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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妍 第十章

四年後——

泉州,義德武館。

「呀!喝!」

後院里站著六、七名十歲上下的小孩,他們身穿淺絳色無袖衫褲,腰間系綁一條寬綢巾,虎虎生風的跟隨師父認真比畫新學的招式,看來真有幾分神氣。

初夏午後,太陽被厚重陰雲遮去,四個少年躲在檐下茶桌邊納涼偷閑,憐憫的瞧著被操得一身臭汗的同門師弟們。

「師弟真不幸,被個嚴厲的女魔頭教到,眼看著就要下雨了,還得拼命練個沒完。」閑涼的口氣有些慶幸的味道。

「師弟們真可憐,比我們晚生了幾年,就活該被魔頭師父教到,有夠不幸的!」另一人附和他的話,端起涼茶喝個精光。

「要不是咱師父出差去,輪得到我們這麼清閑嗎?」另一個說話公道些的少年反駁道。

「話不是這樣說,就算師父沒出差,這種下雨前的悶熱天氣,師父也不會硬逼著我們練武啊!」

「妍師父比咱師父認真些,這倒是真的。」說話公道的少年思忖道。

「撇開魔頭師父魔鬼般的恐怖操練,說實話,她長得倒挺可愛的。」

「可愛又如何?听說她都二十有一了,要是不說,還真看不出來那張俏臉的歲數已經一大把了。」

少年們稚氣未月兌,說起女人家的閑事卻興趣十足。

「年紀大、功夫又少人能及,這種女人嫁得出去嗎?」其中一人突然替她擔憂起來。

「她嫁不出去,你娶她好了。」有人故意提議,存心取笑。

「哇!娶她?!我又不是有被虐傾向,我還想活久一點好不好!」他在心里補上一句——如果她年紀小一點、功夫差一點,他倒可以考慮考慮。

「就我們說她嚴厲,你看師弟們多無怨無悔啊,專心又認真,一點埋怨的表情都沒有。」

他說完立即被其它人用力推了一下頭。「笨蛋,在魔頭師父面前,無辜的小師弟們敢露出一點點怨氣嗎?當然是表現得很開心、很認夏嘍!」

「可是我看他們是真的很想學的樣子嘛!」他皺著眉模模被推紅的額頭。

「你那麼崇拜她的話,干脆拜她為師,包準你每天累到骨頭都散了。」

「嗯,這就免了!」他驚嚇的拍了拍胸口。

「依我看,咱師父應該挺喜歡她的,要不全泉州懂武的師父這樣多,他干嘛偏偏請個女子來授課,搞不好他別有心思喔!」

「是這樣嗎?」少年疑惑道。「可妍師父來武館都兩年了,也沒見咱師父對她有過特別的表示啊!」

「笨喔!」他又被推了一下頭。「他們之間要是有什麼情愫,會輕易讓你看出來嗎?咱師父大她幾歲,長得英姿煥發,功夫也不比她差,兩人條件相似,想不看對眼還真有點難哩。」

「不知何時才能喝到他們的喜酒?妍師父若成親有孕了,或許是小師弟們的福氣呢。」

「你會不會想太多?八字都還沒一撇!」

「等師父回來,我們就鬧他去,死纏活逼也要問出一個答案。」

「這好,看他們不干不脆的拖日子,我們等得都生煩了,不如當個小媒人,幫他們拉拉線;而且魔頭師父要是再不快生個小魔頭師弟或師妹,再過幾年大概就生不出來了。」

「她要是成為我們的師娘,會不會像現在一樣凶狠,把我們當成她的門徒那樣操練?」他憂心仲仲地問道。

「安啦,咱師父人好,成了親必然舍不得讓妻子出來拋頭露面,小師弟們有福了!」

「說的有理,就等師父回來,我們幾個說什麼也要逼他娶她。」

「你家師父幾時回來?」

眾少年胡扯亂提議,愈聊愈開心,忽然,冷不防插進一道帶笑的清朗男聲,突兀的截斷他們熱烈的討論。

少年們一愣,不約而同相將視線移至落坐于他們身旁不請自來的陌生男子身上。

男子約莫二十出頭年紀,有著高瘦頎長的好身材,身著樣式利落的牙白色長衫、長褲,背後斜背一把用素色布巾包里的長劍,面容清俊爾雅,目光含笑,和他們略顯粗獷的師父比較起來——師父立刻被比下去!

「你……你是誰啊?」沒記錯的話,武館的大門好像是關著的吧?

「介意請我喝杯茶嗎?」男子笑問。

「呃……請喝。」少年模不清頭緒,呆呆的回應。

男子翻起一只茶盤上的茶杯,替自己倒了杯涼茶喝了起來,喝完後他提醒少年,「你還沒回答我你師父幾時回來?」

「我師父……他今晚就回來了。」少年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是來應征武館師父一職的對不對?你要不要等過陣子再過來,等妍師父嫁給我師父,讓出空缺後你再來應征。」

「你妍師父喜歡你師父?」他劍屆一挑,頗為關心。

「當然喜歡啊!」少年理直氣壯的道。和他師父這麼好的對象日日相處,她怎可能不喜歡!

「喔。」男子淡應一聲,不置可否。

「這位大哥貴姓?」想到這名男子以後可能成為武館師父,他客氣一點準沒錯。

男子停頓片刻,回道︰「姓周。」

「周大哥啊,要不要再喝杯茶?」他提起茶壺要幫男子倒茶。

男子還沒回答,少年就被同伴打了下後腦,手里茶壺沒拿穩,潑出些許茶湯。

「你對身分不明的陌生人這麼好做什麼?」打人的少年怒道。師父當說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可他的傻師兄從沒記得過。

「他……他不是要來應征的嗎?」

「應征什麼?我們武館又不缺師父!」

「可是……」剛剛不是才說妍師父要嫁給師父了嗎?

「別可是了!」少年低斥一聲,轉頭問男子,「周公子來義德武館有何要事?」

男子淺笑,這群少年可真有趣。「來見一個人。」

「見我師父?」少年追問,濃眉大眼寫滿防備。

男子淡笑不語,听見遠方響起悶雷聲響,優閑地說道︰「快下雨了。」

少年們紛紛抬頭看向天際,天空一片烏黑,隱隱電光從層層雲間間透出來,沒多久響雷聲即伴隨雨點劈下。

「哇!下雨了!」院中孩童們匆忙高呼,大伙兒撿起木槍、木棍急步跑進檐下躲雨。

惟獨妍師父還站在原地不動,她怔怔看著雨水落下,喃喃自語,「又到了梅雨季節了呀……」

「師父,快進來躲雨啦!」小孩們高喊發呆中的師父,不懂她還站在那里做啥?

「喔?」妍師父清醒過來,對門徒燦爛一笑,「就來。」

雨勢不小,她眯眼笑著跑進屋檐下,一個不小心撞進某人懷里。

「噢,對不住。」她急退一步,那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肘,穩住她的腳步。

「沒關系。」對方輕應,聲音里凝聚許多情感。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灌進耳里,她猛然抬頭,看著對方的臉呆楞許久。「阿焰?」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他微怨道,心里既開心她重展笑顏,又無奈于分離四年半以來的寂寞孤獨。

「你怎會到這兒來?」她心髒狂跳,卻不敢抱持任何奢望。「你溜出來玩對不對?誰陪你來?」她掃視周遭,只見十多雙好奇觀望的眸子定在他們身上,不見其它隨從。

「你一個人來?」太冒險了吧?

「我一個人來。」他貪戀的凝視著她濕答答的小臉。四年過去,她的變化不大,就是多了一份以往沒有的沉穩,少了一分愛耍賴的嬌氣。

他掏出帕子擦去她臉上的雨滴,自然的動作卻引來十幾個旁觀者驚訝的低呼。

是作夢嗎?不然怎會在分離多年之後,還有和他見面的機會?她以為,他們此生再無緣相見;可現在,他卻在幫她擦臉!熟悉的手勢、熟悉的動作,熟悉的人兒,她……是在作夢吧?

「你——幾時回去?」不想抱存一丁點期望,不期望,就不會失望。

「我才來你就催我回去?」他好像老是在幫她擦臉,她怎麼這麼愛淋雨呢?

「問問嘛!」她干笑,依稀感覺他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先回去換件衣裳再說。」她衣衫半濕,怕她著涼了。

他還是將她的健康視為第一,她曾經氣恨他這點,這會兒卻有溫馨的感動。

「下了雨就不能上課,是該回去了。」

大小門徒們暗氣武館里沒有女人衣物,要不然他們就可以繼續欣賞下去了。

「你等等。」她丟下一句,轉身吩咐一律住宿在武館的門徒們,「大家都到食堂里去,晚膳應該準備好了,用過餐後趁早沐浴,館主入夜就回來,你們別亂跑、別玩把戲,給我听話點!」

「知道了。」少年、小孩見沒戲好看便很快一哄而散。

「我去拿傘。」她轉身要進廳里拿傘,才回頭就有個孩子拿著傘等在那里。

「師父,傘給你。」小男孩笑嬉嬉的遞來紙傘,自己手里還拿著另一把。

「還有你手里的。」她接過手,又向小男孩要另一把。

「這是我等一下幫你們關門時要用的。」男孩搔搔頭,憨憨傻笑。

「那再去幫師父拿一把。」她催促門徒。唉,怎麼不多拿一把出來呢?

雲焰取過傘撐開。「不用了,我們一起。」

不等她反應,他輕摟她肩頭,半拉著她走入雨中。

「被別人看到不好吧?」後面就跟著一個別人喔,走上街後還有更多的別人耶。

「這句話,以前都是我在說的。」他有些感慨,又有些憐惜她。

「說的也是。」她微笑。以前她總愛欺負他嘛!

打開大門踏出去,背後大門隨即被關上並栓上門閂,好像怕她回頭索取另一把傘似的。

「小鬼!」她失笑道。是在幫師父她制造機會嗎?

下著雨的黃昏大街人潮稀少,只有幾名錯身而過的路人。南方的泉州較為悶熱,和京城的涼爽氣候明顯不同。他將傘挪近她那邊,不在乎雨水淋濕他的肩膀。

「知道武館少年們都稱呼你什麼嗎?」他笑問。看她生活過得自在,他心里的牽掛減輕不少。

「不是魔頭師父就是女魔頭師父。」她哼道。那群死小子,以為她不曉得他們幫她取什麼外號嗎?

「你知道啊?不生氣?」

「生什麼氣?我看是報應吧!從前我將楊少傅氣到得內傷,只差沒吐血;沒幾年風水就輪流轉,今天換我被那些兔崽子氣回來,剛剛好扯平。」說到最後反而覺得好笑了。

她的眉眼帶笑,要有什麼苦呀愁的,也早被過往的歲月帶走了。她既選擇重新開始,那些繁華舊事就煩不了她了。

大雨直落,他和她近身躲在小小的傘面下。她甜軟的嗓音嬌軟如昔,清雅襲人的茉莉香氣亦如昔,他封存在心里四年多的深摯情意,跟隨著重逢的喜悅全面傾巢而出。

在宮廷的四年多里,他日日夜夜無不思念著身旁的女子——他的巧妍公主啊!

「到家了!」她在一幢簡樸的房舍前停住,拿出鎖匙來開門。住所和武館距離不遠,只隔了兩條街。

開門後見到的是整理得很干淨的大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廂房,再里面一點似乎還有間廚房,空間不大卻覺清靜舒適。

「我先去換件衣服,口渴的話自己去廚房倒茶喝。」說完即走進左邊的房間,沒費心招呼客人。

他在桌邊坐下,心頭涌起百般滋味。

該怎麼論定卸下公主頭餃的她過得好或不好?在華麗深宮里有數十個人專門服侍她,她只須動動嘴,立刻有人幫她打點好生活所需;長年富貴嬌養著,永遠褪不掉嬌慣的孩子心性。

出了宮,丟棄所有身外之物的牽絆,她卻真真實實的成長了。只身在外,沒有人幫著她、照顧她,她只能堅強起來照顧自己。因為生活獨立,沒讓心智停留在青稚的少女時代,這是人生必經的階段,雖然她遺失了一些東西,但也得到了另一些,她應當——不覺後悔吧。

他不也一樣嗎?得到他夢想擁有的權勢地位,不再讓人瞧不起了,可卻失去長久以來心靈的依靠。

在深沉似海的深宮禁院里,他好幾次都想丟下皇上的期盼,策馬出宮去尋她,但他不能啊!太子瑾雲是皇後用心培護的皇子,他承載著皇室、民間共同的希望,不是說丟就能丟的。從揭穿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日不了雲焰的身分了。

四年前,明知她在襄州,陪伴著半盲的娘親,他卻不能夠和她見上一面,連一面都不行……

然後匆匆四年過去,一切事物,都有大大的改變……

他和她,都不一樣了……

巧妍換好衣服,在梳妝台前擦干一頭濕發,望著鏡中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她承認,當被她刻意遺忘在過去的雲焰出現在眼前時,她受到極大的震撼。好不容易快把他忘了,他還出現做什麼?想念她,所以千里跋涉來看她?是以太子瑾雲的身分、或是她最熟悉的雲焰身分來的?唉,她實在想不通!

想不通,那就別想了吧,愈想頭愈痛,干脆都不想,別自尋煩惱了。

放下布巾,三兩下梳理好長發。反正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自尋煩惱的人,既然如此,就順其自然,做她自己吧。

何須偽裝勉強?她就是她,不因他人而改變,更不須費心去猜忌。

她步履輕盈地打開房門,才走進大廳,就看見神案上娘親的牌位前插著三炷清香,鼻間亦縈繞著一縷檀香味。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在牌位前合掌膜拜後問道。娘親已在兩年前過世了。

「直到去年我才得到娘過世的消息,南下之前,已先到襄州娘的墓前祭拜過她了。」

「嘿,她是我的娘,又不是你的娘。」她坐在他對面,很小心眼的更正。

「就別跟我計較那麼多了,我也沒和你計較你喊我娘親十多年。」

「唔?」她雙眼一亮,「阿焰,你會跟我開玩笑了耶!」真是驚奇的發現。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他微赧,好似又回到那個備受她欺壓,卻從無埋怨的清秀少年。

「哈哈哈,阿焰,你真可愛!」她笑到眼淚都快溢出來了。

可愛用在一名成年男子身上,不太適合吧?「很好笑嗎?」他最愛看她無邪的笑顏,只要看一眼,再大的煩惱都會忘了。

「好笑好笑!」有點呆、有點楞的阿焰,是她最喜歡的阿焰。

看她開心,他也開心。「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原不想問的,還是開口問了。他還是想了解他缺席的這四年,她過得如何。

「嗯。」她擦掉眼角薄淚,緩緩訴說起來,「我在山上和心兒一起照顧娘親,娘的眼楮終究沒能復原。可在她過世前,小雪上山陪她度過最後一段日子,兩個人誤會冰釋,不再帶有一絲怨恨。所以娘是含笑而終的,對我們這幾個女兒來說,也算沒有遺憾。」

「娘過世後,你就到了泉州?」他當時沒得到娘已過世的消息,以為她仍在襄州。

「我們兩個都在泉州出生,這里是我們的故鄉,我理所當然回到這里。你和我爹、我娘、小雪在這里居住過三年,你記得嗎?」

他搖搖頭。當時年紀太小,只記得一些瑣碎片段,他甚至不知道幼年一家人和樂生活的地方就是泉州。

「我和爹連一面之緣都沒有,小雪後來告訴我,爹被那場潰堤成災的大水沖走,連尸體都找不到。一個會用粗大雙手細心幫妻女編織手環的男子,和妻兒的緣分竟如此淺薄!」那是她的爹,一個短命的柔情男子。

「爹和娘在另一個世界相會,我相信他們會過得比活著的時候更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大眼兒溜轉一圈,想把淚水趕回去。「年紀大一點之後,好像變得更多愁善感了。」

雲焰心一緊,俊眸鎖住她柔白小臉,沒忽略她一閃而過的愁緒。從出宮後,她就沒真的開心過吧?就算她表現得再開心,內心仍然覺得孤寂吧?

在她內心里,她喊了十多年的父皇、母後才是她真正的父母吧?那麼長久的相處,不可能沒有親情存在。一旦她離了宮,失去父母憐惜,同時也失去像影子一般的他的陪伴,就像心底缺了口,不是故意遺忘就能假裝開心的。

「我能在你家住下嗎?」他朗問道,視線沒移開過她的臉。

她一愣,他想住下?「可以啊,想住多久?」

「住到你不打算繼續住下去為止。」他微笑回道。

「住到我不打算繼續住下去為止?」她擰眉,「和我住多久有何關系?啊!你——」她低呼。

「沒錯,我不回去了。」他目光溫柔地望著她。

「別開玩笑了!」她正色低斥,站起身想進廚房端茶來喝。

他撤下笑臉,不帶玩笑成分地拉住她的手腕。「我是說真的。」

「這是你一時沖動,明兒個你就後悔了。」

「我從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溢滿深情的瞳眸直凝著她,他既已決定就不後悔。

「你回去。」她淡淡地道。

「我不會回去。回去了,會抱憾終身。」

「你要放棄你從小到大的夢想?」她眯眼責問。「站在眾人之上,不教任何人瞧不起,從來都是你不變的期望啊!你拼了命的讀書、習武,為的不就是完成夢想嗎?你三兩句話就說要放棄,那等于是全盤否定你之前的種種努力啊!這樣到最後你會怨我的,我不希望你怨我,就讓我們之間的回憶停留在四年前景陽殿外的前庭上,那樣不是很好嗎?」

「不好。」他亦起身,加重握著她手腕的力道。「我終于得到我夢寐以求的權勢,但是沒有喜歡的人在身邊,我才明白原來權勢地位比不上我想看的一抹笑顏。」

他深黑的瞳眸清楚倒映她微慌的影像,他的決心堅定,彷佛無人撼動得了。

「你拋棄太子之位來找我,就等于是把你出人頭地的夢想丟棄,以後你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名號、沒有官職,就連回宮的路也斷了!此後,你就是一個平凡人,必須過著平淡的日子,這樣也沒關系?」

「這些我早就想過了。我等了四年,求得皇上、皇後的諒解後才來到這里,我來到這里不為別的,我只要你。」

「如果我嫁人了呢?」

他沉默良久後道︰「那我會祝你幸福,願你和夫婿白頭偕老。」

「即使你再也回不到宮廷,仍要祝我幸福?」

「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好。」喜歡一個人就是盼她開心不是嗎?

「說來好笑,那年在涼亭中我對你訴說情意,強迫你接受,甚至厚顏地施以權勢的利誘,你卻毫不動心說不想毀了我,所以推拒我的感情;如今卻換成我不想毀掉你的未來……」角色互換了,她才能夠體會他當時一心為她的心情。

「別再說怕誰毀了誰,何必在感情里添加那麼多不相干的東西!權勢,我擁有過了,我已經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這樣就夠了。」

「真的夠了嗎?有一天當你懷念起那些出口就能喝令眾人的滋味時,你會後悔莫及的。」

「巧妍,那你呢?」他拉她入懷,珍惜那種失而復得的甜蜜感覺。

「因我的緣故,害你失去公主的名號、失去父皇母後的疼惜,你怨我嗎?」

「那些原不屬于我。」依靠在他寬闊的胸膛里,安心又熟悉的暖意氣息,逼得她鼻頭一酸。

「那麼離開了皇宮,你後悔過、可惜過嗎?」

「不,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要。」她听著他的心跳,雙手環繞在他腰後。她真的沒料想過還會有這麼一天……

「我也是不屬于你的東西嗎?」他憐問。她失去的真的太多,多到教他心憐了。

「對。」她嘴硬的回答。

「不對。」他笑,緊擁著她縴柔的身子。「以前你不是逼我發過誓言,只能你不要我,不許我離開你的?你分明將我視為你的所有物,不許別人動我分毫、不許我離開、不許我愛上別人……說真的,你的不許還真多。」

「你在笑我啊?」用力捏起他的後腰肉,懲罰的擰轉一圈。

「很痛。」他皺皺眉頭。

「不許你喊痛。」她抬起頭,霸道的下令。

「好,一點都不痛,你喜歡的話就請多捏幾下。」

她還真的多捏了好幾下,好心情的欣賞他哭笑不得的怪表情。

「我喜歡這個阿焰。」她把臉埋進他胸口。「從小就喜歡。」

「我也喜歡公主。」從小就喜歡。

「我不是公主了。」

「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公主,我用心保護且從無怨悔的公主。」

「真听我的話,你就回宮里去。」

「不回去了,就是有一天你不要我,我也不回去。」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你再問一百次,我還是同樣的答案。」

「那你為什麼等了四年才來?」她嘟起小嘴。

「我背負著太多期待,不是說走就能走。若皇上是天,太子就是國家砥柱,那時我剛被立為太子,不能立即卸下太子身分,不然必會引起人民猜疑,造成國家大亂。」

「現在你走了,就不會亂了嗎?」

「皇宮里還有湛玉啊!雖然他自幼就討厭我,我佔了他太子的位置後,他更加討厭我,但是這幾年他的性子慢慢在修改,又有小雪在旁羅唆提點著,他不再像過去那般高傲無禮了。」

「把皇太子一位讓給他,你能安心?」

「如果沒有我,這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所以你就來了,不在乎皇上、皇後對你的期盼?」

「我用了四年的時間,才讓他們答應讓我走,他們唯一的條件是要我好好照顧你。」

「你騙人。」在他們眼里,她怎比得過皇太子!

「是真的。他們當了你十幾年的父母,說不疼惜是假的。」

「他們真的想我嗎?」曾有過的親情那麼深刻,秘密一被揭開,卻瞬息化為灰燼,風一吹就了無痕跡……

「看到我就想起你,你說想不想?」

「你騙人!」

「唉,我只不過是很多年以前沒承認喜歡你這件事一次,你不能此後就事事懷疑我啊!」他很無奈的小小抱怨。

「你說你以後還敢不敢騙我?」靈黠大眼兒上的一雙濃長眼睫,威脅似的逼視著他。

幼時初見她時,她也是這麼瞟睨著他,她是他必須用心保護的小公主,此生不變。

「我從不欺騙你的。」

「如果讓我發現你騙我的話怎麼辦?」

「這個啊……」他思索片刻後道︰「這樣吧,如果我欺騙你,那就罰我下輩子還得再和你綁在一塊兒好了。」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模樣。

「可惡!跟我在一起是種懲罰呀?」板起面孔,力氣不小的粉拳猛槌他胸口。

「哎呀,我重傷了!我的小公主啊,你忘了你的力氣比一般男人還大嗎?」

「你怕了?」眉稍輕揚,雙手盤在胸前,很有些街頭惡霸的味道。

他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將她攬入胸懷,她的茉莉香氣清淡宜人,是他最想念、最想留在懷里的味道。

他擁著深愛的女子欣慰的合上眼,俯身在她耳畔輕輕喃道︰

「我若怕你,就不會喜歡你;我若不喜歡你,就不會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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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義德武館。

「各位,安靜——」

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館主身形魁梧,站在年紀大小不一的眾徒兒面前,扯開喉嚨宏聲一喊,臉上一對瀟灑的濃眉不多不少將他的豪邁英氣表達得恰到好處。

「咳咳,今天呢,為師的有鑒于眾徒兒只學武不學文,惟恐大家月復無點墨,將來出去被人取笑,于是特地重金聘請一位翩翩才子來當各位的夫子。他可是位文武全才的好師傅,你們這群小家伙能拜入他門下學習,算是你們的福氣啦!」一副大家學到賺到的樣子。

「什麼?還要讀書上課?!師父,你就別勉強我們了吧!」

少年、小孩們一听見除了練武學功夫之外,還得額外學習些別的,一時間哀叫聲四起。

「閉嘴!你們這群小鬼!」剛才發出鬼叫聲的,他一一出力擊拍他們的背脊以為教訓,頓時咳嗽聲此起彼落。

「為師的這樣擔心你們的前程,大伙兒卻一點都不領情,讓師父我好難過,還不快認錯!」

徒兒們很識時務的即時認錯,「師父,徒凶知錯了……」再拍下去,背脊就要斷了……

「那好,就讓咱們一起用掌聲歡迎周師傅!」他笑容滿面,率先奮力拍手。

徒兒們懼怕金剛掌又來,都拼了命拍手,拍到手又麻又紅。

雲焰從敞開的大門走進來,帶著清新閑逸的淺笑。

「什麼?!是他!」大伙兒同聲驚呼,一眼就認出他是前幾天出現在武館,很親密幫魔頭師傅擦臉的男子。

「咦?你們認識喔?」館主疑惑道。

當然認識!少年們全都忍不住翻翻白眼,順便送一枚給他們糊涂的館主師父,內心都有個相同想法——

好個笨師父,情敵出現了還那麼開心,你未來的娘子就快被人搶走了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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