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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奪姬 第一章

子夜的飛鷹幫議事堂內燈火通明,堂上坐的全是幫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包括黑雲座下的三大當家項詮、章鶴和左翼,以及十二香堂的堂主,個個臉上的表情均顯得十分沉重。

但盡管眾人陰霾重重,位居首座的黑雲,臉上則泰然自若,依舊談笑風生。

「依我之見,明日的午時之約還是不要去比較好。」章鶴首先發言。

「我贊成這項提議。」左翼緊接著道,「據聞陸廣榮那貪官老奸巨猾,明明是來鎮壓我們,卻還假惺惺的送上請帖,邀請幫主到巢湖畔賞花,想必宴無好宴。」

他話才說完,在座諸人無不或輕或重的點點頭。左翼不僅是飛鷹幫元老兼大功臣左從天的兒子,武功更是好得沒話說,極受黑雲倚重。

接下來四周一片沉默,大伙都在等黑雲表示意見。

在外人眼里黑雲是個粗獷豪邁、放浪不羈的人,只有深知其性的人才明白,他其實是沉潛內斂,作風更是詭譎難測。

當年重振飛鷹幫時,幫內徒眾各擁山頭,誰也不服誰。原本尚未隱居的左從天憂心忡忡,生怕黑雲壓制不了蠢蠢欲動、雜亂浮躁的民心。

沒想到在他雷厲風行的領導作風下,用狠辣的手段消弭了所有的紛爭,並且讓飛鷹幫在短短三年內由江湖人眼中的烏合之眾,躍升為武林五大門派之一,還輕易鏟平了兩大仇家,只剩一個狗官尚在苟延殘喘。是以這群久未馴服,習于草莽的武者,從此對他畢恭畢敬,言听計從。

對飛鷹幫的徒眾而言,他雖是個將幫務推向頂峰的雄才,卻也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可怕霸王。

黑雲緩慢地將臉轉向一直默然不語的項詮,在飛鷹幫里最了解他的要算是這個老家伙了,偏偏這位惜言如金的二當家是個悶葫蘆,不問他的話,他絕不開口,問了他,他也未必會說。

果然如大家所料,過了約莫一刻鐘,他才慢郎中的咧嘴朝黑雲笑了笑,「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吧。」

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已猜中幫主的想法?可是什麼也沒說呀!眾人不解其意。

「好,明日午時一刻,我將準時赴約。」黑雲從豹紋座椅上一躍而起。

「啥!大哥真的要單槍匹馬前去?」左翼欲加以勸阻,黑雲卻伸出右掌制止。

「陸廣榮喜歡耍花樣,咱們何妨陪他玩兩招。」他依然故我地端起茶幾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繼而縱聲狂笑。

「可……可是……」雖然害怕觸怒龍顏,但忠心耿耿的章鶴仍冒死進言,「據說陸廣榮有個女兒叫陸贏姬,這女人貌似天仙,卻毒如蛇蠍。」

「所以呢?」黑雲瞼上的笑意更濃了。

堂上有一半以上的人相信,黑雲甘冒危險去赴這場鴻門宴,十成九是為了陸贏姬。

「所以……」章鶴咽了一口唾味,接著道︰「她是峨媚掌門的高徒,更是北域狂人流星雲一手栽培的嫡傳弟子,無論武功、機智、陰狠都教江湖中人不寒而栗。」

「所以呢?」黑雲很滿意章鶴把陸贏姬形容得仿佛女神降世,這讓他更有興趣去涉險,順便獵艷。

「幫主,陸贏姬的確非一般女子足堪比擬,」左翼長他人之勢,減自己威風的開口,「她數度只身一人潛至匈奴陣營,殲滅敵方三十幾名大將,較之二十個男人所建的功勞還要大。皇帝因此收她為義女,封為長樂郡主。」

「跟這種人交手,一定非常過癮。」這是黑雲的結論。這頓午宴他是非去不可了。

他一向狂狷倨傲,早年家毀人亡,練就了他一身膽識和超凡的能耐。

陸廣榮使黑家蒙受天大的污辱,今兒就算他不找上門,自己也絕對饒他不得!

別說是區區一個賞花宴,即便是刀山油鍋,他也不會退縮膽怯。

其實章鶴等人最忐忑難安的,不是陸贏姬神乎其技的本事,真要交手起來,她還不見得是黑雲的對手;而是她如妖似媚的豐采,恐怕才是致命的關鍵。黑雲對美麗的女人一向不是太有自制力。

「听說陸家那丫頭,長得很登樣?」他料準了大伙的疑慮,故意提起。

「豈止登樣,簡直就是……」章鶴才一開口,馬上吃了左翼一記白眼,硬生生的把到了喉嚨的話給咽回去。

讓黑雲知道陸贏姬很「登樣」就已經危機重重了,要是他得知登樣兩字根本無法形容她的美貌,那飛鷹幫還能在江湖上存活下去嗎?

「總之,我們大家一致認為,大哥明兒個還是留在飛湍崖韜光養晦,巢湖我們代您去就可以了。」左翼語畢,即屏氣凝神等候黑雲裁決。

「不行,我如果不去,豈不表示咱們飛鷹幫膽小懦弱,而且讓陸將軍捉不到人也太失禮了一點。」黑雲突地捏碎手中的磁杯。哼!他黑雲要做的事,要報的仇,焉能假他人之手?在他的復仇名單中,陸家是一票人,而不是陸廣榮一個。

「您是說,您明兒個前去的目的就是要被捉?」章鶴還以為他听錯了,眼楮瞪得像銅鈴那麼大。

「是啊,不被捉進將軍府,怎見得到傳聞中的女妖姬?」

***

午後,火傘熾熱,地氣蒸騰,巢湖湖畔無風無息,寂靜得出奇。

湖泊後方的飛雲壑,聚集了數百名官兵,清一色的白衣白褲,眾人屏氣凝神,不發一語,在艷日下仿佛被融成一堆白色的山丘。

此時,有一人一馬,快意飛揚地自遠而近,頓時沙塵蔽日。

雖然他背著光影,令人看不真切,但人人都知道,他就是名震大江南北,專門和官府過不去的飛鷹幫幫主黑雲。

鎮北大將軍陸廣榮進行這次逮捕行動前,已謀劃了兩個多月之久。

以前陸廣榮使出了所有的方法,全告失敗以後,現在不得不拿出他最後的法寶。這回,他有十成十的把握,篤定可以將黑雲手到擒來。

但想是這麼想,他還是很孬種地站得遠遠的,唯恐這招斧底抽薪萬一仍撂不倒黑雲這烏龜王八兔崽子,他好來得及一馬當先逃之夭夭。

一身灰色勁裝,背上懸掛青銅寶劍的黑雲,方踅過滴水叢時,忽听到一婦女的痛苦申吟聲。

「誰?」他抽出長劍削去及膝的長草,愕見一名蓬頭垢面,汗水淋灕的女子,氣息懨懨地躺在地上,染著一片血紅,教人怵目驚心。

「你……」饒是黑雲見慣了血腥殺戮,亦不免為眼前的景象感到駭異。

「救我的……孩子……」那女子話猶未了,突聞嬰兒「哇」的一聲,哭得驚天動地。

黑雲不假思索,連忙跳下馬背,趨前查看。

「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我去幫你找產婆來。」

他甫欲起身,那女子惶急地抓住他手臂,哀哀地說︰「不必了,我……已經不……行了,求你……救……我的……孩子。」女子每喘促地說一句話,便呼出如幽蘭般的芳香氣息,令他莫名的感到一陣恍惚。

「你……你是……」糟!中了小人的暗算,那女子暗中對他下了迷魂散。黑雲伸手拈了下她身上的血漬,「染料!」他倉皇起身,但已遲了,四面八方的兵卒蜂擁欺上,將他團團圍住。

該死!沒事心地那麼好干麼?黑雲暗自咒罵。

「哈哈哈,」陸榮廣從山坡上一路歡天喜地的走下來,笑得險些岔了氣。「混帳東西,看你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得罪了。」那女子抹抹髒臉,拉扯著破破爛爛只能勉強遮住重點的衣裳,沖著他抿嘴苦笑,神情十分肅穆。「我是不得已的,假如你有幸逃出去,盡管來找我報仇。」

「你是誰?」黑雲忽地開口問。混跡江湖十余年,他不記得道上有這號卑鄙無恥的人物。唉,他居然栽在一個女人手里,真是太不名譽了。

「狹路相逢,何妨兩相忘于江湖。」女子接過士兵遞過來的斗篷,匆匆披上後,便昂然轉身離去。

黑雲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忿忿地瞪大凌厲雙眸,望著她的背影,以及她小腿肚上紫紅色的小痣。她……難不成就是陸贏姬?

***

「出事了,出事了!」打更的鄭大叔一面敲著鍋蓋,一面拉長嗓門大喊,「知府衙門明日三堂會審怪俠黑雲,黑雲被捕啦!」

官差貼上的公告上這樣寫著——

惡霸黑雲,經英明睿智的鎮北大將軍逮捕入獄,定于明日午時一刻于衙門公堂會審。其所犯罪行如下——一、蔑視王法,二、驕縱狂妄,三、糾眾鬧事,四……

編派的罪名一共有八大項。總而言之,黑雲是惡棍一個。

公告欄下方層層疊疊圍了一圈人,這消息隨著前面幾個識字的大叔驚顫念出,傳遍了整個胡同。鄭大叔的手在公告上比劃來比劃去,薄薄的紙張已東缺一塊,西缺一塊。

公差見狀,正要上前攔阻,誰知呼喝聲猶未吼起,那公告已被人整張撕去,再也覓不著蹤影。

「怪俠黑雲怎麼會被捉了?他武功高強……」鄭大叔和半瘸的張大嬸撞個滿懷。

「是姓陸的狗將軍坑害他,」張大嬸附在他耳邊低聲道,「是個女人,耍苦肉計。」

「該死的女人。」所有直接或間接听到這項消息的婦女,全咬牙切齒,巴不得置那女人于死地。

不僅大街小巷鬧轟轟,青樓妓院尤其視此消息為晴天霹靂,痛哭哀號者此起彼落,簡直到了人神共泣的地步。

雖然人民這麼愛戴黑雲,但絕大多數的人,連黑雲的長相都不曉得。

「听說他長得很英俊哪!」怡紅院和萬花樓的姑娘們全放下手邊的「活兒」,擠到大街上看熱鬧。

「武功更是好得出神入化。」

「雖是正邪難分,但是周濟窮人比朝廷還用心。」

飛鷹幫每年固定施舍三千石白米,給北方一帶的窮苦百姓。

「上酒家都不用錢,許多老鴇和他是拜把姊弟。」

「听說長樂郡主有意招他為駙馬,沒想到被拒絕了,真丟臉!」

「真的嗎?」這點好像有待查證。

「他有那麼迷人嗎?」

「到衙門看看不就知道。」

剛剛還捶胸頓足,怨嘆老天無眼的眾酒國名花,轉瞬間又眉飛色舞的嚷嚷,爭先恐後往知府衙門涌去。

***

知府官邸,西廂房內傳出迭聲的幽嘆。

「你夠了沒?」陸贏姬的手掌忿然拍向方桌,這一掌震天價響,嚇得她的貼身丫環盈盈險些跌落椅子。「我這是為民除害,善盡人女之孝,你敢再給我哄聲嘆氣,指桑罵槐試試看!」

「難道路見不平,連句公道話也不許說?」小姐明明是助紂為虐,還好意思強辯。

「黑雲雖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可他花名在外,風流成性,處處拈花惹草,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呀。」

「到處留情有罪嗎?」盈盈一想起秀鳳她娘張大嬸跟她形容過的黑雲,就忍不住猛咽口水。「這是你跟我講話的態度嗎?忘了誰是你的衣食父母了?」每次理虧,陸贏姬就端出主子的架子。

盈盈嘟著嘴,眼眶中可憐兮兮地聚著兩泡淚水,細聲細氣的說︰「人家是好心提醒你耶,飛鷹幫幫眾遍布中原各地,他們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老爺問斬?你是大禍將至猶不自知。況且,黑雲根本就不是壞人,他只是擋了老爺的財路而已。」

陸廣榮因覬覦飛鷹幫幫眾經營皮革買賣,利潤頗為豐厚,故有心勾結其他門派,將這地盤據為己有,遂自告奮勇,請纓到東北來,明的說是為了鎮壓匪徒,其實一方面是想與民爭利,另一方面則陰謀斬草除根,要把黑雲這眼中釘拔除,永絕後患。

「住口!」陸贏姬佯嗔薄怒,卻也掩不住心虛。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爹有多惡劣,但血濃于水,即使他再怎麼不齒,他總是她父親呀!「我爹只是不很清廉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差勁。」

「是嗎?」盈盈皮癢地把舌頭吐到外邊納涼,「小小一名將軍,才三、五年就攢聚了上千畝土地,十二棟豪宅,和八個大金庫。老爺何只不清廉,他是無所不用其極。小姐,你看著吧,接下來被拿來當籌碼的就是你嘍。」

「胡說八道,我是我爹的寶貝女兒,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怎麼可能加害于我?」盈盈數落的那些罪狀她不是不了解,只是不以為然,哪個當官的不是這樣?

「那就要看你用什麼角度來審視這件事情啦。」盈盈從小和陸贏姬一起長大,和她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卻也演變成沒大沒小的主僕關系。

「什麼事情?」

「比武招親嘍。」盈盈幸災樂禍地說︰「老爺已經發出十幾封邀請函,將邀請各大王孫公子到聚月山莊比武,誰能獲勝,即可娶你為妻。」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攸關她的終身大事,她爹不僅沒找她商量,居然連知會一聲都沒有?

「三天前送出的邀請函,想是更早以前就已決定好的事。听說受邀的公子哥兒,一個個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光是來參加比試,就得繳一筆為數可觀的場地清潔費,贏得優勝後,還得再給老爺一千兩的養老金,以感謝老爺辛辛苦苦把你養得這麼大、這麼美。」盈盈加油添醋的又道︰「你真是和楊玉環一樣厲害,‘遂令天下父母親,不重生男重生女’。」

「夠了!」盈盈存心把她給氣死。「我要去找我爹理論。」

「老爺不在,到衙門提審黑雲去了。」

「那我就到衙門找他。」說著,陸贏姬立刻動身。

***

午時未到,衙門外已擠滿看熱鬧的民眾達數百人,秩序混亂得一塌糊涂。

陸廣榮是故意做一出殺雞儆猴的好戲,要那些明著、暗著批評他的老百姓,最好繼續保持敢怒不敢言,否則黑雲的下場就是最佳的警示。

但他沒想到局面竟然完全沒法控制,升堂不及半個時辰,就在喧嚷及打架聲中,宣布延到申時三刻。

群眾十分失望,鼓噪更甚。其中有九成婦女同胞,都是來一睹黑雲的俊容,但全被拒諸門外,有人把手中的石塊扔向公堂大門。

六個公差捉不了幾百個膽大妄為的暴民,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她們去了。

陸贏姬身著男裝和盈盈到達時,正巧趕上第二次升堂。她兩人因身份特殊,加上花了些銀兩,是以享有躲在公堂側門的布簾後窺視的特權。

「威武!」

吏卒喧喝過後,陸廣榮、趙知府和兩名他們找來當替死鬼兼打手的九品芝麻官,裝模作樣地坐上了正堂官椅。

「帶人犯黑雲!」

驚堂木一拍,在場所有的人全都屏氣凝神,瞪大兩眼,比較激動的還用手撫著胸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失聲尖叫,被判擾亂公堂的罪名。

須臾,黑雲頎長身子僅著簡單裝束,長發蓬亂垂肩,卻依舊掩不去俊朗眉目下一股煥發凜然的英氣。他見了陸廣榮也不下跪,堂而皇之的張開兩腿挺立在公堂之上,頻頻朝柵欄外的民眾點頭示意。而官差們也不敢上前勉強他,唯恐一個不小心討來一頓打。

黑雲風流倜儻的神采立刻獲得滿堂贊嘆,只差沒掌聲雷動,看得堂上的陸廣榮差點為之氣結。

「呵!他真的好帥哦。」盈盈露出一副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花痴樣。

「噓!當心被我爹發現了。」陸贏姬面無表情地加以斥喝。這家伙有啥好看的?不過是五官長得比較端正,身高稍稍偉岸了些,值得瘋狂成這樣?真不知那些女人腦袋瓜里裝了什麼東西。他年紀應該不小了吧,一個老男人還忝不知恥的以大眾情人自居,惡!

朱師爺嚴正宣讀,「查,黑雲原為長白山上的毛賊,卻糾聚群眾,據山為王,以漁內鄉民為樂,視王法為無物。其惡性重大,天理難容。」

黑雲听了頗不以為然,沒把堂上三名大人放在眼里,只待朱師爺把話說完,才將頭轉向陸廣榮。

「將軍大人,」他好整以暇道︰「我可以喝杯茶嗎?」

「你見了本官拒不下跪,此舉已可判你三年重罪,你還得寸進尺,呃……」見黑雲的眼楮愈睜愈大,模樣愈來愈可怕,陸廣榮心懼的馬上話鋒一轉,叫人端來一杯烏龍茶。

黑雲掀開杯蓋,啜了一口,「嗯,次等茶葉,劣貨。」他倨傲地便將茶擱到一旁,只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陸廣榮一時忘了自己才是官。

「啟稟將軍,您決定就好。」陪襯的芝麻官好意提醒他。

「廢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這話引起哄堂大笑,把陸廣榮氣得眉毛都快燒焦了。「老爺好丟臉哦。」盈盈忍不住批評。

「再出聲就把你嘴巴割掉,四肢剁掉,丟到荒郊野地喂狗!」自己的父親出丑,陸贏姬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盈盈朝她背後作了個鬼臉,即噤聲斂氣,專心欣賞黑雲的翩翩英姿。

陸廣榮出示一本冊子,封面上正楷寫著「帳薄」。

「這本帳冊可是你叫柳頌德記的?」

「不是。」黑雲看也不看便道。

「你可認得柳頌德?」

「不認識。」

陸廣榮沉住氣,「這冊子上頭有你親筆簽字,豈容你狡賴?」

「真的?我在上頭簽了什麼?」黑雲懶洋洋地問。

「呃……嚴格說來也不是簽,而是畫,你畫了一只老鷹。」陸廣榮把冊子遞給他看,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畫鳥啊?哎!誰不會畫鳥?德威街上隨便找個字畫攤,包你愛畫多少鳥有多少鳥。難道每個賣畫的,你都要一一拘拿嗎?」

他的話又惹來一陣哄堂笑鬧。

「堂下犯人態度莊重點!」朱師爺急著在陸廣榮惱羞成怒前,趕緊訓斥一番,免得害他們待會兒受到池漁之殃。

黑雲馬上抬頭挺胸,表現得十分莊重。「我一向對什麼人講什麼話,再*唆我要尿尿嘍!」他目中無人,再喝一口茶潤潤喉。

陸廣榮捺住性子,意外地並沒發作。「我們不但逮捕你,也捉到了你的老相好杜慧娘。」

一听到涉及他人,黑雲連忙辯護,「杜慧娘是天麗樓的姑娘,只要花得起錢的大爺,誰不是她的老相好?你們不該抓她,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她不算,那陳雲妮、林喜妹、張柔、江芳玲……」

黑雲很專注地靜听著這一連串美麗女人的名字,他低聲一笑。

浪蕩江湖載酒行。十數年來,他就在溫柔鄉里輾轉流連,忘卻萬古愁。

「上酒家也犯法?」他反問。

「她們統統擁有一本你的帳冊。」陸廣榮厲聲道。

「泡女人,哪有不花錢的?」他睨著陸廣榮,邪笑道︰「將軍大人很久不食人間煙火了哦?」

堂下有人抿嘴竊笑。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知道,那些帳冊都是你使用不法手段賺來的黑心錢,本將軍要判你斬立決。」

「嘎!」喋囁私議的百姓們,個個忿忿不平。哪有這樣隨隨便便就判人死刑,根本是草菅人命。

「啟奏大人,」倚紅閣的紅姑昂然排眾而出,「民女願替黑雲受刑。」

「我也願意。」萬花樓的虞美人也跪到堂前,正氣凜然地欲求一死。

「還有我們……」

才眨眼的工夫,堂上已擠進十幾、二十個珠環玉翠,花容月貌的青樓女子。她們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和黑雲眉目傳情,巧笑嫣嫣。

「胡鬧!你們想死不怕沒鬼當,等我解決了這惡霸,再來解決你們。」陸廣榮忍了半天,就等這一刻,怎可讓這群女人破壞掉。「叫他畫押!」

朱師爺把罪狀攤在黑雲面前,遞給他一管毛筆。

「雲哥哥,別畫,那都是莫須有的罪名呀。」紅姑惶急地制止他。

「無所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黑雲大筆一揮,從容不迫地畫了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看看覺得不過癮,在一旁又加了一顆蛋,正好湊成了烏龜王八蛋。

「你你你……」陸廣榮快被他活活氣死了。「明日午時處決!」

眾人一片嘩然。

***

「小姐、小姐!」見所有的人紛紛離去,盈盈慌忙拉著陸贏姬的手,從後門溜到六王廟廣場。「現在怎麼辦?」盈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馬上就要害死一條無辜的性命,這是很深的業障喲,搞不好以後得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超生。」

「那又如何?」陸贏姬沒好氣地斜眼瞄她。

「快想辦法彌補呀,要不……我們去劫獄!」她異想天開地說。

「失心瘋了你。黑雲究竟給你多少好處,讓你心甘情願為他上刀山下油鍋?」

久聞黑雲武藝高強,小小知府大牢豈能困住他?外人或許揣度不出他別有用心,她陸贏姬可不會不明白。

他一定是在等,等一個人現身。

「听你的口氣,你是不肯救他嘍?」盈盈對她是徹底失望了,「虧我白白服侍了你那麼多年,沒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這鐵石心腸的千金小姐,一點都不了解民間疾苦,連丁點側隱之心也沒……」

「停!你吵死了。」陸贏姬不再理會盈盈的指責,她負著手,心事重重地往回家的路上緩緩踱去。

黑雲的確不簡單。人家都說婊子無情,怎地那些妓女卻甘心為他赴湯蹈火?

那日她爹軟硬兼施,逼她幫忙捉拿黑雲時,只說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壓根沒提到他竟是這麼一個謎樣的人物。

他不是壞人。只要稍微眼明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爹一味的強辭奪理,無非是想將黑雲入罪,如此判法焉能教人心服口服?

她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該如何是好?她從小得到的庭訓是親情誠可貴,官祿價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在她爹眼里,功名利祿比什麼都重要。她若袖手旁觀,不就等于為虎作倀?但……那又怎樣?從小到大,可沒有人教她禮義廉恥忠孝仁愛呀。

思忖得太入神,她渾然沒注意前方街道不知何時涌上大批人馬,幾乎將整個市集圍得水泄不通。

「小姐!」盈盈叫聲甫落,陸贏姬右腳的繡花鞋剛好踩上一雙奇大無比的靴子。

這男人漆黑的頭發因風塵僕僕而略呈混亂,剛挺的鼻梁下方懸著一方堅毅的薄唇,他正是飛鷹幫的二當家項詮。

「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真是得罪了!」盈盈機伶地將陸贏姬拉到一旁,以免無端惹禍上身。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

「慢著。」項詮神情先是一震,忽地扯住陸贏姬的手臂,好美的女人!良久,方朗聲問︰「可知道知府衙門今兒審訊了一名武林中人?」

「我不知……」

陸嬴姬話猶未說完,唯恐天下不亂的盈盈已經搶白道︰「知道,這是件天大地大的事,誰會不知道。」

項詮揚起濃眉問︰「如何判決?」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死……」陸贏姬想攔阻已經來不及了,盈盈的話已掀起項詮兩眼間一陣雷霆。

他怒意橫生地放開陸贏姬,飛身坐上跟在後頭的寶駒,連同數十名輕騎殺氣騰騰地往知府衙門絕塵而去。

「不說話你會死嗎?」陸贏姬心想,一旦讓這些人沖進地牢,不要說她爹,只怕衙門里所有的人都要倒大霉。唯今之計,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提早解決掉黑雲這名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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