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娘子 第三章
京城——
早朝之後,風允崇不經通報直接步入御書房。
此次他進宮雖是皇上親召,但仍是個秘密。皇上要求一切低調進行,因此人宮時,他身著布衣,以防有人認出他來。不過,他至今仍不知皇上十萬火急傳他入宮,是為了何事?
「臣參見皇上。」風允崇行禮道。
御書房中,一名滿身光華的男子,端坐龍椅中。他雖低著頭,正批著奏章,卻仍可感覺得到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鷥。
「你可到了,起來吧!」皇上抬起頭來看著風允崇道,一邊揮手要旁邊的奴僕退下。
等待旁人退下時,風允崇近乎失禮地瞪著皇上,他總覺得皇上神色間和一個人十分相像卻始終想不起來是誰。
「風允崇。」皇上大聲喚回他的神志,陰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臣……」一回神,風允崇急忙向皇上請罪。
皇上揮手打斷他的話。「你有什麼事稍後再議,這里有件事我想請你親自去辦。」
「是。」風允崇聞言躬身以應。「我並無大事要稟,皇上請放心。」
對他的話,皇上微微皺了眉,卻也不再多問。
「你對先皇當年最寵的妃子——艾妃有何印象?」皇上遲疑地問。
「是皇上的生母。」
「好。」皇上點點頭,擰緊的眉間有無盡的煩愁。「那麼你該知道我有個親生妹妹,曾被封為一品公主的端謹公主。」
「臣知道。」至此,風允崇仍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那端謹公主已死去多年,皇上為何又再提起她?「公主已死去多年。」
「現在皇太後也已仙逝,我亦沒什麼顧忌。」皇上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端謹並沒有死。」
風允崇倏地眯起雙眼,不敢多說一句。因為,他現在所听到的,正是宮廷內斗的真實故事。
「當年父王認為端謹非他親生,而將其拋棄。經我多方探查,得知父王當年將端謹送予漠北雙俠為徒,更名為艾飛雪。」
「艾飛雪!」念著這個名字的同時,風允崇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有這種事呢?名震江湖的六月霜艾飛雪竟是皇室之女,更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妹妹。一個行走江湖、沒有身份地位的女子,真實身份竟是如此尊貴。
「端謹是我唯一的親妹妹,不論你用什麼手段,都要把她帶回來,我不能看著她在外流浪受罪。」一向高傲的皇上,竟露出哀憐的表情。
「一定要把她找回來!」皇上再次大聲地強調。
「只怕很難。」風允崇困難地吐出這一句話。
果然,皇上在聞言的瞬間,眼瞳射出了冷光。「為什麼?」
「臣在來京的途中曾經見過公主。」
「你見過她?她現在怎麼樣?」皇上陡然站起,神色中充滿緊張。
「美若天仙。」他抬頭看了看皇上的反應,有欣慰,也有得意。「卻冷若冰霜。」
「這些年來,真苦了她了,回來就會好了!」皇上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想公主未必想回到宮中,依我看到的公主,是不可能回宮的。何況,當年是先皇親手拋棄她的。」
「我當然知道。」年輕皇帝的臉上滿是無力,他愛他的妹妹,只希望見她一面,確定她過得好。「可是,不試試看怎知會怎樣呢?」
「是,臣明白,即日領命出發。」沒來由地,他為那個冷漠的艾飛雪有這樣的哥哥感到欣慰。
遠遠地,一座城堡傲然獨立于山頂,四周皆圍著密密的杉林,以居高臨下之勢,做立整個北方,正如它的名字——天射莊。
離開客棧後,艾飛雪和齊漠昀共乘一騎,向北奔去。不過七日的光景,他們已出了山海關。關外的風景雖美,飛雪卻無心欣賞。一方面,她自幼在關外長大,此地風景她再熟悉不過。另一方面,她的失神來自齊漠昀。
此刻她坐在他懷中,瘦弱的背脊倚靠著他寬闊的胸膛,依稀能感覺到他沉穩的心跳。
但……靠得那麼近,心卻距離遙遠,尋不到他心的歸處,亦看不到自己心的方向。
「快到了。」環著她的手微微一收,似在喚醒她的注意力。「狼煙已經燒起來了。」
艾飛雪一抬頭果然見到狼煙四起,一面赤底金繡的錦旗迅速被升起。
「沒想到天射莊大到需以狼煙為訊。」語氣純粹是感嘆,沒有一絲椰榆意味。
「那是因為我回來才以狼煙錦旗相迎。平常若也以狼煙為訊,機密早被敵人探知了。」齊漠昀淡笑著,吻輕輕落在她耳際。
天射莊一共分為五個苑落,其中每一個都足以獨立為一莊,每一苑皆是一座獨立的山峰。中苑是主峰射日,東苑為做天峰,西苑為凝霜峰,南苑則是群龍峰,而北苑為緣客峰。
中苑並不住人,專供集會之用,此外設有武館、馬場等訓練設施。
西苑專供客人居住,環境最為幽清。齊漠昀離開時,未有人居于此。
東苑的主人則為莊主齊漠昀,除了少數幾個在東苑服侍的下人外,從未有他人進入,尤其是女人。
而北苑正等待飛雪入主,北苑是五苑中最幽靜的地方。因為飛雪將居住于此,齊漠昀便把這取名為「冷心居」。除了飛雪之外,北苑亦是莊內堂主及總管等人的居所。
南苑又分為松竹梅三院。松院為莊中武師等人的住所,竹院則是長工的住處。而梅院,則住著數名想成為齊漠昀的妾甚至是妻子的女人。
進入莊內唯一的小徑不久後,一群黑衣黑褲紅腰帶似武師打扮的人,霎時已奔至了眼前。
眾人靜默地在神駒兩側列成兩行,躬著身子向齊漠昀行禮。「莊主好,歡迎歸來。」
對于眾人的歡迎,齊漠昀僅點頭答禮,左手仍用力環抱著艾飛雪。
看著齊漠昀懷抱中的艾飛雪,眾人不免感到驚訝。莊主向來視女人為玩物,從未見他對女人這般溫柔,更遑論在公開場合中表現出這般充滿佔有欲的動作了。
「天射莊果然名不虛傳。」艾飛雪看著滿山滿谷的武師說道。
「當然,若是我們真與朝廷對抗起來,只怕朝廷也不是我們的對手。」齊漠昀自負地說。
艾飛雪只是笑笑,不置一辭。
「姜總管辛苦了。」走到莊門前,齊漠昀向一名身著青衫的中年男人,微微頷首。「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神態自若居高臨下地問道。
他對姜總管特別的信任和倚重,一旦他有事出莊,莊內大小事務皆委由姜總管全權代管。
「沒什麼事發生,唯一稱得上特別的是厲小姐……」話未說完,一名稚齡少女已由莊內走出。其年紀雖幼,儀態卻顯得落落大方,頗有大家之風。站在眾人之間,更有當家主母的架式。
「昀哥哥,去年是你邀我此時來玩的,你難道忘了嗎?」她親昵地喚道,一雙蓊水秋瞳靈活地轉啊轉地,並向前依在馬側。
這名女子姓厲名墀僅,是厲家牧場的二小姐,只是,她這個二小姐是由妾所生,因此,她比一般同齡少女早熟圓融些。早在一年前,漠昀已和她訂了親,只因她年齡尚幼,故待其長大些,再行完婚,可天射莊眾人皆已將她視為未來當家主母般敬重。
齊漠昀笑而不答,優雅地翻身下馬,並回頭抱下艾飛雪。
厲墀瑾這才注意到他懷中的艾飛雪,本來他身畔帶著女人,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可是,她從不曾看過這麼冷卻又這般美的女子,美麗的人總是惹人憐愛,討人喜歡,即便飛雪冷得令人膽怯,厲墀瑾仍不由自主地被飛雪的美所吸引。
見齊漠昀反常地將美人擁入懷中,厲墀瑾淡然一笑,已知道他喜歡懷中女子的事實,然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未婚妻的地位受到威脅。
「這位是……」她以天真無邪的笑顏問道。一直以來她都是聰明的,明白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六月霜艾飛雪。」
此言一出,眾人皆倒吸一口氣。艾飛雪的大名就連尋常武師也听過,沒想到今日有緣得見,更沒想到六月霜是名妙齡少女,且美如天仙下凡。
只有厲墀僅和姜總管神色難看,擺明了不歡迎艾飛雪的存在。就連一向不把他人反應放在心上的艾飛雪,也知道他們對她的反感。
十多天前,天射莊的探子回報漠北雙俠死去的消息,齊漠昀就曾和下屬立下誓言,必定帶回六月霜回莊效命,下屬們雖未對此事持反對意見,但心中皆以為他不會成功的,因月霜的冷傲孤僻是武林有名的。
見眾人皆對艾飛雪之名有極大的反應,厲墀瑾有些許的不快,她的聰明是無庸置疑,但關于齊漠昀一直生存的江湖世界,她不懂,亦一直無法和它起共嗚。所以當所有人皆知道「六月霜艾飛雪」時,她只能傻笑。
「艾姊姊累了吧!」才不過半晌,她又揚起大方自得的笑靨,友好地想去拉艾飛雪的手。「我帶你去西苑……」
對于厲墀瑾伸出的手,艾飛雪無情地側了側身子,本能地避開她的接觸。她一向討厭他人身上炙熱的體溫,那種溫度總令她意識到自己的冰冷。
她本想躲到齊漠昀身後,想藉此躲開他人的注目。不料卻被他一手拉入懷中,他懷中的溫暖令自己方才微微起伏的心情,立即又恢復平靜。
而厲墀僅伸出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飛雪不住西苑。」听見齊漠昀的話,厲墀僅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齊漠昀逕自轉向姜總管道︰「冷心居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姜總管恭謹地回答。
數天前,莊主飛鴿傳書要他收拾好冷心居時,他一直以為是要給厲小姐住的,為了給厲小姐一個驚喜,他才未將此事向厲小姐稟告。豈知,冷心居竟是為了這名冰冷的女子所準備的。
什麼,艾飛雪不住西苑!厲墀僅訝然地看向姜總管,後者也回給她一個同樣驚愕的眼神。非天射莊之人一向住在西苑,這是連她也不能破壞的規矩。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等待搬離西苑,正式入主天射的日子,為何這個女人一來就破了天射莊的規矩?她原本對飛雪的好感,立刻消失無蹤,她立誓要好好地整整艾飛雪。
齊漠昀似在宣告艾飛雪是他的女人般,一把將她抱起,撇下眾人走人莊中。
被他抱在懷中,艾飛雪仔細地觀察著,他用極奇特的腳步走入莊中。在到達正廳前的空地,隱隱看得見些暗椿,兩邊皆密密麻麻種著杉樹,可見,這便是名聞遐邇的四象七星陣。
「等一下我再把走法教你。」齊漠昀輕笑著說。「先背心法再看陣圖,最後才是走法。」
說完,他又想起什麼似在她耳旁低語︰「天射莊有個規矩,不會走的不準出莊,你說你要多久才能出莊?」話語中,滿是對這天下奇陣的驕傲。
對他的調侃,艾飛雪只是冷著臉研究這個天下奇陣,不禁在心中暗想,要是大師兄在就好了。因為大師兄不但武功獨步天下,更擅長奇門遁甲之術,若他在這里,只怕此時齊漠昀就笑不出來了。
厲墀僅看著齊漠昀抱著飛雪離去的身影,怎麼也擠不出一絲笑容,當她听到齊漠昀說要將四象七星陣的走法教予艾飛雪時,臉色更是難看得可怕。這陣法是震莊之寶,數年前,她終于在列位堂主的認可下,成了第一個會走此陣法的外莊人,而列位堂主也是因她終會嫁給漠昀,才由姜總管教授她的。這個冷若冰霜的女人,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漠昀的親自傳授,怎不叫她生氣!
「姜伯……」她輕輕地開了口,口吻是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與冷靜。「你說昀哥哥愛上那個女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零。」姜總管向她回話時竟躬著身子,好像已經將其奉為當家主母。「不過,少爺似乎真的想讓她坐上二當家的位子,這對您的確十分不利。」
「嗯——」憑姜總管幾句話,厲墀僅心中已經有個底了,這個艾飛雪她原來挺喜歡的,此時她卻下定決心,此人不可不除。
當然,若是齊漠昀是真心「愛」上她了,那又另當別論。
次日一早,齊漠昀即派心月復姜蜊「請」艾飛雪至大廳。
在天射莊,各苑之間,無莊主的命令都不得擅自離苑。而各苑之間亦被四象七星陣包圍,且除四象七星陣之外另有各色機關,想貿然行動或闖入幾乎是不可能。
一路行來,艾飛雪用心記憶著每一個關卡的走法和機關,目的僅是在下定決心離開齊漠昀時,能走得瀟灑點。從北苑到中苑一連走了三個棧道、一個地道,走法之復雜,令艾飛雪很難在片刻之間記全,這也顯示出天射莊戒備之森嚴。
從凝霜峰走入主峰射日,她不禁佩服設計者的巧思,兩座看似相距十哩遠的山峰,竟能在片刻間往來。
穿過層層樓閣,她到達一間典雅又不失氣派的樓宇前。
姜蜊向她微一弓身就拉開木門。
走入的剎那,艾飛雪的眼楮立即被齊漠昀的身影吸引。
他悠閑地坐在窗邊,旁邊桌上放著一本書冊,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愉快。
那個被喚做厲墀僅的女子,正靠在齊漠昀肩上,親密地和他談笑著。
心痛的感覺,令飛雪顫抖。原來她就是能融化齊漠昀的女子。
「我有事要和飛雪說,你先回西苑。」齊漠昀如此對墀僅說。不知為何厲墀僅聞言立即離去,還為他們帶上門戶。
艾飛雪腦中一片混沌,她亦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旁徨,唯一知道的是,齊漠昀愛上另一個女子。
「厲墀僅是我的未婚妻。」他的口吻淡漠中,隱含宣告的意思。
許久後,艾飛雪輕輕吐出一句︰「而我什麼也不是,也沒有過問的權利。」
听完,齊漠昀笑得更溫柔,他輕撫飛雪的長發,說道︰「你是特別的。」
當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在飛雪耳際響起時,她已不能冷靜地分辨話語的真偽,再度沉浸在齊漠昀所給予的溫暖中,無法自拔。
「在你心里,我有多特別。」艾飛雪自言自語道。
她無心的一句話,卻在齊漠昀心中激起千道漣漪。
他一直知道她是特別的,卻從未想過飛雪對他有多特別。在他心中,飛雪可以特別到什麼程度?他——真的不知道。
「我找你來的目的,是要教你四象七星陣的走法。」快刀斬亂麻,他甩掉那個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問題。走向窗側,拿起桌上的書冊。
艾飛雪失神地呆立原處,像想要糖吃的孩子,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這部兵書就是陣法的前身。」一本老舊的書冊被硬塞入艾飛雪手中。「你先熟背,我再教你加以應用。」
「以你的底子一個時辰應綽綽有余,我去大廳一趟,你先在這背完基本法,其余的等我回來時再教你。」
「嗯。」艾飛雪順從地任他安置在一張躺椅上,開始默背。
再三回眸之後,齊漠昀仍是走了,唯一縈繞他心頭的仍是那個問題——對他而言,艾飛雪究竟有多特別?
他知道她是他奪取武林盟主之位最重要的一顆棋子,知道他喜歡吻她,知道……但沒有一項「知道」,足以表達她在他心中的特別……
「艾小姐。」齊漠昀後腳才走,姜蜊又緊接著進來。「能否打擾你一下?」
飛雪靜靜地注視著姜蜊。
「我想請你多注意一下厲小姐的舉動。」他半晌才迸出這句話。
「我知道她不喜歡我,但那又如何?」
「厲小姐能得到莊主未婚妻的地位,全憑她的聰明才智,若你不小心點,怕會吃了悶虧。」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杪玉她……說……她喜歡你。」提到杪玉,姜蜊不禁紅了臉。
「愛屋及烏。」飛雪難得笑了,姜釗和杪玉的幸福,她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不過,若她真有你說的聰明,我又如何去防?」艾飛雪淡淡地道。
*
大堂內——
齊漠昀以不容許任何人反駁的嚴厲聲調開口道︰「關于艾飛雪成為二當家的事,還有任何意見嗎?」
懾于他的架勢,場中沒有人敢表達意見。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今後我不在時,天射莊一切的事務皆由艾飛雪掌管。」齊漠昀宣告道。
「既然是未來的二當家,總要能令我們心服口服才行。」片刻後,終于有一名不怕死的毛頭小子站起來說話。
「好。」齊漠昀點頭,頗有贊同之意。「去請艾小姐過來。」
半晌,一名白衣女子在沉默的氣氛中步入大堂,她直接走向齊漠昀,無任何遲疑,像是在她的眼中早已旁若無人。
「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見過飛雪了,毋需我多作介紹。現在,看你們自己怎麼考驗她了。」語畢,齊漠昀便從艾飛雪身旁退開。
「在下想向六月霜挑戰。」兵堂主一把抄起大刀,躍至艾飛雪身前,壯碩的身材足足是飛雪的兩倍,他雖然是站在階梯下,仍和飛雪一樣,一般人若見對手是這樣,只怕早已乘機逃跑了。
「這樣好嗎?」飛雪轉頭看著齊漠昀,征求他的意見。
見齊漠昀微微點頭,艾飛雪慢慢步下階梯,眸光雖冷漠但卻一付無所謂的模樣,好像不把這場比試放在眼里。
「艾小姐,素聞令師兄劍術傲人,在下想以這柄大刀領教貴門劍法。」他听說艾飛雪僅擅長暗器掌法,若真如此,三招之內,他有把握能贏。
「當然,您是我們的客人,所有的比試皆點到為止。」兵堂主揚起大刀,語盡刀至,分明不想給飛雪準備的時間。
飛雪一轉身,以迅雷之速抽出禮堂主的佩劍,再一旋身揚劍指向兵堂主的眉心,這回旋動作慢得令人心驚膽戰,簡直是等著兵堂主的大刀砍向她似的。
兵堂主見狀,心喜機會來了,他將飛雪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預料她下一個動作,這場比試他嬴定了。正當他欣喜時,艾飛雪那個很慢的旋轉正好避開他的刀峰,左腳微一退步,一劍指在他的眉心。
「這……」兵堂主心內大駭,為何一轉眼,自己竟輸給這個女娃兒!惱羞成怒的他于是提刀再砍。
飛雪仍是慢然地一旋身,緩然將劍指向他咽喉處。無論他使出何種刀法,飛雪皆旋身避開,左足一退一劍指向他的要害。招招皆慢,他卻招招被制。
「夠了,別在這里丟人現眼。」齊漠昀一聲大喝,打斷了兵堂主舉刀的動作。「還有誰不服?」趁著飛雪怪異卻威力強大的招式,嚇得眾人不敢輕舉妄動之時,齊漠昀再次問。
果然如他所料,沒有人敢再挑戰。
「那麼,我以莊主之名;正式宣布艾飛雪成為天射莊的二當家。」
此言一出,大堂中一片肅然。無人敢出聲反對,但明顯可以感受到一股暗潮洶涌。
艾飛雪居高臨下,看著眾人,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反應。
「我需要下江南一趟,和江南七雄商議武林大會之事。在我走後,你們趁東霸門放松戒備時——滅了東霸門。東霸門中並無婦孺,可大開殺戒,當然活抓最好,為莊中積點陰德。」他以平淡的口吻,在瞬間定了百余人的生死。
「這次的行動……」在宣布行動首領時,他故意頓了頓,以觀察眾人的反應。「由飛雪擔任。」
眾人皆倒吸了口氣,對這項決定難以信服,卻敢怒不敢言。
大堂中,唯有他和飛雪,仍舊神態自若。
「你同意嗎?」他轉頭問著艾飛雪。
「既然決定留在這里,你說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有意見。」在我仍愛你時。在心底,她悄悄地加上一句。
若有一日她不再愛齊漠昀了,或對他的愛用盡時,她將頭也不回地離去。
絕——不——回——頭——
「你做得很好。」回到書齋後,齊漠昀獎勵似地親吻著艾飛雪。「我沒有看錯你。」
貼著他的胸膛,她依戀的心跳聲依舊沉穩地律動著,但是她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想要什麼獎品?」對待女人他一向不吝惜金錢和物品。「手飾、金子、劍或馬?只要你開口,我都給得起。」他支起飛雪的下巴,邪魅的姿態令飛雪想逃。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艾飛雪偏過頭,避開他的逼視。
齊漠昀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並不回應,故意回避飛雪的問題。
齊漠昀走到里則拿出一個錦盒,盒中放著一對純金手鐲,光潤晶瑩,上面瓖著五顆大小不一的赤色夜明珠,綻出冷冷的光芒。
齊漠昀拿著手鐲,在飛雪尚未察覺他的目的時,就將兩只手鐲套入她的腕中,以溫柔又固執的態度。
那對手鐲十分細致,瓖功亦佳,雖然一次戴上兩只,也不會有過于華麗的感覺,反而為飛雪添了幾分生氣。
「喜歡嗎?」為飛雪套上手鐲的同時,他亦吻上她的柔唇。「除了你以外,我從不曾為任何女人挑選手飾。」
「對你而言,這就是對我的‘特別’嗎?」飛雪細聲問道。她並不期望他的回答,只是悲哀自己仍被他玩弄在手心。
在齊漠昀懷里,艾飛雪輕輕觸踫那對手鐲,手鐲上有齊漠昀的氣息、他的溫度。然後,她微微地綻出一朵溫柔的笑靨,為他暫時的憐愛……
清晨——
冷心居果如其名,不但住的人冰冷無心,就連擺飾也無一絲人氣,杉木層層環繞,更顯寒意。
「小姐,你都已經看了一整晚,休息一下吧!」杪玉擔憂地說。
艾飛雪仍然面無表情地翻看那部兵書,她從昨晚看到今晨,仍未能全部看完。對她來說,這部兵書正好解開近來她在武功上不解之處,可齊漠昀又說了只借她一天,看不完她實在心有不甘,這樣叫她如何放得下書呢?
杪玉又勸說一會兒,仍沒什麼效果。一抬頭,就看見厲墀僅從小徑那端走來,手中提著一只竹籃,臉上掛著和悅的笑容,和冰冷的飛雪小姐形成強烈的對比。
「厲小姐。」不待厲墀僅走近,杪玉已到屋前恭謹地迎接她。「小姐現在正埋首書中,可能無法接待您。不知您有何吩咐……」
「沒什麼事,你不用忙。艾姊姊在看什麼書啊?」她像個小女孩般,向屋中探頭探腦。
她只見一白色的身影背窗而坐,朦朦朧朧似一幅水墨畫。美麗真好!厲墀僅欣羨地低嘆了口氣,再冷再冰都能被接受。
「是昨天莊主拿來的,听小姐說好像是一本兵書。」杪玉的話喚回厲墀瑾飄飛的神志。
兵書!
厲墀僅一听,即知是四象七星陣的陣圖。啊!沒想到齊漠昀不但親自教她,還把家傅的兵書借給她看,她心中不由得響起警告的聲音。
她並不愛齊漠昀,但她要他。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所擁有的權勢,是她所要的,從小生長的環境,讓她徹底明白權勢的重要。這麼多年來,她費了多少心血,才得到他未婚妻的寶座,怎麼可能任一個憑空闖入的艾飛雪破壞。除非昀哥哥是真的愛她,那她厲墀僅才會心甘情願地放棄,畢竟昀哥哥是少數對她好的人。
「哦!」她點點頭,臉上的那抹笑又加深了。「如果有人問,我有沒有來看過艾姊姊,你就說我來坐了一陣子。」她像個小女孩俏皮地吐吐舌頭。「最近,莊里雜事多,我實在忙不過來,又怕昀哥哥怪我不知道盡地主之誼。」她邊說邊拉著杪玉的手搖啊搖地肯求道。
「好。」杪玉點頭微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她自然樂意幫這可人的小姐。何況這還是厲小姐親自開口要求的呢!
「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厲墀僅別有用心地說道。言盡,她就一蹦一蹦地離開了。
一踏出冷心居,厲墀僅趁著四下無人,從竹籃中拿出一把剪刀,將籃中的荷包手絹剪得粉碎。然後,她換上一張垂頭喪氣的臉,又特地繞到周大娘每日必經之路,失魂落魄地和她撞個正著,並且「不小心」地將籃中的物品撒了一地。
「厲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周大娘一見自己撞到的人竟是厲小姐時,自責甚深,不住地賠不是。
厲墀瑾只是低著頭,一語不發地收拾著。
「厲小姐,我來幫你。」周大娘蹲下來幫她收拾。才拾起了一片布料,她立刻夸張地叫了起來。「這不是您前兩天才繡好的手絹嗎?這……」每拾一片她就驚呼一聲,臉上堆滿了憤恨「是哪個家伙,把厲小姐您心愛的東西給剪成這樣!」
「沒有人,是我自己剪的,繡得不好,我生氣,自己剪了。」她一把搶過周大娘手中的碎布,像在掩飾什麼地快速塞入籃中,臉上寫著委屈。
「厲小姐,您就別騙我了,就算我不能幫您什麼,但我能做的,就一定幫到底。」周大娘真摯地說。在天射莊,沒有哪個下人不喜歡厲家小姐,她待人和氣又不擺架子,大家都很期待她入主天射莊的日子,可是,今天竟然有人膽敢欺負厲小姐,她豈能坐視不管。
「真的沒有,你別亂說。」丟下一語,厲墀僅快速地奔入小徑。
在周大娘眼中,她的身影充滿了委屈無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一定要查個清楚!
一個轉彎後,厲墀瑾確定周大娘看不見她後,便倚著路旁的一根樹干大笑了起來。
會挑上周大娘在她眼前演這出戲,實在是因為她是天射莊中有名的三姑六婆。如果她猜想得沒錯的話,這件事應該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天射莊了。
艾飛雪是否應除去?就端看昀哥哥是否愛她了。她實在很想知道,若全莊的人皆與艾飛雪為敵,昀哥哥的反應會如何?或許,屆時就可看出昀哥哥的心意了。
果如厲墀僅所料,在晚餐前,此事已傳遍每一個下人的耳朵。唯一的漏網之魚,只有在冷心居服侍飛雪的杪玉。
傍晚,當杪玉來廚房打菜時,三姑六婆仍未討論出個結果來。
「你說呢?」
「早上厲小姐到底是去哪了……」其中一人不耐煩大聲叫道。
「厲……小姐……早上……在冷心居坐了一會兒。」聞言,杪玉僅遵所囑地說道,此言無疑在眾人間丟下了一枚炸彈。
「厲小姐早上真的在冷心居?」周大娘又確認了一次。
「是……清早來坐了一會兒才走。」杪玉是從不說謊的人,因此只有幾句謊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這卻使眾人更加肯定,厲小姐一定是在冷心居受了欺負。
「杪玉,等一下。」周大娘見杪玉打了菜轉身即走,立即叫嚷了起來,她一向挺喜歡杪玉這個孩子的,既然事情發生了也該告訴她,讓她心里有個底,不該把她蒙在鼓里。
「我……對不起,我要走了。」杪玉怕再多說,會露出馬腳,害了厲小姐就不好了。
「我覺得這事杪玉是知情的。否則她干麼支支吾吾,又急著要走?」其中一名奴婢說道。
「說的也是。」
「也對。」大家附和。
「但是……」
對于這件事,雖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可是從那日起,本來就不得人的飛雪,更加無人搭理。
正當外頭吵吵鬧鬧之時,冷心居仍是一片寂靜,一直到了午時,飛雪仍埋首書中,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杪玉只好任她看下去了。
看著主子冷寂的身影,她微微嘆了口氣,轉身繼續打掃房間。
「杪玉,事情先放著,我要帶飛雪到中苑,你也跟著來。」齊漠昀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軒室中響起,他好看的臉上難得有一絲笑意。
「是……是!莊主。」即便齊漠昀是笑著,杪玉仍對他感到有些畏懼。
「姜蜊在外候著,你先叫他帶你到中苑。」齊漠昀吩咐道。
「是。」
姜蜊的名字一出,杪玉不禁羞紅了臉,趕緊跑了出去。姜蜊是姜總管的兒子,亦是齊漠昀的心月復,數年前即不斷地追求杪玉,兩人似乎情投意合。
遣走了杪玉,齊漠昀嘴角的笑更深了,他緩步走向正專心看著兵書的飛雪。
在齊漠昀已踏進冷心居時,一種只屬于「他」的氣息立且刻攪亂了飛雪的心緒,她無法再專心讀書,卻還得佯裝心猶在書中,假裝自己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齊漠昀亦不點破,他站在艾飛雪背後,故意彎低了身子,任鼻息在她耳鬢輕拂,又將雙手放于桌上,環繞著她。
兩人就以這般親密的姿勢僵持著。
直至听到一聲幽幽的嘆息,齊漠昀才從失神中轉醒。
「我……你……你又何必逗弄我的心緒。」艾飛雪說道。他離她那麼近,可她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幸福。兩人的關系,為何靠得這般近又離得那麼遠?
齊漠昀笑而不答,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柔芙,用手在她的手中一圈圈地畫著同心圓。
人說五指連心,從指尖傳來屬于他的感觸,溫柔似水地流入心底,這瞬間,她竟有種想哭的沖動,這麼多年她夢不到的溫暖,原來就是這麼美好的感覺。
「為什麼要去中苑?」她抬頭淡淡地問道。
望著艾飛雪抬起的美麗容顏,齊漠昀心中突然一陣悸動,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去了,我改變心意了。」語畢,他隨即吻上她的唇。
他深深地吻入她口中,用各種技巧逗弄她。一手將她的雙手固定在後,一手探入她衣中撫模她的柔軟。飛雪的順從,讓他本已在體內竄動的熱度,瀕臨爆炸。霎時令他失去理性,將飛雪推倒在小幾上,忘情地狂吻著她。從她的臉頰一路往下,齊漠昀粗暴地扯開飛雪的衣物,雙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滑動,她身上的每一分。
對于他狂亂而陌生的吻,飛雪不知如何去應對,她只知道她不想離開他。思及此,重獲自由的雙手,仿佛自有意識地擁住了他,透露著想和他融為一體的熱切渴望。
此時此刻,齊漠昀只想佔有飛雪,體內的沖動從未如此不受控制。
感受到飛雪怯生生的擁抱,齊漠昀體內的沖動更加高昂。紛亂的吻再度尋著來的路線吻回柔唇,一次又一次地加深力道,在她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記。
褪下她的衣衫,唇舌游向柔軟尖挺的小丘……
突地,飛雪的一聲嚶嚀傳入他耳中——
他在干麼!
齊漠昀倒吸了一口氣,倏地離開飛雪。飛雪睜著迷蒙的大眼看著他,不明白他的離開是為何事。
他一直以來對飛雪都十分特別,過分的溫柔、太多的放縱,特別到他幾為她亂了心。不!不可以,他只是想利用她,對她的感情絕不能、亦不該多到自己也控制不了。
但看到被自己吻紅的雙唇,無邪地微微張開,心底最緊的一根弦,又為她撥撩出聲。一時之間,他竟掌握不了自己的呼吸,任雜亂的聲音在耳中回蕩。控制不了自己的沖動,又想回到她身上狂亂一番。
飛雪敏感地察覺身邊空氣瞬間沉入冷寂,不再是她依戀的溫潤。「漠昀……」
「什麼都別說,起來把衣服穿好!」他大吼的聲音泄漏出他心中的狂亂。
她不懂,為什麼他的轉變會這麼快?她的悲喜為他、愛憎亦為他,為何仍得不到一分關愛?
她要的真的很少,只要他眼中有她。
看著她那一雙為他染上情感的眼楮,齊漠昀煩躁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一轉身,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只留下一室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