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鑒 第三章
「看見小月了嗎?」揚日逢人便問。
「怎麼了?」紅菱眨眨眼。
「這幾天吃完飯她就不見了。」揚日顯得有些焦急。
「人家也有事嘛，揚日，你不要把小月姐看得太緊了。」紅菱笑道。
揚日看了看她，繼續向前走去。紅菱搖搖頭，沖著他的背影喊︰「在林子里。」
「林子?」揚日皺眉，轉身。
「一個時辰前，我看見小月姐向林子那邊走。」
揚日的眉皺得更深。沒理由啊，她去林子干嗎，自從十四歲受訓完畢，她是不跨入林子半步的……該不會……揚日心中升起不安，飛身躍起。
剛入林子小道，他便看見了蹲于一棵大樹之下的揚月。
「小月。」他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頭，臉色蒼白︰「阿日……」
揚日看她︰「你在這兒干什麼?」
揚月搖頭，手指甲深深嵌入環住自己的手臂內。
「小月，」揚日無奈地蹲在她面前，拿開她的手，「說啊。」
她使勁地搖頭，卻搖出一串淚水。
「小月，」揚日抹去她的眼淚，將她攬入懷中，「到底怎麼了?」
「阿日……」她抓著他的前襟，泣不成聲，「我……我沒法子……」
揚日捧住她帶淚的臉，替她擦淚，揚月的目光落到他身後，渾身一僵︰「大哥……」
揚日轉頭，微驚︰「大哥。」
左蒼南輕笑，眼光卻是他倆從未見過的陰沉︰「阿日，你先回去。」
「是。」揚日點頭，轉身拍拍揚月的臉，獨自離去。
左蒼南走到揚月面前，看向她。
揚月低頭︰「大哥……」
「你很固執。」左蒼南開口。
「大哥……」揚月一驚，他都知道了嗎?
「做不來的事，不用勉強自己。」左蒼南的目光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輕皺雙眉。
「我沒有在勉強什麼……」揚月避開他那似乎有穿透力的目光。
「怎麼?小月也學會說謊了嗎?」他笑，目光陰沉。
「我沒有說謊。」
「好吧。」他輕輕抬起她的臉，「林子中昏迷的動物怎麼解釋?」
揚月面上一白，大哥……果然全都知道了。
「嗯?」他微微靠近她的臉。
「大哥……」她的心跳忽然變亂。
「是在完成以前沒做好的功課嗎?」左蒼南輕柔地笑。
「不……不是，我……只是想完成……大哥給揚月的任務。」她咬咬唇，開口。
「是嗎?那你說說，你要如何動刀?連動物都不敢殺的你，要如何殺人?」他陰沉著一張俊臉，輕捏著揚月的下巴。
「大哥。」她羞愧地別開臉。
「如果沒有阿日，你早該離開了。」他笑得深沉。
揚月睜大眼，看他，心中的不安與懼意漸漸升起。
「為……為什麼?」
「你——」左蒼南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從未動過刀吧。」
「大哥。」她已經完全呆住了。
「以前如是，」手指來到她微翹的鼻尖，「現在如是。」
揚月抵著樹干，背部傳來涼意，看著他陰柔的笑臉，涼意傳入四肢，原來……原來大哥一直都知道，從小到大，每次訓練都是揚日代她完成的……大哥一直都知道。是啊，她和揚日的雕蟲小技如何能瞞得過大哥呢。
「不用逞強了，小月。」他的手指滑到她耳邊，輕捏著她的耳垂。
「既然……大哥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她臉上一陣發燙，耳後傳來陣陣酥麻。
「你怕見血吧。」他溫柔地笑。
揚月再次一驚︰「大哥你……真的什麼都知道?」
他笑而不語，朝她靠近。
「既是如此大哥又為何留我在‘風間門’?」她抬頭，看著他狹長的眼。
「你會配藥不是嗎?」他有些漫不經心。
她眨眼︰「這……這便是大哥教我配藥的原因嗎?」整個「風間門」的弟子，只有她會配各種藥。
見他不語，揚月繼續問道︰「我……以後都不會接到任務了嗎?」
他看她，目光變深，手指輕輕滑動。
她又開口︰「大哥不是曾說過，我會用一次刀嗎?」
他的手停在她的唇瓣︰「你問得太多了。」
「是……是嗎?」她手心有些濕，血開始向臉上涌去。
「阿日吻你了嗎?」他輕撫她豐潤的唇瓣，語氣輕柔如常。
「吻?」她迷惑地看向他，「那……是什麼?」
左蒼南輕笑出聲，平日總是陰冷的臉變得俊朗無比——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哥啊……
他低下頭，覆上她的唇瓣。揚月的思緒瞬間抽離，只能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左蒼南貼著她的唇︰「他這樣做過嗎?」
「沒……」
他滿意地笑了，再次吻上她，舌滑入她的口中。揚月全身一顫，直覺地想要退開。他托著她的後腦，吸取著屬于揚月的芬芳，火熱地帶走她所有的思緒。
良久——
「懂了嗎?」他笑。
揚月滿臉通紅地點頭，看向他。大哥眼中又有火焰了……
左蒼南微笑，放開她，轉身消失于林中。
揚月撫著自己的唇，久久地呆立于原地，大哥獨特的氣息似乎仍包圍著她……
這……就叫吻嗎?
可是，為什麼呢……
大哥……大哥……
「小月。」揚月剛入庭院，便被揚日喚住。
「阿日。」揚月停住腳步，看向他。
「大哥他說什麼了嗎?」
「沒……」揚月搖頭，卻無法克制臉上升起的紅暈。
「你……怎麼了?」揚日疑惑地看著她紅紅的臉。
「你干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揚月的臉愈來愈紅。
揚日疑惑地看著她，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微微皺眉……總覺得揚月的唇比往日紅，像是……像是被人吻過。
吻?
「剛才你還見過誰?」揚日緊張地看著她，越看越像……
「沒有了。阿日，你怎麼了?」揚月拍拍他的臉。
揚日的眉頭皺得更深。
大哥……
難道……大哥與小月……
隨即，他拋開這個想法。怎麼可能呢，他暗笑自己太多心了。
「阿日，你怎麼了?」揚月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小月，」他正色看向她，「這幾天你在干什麼?」
「啊?」她驚了一下，低下頭。
「在偷偷練習嗎?」他寒著臉。
「阿日……對不起……」
「你是傻瓜啊。」他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我以後不會了。」揚月保證似的朝他仰起臉。
「大哥知道了?」
揚月點頭。
「他……罰你了?」揚日緊張地看著她，以往每次受罰，揚月痛哭的臉清楚地浮現于他腦中。
揚月搖頭，好不容易褪下的紅暈再度竄上她精致的臉。
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起，揚日一動不動地看著揚月︰「大哥……倒是挺遷就你，放過你好多次了。」
揚月點點頭，臉更紅。
「那……」他玩味地看著她，「今天大哥說什麼了?」
「沒……沒說什麼，」她胡亂揮揮手，「你今天好嗦呀。」
他捉住她的手，帶笑問道︰「那大哥做什麼了嗎?」
「揚日，你說什麼呀?」揚月抽出手，滿臉通紅地怒瞪著他。
「我說什麼了?」他大笑。
是真的嗎?大哥與揚月……
暈黃的燈光在蒼涼的大廳內搖曳，佝僂的身影一如往常地坐在太師椅上，鬼工球在他手上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陣陣回音在大廳內響起，詭異無比。
「二哥。」另一道高瘦的身影坐在他面前。
「嗯?」他仍未看他。
「二哥，老三也死了，你……」他站起身，有些急躁。
「老七，這……是報應。」
老七看他，卻看不到面具下他的臉與表情。
「二哥，你打算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他不語，戴黑色手套的手仍沒有停止玩鬼工球。
「我不會的，就算是他的亡靈……」
鬼工球的聲音戛然而止，老七回頭看他。
「不是他的亡靈，老七，你還不懂嗎?只怕……只怕是那孩子……」他笑，蒼涼的聲音回蕩在屋內。
「你是說……」老七驚恐地張大眼。
他點頭，繼續玩弄手中的球。
「小磊!」老七猛然跌坐于椅上，「怎麼會……」
「老七，這是天意。」
「天意?二哥，當年，不是你親手解決了那孩子嗎?」
他陰涼一笑︰「世上總有失算的事。」
老七咬咬牙︰「你有什麼打算?」
他笑，看向他，目光難測。
「我不會死的。」
「听你這樣說就好。」他站起身，燭光照在他帶著長長刀疤的臉上，「二哥，這次我們要親手宰了那小子。」老七轉身，步出大廳。
久久之後，蒼涼的聲音在大廳內響起︰
「秋娘……」他起身，走到銅鏡前，「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嘆息聲漸轉為尖笑，「我不會死的，我還要替你報仇呢。我不會死在那孩子手上的……大哥……我是不會死在小磊手上的。」他跌坐在地上。
「大哥……大哥啊……」
揚日走入竹園，便看見了一身白衣的左蒼南。
「大哥。」揚日停在他面前。
左蒼南遞給他一只竹牌。
揚日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微微驚訝。
張順，京城十富之一。這……是第五個了吧。他所要殺的都京城十富之列。
「大哥……」
「有問題?」左蒼南看著他笑問。
揚日看著他。大哥長得相當好看，若是在京城，必是名家小姐夢中理想的夫婿……
「大哥和揚月……」
左蒼南微微一笑，不語。
揚日握竹牌的手緊了緊，不再開口，即使心里有再多疑問。
「阿日，」左蒼南勾起唇角，「前四個人跟你說過什麼嗎?」
「啊?」揚日回過神，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他所殺的那四個京城十富之中的人，「大哥的意思是……」
「隨口問問。」他淺淺一笑，時候仍未到嗎?
「大哥……」
「你先回去吧。」他示意他出去。
揚日走出竹園。
那日，鄭全祿叫他小磊……
小磊……
他頭上又是一痛。夢中時常出現的真實刀光、血光與火光同這個名字交錯在他腦內，一滴汗緩緩下滑。
小磊……
揚日……
小磊……
揚日……
他，到底是誰……
左蒼南沿著小路來到後園的桃花林。
桃花樹下，一團精光包裹著揚月縴細靈活的身軀。
「小月。」
揚月停下動作，看向聲音的來源處，臉上微紅︰「大哥。」
他微笑。
揚月走上前︰「大哥找我有事?」
他伸手拂去她頭發上些許花瓣——已是春天了……
「大哥?」揚月看向他。
「阿日要出任務了。」他走上前，語氣輕緩。
「啊?」揚月看他。
他轉過身，開口︰「听說過張順嗎?」
揚月臉色一變，她……怎會沒听過，雖從未出過任務，也極少出谷，但作為「風間門」的人，她仍是對江湖上的事清楚得很……
張順，雖已從商，但仍是武林之中排名第十的高手。擅用暗器及毒藥，以陰狠狡詐而聞名于武林。
「那是阿日的目標嗎?」她蒼白著一張臉，看向左蒼南。
「沒錯。」他輕柔地笑，目光鎖住她的臉，漸寒。
阿日頭一次出任務，由于沒有江湖經驗而滿身是傷地回來。血淋淋的臉，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第二次遭人偷襲，差點廢去一雙手……不知過了多少次，平安回來阿日方能全身而退……
而這次，他能嗎?阿日曾經帶血的臉龐再次浮現于揚月的腦海中。
「他……行嗎?」破碎的字句從她的喉間發出。
左蒼南不語，看她。
她別開臉。她……不能沒有阿日啊……
「阿日若死了，」他淡淡地開口，不理會她看向自己的憤怒雙眼，「你——會怎樣?」
揚月緊握手中的劍，咬咬牙，開口︰「阿日是不會死的。」
左蒼南揚起唇角。微風陣陣吹來，吹落繽紛的桃花瓣，絲絲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揚月透過飄揚的花瓣看著立于她面前宛如天神般的男子︰「為什麼告訴我阿日的目標是誰?難道大哥也忘了自己定下的門規嗎?」她圓圓的杏眼冒著火氣。
左蒼南冷淡的笑容一如他一向冷漠的雙眼，在揚月看來有如千年寒冰。
「你開始反駁我了。」
「揚月不敢。」揚月低下頭，目光閃爍。
他走近她，抬起她的臉，輕柔如常地開口︰「阿日若死了，你會如何?」
揚月倔強地開口︰「大哥若能……回答揚月的問題，揚月自會給大哥答案。」
他笑，手上的力道加重。揚月皺皺眉，他捏疼了她的下巴。
「我想看看你如何反應。」他開口，算是給了她答案。
揚月的身軀微微一顫，這分明是在折磨她啊……
「如何?」他靠近她的臉。
「我……是不會離開阿日的。」
「自殺嗎?」修長的手指緩緩來到她的頸項。
她看他，不語。
「說啊，」他揚起唇角，眼神卻愈發冰冷，「自殺嗎?」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做?」揚月終于哭出聲。
「好啊。」他若無其事地笑，接住她滴落的淚水，「說來听听，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做。」
「大哥……」揚月搖著頭，他近在咫尺的面孔越來越模糊。
「我等著呢，小月。」無視她的淚水，他輕柔地笑。
「阿日他不能死。」她痛苦地看入他冷如寒冰的雙眸，再次開口，「阿日……他不能死。」
左蒼南松開手，轉身步入桃花林深處。
「大哥……」揚月手中的劍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