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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從天降 第五章

古承天出了空幽谷後原本要將翟姬緝捕到案,可是細想之後,他決定放了她,且要她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踏人中原,畢竟她是武林正道所欲追捕的人。雖然她會成為殺手全是因為受了藏元魯達的控制,但她殺了那麼多的忠臣義士是事實,就算他有心放過她,其他人未必也這麼想。

或許是對他的一點感激吧,翟姬在臨走前告訴他,藏元魯達不僅要她從他身上奪取天書,更要她「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藏元魯達要將他趕盡殺絕?難道二十年前古家的滅門慘案,除了華山灕姥之外藏元魯達也參與其中?而此次他被人推落谷的事情和藏元魯達有關嗎?華山灕姥已死,蝶兒又常年待在空幽谷底,所以想殺他的人一定不是她們。

種種疑雲任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了找尋答案,他回到京城後並沒有馬上回唐門,反而在蛟躍龍門的附近找了一家客棧落腳,暗中調查一向不與外界打交道的藏元魯達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他挑了一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下!手中把玩著酒杯,冷眼盯著客棧對面那一扇雕鑄著一幅龍騰圖的銅門。

「你是唐門的古承天嗎?」來人手持扇子,笑容滿面客氣的問道。

古承天只是瞥了來人一眼,便已認出他就是臭名滿京城的安平王爺霍劭騏,瞧他那副流里流氣、沒一點正經的模樣,他實在很不屑。

「小二,結帳。」古承天丟了枚銀子打算起身離開,卻被霍劭騏反手壓制住。他愣了一下,看不出這個每天混吃等死的敗家小王爺力氣還不小。

「古兄,賞個臉,喝杯荼吧?!」霍劭騏好不容易才查到古承天已經回京,這會兒他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從自已的手中溜走。

「小王爺不是一向最喜歡酒的嗎?」古承天輕扯嘴角諷道。

在京城里,有誰不知安平王府的小王爺是個整日沉溺于酒色中的紈公子。

「嘿嘿!古兄,您這不是在嘲笑本王嗎?」霍劭騏干笑道。原來他的惡名不僅是遍傳于宮內,連民間也都臭名遠播呀。

「別跟我稱兄道弟,有事快說。」古承天冷道。

「好,夠爽快!」霍助驗滿意的直點頭,古承天果然名不虛傳,夠冷靜夠直接,而且他剛好和早逝的古世伯同姓,有道是人不親土親,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本王最近被一件事困擾著,但礙于身份又不便出面,所以想委托個武林高手來辦,而那個人非你莫屬。」

「喔?」古承天劍眉一挑,懷疑是什麼事竟會讓一向高高在上的安平王紆尊降貴的來找他。

「是這樣的,你師父是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唐惟仁,而你又在三年前的比武盛會上奪得武林令,功夫了得自然不在話下,所以本王想請你幫忙找一本無字的天書,事成,本王定重重有賞。」

古承天面色倏地沉下,心里暗忖他找天書做什麼。

「多少?」他想用酬勞來衡量天書對霍助駿的重要性。

霍助祺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嘴角隨著明白而漸漸上揚。

「你能拿多少,我就給多少。」他豪爽的許下承諾。雖然在外名聲不太好,但他乃是皇上寵愛的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富足得很。

「命呢?」古承天陰騖的眼神緊緊盯住他極為輕松的神情。

「無所謂!」霍助駿仍是不在乎的聳聳肩,為了替古世伯報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二十年前,擁有天書的古家莊在一夕之間全莊百余口皆被殺害,听說無一能幸存,為了此事,他爹直到今日仍責怪自己為何當時沒能及時趕到,才會使得他的老友慘遭滅門之禍,所以他在出去雲游四海前把這項重責大任交付予他,要他無論如何都得找到天書和替古世伯報仇。

「我勸王爺還是別亂許下承諾。」古承天話里帶有警告意味,他不信這個貪生怕死的小王爺會信守諾言。

「你以為我想呀?」霍劭騏無奈地攤攤手,「誰教我這條命是我爹給的,如今他要我用這條命去找天書,還要替古世伯報仇,我能說個‘不’字嗎?你放心吧,我雖沒用,但還知道何謂一言九鼎。」

「你說的古世伯是誰?」古承天有些激動的揪住他的衣襟。

「別這麼粗魯行不行,好歹本王也是皇上御封的安平王。」霍劭騏格開他的手,不悅地順著衣襟。難道他生來就是一張「顧人怨」的臉嗎?否則從宮里至民間,怎會沒一個尊敬過他的。

「快說!」古承天失去冷靜地吼道。

「他叫古奕桓,是我爹的至交好友。」霍劭騏捂著耳朵不是很情願地說了。不過瞧他這麼急的模樣,他和古奕桓有什麼關系嗎?

得到答案的古承天面寒得跟塊萬年不化的寒冰似的。

古奕桓,這二十年來他拒絕回憶的三個字,如今重提,依舊像只鬼魅緊勒住他的呼吸,又似塊巨石撞擊他飽受滄桑的心,這個令他又敬、又愛卻又恨到骨子里的人,至今他仍無法原諒他,就是因為他愚蠢至極的舉止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他冷硬僵直、面無表情的模樣似乎正極力和什麼抗拒著,霍劭騏不太敢出聲干擾,生怕古承天會因為抗爭不了而英年早逝。

「呃,古奕桓該不會是你爹吧?」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

「我沒有這種爹!」古承天一把掃掉桌上的酒杯,極力否認地喝道。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他是生你的爹呀。」霍劭騏無法理解他們父子間有何過節,竟嚴重到讓古承天恨他父親恨得牙癢癢。

「他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不可能!」他曾听爹轉述古世伯是如何的愛妻疼子,每每听得他欽羨不已,所以古世怕又怎麼會是一個罪魁禍首?

「你懂什麼,就因為他愚蠢的沖動,死守著一本爛書,害我娘和妹妹被殺,這種恨你不會懂的。」簡短的一字一句和著一點一滴的回憶,匯聚成一片足以將人淹沒的痛苦汪洋。他才不管天書上記載著什麼天機,他要的是全家人的平安!

「我的確是不懂,不過我相信古世伯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可能平白無故為了守一本書而賠上全家人性命。」

「那就得找霍懷仁問清楚了。」听翟姬提過,國舅爺霍懷仁和他爹是至交,只要找到霍懷仁,相信一切謎題自可迎刃而解。

「我爹?他連個人影都見不著,要怎麼問?」一想到這霍劭騏就一肚子氣,哪有做人家爹的把所有事情全都撇下,自己跑去雲游四海的。「而且,他也不清楚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才要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天書和凶手。」

「凶手已經找到一個,不過死了。」古承天眼底閃過許許多多復雜的情緒。

都離開空幽谷這麼久了,他依舊無法忘記蝶兒的一顰一笑,每次一憶起臨走前她那無辜哀戚的嬌顏,他就狠不下心對她采取報復行動。可是大仇不報枉為人子,所以無論如何他也得把心一橫,斬斷所有對她的想念,否則再想下去,難保他不會因為兒女私情而忘了血海深仇。

「死了?這豈不是便宜了他!他到底是誰?」霍劭騏憤恨道。這種窮凶極惡之徒應該要將他五馬分尸,然後再丟進海里喂魚,這麼輕易就讓他死掉,真是老天無眼!

「華山灕姥。」古承天壓制著起伏的情緒,淡淡地說。

「怎麼可能是她?!她可是我們的爹的啟蒙恩師呢!」霍劭騏跳腳驚呼著。「而且當年你們家遭逢遽變,我爹他趕不及營救,還是姥姥趕去的。」

「就是華山灕姥殺了我們一家,然後奪走天書。」他表情木然平靜,語氣肯定的說。

「不可能!姥姥絕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以她幾乎遁世的作風,絕不會做出此種喪盡天良的事。古兄,你冷靜的思考一下,說不定是你誤會了,要知道事實往往不只是表面而已。」霍劭騏替從未謀面的華山灕姥辯解道。他常听爹提起,華山灕姥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五行八卦、佔卜算命之術,更是一位至善先知,人稱「華山先知」。雖然他不曾見過華山灕姥,但瞧他爹對姥姥是如此的敬重,自然而然對她也起了敬重之心。

「我看到的就是事實!」古承天霸道的下斷語。他多麼的希望是自已誤會,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教他不得不相借。「你簡直不可理喻!」霍劭騏也火了。怎麼這個人比他的馬還固執!

「道不同不相為謀,小王爺請吧。」古承天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

「你」霍劭騏氣得差點掀桌子,不過他還是忍了下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相信姥姥是清白的,我一定會找出真正的凶手還姥姥一個清白。」

「隨便你,請吧!」他依然是面無表情。

真是一頭固執的驢!霍助驗瞪了他一眼,怒氣騰騰地甩袖離去,再不走,他鐵定會被他氣死。

古承天拿起酒壺一口將壺內的酒飲盡,他看了看蛟躍龍門依然深鎖的大門,覺得沒有必要再死守下去,而且這交又多了一個霍劭騏進來攪局,事情不知道會演變成如何,他還是先回唐門再思其他對策吧。

古承天回到唐門已經暮陽西沉了,來應門的僕人乍見大少爺微跛的步履,個個全張大著口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也不敢問,只有最資深的管家鐘伯敢迎向前瞧著多日不見的大少爺。

「大少爺,你的腳沒事吧?」

「只是受了點傷,不礙事。」古承天腳步沒停的回答,表情一片肅冷,沒打算說出墜崖之事,他不想讓年紀一大把的鐘伯替他操心。

「老奴請大夫來替你瞧瞧,如何?」鐘伯心疼地看著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大少爺。

二十年前,唐惟仁在一次回府的途中,恰巧看見年紀、個子都小的古承天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不怕死的用身體去擋住失控的馬車,那匹馬足足有他的一倍高,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搭救,恐怕古承天老早就死在馬蹄之下。

令人佩服的是,被摟在唐惟仁懷中的他,稚氣未月兌的臉上竟找不著一絲絲的驚嚇與顫抖,反倒是出現與稚氣的臉無法協調的無懼與冷靜,唐惟仁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肯舍身救人的小孩,並將他帶回府,還收他為徒教他武功,直至今日。

「不必了。」

「可是……」這腳傷若不趕緊醫治,日後若成個疾可就麻煩了。

「我說不用了。」

「那……大少爺,老爺和兩位少爺呢?」別的事他可以不煩他,可是老爺和另外兩位少爺的安危他不能不問。

此次適逢五百年才開一次花的真龍花將在天靈鎮上綻開,老爺怕不肖人士為了真龍花而大開殺戒,所以帶著三位少爺——古承天、方世其和唐劍宇——前去維護武林秩序,此行暗藏凶險讓人不得不擔心,如今一伙人去卻只有大少爺回來,而且還受了傷,這更令人眼皮直跳,心神不安呀。

「他們沒事。」他頭也不回地回答。

「那他們……」鐘伯話沒說完,就被快失去耐性的古承天打斷。

「別再煩我!」古承天捺著性子,試著不吼出來,最近他的心情很糟糕,再不走,難保待會兒不會失控地朝他們吼。

他疾速的走回「英雄居」,也只有在那兒他才能真正的得到安靜,享受孤獨帶來的清冷。

英雄居坐落在唐門最偏僻的人工湖中央,簡單的外貌雖沒有多余的刻花點綴,卻顯得平實沉穩,門前搭有一座小小的拱橋可供行走。這里離人群最遠,也最寂靜,唯有這兒才最適合不配擁有愛的他。

來到門前,他習慣性的瞥視頂上「英雄居」這蒼勁有力的三個字。

這匾額是二十年前師父為了他馬下救人的英雄事跡所提立的,而他又在三年前的比武大會上勇奪可號令天下的「武林令」,這三個字對他而言可說是實至名歸。但他卻是萬般的不齒,因為他這個所謂的「英雄」竟無半分能力保護家人,這塊牌子掛在這里一天便諷刺著他一天,教他始終不得安寧,滅門之恨更是不能或忘。

走進房里,他坐在靠窗的核桃木椅上,拿出懷中的天書就著微弱的燭光一頁一頁仔細地翻閱著,但無請他怎麼看,書里仍是一個字也沒有。

他盯著手中這本挑起無數血腥的天書,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嘲諷的冷笑,這本書極有可能一文不值,只不過是有人搶,所以就有人把它當成寶,若真要論它的價值為何,可能便是用無數條人命與無數個家破人亡所砌成的吧。

他傖然的仰頭大笑,笑天下人的蠢與自己的悲,不自覺地,眼楮被一層薄霧蒙上,他沒有伸手擦拭,想任著它在眼眶里干涸,就像他的心,早就任著自生自滅了……

朦朧中,不著一字的書頁上漸漸浮出一個影像,而影像愈清晰便愈像蝶兒,他連忙凝神看個仔細。

是蝶兒!真的是蝶兒!可是她怎麼會出現在書里?難道是他的幻覺?

他揉揉眼楮再看個仔細,只見蝶兒那張布滿哀戚、楚楚可憐的小臉漸漸地變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原來真是他的幻覺。

「蝶兒……」他失望的低下頭,困難的喃吟出藏在心底的名字。

暑氣逼人的夏季難得有一天天氣陰沉,眼看就要下雨了,但街上來往的路人去沒有躲雨的打算,想是準備讓這難得的雨水洗去一身的燥熱吧。

唐劍宇不疾不徐地在街上逛著,他並不急著回唐門,也不在乎這場隨時都可能傾盆而下的大雨;他向來就是這麼氣定神閑著,什麼事都不急。

他就這麼走著、逛著的回到了唐門,而且沒有淋到雨。

「鐘伯,再走下去,大廳的地板恐怕就快被你磨出一個大窟窿!」唐劍宇一入大廳,就看見鐘伯皺著老臉,來來回回地踱步,便忍不住想取笑他。

「小少爺,你可回來了。」鐘伯如見到救星般地松了一口氣。

「我們不在的這段期間沒什麼事發生吧?」瞧鐘伯愁容滿面,這件事肯定不小。

「是沒有,不過自從大少爺回來之後一切都不對勁了。」

「喔,承天回來了?」看吧!他算準了落崖的古承天一定會回唐門,幸好他算得準,否則又得花上一段冤枉路。

他倒了一杯涼茶,就當是犒賞自己的聰明。

「是啊,大少爺回來已經三、四天了,可是他不但連房門都不肯踏出半步,就連我們替他送的飯菜也都不動一口,小少爺,大少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回來時一只腳還受了傷,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又不讓老奴請大夫,你說這該怎麼辦?」

「跛?」他還是繼續地喝著茶,不過臉色已不復輕松。

「小少爺,你倒是出些主意呀!」怎麼他都快急死了,小少爺還是面無表情呢,難道他說得不夠仔細?

「承天回來有提過些什麼嗎?」

鐘伯擔心地直搖頭。古承天從小就是一個悶葫蘆,什麼事都擱在心里,不想讓人關心也不關心人。

「我去看看好了。」說完,唐劍宇便起身往英雄居走去。

其實他也很想知道真龍花吐珠的當天到底發生什麼事,雖然得知他的人平平安安的,但有些事絕不會因為人平安回來而淡去。

唐劍宇走過拱橋,果真看見一托盤的飯菜晾在地上,英雄居的門也關得死緊。

他好笑地搖搖頭,用手中那把青竹扇輕敲著門。

「都說不吃了!」難得一聞的咆哮聲冷不防地從房內傳出,唐劍宇不禁呆愣了片刻。

但呆愣過後馬上是一連串毫不客氣的狂笑,現在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惹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古承天勃然大怒。

「原來你還沒餓死呀。」唐劍宇拚命地忍住笑,還強逼自己拿出點同情心,但說出來的話就是掩不去笑意,甚至還壞心的帶點挖苦。

得不到回應的他又繼續笑道︰「怎麼,沒餓死卻讓我給笑呆了嗎?」

「走開!」古承天飽含怒意的咆哮聲足以震垮整座英雄居。

唐劍宇掏掏耳朵,不是被嚇到,而是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听錯,天啊!一日兩回呢!有趣!有趣!

「我不走,你出來趕我呀?」唐劍宇算準這個極度在乎男人自尊的古承天,鐵定會為了保留自尊、面子而不肯出來,所以才敢這麼不怕死的嚷嚷。

果然沒錯,他不但沒出現就連聲音也沒了。

「听鐘伯說你瘸了?」同情心終于還是回到唐劍宇身上。

「死不了!」屋內又是一吼。

「大家都在天靈鎮上拚死拚活的,連最疼你的爺爺也為了你落崖一事拚著老命在外奔波,而你卻躲回府乘涼,這也太不孝了吧!」唐劍宇從他的弱點著手,還故意說出「不孝」兩字,就是要讓他慚愧。

「師父他……還好吧?」古承天訥訥的開口,聲音已經不那麼震怒了,反而有著明顯的疲倦。

「我不習慣隔扇門說話。」他不理會他的問題,徑自說道。

「進來吧。」

唐劍宇推開門人內,不進去還好,一進去便被滿面胡碴,形容憔悴的古承天給嚇了一大跳。

天啊!他這是什麼鬼樣子?唐劍宇開始對方才的言語挑釁感到有些內疚。

他從未見過古承天這副狼狽的模樣,印象中,無請遇到什麼事,他總是一絲不苟、剛強果斷,一向自朝的男人自尊容不得有半分閃失,可是現在……太不可思議了吧!

瞧出他眼底的不信與震驚!古承天訕訕的開口替他解惑,「是我沒錯。」

「這才是真正的你吧。」唐劍宇看進他布滿血絲、不炯炯有神的眼里,意有所指的說。

「你總是精明得討人厭。」他的了解令古承天有些不自在地扯動嘴角,被人看清的感覺真像不著寸縷般地走在街上。

「彼此、彼此!你不也冷漠得惹人嫌。」瘦劍宇立刻回損了一句。

「師父還好吧?」這陣子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他已無多余的心力再去想其他事,唯一能令他掛心的就是恩師的安危。

唐劍宇點點頭,「自從知道你失蹤後,我、爺爺、世其,還有一大伙人,分成三路找你,我先回來,此時他們應該還在天靈鎮附近。倒是你,怎麼弄的?」他指著他一身的狼狽。

「我和一群蒙面人交手時,突然被人推下山崖。」古承天語調平平簡單地述說著,至于在谷里與蝶兒相處的那一段他是絕口不提。

「知道是何人年為嗎?」

古承天冷著臉搖頭。

往事再次浮現腦海,古承天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冷硬的臉同在陰影中,陰影巧妙地掩去他再也無法克制的痛苦與掙扎,五官更因極度的痛楚而全皺在一塊。

他骨子里刻的是每一條的血債,所有的事情都得一肩挑,就算再苦再累,他也不能表現出一絲的脆弱。

二十年前老天爺選擇留下他,二十年後又不讓他葬身谷底,說真的,他一點也不覺得感激,因為活著的人得面對所有的苦處與煎熬,然而這容易令人軟弱得不堪一擊,所以他選擇以冷傲與堅強做為最佳的保護色。

「不過你還挺幸運的,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才只瘸了一只腳。」唐劍宇有些幸災樂禍,的確是該有些事來挫挫他高傲的個性。不過听他的語氣,仿佛這其中還有些什麼文章,只是他若不肯說,誰也別想問到。

「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就算他隱沒在陰影中,仍掩不去他渾身上下的殺氣,看來,他遇上的麻煩還真不小。「不必了,這件事我自己會解決。」標準的古式拒絕作風,他把唐劍宇的好心推在門外,不為別的,他不想讓不相干的人卷入這場血腥。

「我絕對相信你的能力,不過別忘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在身邊。」唐劍宇斂去臉上的笑意,神情是絕對的認真。「爺爺那邊有世其和我,你放心的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我也該走了。」

唐劍宇臨走前還很不放心的再看了他一眼,有些得去面對的事,是怎麼逃也逃不了的,不過他仍希望承天能理智的去面對一切,千萬別因一時的沖動而後悔莫及。

古承天斜靠在窗口沒有回答,但空寂的心此刻已被溫暖填滿不再感覺孤單。

饒是如此,為何他心底最深的角落還是片清冷呢?是因為蝶兒嗎?

他有多久沒有想她了?應該有「一刻」那麼久了吧。

他無時無刻都會牽掛著她,這對她到底是愛還是恨?要寬容還是報復?關了自己這麼多天了,他還是理不出頭緒、決定不了,每次閉上眼就看見她一雙大眼閃若無辜的淚光,這教他如何是好?

他仰天一嘆,強忍著胸口那股飽受思念煎熬的痛楚,或許這就是報應吧,誰教他不小心愛上了仇人。

「蝶兒,醒醒……」溫柔慈祥的聲音縹緲的從四面八方傳來。

「姥姥?是你嗎?」恍恍惚惚中有個模糊的身影立在身旁,蝶兒頭昏腦脹的想看個仔細,但愈是接近,那身影便會往濃霧一衰退,急得她連忙止住步伐放聲大喊。

「姥姥,別丟下我……」蝶兒張開雙臂亟欲往前抱住她,但擁在懷中的仍是低溫的空氣。

「該醒了,我的傻丫頭。」慈祥的嗓音穿透涼颼颼的濃霧,令她感到格外的溫暖。

「姥姥……」久違親切的昵稱,讓蝶兒所有的委屈霎時全涌上心頭,令她說不出半句話,只能紅著眼眶直直的瞅著一臉慈祥的老人。

「傻丫頭,醒來吧,別再昏睡了。」華山灕姥略顯焦急的聲音頻頻輕喚著。

「沒有人要理我,我不要醒,而且……」蝶兒低著頭絞著十指,萬分委屈,「而且阿天說……他說姥姥您……您殺了人,所以!」說到這里,她的眼淚忍不住地潸潸滑下。

「你信嗎?」華山灕姥臉上仍是一抹淡淡的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蝶兒一顆頭搖得像個博浪鼓似的,打死她,她也不相信姥姥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蝶兒,是時候出谷了。」華山灕姥雙眼閃著智慧的光芒看著她。

「我不要!」她扁著小嘴不肯答應。

「有件事你得親自去解決,而現今也唯有你才能解決。」

「不要……」蝶兒哭著耍賴,一個古承天她都應付不了,哪還有多余的力氣去花心思與外界的人相處?

「濁濁洪流原始于一觴清泉!所以人性本善,你不必害怕,也毋需防著,只要你能以寬容待人、以泰然處事,一切事情自會迎刃而解。」仿佛看透了她的不安,華山灕姥用足以安撫人心的嗓音徐徐地道。

「外面的人,為了一本書而殺光人家全家,如此險惡的人心光是靠寬容待人、泰然處事就能應付得了嗎?」一想到這兒,她就替古承天感到難過,小小年紀的他根本毫無心機,不也一樣遭受迫害,外界人的思想她真的無法理解。

「因果報應冥冥中。有定數,是福是禍,求不來也躲不開的,其實。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已經被預載了。」華山撤姥若有所思的望著遠方,考慮著是否要將天書的起緣與它所代表的意義說出。

「您是說…!會發生什麼事早已有人把它記載下來了?!」蝶兒驚訝得雙目圓睜。這這個人好恐怖喔!竟然能預知千萬年後甚至更久的以後會發生的事。

考慮了半晌,華山跳姥覺得也該是時候說了。

「盤古開天闢地後,憐憫這大地一片荒涼,于是將自己的毛發化為茂密的花草樹木,血肉成了浩瀚的山河,雙眼則掛在穹蒼之上成了日和月,這時的天地才開始有了生氣。

「但這片沒有所謂‘死’與‘結束’的大地,就這樣無所節制的發不可收拾,雨天天下,河水便拚命上漲,花草樹木為了要生存只好奮力地往上長,直高過山仍不知罷休,而日月星辰更同時掛在天上,整片天地在嚴重的失去平衡下簡直是慘不忍睹。唉!盤古的一番好意,誰知竟釀成了一場天地浩劫。」

「那後來呢?」蝶兒听故事般听得神迷,緊張的直想知道下文。

「就在天地快被彼此旺盛的生命力給吞噬殆盡時,出現了一個身長不過三尺,髯髯白須卻長過五尺的老矮人,他揮舞手中拂塵,將這片混亂的大地做了一場大整頓,然後撥動手中的玉算盤算出了天地的歲數,再用沾滿朱墨的神筆配合著天地的歲數,精密地寫下往後千千萬萬年‘要’發生的每一件事。從此以後世上便有了所謂的生老病死、因果循環、你爭我奪、弱肉強食,為的就是想讓天地因有了自然的淘汰而恢復平衡,好免去一場浩劫。」

「您是說會發生什麼事根本不是預知,而是……」蝶兒無法相信的吞了一大口口水,「而是被人事先‘預定’的?」

華山灕姥滿意的頷首,蝶兒的聰慧不愧是即將成為解開天書之謎的智者,可這也正是她苦難的開端。

「這還得了!」蝶兒驚呼,「那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照著他安排的去發生?!」

「沒錯,這本精密安排著萬物生與滅的書就是世人不擇手段也要搶奪到手的天書,當然,當下所有發生的事也早已被記載著了。」

「太可怕了!萬一有人想竄改天書,那豈不是會天下大亂?」沉浸在無法想象的震撼里,蝶兒並沒發覺原本近在眼前的華山灕姥,已無聲無息的慢慢往霧里隱去,待她抬起螓首發現時,要喊也喊不回了,只有留在空氣中的句句叮囑依然清晰……

「天地萬物本就相扣相聲、環環接連,若稍有一絲月兌節,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蝶兒,帶著你手中的玉算盤出谷吧,去做你該做的事……去做你該做的事……」

「不!姥姥︰!」蝶兒慌亂地排開四周的白霧向前尋去,可是她什麼也沒找著,只看見了前方的一絲光亮,然後是熟悉的景象,看來她恐怕是真的醒了!

蝶兒雙手握拳,硬是不肯張開眼楮,直到听見吱吱的低嗚聲,她才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張開緊閉的雙眸。

她看看廟堂里空無一人的四周,螓首失望落寞地低垂,不願相信古承天還是走了,昏迷前的一幕幕霎時又涌進她疼痛不堪的小腦袋,令她難過得直想掉眼淚。

她坐起身,撫撫腦後的一塊小突起,昏迷了這麼久,血清照說應該已經干掉了,可是這黏呼呼的東西是什麼?她縮回手一看,差點被這團惡心的黑東西嚇得作嘔,但當她看見吱吱擔憂的大眼時,她明白了一切是吱吱救她的!

蝶兒噙著淚,動容地向吱吱張開雙臂,而吱吱也毫不遲疑的奔人主人懷抱。

她緊擁著唯一的「親人」,淚早已汩汩而下,沒想到始終陪著她的是一只不會說話的猴子。

「吱吱,我好難過喔,姥姥要我出谷去找天書,可是阿天討厭我,他一定不想再見到我,怎麼辦呢?」蝶兒哭得亂了頭緒,只能緊擁著吱吱,盼它能給她力量。「吱吱,你想去找阿天嗎?」

吱吱像是听得懂似的,高興的蹦蹦跳跳。

「你贊成?」蝶兒向它討一個確認,沒想到它竟回應的叫跳著。「好小子,你果然和姥姥是一伙的。」吱吱無法掩飾的喜悅,終于令她破涕為笑。

「好吧,我們出谷!」她抱著吱吱站起身,雖然仍感到有些暈眩,但她極力忍住,並決定趁出口未開放的這段日子好好的調養身子,因為想出谷得有好的體力才行。

阿天,我就快去找你了,你會想見我嗎?或著……你還恨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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