美,而溫定嫻的服飾顏色彩度、明度皆高,營造出俐落明快的形象,就像她們的個性一樣。
明日香內斂含蓄,常把煩惱藏在心底︰溫定嫻則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率直個性,偶爾還有點急躁。性格回異的兩名女子,在衣著品味上卻意外地相近,就連擇偶的標準也相去不遠,她們甚至連面對愛情的態度,都是一般的積極主動。
主動的女人美不美麗?今早溫定嫻提出的問題突然鑽進他的腦子里。他不知道主動的女人是否真的比較好看,但說來也巧,從小到大,他所經歷過的戀情都是因女方提出交往要求而開始,也因女方協議分手而結束。
有人說談戀愛就像爭地,男女雙方總在比較誰愛誰多一點,誰在對方心中多佔一些地盤,誰就贏了這場愛情戰爭。這點和圍棋倒是有點類似,誰在棋盤上圍的地多,誰就是勝方。
可是對弈時,先攻的黑子並不一定佔有優勢,而在情場上,被追求的那一方也不見得就是勝者。
想到這里,孫弈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微笑。在棋壇中,他以棋風銳利、敢于攻擊著稱,然而戀愛時的他始終是被動的一方,讓人追求,任由對方主動提出分手。而眼前這段戀情,怕是已經走到盡頭了吧?剩下的,就是看看誰有勇氣先提出分手的要求了,但這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弈。」明日香輕喚他,打斷他的沉思。「我們交往多久了?」
多久?孫弈楞了一下。「一年多吧……」
又是這種不確定的口氣。明日香輕嘆口氣。「下禮拜五,就滿兩年了。」兩人之間,她總是比較肯花心思維持感情的那人。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她已經開始感到疲憊。
「喔……」這個虛應詞拖得很長,孫弈慢半拍地補問道︰「-想慶祝嗎?」
「不必了。」明日香淡淡應上一句,指著他唇上的傷口。「還好吧?」
「這個?」他模模早上被撞出來的傷口。「沒事。」
「弈,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和你交往嗎?」明日香背著雙手,看著地上的行人磚緩緩行走。
「為什麼?」他也很好奇。
「因為你很溫柔。」明日香看著他,明媚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惆悵。「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動物植物……不管對誰,你都很溫柔。」
孫弈低笑。「是嗎?」溫柔?如果定嫻听到這番話,她一定跳出來大喊不認同,畢竟他在家一天到晚和貓打架。
「是的,不管對誰……都很溫柔。」一種很平等、也很殘酷的溫柔。
明日香低喃著,將話里的傷感留給自己。「那你呢?你為什麼想和我交往?」她睜著晶亮的雙眼,定定望著孫弈。
一個多月前,她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時候,孫弈沒有答案;現在的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知道什麼樣的回答才不傷人,孫弈選擇沉默。
比起謊言,情人間無言以對的沉默更令人傷心。
「弈,你知道嗎?我累了。」明日香撫著額頭,聲音仍是一貫的溫柔。她不想再隱瞞自己的感受,也無力時時刻刻猜測孫弈總是掩藏妥當的心思。「所以,請你給我一個愛我的理由。」
明日香停下腳步,雙手捧起他的臉,杏眸望進孫弈深潭似的雙眼。一如往常,他的雙眼習慣性地把守著他的靈魂,沒泄漏一絲一毫的情緒。
「你剛剛問我,要不要慶祝戀愛滿兩周年?我什麼都不要。」她臉上忽地綻出一朵脆弱的笑。「我只要一個答案,孫弈。告訴我,你為什麼和我交往,給我一個愛我的理由,一個能夠讓我繼續為這份愛情努力的理由。」然後,她和他或許可以找回最初心動的感覺,重拾兩年前他們剛開始時那份無瑕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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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問教室昏昏暗暗的,唯一的光源來自教室前方的投影機,教授正就著一張張的廣告海報講解特色。一向認真听講的溫定嫻支著下巴,兩眼無神地盯著前方投影布幕,放任一大串日文自耳邊流過,直到燈光大亮,她才猛地回過神來,低頭看著桌上一片空白的筆記本。是的,她剛剛在發呆。
今天的她沒有心情上課,因為腦袋瓜里裝了太多不知該怎麼處理的回憶和情緒。
隨著人潮魚貫走出教室,迎面而來的陽光讓溫定嫻不得不-緊雙眼。
一掃方才的陰霾,現在的天空呈現一種率性的、像被刷白的牛仔褲般的淡藍色。
涼風撲上她的臉頰,她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徘徊在小樽街道陪她一起失眠的夜風。在東京,風寒不減,然而和北國比較起來,這里的風並沒有夾帶隱隱的草香味,大自然的吹息一但入了城市,總是不可避免的減色許多。
今天,她的心情像是慢板的R&B,懶洋洋的,帶點可有可無的憂郁。
她盡量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今早發生的事情,可是,亂轉的心緒總是有意無意的將她的意識帶回她和孫弈相踫的唇瓣上。
好吧,她和他接吻了……不對,精確的說,是她強吻了他!她生平的第一個吻,在她一時的鬼迷心竅下,被她強迫推銷出去。
她很主動嗎?不是的,她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告白。面對孫弈,她說不出「我喜歡你」或是「我要你」這種句子,只好沖動地以行動代替言語。
吻他,說是告白,不如解釋成尋求解月兌的一種途徑。
在今天早上之前,她並不知道自己對孫弈的感覺確切為何。朝夕相處這幾個月來,孫弈對她而言,像是朋友、親人。在她面前,孫弈像是個拒絕長大的大男孩,有時候,他又可以是成熟穩重的男人,盡管時空環境已大不相同,他常常讓她想起記憶中的阿弈哥哥。這麼多的感覺攪和在一起,成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
是的,她對孫弈的確有好感,但問題是,哪一種好感?她不知道,所以將自己的矜持連同問題-出去作實驗,以為今早臨時起意的那枚吻可以讓她弄清楚自己的心。
原以為,一切會在一吻過後豁然開朗,她可以藉由這行動解開心中的謎團,可沒想到,她的心在這一吻後,越發紛亂了。
吻他之前,問題是她喜不喜歡孫弈;吻了他以後,問題變成孫弈喜不喜歡她。
以現階段的情況來說,後面那個問題的答案很顯然地,比第一個問題的答案重要多了。
她喜歡孫弈,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可是孫弈對她呢?他和明日香呢?
早知道,就不吻他了。解開了第一個疑惑,沒想到隨之而來的問題這麼多,而且個個都比之前的更難解,唉……人長大了,就是有這麼多困擾。
多想回到小時候,童稚的她還不識得情滋味,每天只要等著上學放學。那個時候,她的世界很小,大家將她保護得好好的,她只要在她小小的生活圈里,接受成人們篩選過後遞給她的挑戰。日子永遠這麼安穩,不管是什麼改變,都微小得讓她無法察覺。
抬眼再看一次天空,頭頂上的蒼穹轉瞬間已多了幾抹白雲妝點。
這天空總是無時無刻在改變,多變的不變,不變的多變;宇宙用每一毫秒都不相同的面貌構築成巨大的永恆……看看她,居然也開始多愁善感了起來!
今天是肯定沒辦法靜下心來讀書了,她不想回家,去哪兒逛逛好呢?
「嗨。」孫弈的聲音突地從她背後冒出來。
毫無防備的溫定嫻嚇了一大跳。「喝!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而且還是無聲無息的「蛇」出來!
沒料到他們經過今早的事情以後,竟然是如此相遇,受了驚嚇的溫定嫻沒有多余的精神尷尬,而孫弈無視她吃驚的反應,肩膀一聳--
「結束對局,四處走走看看-沒課了?」
「呃……算是。」她自動放教授一次假,算是沒課吧?
「陪我走一走。」
「好啊。你應該常來這里吧?」
「我只來操場慢跑。」
「喔。」真是言簡意賅的回答。
短暫的交談過後,兩人肩並肩沿著校舍旁的小徑緩步行走,沉默取代了驚嚇,不久之後,尷尬爬上溫定嫻的肩頭取代所有的情緒。
「看!」沒事找事做的溫定嫻指著操場,假裝很興奮。「有人在打棒球!」
孫弈抬眼瞥了遠方的人影一秒鐘,淡淡應了一聲。「喔。」又低下頭繼續數磚頭。
「嘿!你看!」溫定嫻再接再厲,企圖炒熱氣氛。「好可愛的小朋友!」
「嗯。」孫弈顯然不想合作。
……好吧,看來他孫大爺心情真的很糟,就讓他靜一靜。
「啊!快看!」原本一直低著頭的孫弈突然抬起頭來,高舉著手指向天空。
「什麼?」是熱氣球嗎?好奇寶寶溫定嫻連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藍天一片,白雲數朵,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還真的看啊?」孫弈涼涼的聲音傳進她耳里。
她瞪他一眼。「耍我?!」
「找警察抓我啊!」他的臉愛笑不笑的。
「欠扁!」
孫弈朝她張開雙臂。「等-來討。」
……可惡!
斗嘴斗不過他,溫定嫻氣呼呼地轉過頭去,不想理他。
「生氣了?」孫弈的聲音隱約帶著笑意。
「對啦!」她嘟起嘴唇,雙頰氣鼓鼓的。
「-知道嗎?-生氣的樣子看起來很好吃。」
溫定嫻聞言踉艙了一下,趕緊扶住一旁的楓香樹免得跌倒。「什麼?」
孫弈戳戳溫定嫻紅通通的臉頰。「像河豚一樣,很好吃。」
居然說她像河豚?可惡!「閃一邊啦!」溫定嫻揮開他的手,徑自走到一旁的大樹,靠著樹干盤腿坐下,孫弈也跟著在她身旁的草地躺下。他順手拔起一根野草含在嘴里,雙腿伸直,雙手枕在腦後,以大地為床,盯著天幕上悠悠移動的白雲。
「喂!」他輕喚一旁正閉目養神的溫定嫻。「-今天早上為什麼吻我?」
她睜開一只眼楮睨著他。「你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因著明日香問他的問題,他開始好奇她今早的月兌軌舉動。
說出來有點丟臉,但既然他想知道的話……好吧!溫定嫻輕嘆一聲。「我想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你。」
孫弈有點錯愕。「就這樣?」好特別的答案!她居然把他當成實驗品?
「就這樣。」溫定嫻點點頭,閉上眼楮,繼續打盹。
「那結果呢?」孫弈半撐起身子,很感興趣地望著她緊閉的雙眸。
一秒鐘、兩秒鐘……一分鐘過去了,溫定嫻始終沒有回話,然而緋紅的雙頰卻泄漏了正確答案。
孫弈躺回原來的位子。她承認了。他應該高興嗎?他應該滿意嗎?不知道。但此刻,他兩種感覺都有。
孫弈望著天空,幾片頑強的樹葉兀自掛在枝頭力抗秋風招降,強撐著不肯褪下一身青綠,和淡藍色的穹頂、亮白色的雲朵構成一幅色調明亮的風景畫。
「我有明日香了。」沉默了好半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溫定嫻的心抽痛一下。
「……我知道。」溫定嫻平靜的聲音帶著藏不住的喑啞,今早賭博式的告白已經攤牌了,這是她自願下的注,願賭就得服輸。幸好她沒有陷得太深。在這種情況下,這反而成了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有點諷刺,不是嗎?
孫弈翻坐起身,盯著溫定嫻的臉仔細端詳,她依然閉著雙眼,花容卻褪成一片慘白。拂去飄落在她肩上的紅葉,孫弈伸指撫平她眉心間的皺折,緩慢而輕柔地以唇輕踫她的唇瓣,鼻端淨是溫定嫻身上獨有的梔子花香。
「為什麼?」溫定嫻睜開眼,不敢置信地問他。他方才明明說了,他已經有了明日香了啊……
和她額抵額、鼻尖對著鼻尖,孫弈向來平靜如深潭的雙眼漾著心動的波濤。「我想知道,我比較喜歡-還是明日香。」
他們靠得太近了,溫定嫻心底沒來由地害怕。她合上雙眼,不敢看自己在他眼底的映影。棲坐在他眼里的溫定嫻太脆弱,再多看兩眼,她怕自己忍不住落淚,這樣一來,兩個溫定嫻都會因此而崩潰。
「結果呢?」
他沒空回話,她也沒有多余的精神听取答案。孫弈輕輕吻上她的唇,回味她的甜美。
楓香樹下,兩株冬眠許久的愛苗終于鼓足勇氣掙出土層,這一刻,他和她的眼里,只有彼此的身影。
秋風吹過,或紅或綠或黃的楓葉翩然落下,彷佛一層簾幕將初萌的愛戀圈圍在兩人的小天地里,什麼秋風寒霜、冷雨濃霧,皆與他們毫無關系。在這令人心醉的片刻,誰也不願意去多想另一段該斷未斷的愛情,和眼前這段等不及結束,便提前起跑的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