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縱 第七章
張威廉高高興興的和周曉帆一起出去,卻垂頭喪氣的回來,張母一看馬上就猜到那個惹禍精的未來兒媳婦十成十又干了什麼好事。
「算了算了,要漂亮的女人還不容易,何必非要一個三天兩頭禍事不斷,名聲也不怎麼樣的女人?」他的兩個姊姊同一鼻孔出氣,認為周曉帆是個大麻煩。
張威廉低著頭,臉上的痛苦表情,讓張母既不舍又不忍。「放心,她不會有事的,在綁匪手中都逃得出來,何況公園里只是區區幾個混混。你姊姊她們說得也有道理,沒有她,還有別人呢,憑我們的家世,要什麼樣的女孩,只要你開口,媽媽一定幫你找到。」
張威廉緊閉著嘴,啥話也不說。他就是要周曉帆,多年前在萊拉挑選新團員的試演會里第一眼的瞧見她後,他的腦海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他不是沒有過女人,只是周曉帆不同,她是他看上的,是他花了大把的心血才從紐約將她給騙回來,成為他的未婚妻的。
連他媽媽和姊姊都不清楚,當年他之所以離開百老匯正當紅的明星萊拉,並不是出于听從他母親意見的順從,而是他有了新的目標。
「威廉,媽在講話你听見沒?」
張威廉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拋了句,「我出去再找找。」「喂,威廉,你听媽說……」砰的一聲,銅制的復古式大門被用力闔上。
張母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拿起話筒,「喂,是帝門保全公司嗎?」
???
江楓現在又多了一個身份——周曉帆的貼身保鏢。
這個身份的確很適合他,因為他和周曉帆這陣子要說有多貼身就有多貼身,但問題是,他這個保鏢有百分之兩百的可能會「監守自盜」,雇請他的人無異是引狼入室,「賠了夫人又折金」。
「求你別再玩這種可笑又可惡的把戲了好嗎?」站在黑暗的街角,路燈從側面投射過來,將他如刀刻的臉削得更加鋒利。「你走吧,我不需要保鏢。」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江楓伸手示意按下大門上的門鈴。
「別——」周曉帆慌忙阻止她,「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我想……再逛逛。」
「隨卿所願。」反正他是按鐘點計價的,「PUB?還是酒廊?」在澳門他已是識途老馬,所有吃喝玩樂的地方他無不如數家珍。
「我的意思是我要自己一個人靜靜,至于你老兄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橫豎別纏著我像個跟屁蟲。」周曉帆氣鼓鼓地搶在前面走,轉往大街上。
話雖如此,江楓仍是很盡責的緊跟在後,他是不達目地絕不罷休的人,一趟威尼斯之行後,他原以為曉帆會乖乖的臣服在他的羽翼下,當他一輩子的愛侶,沒想到這小妮子的脾子還是和數年前一樣拗,逼得他不得已越撩越深,現在連保鏢都當上了。
今晚夜涼如水,街道上出奇的安靜,連要叫一部計程車都不容易。周曉帆負氣疾行,拐彎來到商店街上。
「我要進去賭兩把,你跟來干麼?」真是的!進去就進去,自己還問他干麼?周曉帆猛翻白眼,甩頭便拾級走上入口的台階,直奔賭場大廳。
澳門的賭場雖然不若拉斯維加斯豪華壯觀,但該有的賭具排場,也是應有盡有。
周曉帆進來賭的不是錢,而是氣。她到櫃台用她老媽給的支票,換到五十萬的籌碼,不到幾分鐘就輸得精光,這下更激起她的賭性,籌碼加到一百萬,不夠的則簽本票,賭場的老板一听到她報出尹崇駒的大名,立刻大方的再給她二十萬「零頭」玩玩。
可惜她今晚的手氣超爛,每賭必杠龜,江楓佇候在她身旁幾次勸解都未獲采納,索性跟服務生要了一杯香檳解解渴。
前後十五分鐘總結下來,她一共輸了三百二十五萬,就算跟鈔票有仇,也不必這樣瞎搞呀。江楓沒表示任何意見,但瞼上的神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看到沒?這就是我要過的生活,你有辦法供給我嗎?」她魅惑地一笑,「當然啦,現在對你來說錢根本不是問題,但我不相信你有這個度量。」記得很久以前,江楓就曾經譏笑過她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天之驕女,如果不靠他慈航引渡,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
江楓冷冽的笑臉中分不出喜怒,卻有一股駭人的陰森和慍火。
周曉帆莫名的感到頭皮發麻,這樣的江楓是少見而恐怖的,她低喘一口氣,悻悻然地走出賭場,重新踏入夜色中。
「也許……我們可以……」話未說完,一部九九年的富豪從後面飛快馳近,當周曉帆聞聲駭異回首時,它已撞上路旁一根電線桿,半邊車頭撞得稀巴爛,居然還能夠倒車,重新瞄準江楓撞過來。
可惜車子的主人有勇無謀,開車的技術又欠佳,連續幾次疾轉疾沖都沒能傷到江楓,而賭場內聞聲趕出來一探究竟的人則已圍了一大圈,人人都可以證明他企圖謀殺江楓。
「讓開,讓開!」張威廉打開車門,酒氣沖天地走向江楓。「你說,你跟她到底什麼關系?為什麼跟她一起?」
江楓濃眉輕挑,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門說︰「我是她的保鏢,一個滿腦漿糊,有錢沒處花的婆娘請我來的。」
「什麼?你……」他瞠大眼直愣愣的瞪著她,怎麼會?難不成他就是他媽媽新請來的保鏢?「是你把她從歹徒手中救出來的?」
「嘿嘿嘿,那些小卒仔根本不夠看,三兩下就清潔溜溜,怎樣,她是你馬子?你以為她被我英俊瀟灑的外表給迷得團團轉?」江楓看張威廉的臉色越難看就越說得口沫橫飛。
「就憑你?哼!」張威廉半是慚愧,半是惱羞,亂沒風度地用力推了江楓一把,旋即跑到驚愕莫名的周曉帆面前。
「曉帆,你沒事吧?」
「你是指被街頭混混挾持,還是被你剛才那一幕飛車撞人的超爛絕技驚嚇?」周曉帆忿忿地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張威廉,他可以告你,你知道嗎?」
「放心,像他這種人,隨便幾個錢就可以打發。」他壓根沒將江楓放在眼里,也不覺得需要道歉。
周曉帆眼睜睜的看著他掏出皮夾,從里頭取出一大疊鈔票塞到江楓手中,鄙夷地打發他,「去喝杯老酒吧,有我在她很安全,不需要你在這兒礙手礙腳,明白嗎?」
「明白、明白。」江楓詫笑的臉刻意瞟向周曉帆,手中不知哪來的紙筆則交給張威廉,「請在這上面簽名,我才能跟你老媽要錢。」
張威廉看也沒看抓了筆就簽,像趕牲畜一樣吼他,「快滾!」
「慢著,我跟你一道走。」周曉帆從階梯上直奔下來,圍觀的群眾竟然有人開口慫恿她乘機把張威廉甩了。
「曉帆,你不許走。」張威廉喘著大氣跟上來,「你知不知道你又失蹤後我有多擔心?這種事以後不能再發生。」
「听你的口氣,發生這種事錯全在我?」
「呃,雖不完全是,但和你的輕率凡事欠缺考慮應也不無關系,你知道我媽為了你已花了大把的錢,如果你再出什麼差錯,她一定……」
「她想怎麼樣是她的事,現在我要回家,不準跟著我。」這世間的男人沒一個值得依靠的,她真想用鈔票扎成一根棍子,把張威廉和他老媽狠狠打得滿頭包,再把江楓那一臉壞笑揍成肉餅。
「你怎麼反而生氣了?沒道理嘛。」張威廉皺起眉頭,責怪她的孩子氣。
他高瘦的身軀上搭掛著昂貴的名牌服飾,在七彩霓虹的襯托下,非但沒有車禍後的狼狽,竟仍能恍若一只炫耀的孔雀。
周曉帆對他的反感來得十分強烈,不只是因為草叢中偷听到一席自私自利的話,而是這凌亂的幾天,她的心已悄悄被某種情愫所取代。
盛怒地大步走向馬路,剛巧迎面來了一輛計程車,她趕緊揮手,快速上車。
「喂,曉帆,曉帆!」張威廉站在馬路旁氣得直跺腳,尤其讓他怒火沖天的是,計程車司機出其不意地探頭出來綻出的那抹譏誚萬分邪惡的嘴臉……
慢著,那人不就是他媽媽請來的那個保鏢?!他怎能這麼神通廣大?才一晃眼不見,就弄了一部計程車過來?
???
「喂,停車、停車,你到底要載我到哪里去?」周曉帆這時候已累得只想躺在床上,一睡如死,再也不要見到這兩個讓她心煩又厭惡的男人。
「安靜,這樣吵吵鬧鬧是很不禮貌的。」江楓指著前面的白色墓碑。
「這是……」周曉帆被嚇得臉色青白,原本喘促的呼吸馬上壓抑成低沉的吞吐。「你帶我到這里來干什麼?」
「見見我的家人。」江楓一改方才的輕佻,面色沉凝肅斂地盯著不遠處,失神梭巡其中一塊比較大的墓碑。「這幾天我才從台灣將他們帶來安置在這兒,他們這一輩子沒住過這麼豪華舒適的‘屋子’。」
難怪他一回到香港就莫名其妙的失蹤,原來是回台灣去了,周曉帆一肚子烈火因這陰森靜穆的氣氛給澆得連火苗都不剩。江楓啊江楓,可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什麼節骨眼了,居然帶她到這種地方來,不覺得太突兀了嗎?
她的心情實在調整不過來,怔怔地跟著他推開車門,踏足在如茵的草地上,胸口突地一緊。
江楓不發一語,痴傻地望著眼前硬冷的石碑,彎下腰,手指溫柔地摩挲著逝者凹鐫的姓與名。
「知道你我和張威廉最大的不同在何處嗎?」他突地開口問。
周曉帆怔愣地仰望著他,見到他眼角噙著一抹晶瑩的淚光,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她知道江楓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沉吟了一會兒,他便接續道︰「你們兩個都擁有太多,父母的愛、物質的享受,乃至旁人欽羨仰慕的眼光,你們將這一切全視為理所當然,所以從不知珍惜,看看你,看看張威廉,除了漫無休止的揮霍,浪費上帝賦予的才華和生命,你們對這世間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意義?」
「我……」這指控未免太過份,周曉帆一時之間竟張口結舌,不知怎麼為自己辯解。「那……那你呢?你又比我們高肖到哪兒去?」
「我不同,我是一出生就受到詛咒的人。」他下意識地瞄了眼身旁的石碑,眼中燃起復雜的星火。「身為人的基本權利全數遭到剝奪之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填飽肚子鋌而走險。
二十幾年來,沒有人教我怎樣才能活得比較有尊嚴,比較不受人歧視,這就像一頭獸,血汗相和流,為的只是爭一口飯吃,所以我雖然踐踏生命,但我不敗壞青春,我努力向上提升,期望活得更像個人,而你和張威廉卻拼命向下沉淪,做富家子弟最劣質的榜樣。」
「你批評夠了沒?」周曉帆不用照鏡子也能想像自己的臉紅得有多麼徹底。從小到大,不知听過多少訓,包括師長、父母,連她外公、外婆也忍不住偶爾念她幾句,但從沒有一次被罵得這麼抬不起頭,這流氓底的超級惡男,真是可惡透頂。「既然看清我丑陋的本性,這下總該死心放過我了吧?」
「是的。」江楓木然點點頭,把手中的計程車鑰匙丟給她。「走吧,繞了這麼一大圈,浪費這麼多時間,事實證明我看錯你了,你不是我要的女人,或者該說,我要不起你。」相較起來,她和張威廉還更適合,識清這一點,讓江楓心中痛如刀割。
「不,你听我解釋,我覺得……」她不是一直嘶吼著要他別再糾纏她嗎?這會兒戀戀不舍又是為啥?
江楓的目光從遙遠的前方移到她無瑕的臉上,語調淡然得量不出了點溫度,仿佛來自幽冥府邸,令人不自禁感到一陣悚栗。「很久很久以前听過一個故事,不知是希臘還是羅馬神話,說上帝造人時其實是一次造一對,一男一女,將他們分置在世上兩個地方;人們終其一生,就是在尋找原來屬于自己的另外一半,幸運找到的以吻結合、以愛相許,還原為原來的一對,但大多數人沒有這麼幸運。」
「你打算放棄我了?」泉涌而來的悲哀感,竟似排山倒海,周曉帆張口欲言,但唇瓣努動半晌,卻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要忘了把車子還回去,那是租來的。」和她剛剛輸掉的三百多萬,一部計程車算什麼?江楓無聲的仰天長笑,于月光中硬是笑出兩行無奈的英雄淚。
為什麼放棄得這麼突然?三百萬而已呀,又不是什麼大數目,她的奢糜頹廢,並不是今天才顯現的呀!
是什麼觸動他內心深處的那塊禁地?他一向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即使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也往往說不出個所以然,可今天他卻無比的確定,他們的情路走到這兒是再沒法繼續。這種感覺來得這麼快,快得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也許愛已走遠,但,他甚少去問自己「愛不愛」,沒遇上周曉帆之前,女人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女體,一個比較吸引人或比較不吸引人的胴體及表相而已,做為一個男人,他的屬性較為原始,一如希臘神話中那個半人半羊的精怪。文明社會中,男追女所使出的種種手腕他也常用,然,那是對一般女人,對周曉帆則不同。
是的,他愛她,是那種他一向十分不屑,只有少男少女才經常掛在嘴邊的難以自拔。老天,為了這份隱藏的愛,他幾乎付出整個生命,結果呢?他得到什麼?周曉帆用什麼來回饋他?
也許他的放棄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斷然決絕,起碼在轉過身的剎那,心湖明顯抽痛的感覺已讓他疼入肺腑。但,他得忍住,他必須讓她知道,這麼彌足珍貴的一份情,錯過就很難再找回來,他該給她一個教訓,刻骨銘心的教訓,如此他倆方有未來可言。
江楓咬著牙根,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他頎長冷漠的背影,周曉帆悵然地差點跌坐在石階上。她需要找個地方靜靜,好好想想一些事情。
開著江楓租來的計程車,她一路往北疾駛,突來的大雨仿佛有意阻絕她的去路,越下越大。
從傍海的公路離開,她駛入一條蜿蜒的坡道,才抵達海邊的斷崖,一道閃電就在眼前劈裂天幕,海面上暴雨成煙,天地間晦澀成暗沉的色度,周曉帆在極度驚嚇中,將車子停在一處凹地,疲憊地闔上雙眼,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不知過了多久,她茫然推開車門,迎著強風走入狂飆的沙石陣中,滿車的雜物登時四散紛飛,她的長發也被撕扯其中,很快地和身上的衣物一起沉浸在傾盆的雨水中。
「還在猶豫什麼?」
這聲音來得好突然,她慌忙轉身四下張望。
「你是誰?」水泥坡堤下站了一個人,偌大的雨將她單薄的衣飾吹得漫天飛揚。
「白晨允,不記得了?」白晨允幽幽的道。
「你跟蹤我?」否則在這樣駭人的雨夜里,誰也不會有心情到海邊來散步。
「可以這麼說,但沒有惡意,事實上我想跟蹤的是江楓,但你卻更吸引我。」白晨允在淒風苦雨中竟咧嘴笑了。
周曉帆抱緊雙臂,白晨允的聲音挾著風勢不斷鑽入她耳中,像凌遲一樣侵擾她。
「你認為我想自殺?」所以特地跟著來看她的死相?
白晨允的目光定視在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我希望是。」
「你以為這樣江楓就會愛你?」禁不住風寒,周曉帆開始急促地咳起來。
白晨允又笑了,這次笑得比哭還難看。「除了你,他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但你死了也好,至少拔掉一根眼中釘,免得每回看到你就讓我怒恨上蒼撥弄,你知道嗎?我們都討厭你、都恨你,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你這樣急于將老天爺賦予你的一切美意用力踩到腳底下,一如明天就要死去般窮奢極侈。江楓哪里不好?他哪點配不上你?你的矯情造作真叫人恨不得一槍送你到陰曹地府。」
「你們?」她記得自己沒有得罪過誰呀。
「對,我們,我、朱麗琪、汪薇和史仲達,只除了那個吃里扒外的左毅。」
「對你們不了解的事,顯出這麼重的恨意,不覺得太可笑了嗎?我和江楓之間的恩恩怨怨,外人是很難體會的,你們可以不喜歡我,但沒理由恨我。」
「如果是這樣,你恣意折磨他就更可惡,當年若不是你那勢利眼父親拿著一百萬港幣的支票把他的尊嚴掃在地上加以蹂躪,他也不會形尸走向過著非人的生活,直到遇上我老爸,他才重新振作起來。」
「我爸爸?不可能,我爸根本不認識他!」否則也不會被江楓整得團團轉猶不自知。
「錯了,他不是不認識他,是不記得,看不出來那就是當年被他找來一票人渣打得頭破血流,不成人形的倒霉鬼!」白晨允忿忿地把五年前,周尚仁如何迫害江楓,如何逼使他走投無路的經過,一五一十說給周曉帆听。「如果你是他,你能心平氣和看著心愛的人另結新歡,而無動于衷嗎?就算他存心報復,也是理由充份!」
砰一聲,周曉帆頹然趴在車子的引擎蓋上,背脊劇烈起伏,咳聲竟壓過風雨聲,叫人听得怵目驚心。
「你……沒事吧?」白晨允是名醫護人員,見到這種情形,立即明白她不只是因濕冷所致,很可能是哮喘病發,但她沒听江楓提起過她有哮喘呀。
「沒……事,我……很好。」周曉帆打開車門,重新坐回駕駛座,緊抱住胸口,咳得幾乎要癱在方向盤上。
「好個屁!」直來直往是白晨允慣有的率直個性。「連自己的身體你都不肯真誠面對,你能真誠對待誰?」拉開車門,把身體擠到她身旁,厲聲問︰「你身上有沒有帶藥?」
「什麼藥?」她茫然反問。
「你……不會連自己有什麼毛病都不知道吧?」白晨允的口氣又急又大聲,這反倒使周曉帆莫名的感到恐慌。
「我……我有什麼毛病?」她是不知道呀,二十幾年來,她不曾這樣過,一次也沒有,這是什麼毛病?
無助地蜷縮在椅子上,眼前是白晨允倉皇的面孔。
「媽的,真敗給你!」她既不撫拍她的胸口,也不幫忙為她順氣,轉頭推開車門,將她的座車開到旁邊,吼道︰「快上來!」見周曉帆痛苦的樣子,白晨允索性跳下車,連扶帶扯地把她拖上車。
「告訴我,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好痛苦。
「沒事,你很好。」白晨允咬牙切齒,「感謝老天爺吧,你不用跳海也可以去見閻羅王了。」
???
周曉帆在醫院里足足躺了一個月,才總算康復得以回家做短暫的休養。
醫師判定她是急性哮喘發作,這種病癥泰半來自遺傳,可能是父系或母系一方有這樣的病因,隔代或隱藏性遺傳給她。
這場突發的病,意外地讓原本喧囂塵上的婚禮和綁架案歸于沉寂,報上不再繪聲繪影,她的家人也三緘其口,連張威廉來看她時,也客套得十分生疏。
而這些她全然不在意,她日夜懸念的只有一個人——江楓。
他上哪兒去了呢?這麼漫長而艱辛的日子,他連只字片語都沒有捎來,恍似忽爾之間從這世上消失一樣。
是誰說的,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傷痛?為何日子流逝得越快,她反而變得浮躁易怒,輕常半夜無端從睡夢中坐起來哭泣。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在澳門原是感覺不到那股濕寒的,但她卻渾身冷透腳底,冷得幾天幾夜沒辦法安穩闔上眼。臘月二十,快到聖誕節了,她收到一封寄自紐約的賀卡,是高士德。信中簡短的問候外便是殷切的邀請她至百老匯演出,希望她重新振作起來。
周曉帆把賀卡擱在桌上,兩手抱膝,呆視著窗外紛飛的落葉。她知曉在這片飄著黃葉的陰暗廣闊天地里,舉目千里杳茫的同時,還有一個人也站在天幕之下,說不定他也正痴望著無垠蒼穹……此時此刻她終于覺醒到那股熾人的底處欲壑,蘊藏著她對江楓澎湃的思念和想望。
她愛他,一如五年前,這股歷經一千多個歲月的洗滌,有增無減地在她心中滋生成噬人的猛獸,連她自己也無法抑控那如千山萬水席卷而來的饑渴。
白晨允說得沒錯,她實在矯情造作得讓人恨懣透頂。
萬籟俱寂,她只听見外頭呼嘯而過的風聲,和自己逐漸急促的喘息。忽地,一聲發自她父母房里的驚呼劃破凝住的空氣,緊接著兩人刻意壓著嗓門,仍止不住四處蔓延的怒火——
「解除婚約就解除婚約,有什麼了不起,」周母把一只不知什麼東西掃落地板,發出巨大的聲響後,旋身走出臥房,不期然撞見出來查看究竟的周曉帆,不禁一愕。
「對不起,媽。」這句話她早八百年前就該說了,長久以來,她沒做過一件令她父母稱心快慰的事,這次連婚姻都搞砸了。
「傻孩子,媽只要你健健康康,就算……就算一輩子都……不結婚,那……又怎樣?」她心疼女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