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相吉人 第十章
吉人順利產下一名男嬰,消息傳回惠家,惠家上下莫不歡喜。
吉祥恨不得立刻飛奔到盛家去,無奈听說姊姊體弱,月子期間仍需靜養,只好將此事緩一緩,並和吉蒂約定好了,等孩子滿足月,才提著紅包登門祝賀。
「孩子取名叫盛琛。」
終于到了這一日,吉人將嬰兒抱到正廳來,吉蒂、吉祥立刻圍上來看。
小嬰兒眉宇清秀,宛如吉人的眼楮生在盛淵的臉上,天庭飽滿,耳朵大而有福,不哭不鬧,越是越看越惹人喜歡。
吉蒂笑盈盈地說︰「琛,不正是珍寶的意思嗎?小家伙果然是生來享福的,出世就要一堆人捧在手心里。」
「好可愛,我也想抱抱。」
吉祥正要伸手從姊姊手里接過嬰兒,吉蒂卻攔在前頭,拍掉她的手笑說︰「急什麼我比你大,我先抱。」說完還親昵地抱起嬰兒,食指點在他鼻尖上,笑說︰「琛兒,我是姨娘喔,等你學會叫我了,姨娘帶你去吃糖葫蘆。」
其余兩人都笑了起來。
「大姊,你很辛苦吧?」吉祥忽然沉下臉,認真望著吉人。
「怎麼會呢?辛苦什麼?不辛苦。」吉人搖搖頭,迎著妹妹笑說。
「我听說產程不太順利,你差點兒……」吉祥眼眶一紅,忽然哽咽。
她們娘親,就是為了生她才難產過世的,她名字雖叫做「吉祥」,卻是一生下來便奪走母親生命的孩子。
吉人沉靜的凝視吉祥,堅定點頭道︰「都是值得的,就算真的失去性命也值得。」
吉祥幽幽地垂眸嘆息,怔忡不語。
吉人只得握緊吉祥的手,柔聲道︰「娘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吉蒂逗著女圭女圭,玩得不亦樂乎,吉祥也接過來抱了會兒,姊妹們聊起各自的生活,吉人、吉蒂都有了夫家,吉祥在娘家似乎寂寞了些。爹爹最近振作多了,又開始專心打理生意,總念著最後一個女兒將來出嫁,定不能再靠夫家接濟雲雲。吉祥听爹爹如此說,也開心的幫忙一起打理。
吉人心頭還記掛著幾件要事,首先問起吉蒂,「蘭樕對你好嗎?」
「嗯嗯,這個嗎……嗯嗯……」吉蒂一時低頭、一時仰頭,負手沉思,想了老半天,始終沒個結論。
吉人莫名其妙的看著吉蒂,又轉頭看看吉祥——
「吉祥?你那未婚夫,可捎信來了嗎?」
「啊?」吉祥嚇得幾乎驚跳起來,「什、什麼?」
吉人蹙眉又問︰「我是說你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夔山,你不是時常寫信給他嗎?你已屆滿十五歲及笄了,他打算何時要來迎娶啊?」
「這個、這個、這個……」吉祥呼吸一頓,咿呀半天說不出話。
吉人秀眉皺得更深——一個是恍恍惚惚,一個是支支吾吾,兩個妹妹約好了一齊來看她,卻又各自古古怪怪的,真教人模不著頭緒。
「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哎呀,時候好像不早了。」吉蒂突然起身告辭。
「說的也是。」吉祥也把嬰兒還給姊姊。
吉蒂傻笑說道︰「我家狀元郎吩咐我不能太晚回去,他有事找我。」
「爹爹那兒……」吉祥黑眸一轉,也急忙推說︰「我最近在跟總管伯伯學看帳冊,還是先走好了。」
「對對,大姊,我們先告辭了。」
「什麼?你們……」
吉蒂忙不迭地恭喜大姊產子,吉祥又接著請她保重玉體,兩人說著說著,竟飛也似的逃出盛家,簡直教人哭笑不得……
嘖,只不過稍稍問起她們倆的夫婿,需得如此驚嚇嗎?
吉人苦惱地咬著唇瓣,說實話,這已經不是妹妹們第一次惹得她如此不痛快了,她們是不是打算聯手排擠她啊?
不得已送走了妹妹們,庭外秋意甚濃,西風冷冽,吉人于是抱緊孩子回到閨房里歇息。
想不到,盛淵也在房里。
吉人抱著孩子進來,只見盛淵拿了一把椅子,獨自坐在五斗櫃前,瞪著抽屜不知在瞧些什麼。
她悄悄走近一看,不覺露出笑意。
「你在那兒翻什麼?那里頭全都是我的東西。」
盛淵被她嚇了一跳,抬頭瞪她,接著又回頭看眼前的物品,喃喃道︰「這些東西……這不是……」實在太眼熟了,熟悉的兒時回憶如潮水向他涌來。
他逐一取出它們,仔細的翻看把玩。這里有一只小木偶、一把小木梳、串珠做的小手環、紙折的小貓小狗,還有稻草編的蚱蜢,胭脂盒子,發釵耳環,緞面繡花香囊……
「怎麼啦?這都是你送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吉人彎腰湊過來,倚在他身旁笑說。櫃子塞到都快滿出來了,從以前到現在,他送過她的禮物可真不少呢!
盛淵打開一只紙匣子,里頭散置著幾只蚊子大小的彩色紙鶴,還有一條斷了的絲線。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支,全都皺巴巴的躺在盒子里。
「這……」盛淵把盒子湊到吉人眼前,茫然問道︰「還有這個?你不是說生氣扯爛了?」
「是啊,我是說扯爛了,又沒說丟掉了。」吉人伸伸舌頭,沖著他笑。
「你留著這個做啥?」吉人莫名其妙的扁起嘴。
這些小時候的玩意兒,她一個不差,將它們保存得這麼好,還以為他見了一定很感動呢!無端端生什麼氣啊?
「那些又是什麼?」盛淵又指著角落一個竹蔞子問。
那竹簍子里也有許多小紙鶴,堆得像座蚊子山似的,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送過她這個——嘖嘖,瞧這數量,就算吃飽撐著,不眠不休的天天折,也要耗費大半年工夫吧?
這又怎麼回事?啊?
難道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男人對她大獻殷勤嗎?
莫非是那個蘭——
「什麼呀,那都是我折的。」吉人橫他一眼,眼眶頓時委屈地漲紅。「你出遠門的時候折的,我想念你嘛,想你才折著玩,你發什麼脾氣——」
盛淵聞言又怔住了,傻傻的看著吉人。
因為想念他才……
等等,如此說來——
「我不是發脾氣,我是……是……」盛淵五味雜陳,默默盯著她,尋思了一會兒,突然從椅子站起來,生氣的朝她大喝,「差點就被你氣死了,讓開。」
吉人嚇得後退一步。
還說不是發脾氣,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氣死我了——」盛淵怒氣沖沖的,繞過她轉身踏出房門,腳步一路急促,好像身後有人追趕似的。
真奇怪,他氣什麼啊?
「怪人一個……」吉人皺皺鼻頭,回頭一看,她的寶貝都弄亂了,把人家東西翻出來玩,玩過了也不收好。
到處弄得一團亂,自己居然生氣走掉了,怎麼這樣啊!
哈哈哈哈哈——
他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第一等,蠢蛋中的蠢蛋!
唉……他怎麼會這麼愚蠢,又如此小心眼呢?
女人不會無故保留男人饋贈的小東西,何況還細心收藏,視若珍寶。
除非是心存愛慕——
原來吉人和他一樣,從小就已經偷偷認定他了。
偏偏他眼拙沒認出來,吉人也沒開口,枉費他們各自相思多少年,若非那場陰錯陽差的拋繡球招親,他們豈不錯過了?
盛淵神思恍惚,嚇得一身冷汗,好險啊!
吉人整個下午都待在閨房里,抱著孩子,哼著歌兒哄他睡,又整理盛淵翻亂的雜物,遇有好玩的小玩意兒,就拿來把玩一番。
女乃娘丫鬟們偶爾進來問問看看,沒什麼要緊事,一眨眼就天黑了。
她不曉得,盛淵獨自在花園里散步。
更不曉得,他正在想像她各種模樣——
她用什麼表情折那些紙鶴?
她用什麼心情收藏那些玩意兒?
她有沒有……暗自期待他登門求親?
十五歲說媒到十八,她其實是焦心的苦等他回來吧?
登上彩樓的那一刻,她心情有多絕望——
盛淵苦澀低笑,使勁敲打自己的額頭,蠢貨,他這些負心薄幸的蠢貨啊!
紅透的楓葉一片片掉在他肩頭上,他恍若不覺,悠悠在花園里舉步亂走,如此一時激動,一時感傷,及至深夜,盛淵仍是煎熬的輾轉難眠。
「吉人,我睡不著,你睡得著嗎?」
「睡不著,你一直翻來覆去的,吵到我呀!」吉人不耐煩的背過身去。
「陪我聊聊,」盛淵笑著把她扳回來,故意刺探她,「你是跟我成親之後,慢慢才把我當成丈夫的吧?」
「嗯,這個嘛……」吉人揉揉眼楮,不置可否。
盛淵笑問︰「在我之前,你有沒有心儀過別的男人?」
「當然沒有。」吉人咕噥道。
「真的?沒騙我?」
「除了你,我又不認識別的男人。」
「那蘭樕呢?他也是男人,你怎麼沒看上那個狀元郎呢?」
「無聊死了。」
吉人翻身欲睡,盛淵又把她拉回來。
「你快說!」
「那家伙也算男人嗎?」吉人氣沖沖的毒舌道︰「那根本是穿了袍子的奇怪女人,吉蒂嫁給他已經夠我嘔的了,我怎麼可能看上他什麼!」
「沒有嗎?真的一點點點點點都沒有?」
吉人冷冷地瞪他一眼,盛淵咯咯直笑,笑得眼淚都跌出來了。
「那沒事了,問完了,睡了!」
他把手臂枕在後腦,笑嘻嘻地聳聳肩。
這就叫做︰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原來一切是非煩惱都來自他的愚昧,庸人自擾,還掙扎老半天——
他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蠢蛋啊!
「你為什麼老是對著我傻笑?」吉人盯著他瞧,看他笑,也被他逗笑了。
直覺他心里一定藏著什麼趣事,不覺心癢起來,纏著他的衣袖,也想問個清楚明白。
「有嗎?」盛淵揉揉眼楮,努力斂起笑意。「吉人,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不知道!」吉人俏臉一紅,扁起嘴,不悅地拒絕回答。這些肉麻兮兮的心事,只能藏在心底,她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
「是嗎?」盛淵看穿了她,黑眸堆滿笑意,悠然嘆息道︰「真是嘴硬啊!」
兩人性情如此倔強,多虧上天垂憐,才讓他們結發成夫妻。
難道說,真應驗了她的名字——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