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沒有到盡頭 第三章
陽光迤邐屋內,落地窗外偶爾拂進陣陣暖風。
項裴-翻個身,仍睡得很沉。白皙玉臂一揮敲到茶幾,重心不穩栽下沙發,疼得她清醒過來。
「好痛……」
大門突地被打開,拎著東西的尹錕諺剛從外頭回來,微長的黑發此刻被橡皮筋收緊,耳邊幾綹短發遭濕汗黏在面頰上,頗有幾分落拓浪蕩的性感味道。
他走進客廳,古怪的看著躺在地板上唉叫的項裴-,兩袋塑膠袋還拎在手里。
「睡翻了。」片刻後,他冷淡下個結論。
手肘撞得發紅疼痛的項裴-緩慢掙扎起身,不好意思的坐在地板上,-起眼在茶幾上胡亂模索。「眼鏡……我的眼鏡在哪里?」
尹錕諺自顧自走到一旁餐桌,將袋內兩盒熱騰騰的便當放好。
「奇怪,我的眼鏡呢?」她繼續尋找,記得昨晚放在茶幾上的。
走進廚房倒來兩杯冰水,他順手將兩個餐盒擱在她面前。「吃飯了。」
「現在幾點了?」她-著眼瞪著席地而坐的他。
「中午十二點半。」打開餐盒,尹錕諺一派從容,相較之下,她的慌張更襯托出他的自然優雅。
「哇啊--」她尖叫一聲,急著跳起來,卻意外踢到桌腳,疼得臉色發白,又鬼叫了一聲,比先前還淒厲。「好痛……」老天!她的小腳趾是不是骨折了?
她清秀的臉,因外力撞擊而呈現扭曲狀態,猙獰不已。從頭到尾坐在身邊目睹一切的尹錕諺,倒是一點都不關心,只顧著挾起餐盒中的排骨。
「今天的便當是排骨飯。」
項裴-肚里有氣,從沒見過這麼沒同情心的人,她踢到的可是腳趾頭耶,疼死人的腳趾頭!可是,他一點也不願搭理她。
是誰昨晚脆弱得想找人依靠?是誰昨晚痛苦得想找人傾訴?那個感性又溫柔的男人到哪兒去了?項裴-無語問蒼天,究竟是她同情心泛濫在先,還是他天生冷漠無情在後?她真是嘔到要吐血了。
咬了一口炸得酥軟的排骨,尹錕諺用余光瞄著揉腳趾生氣的女人,然後冷靜的再咬下一口肉。「滿好吃的。」
她疼得兩腿發軟,遭踢傷的小趾隱隱發熱,項裴-再也受不了的跌坐在地。
一個大演「獨腳戲」的慌張神經女人,終于恢復理智,情緒趨于平緩。
「肚子餓了?」此刻,他才願意開口搭理她。
「嗯。」揉著傷處,她大眼含著淚,是因為痛楚過于劇烈的緣故,項裴-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他悶著頭吃便當,完全不顧她死活。
他動手替她打開便當,拆掉筷子。
「你出門做什麼?」
「坐在公園發呆一個上午,然後到附近超市買點東西,因為我在-家翻不到刮胡刀,就連男人襯衫都沒有。」所以他替自己買點日常用品,包括基本的內衣褲,還有一罐刮胡膏。
面前香味四溢,項裴——起眼,俏顏嘗試貼近便當,想看清菜色。
「-近視幾度?」見她一張臉都要埋進餐盒內,尹錕諺忍不住問。
「快要七百了吧。」哇,好香!可是……她的腳趾還是疼的不得了。
「那跟瞎子沒什麼兩樣。」丟下話後,他站起身,來到電視機前。「-眼鏡亂丟,所以我把它放在電視上面。」
昨晚兩人聊了徹夜,說不上什麼談心,就是傾訴這些年他心底的心事。起先,他說得很真誠,她听得很認真……然而,當他回過神時,才察覺到不知何時她早睡倒在自個兒身旁,還把他當成枕頭躺得安穩舒適。
即便她早已睡沉,卻依然緊握著他的掌心不放,而他再多的偽裝,在那一刻也全被她的溫柔體貼化解開來。他不由得將她攬進懷里,企圖在她身上得到溫暖自己的熱源。
夜很涼,然而抱著她的自己,心口卻灼熱得發燙。他以為,在經過人生最大的掙扎痛苦後,他的心會一直陷入黑暗寒冷的地窖中,永不見天日。
但是,她輕易開放自己的世界來照耀他,她沒將孤單寂寞的他留在原地,她沒有忽略……當時他眼角懸掛的淚水。
「如果壞了,很難找到這麼經典的鏡框。」抽回思緒,他將眼鏡擱在她手邊,又坐回位置上啃便當。
項裴-瞪他一眼,趕緊把眼鏡給戴上。「你意見真多!這是我的東西,你沒有資格干涉。」
他默不作聲的瞧了她一眼,冷冷地扯開笑,又繼續吃著便當。
「你是不是嫌我眼鏡的樣式很老氣?」她最討厭別人沒事老愛拿這副眼鏡作文章,這是她用了好幾年的東西,都有感情了,他如此不以為然讓她很火大。
「是滿丑的,-有自知之明就好。」真是的,她何必逼他把話講得這麼白,很傷感情的。
「你……你憑什麼鄙視他人的品味?你自己又水準高到哪里?我就是喜歡這種有紀念的東西!」他越是漫不經心,項裴-就越是火大。
「剛睡醒,-的脾氣很差,趕快把飯吃一吃,恢復正常。」
「我才沒生……」她扯開嗓一吼,最後一字突然卡在喉頭,吐不出來。「你怎麼知道?」
「-家編輯說的。」
「你認識她?!」她驚恐的表情,活像看見鱷魚在屋子內行走。
「不認識。」他兩三下將便當掃光,灌了冰水進肚里。「但我身邊沒有這麼活潑率直的女人,挺新鮮的。」
「你……」她瞠大眼,藏在鏡面下的美眸隱隱透出不安。「你進去我的工作間過?」
「是呀。」他實話實說,毫無避諱。「原本是不想接的,可是它一早響了三、四次,吵得要命-要不要換個電話?那鈴聲響久了,真的很讓人崩潰。」他猜,那個鈴聲八成也是讓她變得神經質的原因吧?
「你接了?你真的接了?你竟敢擅自接人家的電話!」項裴-一把將筷子摔在桌上,這激烈的舉動嚇了尹錕諺一跳。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頭痛的按著眉心。「趕快把飯吃一吃,恢復正常再和我交談行不行?我不習慣有人把起床氣出在我身上。」
「你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進去我的工作間?」她尖聲咆叫,像只張牙舞爪的貓兒。
「它響了一早!而-又睡翻了,我推-起來,是-叫我去接的。」再響下去,他會抓狂的!
項裴-突然愣住了。「我嗎?」她抓抓頭皮,似乎真相信了他的話。
尹錕諺當然不會告訴她事實--
她睡得很熟,他不忍心把她搖醒,在心中天人交戰,掙扎了約一分鐘,在電話鈴聲響了第十二下後,他火惱的殺進去掛掉。沒想到對方不死心,在出房門前又狠狠響了起來,他想扯掉電話線,又怕對方找她有重大急事,才百般不願接起話筒。
他從來沒有被女人整整罵了二十分鐘,還愣到開不了口!
雖然事後對方道過歉,他仍感到不滿意。正當想絕情的掛斷電話時,對方竟開始和他東拉西扯,完全忘了先前自己凶惡的模樣,親切的攀親帶戚一點也不馬虎,還出賣項裴-好幾個見不得人的怪癖,例如醒來有驚人的起床氣就是其中一點。
真是幼稚!這麼大一個成年人,竟對自己醒來的脾氣無法控制,尹錕諺很不想領教,卻也清楚見識她過人之處--睡到中午,自己摔下沙發後,還敢對他發飆?簡直比五歲的娃兒還任性。
「希望-清醒後能盡量保持理性,不理智的人,比猛虎野獸還要可怕。」他冷瞅她一眼。「我把對方交代給-的事抄在便條紙上,她還要我提醒-,下個星期一到出版社一趟,他們想看看-的草圖定稿了沒。」
「是。」項裴-抓抓下巴,拿起被摔得老遠的筷子。「謝謝。」
他看了她一眼,走到廚房將那袋采買的民生用品拎進客廳,東翻西找袋內的用品,在最底層找到新買的藥膏貼布。
「給。」他冷淡的往她身上扔。
「噢,這是什麼?」她七手八腳的接住,還差點打翻水杯。
「撒隆巴斯沒看過?」他翻翻袋內,又拿出一罐跌打藥膏。「-家編輯告訴我,-的肩頸三不五時就會疼得連筆都拿不穩,要我提醒-,覺得累了就要休息。」
項裴-喜出望外,高興的捧著藥布,她家編輯總算知道她在賣命工作呀!
「不過,她說畫稿還是要按時交出來,叫-不要得意的太早。」還有一句漏掉的交代,他順道補上。
「好--」她臉色霎時變得僵硬。
「-家編輯又說……」
「說什麼?」她皺起眉頭。為什麼她家編輯跟誰都可以輕易混熟?
「這是-自己選的工作,要嘛就做得心甘情願,沒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項裴-藏在鏡面下的面容微微扭曲。「她是跟你這樣說的?」好狠的說法呀!
「沒有,這一句是我的想法。」他總不能跟她說︰其實,你家編輯對于我的存在,抱持著更高度的興趣吧。「她只是有點好奇我跟-之間的關系,就跟樓下房東小姐一樣。」
听到「房東」二字,項裴-驚得差點嚇破膽,扔了筷子捉起他的衣襟。「你怎麼說?怎麼說的?」
「我實話實說。」他平靜得好似一潭無漣漪的湖水,事不關己永遠是他的招牌表情。
耳聞他的說法,她就像是「寡婦死了兒子」一樣沒指望。「你真是有夠沒良心的,虧我……虧我……」激昂的情緒,撞擊得她說不出完整的話,結巴得快咬斷自己的舌頭。
「虧-整晚听我訴苦;虧-在那個雨天收留我;虧-分了我一壺茶、幾塊蛋糕還有一間客房嗎?」他墨黑的瞳毫無半點情緒。「-做了這麼多,是想听到我的感謝?」
她有些傻了,突然很想賞他一巴掌。他究竟是感謝她,還是諷刺她?她哪里有那麼多迂回的心思,不過就是很激動他把自己給推下無盡的地獄罷了。
他們「同居」的消息,若傳到邵儀鳳耳里,就很可能會被陸遠媛那可怕的女人得知……
她知道遠媛是為了自己好,才會老是念她,但是--平凡的女人,配個普通的男人,一直是她選擇男友的條件。
換而言之,她就是跟完美的男人無緣。她一向不相信自己能走什麼狗屎運,能踫上無懈可擊的極品男人,所以每次被甩當然也不意外。
「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不該……」
「不該怎樣?」瞧她結巴傻愣的模樣,還真是有趣。
不該把她收留他的古怪行為公諸于世!項裴-皺起眉,很想把話用力擲在他臉上。
「是不是我的存在,教-感到困擾了?」他明知故問,就是不想輕易放過她。
「也……也沒有啦,只是我已經習慣……習慣簡單的生活。」
她不甚高明的說法,讓尹錕諺失笑。「難道我的出現會讓-的世界變得『不簡單』?-平靜的日子已經開始一波三折了嗎?」
「當然……還沒有。」但是她已經可以預見了。獨身女子家中,平白無故多個男人,已經夠教人匪夷所思,更何況他們倆之間的關系並不尋常?按常理是不會有哪個女人,願意家里多個陌生男子的。「可是並不代表將來不會有……」
尹錕諺揚高劍眉,看著清秀的容顏由緊張轉為猙獰,艷色的唇不知在碎念些什麼,一開一合實在是怪異到了極點。
「對!現在平靜,不代表往後都沒事,如果……如果讓遠媛知道了……她會殺了我……」那可怕的女人若得知她讓陌生男人住進屋里,她絕對吃不完兜著走。「不可以,千萬不可以被發現……不可以……但是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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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又發起那無可救藥的「碎碎念病癥」時,倘若人在現場,絕對要做到眼不見為淨,耳關上不听,否則連自己都會變得跟她一樣歇斯底里……
不知怎地,尹錕諺突然想到她家編輯鄭重的警告,身邊刮起寒意。
「那等有問題了,我們再一塊解決,我不會拍拍就走人的。」他只得拍拍她的肩,說道︰「趕快吃吧,排骨放冷就不好吃了。」
項裴-還在忙著念念有詞,直到他用力把筷子塞進她手里,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她從一開始就很想知道的話--
「你怎麼有排骨便當?這味道我好像常吃。」
「-房東給的,她說她姓邵,是-朋友,開店前請我喝了一杯咖啡,又做了兩個便當要我帶走。她真是個不錯的人,看起來比-干練很多。」
項裴-瞧他一眼,嘴里又不知在碎念什麼了。
這女人不僅神經質得要命,又愛緊張得要死,而且情緒起伏大的不得了……尹錕諺記得,剛見面時,她明明表現得滿不在乎、冷冷淡淡的……
難道她外表冷酷,內心卻比誰都還炙熱?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打開手里握著的藥罐。「受傷的那只腳伸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藥膏沒了?」他手里握的這罐,正是她常用的那款呢。
尹錕諺挖起藥膏,配合她轉個方向,好方便她繼續用餐。「這也是-家編輯,和樓下房東告訴我的,她們說-動不動就會在家里踢到撞到。」
他小心的揉散她已腫脹瘀血的腳趾,她的迷糊也真讓人不敢領教。「所以家里多準備幾罐跌打藥膏準沒錯,永遠不愁派不上用場。」
驚覺自己已被身旁最信任的人給出賣,項裴-真是有苦說不出。「謝謝你。」
「不必言謝,反正是舉手之勞。我沒有特別為-跑一趟,只是剛好需要買些日常用品,順手也帶了回來。」他揉著傷處的動作小心輕柔,吐出的話語清冷有禮。
話雖如此,但她仍可感受到他冷淡的態度中,藏有一絲關懷她的體貼。沒來由的,這使她心情好得猶如外頭的晴天,嘴角微微上揚,浮現一抹漂亮的笑容。
「不用想太多,因為-家編輯有交代,膏布貼了就該加緊工作,要我替她把-的畫稿進度盯緊一點。」
項裴-一听,頓時微笑幻滅,只想將筷子插往他的頭上!
「生氣了?這樣就發起脾氣來?真不好相處。」尹錕諺搖搖頭。
排骨還咬在她嘴里,項裴-在他眼前把肉給撕咬開,還一邊瞪著他,好似一頭正蓄勢待發的小母獅。
面對這沉默無聲卻凶狠冷酷的威脅,他沒受到半點驚嚇,反而攏緊了劍眉、很嚴肅的開口︰「-很髒耶,沒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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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白七分牛仔褲,扶桑花白T恤,一束黑色馬尾。如此可愛簡便的裝扮,配上一把鵝黃色洋傘,充分流露出女人特有的年輕嫵媚氣息,只可惜--
推推老氣寬板的粗框大眼鏡,項裴-在鏡子前好好檢視自己︰一臉死板的老姑婆表情,完全抹殺掉她身上的青春活力。
其實她長得一點也不老,還有張天生秀氣的女圭女圭臉,只不過終年藏在那副老鏡架底下,活像個高齡四、五十的歐巴桑。
午後三點,她必須外出一趟。看在那罐跌打藥膏及撒隆巴斯貼布的面子上,給他點回饋無可厚非。
畢竟沒哪個男人如此體貼過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肩膀上傳來一陣清涼的舒爽感,在膏布的作用之下,連昨晚睡麻的肌肉都得到充分的治療。
背起大到夸張的藤編提包,她活像是準備離家出走的少女。
離開房門,她大眼一瞄,又見到他坐在沙發上,一份翻開的報紙躺在桌面,可他人卻不知又神游到哪里去了。
抄起掛在玄關邊的鑰匙,她禮貌性的喊了一聲︰「我要出門了。」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室沉寂。
那男人還是坐在沙發上神游,連看她一眼都懶得回應。
項裴-嘆口氣,在關上門前,終于听到一句低啞的聲音。
「路上小心。」
她笑了,突然覺得那間小小的屋子里,有個人問候自己的感覺真好。「好。」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見的音量回應。
門關上後,尹錕諺終于回神,視線落在那扇木門,而後起身來到陽台。望著一樓打起黃傘的背影,剛毅的面容露出淡淡笑容,有種平易近人的溫柔。
見她越走越遠,還未消失在他視線中,就看到她沒留神腳步拐了一下,鵝黃色的傘震起不小的動蕩,惹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連走平地她都會摔得狗吃屎,她的人生中,或許到處是意外吧!而他的出現,是否也是她人生中的意外呢?
他沒跟她說過,在那場雨中,跟隨在她身後的自己很想與她共撐一把傘,很想和她說話……因為在她猶豫又簡單的問候中,他見到一絲屬于她特有的曙光,照亮陰沉的自己。
這個都市很冷漠,可是她的眼神很溫柔。
在第一次遇見她的瞬間,他便暗自奢望她可以一直當他專屬的陌生人。他不是故意要待她如此冷漠,而是習慣在人前武裝自己,他害怕有一天依賴會形成依戀,所以彼此說好只當陌生人。
收起笑容,尹錕諺在寧靜的巷弄中,搜尋漸遠的背影,竟已開始引頸盼望她的歸來。
變得……有點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