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奪的羽翼 第二章
「杰瑞,想問就問。」雷邢浩頭也不抬,敲打鍵盤的動作完全沒有停止。
「我沒問題想問,總經理。」杰瑞收回注視的目光,假裝整理資料。
「你最好考慮清楚,錯過這一分鐘就沒發問權。」
「總經理,我真的——」
「剩三十秒。」
「總經理,昨天你在飯店大廳月兌軌的表現,我都看見了。」
「嗯哼。」雷邢浩不在意地輕哼。
「我很好奇你這樣做的原因。」
「沒有原因。」
「你的意思是純粹惡作劇?」
「隨你怎麼想都可以。」不過是一時興起,雖然那個舉動對他而言已經是嚴重的破例了。
抱住她的那一瞬間,感覺很溫暖,不過也只是錯覺而已,他只是太久沒擁抱別人,尤其是女人。
「雖然我只是你的助理,但是你也必須專心听我講話。」將雷邢浩的手提電腦合上,杰瑞嚴肅地正視著他。
雙手環胸,雷邢浩仍舊一臉不在意。
「杰瑞,我記得兩年前決定並吞二叔的股份時,你的態度似乎沒有現在積極。」
「那是公事,公事自有程序可以解決。這件事不一樣,是你的私人問題。」
「你打算要我付精神賠償費?」他還記得昨天那女孩的表情,由錯愕到盛怒,外加很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我認為付娛樂費可能比較適合。至少她娛樂了我,是個不錯的消遣。」
「總經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用金錢衡量。」
「但絕大部份的事可以用金錢解決。」拿下金邊眼鏡,雷邢浩起身,注視著落地窗外的夕陽。「那個女人也是個千金小姐,並不缺錢。」
他只是無法接受她的目的不如自己當初所料,競只是為了「衣服」,所以惡意整了她一下而已。
「大少爺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正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意料之外,所以人才有活下去的價值。’」
「很可惜我跟我父親不一樣。」他討厭無法掌握、受人擺布,他只扮演獵人的角色。「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從我的戶頭提一筆錢送過去就是了。」
「總經理,你太堅持你的生活方式。」
「是‘生存’方式。」雷邢浩糾正。「有錢人對于金錢仍會愛不釋手,金錢對他們而言才是萬能。」
「總經理打從心底認為那女孩會是這樣的人?」
「你最好祈禱她是,至少好擺平。」她眼底只看衣服不看人的舉動,讓他驕傲的自尊心受到短暫地傷害,不過他可以大發慈悲放過她。
「柳小姐下午已經退房離開了。」
腦海中竟然浮現出女孩匆忙逃跑的模樣,雷邢浩嘴角出現不自覺的笑意。原來她姓柳,整了人家一頓現在才知道。原本他還打算處理完公事,再去找她的,因為她的反應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人既然走了,就沒有討論的必要。杰瑞,你嫌我時間太多嗎?」
「如果不是因為時間太多,就不會因為對方身上流露出幸福的模樣,而冷嘲熱諷了;如果不是因為太驕傲自負,就不會因為對方不認得你,而惡意戲弄人家了。」
「杰瑞,我認為這個話題沒有繼續的必要。」
「總經理,是你堅持要我發問的。既然你決定結束話題,就照你的意思辦。」杰瑞隨即將話題轉到公事上︰「老爺剛才來電,夸贊你昨天與奧賽公司談成生意。」
雷邢浩不甚在意地望著窗外的日暮景色。
「他還說已經在西雅圖為你買了一棟別墅。不過也特別提到,希望你能在這次的假期中,順便完成一件並購案。」
「回絕他。」忙了好幾年,才換來短暫的休息時間,老頭子竟敢打他私人假期的主意,算盤未免打過頭了。
「老爺似乎有意將經營擴展到東亞地區,而且認為你應該會有興趣,因為地點就在台灣。」
「我沒興趣。」
回台灣是度假,也是掃父母的墓,他不想連這一點私人時間也被瓜分。
「我已經告訴老爺你不會答應,但是他認為你既然一個月的假期都決定留在台灣,應該不會拒絕這件小案子。」
「既然知道是小案子,還敢派我去?」雷邢浩冷哼了一聲。「我看爺爺只是想測試台灣的假期與他的命令對我而言哪一個比較重要吧。」
「總經理,明白他老人家的想法,不一定要講出來。」而且還是以不屑的口吻。
「明白不等于必須接受。」
「總經理,我認為你還是先看完合並案的報告書,再作決定好了。」杰瑞意味深長地放下卷宗。「再過不久,老爺就要退休了,雖然董事長的位子你已經唾手可得,不過小心方為上策。請你耐心看完報告書,我相信內容對你而言一定十分有趣。」
講些什麼?雷邢浩不耐煩地打開卷宗。
全是一些公司營運狀況及財務報表的分析單,以及並購的可行性,千篇一律;唯一不同的就是金額與他昔日所接的案子有天壤之別,不過是間中小型企業,雖然並購後仍有利可圖,但是這些利潤對雷氏集團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
他對這件犧牲品完全沒興趣,也不想給老頭子面子。
「回絕爺爺,直接說我沒興趣。」
「總經理,你還沒看完。」
「沒看完又如何?」雷邢浩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現在看完——」
人事資料上,一張女孩子的相片及短短幾行字,讓他收回正要出口的話。
柳雁-︰二十五歲,十二歲時父母雙亡,被方家收養。名下擁有方氏企業百分之二股份,現任服裝設計師,是方家內定的兒媳婦。對方氏企業無任何影響力。
是她?!十二歲時父母雙亡?!原來她並不是個大小姐,但她為何又會有那樣的幸福笑容?
盯著柳雁-的照片,雷邢浩陷入了思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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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沒釣到金龜婿,白白去一趟意大利了。他們是那麼地熱情,又長得那麼地帥說。」範惠琪有氣無力地拖著行李,一臉可惜。
「你可以再去買一張機票,再去一次意大利。」反正她們才剛下飛機,要買機票很方便。
「你還敢說,都嘛是你。莫名其妙地退房,拖著我到便宜的飯店,讓我錯失了當少女乃女乃的機會。」
柳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被那個男人抱住時,她簡直嚇得快暈倒了!用盡所有力氣才把他推開,逃回房間的路上,還不斷回頭,深怕他會追來。在範惠琪回來前,她已經以前所未有的敏捷速度收拾好行李,根本不敢再多留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怕他,更不懂他為何要這樣捉弄人,所以直覺地認為逃離他的勢力範圍方為上策。
即使在父母過世、沒有親戚願意收養她時,她飽受人間冷暖,看過許多人的嘴臉,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令她感到……這麼地難以接近,像是刻意把自己隔離在眾人之外似的。
「總之,已經回到台灣,很安全了。」柳雁-高興地對自己這樣說。即使搬離了飯店,不過這幾天在意大利旅游時,她仍舊提心吊膽,深怕再度遇見那人。
「你是不是在意大利見鬼了?還是惹到了什麼人?什麼安不安全的?」
「其實我又遇到了——」
柳雁-話才講一半,手上的行李就被人提走,她奇怪地回頭看向來人。
「你在意大利遇到誰了?」方書恆笑睇著柳雁。
「書恆?你怎麼來了?」柳雁-十分訝異。「都說好不需要來接機了,而且又不是假日,你還要上班。」
方書恆摟了摟柳雁-的肩,然後責備地搖搖頭︰
「才出去幾天而已,為什麼臉色這麼疲倦?教我怎麼放心得下?」
一旁的範惠琪听了猛翻白眼。
「你蹺班了?雖然你是總經理,也不可以公私不分,讓底下的人知道了怎麼辦?」
「爸爸和媽媽放心不下,我也一樣,所以我是得到爸爸的允許才蹺班的,你別擔心那麼多。」方書恆皺起了眉頭。「你這幾天都吃什麼?感覺上變瘦了。」
「意大利的食物都是女乃油,應該是變胖了才對。」
「听說意大利治安不太好,當初我就不贊成兩個女孩單獨去了,這幾天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怕你遇到壞人。下次沒有我陪,別再自己出國了。」
天哪!她快吐了!範惠琪已經開始深呼吸,努力克制即將爆發的脾氣。
「你剛才說你遇到什麼?是不是什麼奇怪的人?有沒有對你怎樣?」
「方大情聖、方書恆先生,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雁-這幾天吃了什麼食物?看了哪些地方?照了幾張相?還有上了幾次廁所?」她就是受不了方書恆的過度保護欲。
當年失去雙親的柳雁-的確很需要人保護,但是現在她已經是個大人了,她有獨立自主權,為什麼方家的人到現在就是搞不懂呢?把她保護得密不通風,對雁-到底有什麼好處?
「範惠琪,我沒責怪你,你倒先責備起我來了。當初我就不贊成雁-和你出國了,現在果然印證了我當初的判斷,你根本沒盡到保護雁-的責任。」
又來了,這兩個人見面永遠是針鋒相對,尤其是書恆,總是刻意指責惠琪,讓她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好朋友。
「方書恆先生,你別說笑了,你的變態保護欲我根本不敢領教,更別說是學習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誰該受保護、誰該保護誰的道理,只有互相的平等對待,你懂不懂?啊,問也是白問,因為你根本听不懂嘛。」
「範惠琪——」
「書恆,別再說了。」柳雁-對範惠琪感到十分抱歉。「惠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們交惡。」
他當然知道範惠琪是雁-最好的朋友,但是打從高中開始,範惠琪就處處看他不順眼。他們的價值觀相差太多了,他不希望單純的雁-受到範惠琪的不良影響,曾經不止一次的提醒雁-,但不知為何雁-還是喜歡親近她。
喜歡的人的好朋友卻討厭他,對他而言是一種挫折。
「方書恆,等你學會什麼叫作‘互相’時,也許我就會看你比較順眼了。」範惠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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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墓碑上父母親的名字,雷邢浩習慣緊繃的表情,難得出現放松的神色。
「這里景色很美,不是嗎?」
依山傍海,山色青蔥翠綠,海水湛藍遼闊,帶著咸味的海風不時拂來,傳送著屬于大自然的氣息。
十五歲應該是個多采多姿的年齡,但是對他而言,卻是人生的大轉變。從那一年開始,他不僅失去了雙親,還失去了許多青春時應該享有的歡笑與快樂。
在雷氏家族中為了生存、為了往上爬,他根本無暇體會何謂青春,何謂歡笑,何謂幸福。屬于他的幸福,在父母入葬後,早已隨之煙消雲散,為了那個目的……他可以犧牲一切。
不,應該說他本來就沒有任何可以珍惜的,所以也無所謂犧不犧牲了,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助他完成那個目的的工具而已。
「能葬在一起是不是很幸福?在台東相遇就算了,現在還能在一起……」卻留下他,孤伶伶的一個人。「不過算了,我不會跟你們計較,反正再怎麼計較你們也沒辦法回我話,這樣太無趣了。」
回答雷邢浩的只有拂過耳畔的風聲,像是在嘲諷他的自言自語。
「去年沒來看你們,因為比較忙。二叔不甘願股份被我吃掉,到處捅我樓子,但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有些煩就是了。」
海真藍,藍得讓人想徜徉在上面。望眼看去,一切的事物竟都那麼美好,美好到令他生厭。
「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們。」雷邢浩收回遠眺的視線,對墓碑擺了擺手。
在台東待了一星期,每天除了看山看海,到父母的墓前自言自語,似乎就沒任何事可做了。度假對他而言,改變的只是工作量,並不包括心情。不論待在哪一個城市,不論四季是否改變,也不論身邊出現的人是否不同了,對他而言,心情都不會有變化。
戴上墨鏡,忽然不想走昔日往來的路線,他拐了個彎,往反方向走去。
「爸、媽,很漂亮吧?這一張是梵諦岡的教堂,這張是廣場前的特拉維許願池,這張是競技場……」
誰會如同他一般,對著冰冷的墓碑說話?尋著聲音,雷邢浩看到了右前方正拿著相簿一一細數的女孩。
「對不起喔,本來想多照幾張風景照拿來給你們看的,可是一到米蘭看到那麼多漂亮的衣服,就忘了照風景照。」柳雁-歉然一笑,仿佛她的父母親正坐在她眼前一般。「看看衣服好嗎?相片里的衣服都很棒哦。」
竟然是她?!
雷邢浩開始懷疑起老天爺似乎別有用意了。
「這件灰色的衣服很好看吧?是純手工的,要價高得嚇人。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亞度尼斯設計的這件衣服,穿在這個怪人身上很好看吧?很少男人穿白色會好看,不過他例外。」
怪人?是指他吧。雷邢浩又走近了點。
「你們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沒照頭吧?看起來的確有些奇怪,不過我記得你們教過我,和人約定了,就一定要遵守,雖然他看不到洗出來的照片,不過我還是遵守了自己說過的話。」
他什麼時候說過不準把他的頭照進去的話了?他只不過出言諷刺她很「體貼」而已。
「啊?!這張相片——」像是在譴責自己的大意,柳雁-急急地抽出相本最末那張相片。「爸、媽,這個怪人真的是很惡劣!如果這件事被書恆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
書恆?方書恆是吧,方氏企業的總經理,她的青梅竹馬。雷邢浩挑了挑眉,對于柳雁-一再以「怪人」指稱他大感不滿。
「伯伯的公司最近很不順利,我已經辭掉設計室的工作到公司幫忙了,可是除了設計衣服,我好像什麼也不會。雖說是書恆的助理,但我老覺得自己礙手礙腳,除了打打雜、接接電話、招待來賓,他們談的事情,我一樣也不懂。」柳雁-無奈一嘆。「我很想幫方家做一些事,因為公司現在的情況似乎真的很危險,書恆和伯伯都撐得很辛苦。」
在為她的男人感到心疼嗎?雷邢浩不自覺地露出不屑的神情,腦海中浮現出方氏企業的財務分析表。
財務的確一團亂,不過倒不是無法補救,正在洽談的那筆生意利潤可期,但眼下缺乏一大筆資金。總而言之,金錢雖非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加油的。」合上相本,柳雁-遲疑地看著被她抽出來的那張相片。
相片中,他的下巴靠著她的額頭,嘴角揚起惡意的笑容;而她,雖然微側著臉,不過臉部表情明顯受到驚嚇,兩個人的表情呈現對比。
「沒禮貌……他到底知不知道隨便抱住人家是很無禮的行為?」柳雁-對著照片皺了皺眉頭。
如果他現在就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敢說這樣的話嗎?雷邢浩竟想像起他現身時柳雁-的表情。
「燒掉好了,好像也沒有理由帶在身邊哦?」柳雁-自言自語完,果真拿出了打火機。
這女人竟敢燒他的相片!
「沒得到相片主角的允許,不好吧?」
柳雁-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是雷邢浩,更是嚇白了一張臉。
「你、你……」
「燒別人的相片很像在下詛咒。」他順手抽走柳雁-手中的相片。
她……應該是眼花了吧?還是現在是在作夢?腳下踩的可是台灣的土地?柳雁-完全愣住了,只能傻傻地僵立在原地。
「又不認得了?你的腦容量有那麼小嗎?」雷邢浩戲謔地指指相片中的男子。
雖然是大白天,但這里畢竟是墓園,難道她真的見鬼了?想到這里,根本無暇顧及還擺在地上的相簿,柳雁-轉身就跑。
逃走了?拾起相簿,雷邢浩追了上去。
追過來了?!不會吧!回頭看見雷邢浩嘴角擒著她不解的笑意,柳雁-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小心踩空了一階石梯,連滾帶翻地趺落到階梯下。
「笨手笨腳。」雷邢浩緩緩踱步到柳雁-身後,居高臨下望著跌倒的柳雁-,並未伸手幫忙。
他果然是個鬼,而且還是個專會冷嘲熱諷的魔鬼!
柳雁-生氣地回瞪了雷邢浩一眼,然後迅速地別開頭,不想讓自己記住這張惡劣的面容。
手肘及膝蓋都擦傷了,好痛!
「起來。」他伸手欲拉起她。
「不用你幫忙。」揮開雷邢浩伸來的手,柳雁-勉強起身,一拐一拐地前行。
招來停在路邊的計程車,她逃命般地急急關上車門,車急馳而去。
她當他是妖魔鬼怪嗎?表情跟見鬼差不多了。翻開相片本子,雷邢浩有一種嚴重的挫敗感。
「竟然真的只照頸部以下的衣服……」拜她所賜,相片中的他全成了無頭鬼。
這個女人真是……雷邢浩嘴角忽然泛起玩味的一笑。
既然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不陪老天爺玩一場,豈不辜負他的精心安排?
「杰瑞,把方氏企業相關資料準備好。」他拿出手機。
「總經理,你決定要並購方氏企業了?」
「以贊助人的身份出現,別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身份。」
「要趁其不備進行並購?」
「不,只是決定玩一場游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