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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方程式 第五章

他的家,不再是家徒四壁了。工作之余,他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家具的制作上。書桌、茶幾、餐桌……

餐桌是除了椅子之外,最先完成的。還沒有人和他共用那張餐桌吃過飯。

他在等待唯一的一個客人……完工當天,他曾經打電話給孟琉璃,想邀請她一起慶祝。那是周末,她應該有空。

她有事。哥哥的老同學要到她家吃飯。

這個客人很重要,需要全家到齊,一同招待。

對誰很重要?

他沒有追問下去,草草結束通話。桌子看來簡陋得很,和進口家具店里的昂貴餐桌根本無法比……

整個下午,屋中轟隆轟隆吵個不停,也剛好房東夫妻都耳背,沒上樓抗議。門鈴響的時候,一開始他根本沒去注意,清脆的鳥鳴聲被手提電鑽的噪音給掩蓋了;接著是拍打門板的聲音,任冠宇終于關掉開關,身上還沾著木屑,赤著腳走去開門。

「嗨,在忙?」孟琉璃笑得有點牽強。她到附近拜訪一名保戶,離這兒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就順道過來了。

任冠宇也回她一個淺笑,拉開大門讓她進來。這不是招待訪客的好時機,地板上散列著各式各樣的工具,還沾了許多木屑。見孟琉璃打算月兌鞋,他立刻阻止了,「地板很髒,別月兌了。進來吧,亂得很。」

孟琉璃敏感的發現自己來的時機不恰當,而且不受歡迎。她本來也沒打算要來的,誰知上了計程車之後,不知不覺就說了這個地址。「我看我改天……」再來。改天她上車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管住自己的舌頭。

「進來!」任冠宇不大高興兼且命令的語氣。既然已經打擾了人,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她只好走進屋子里,想了想,還是把鞋月兌了下來。她今天穿了一雙細跟涼鞋,很容易傷害到原木地板。

「不是叫-別月兌鞋了嗎?地上亂七八糟的,也不怕扎了腳!等等,-別動!我找一雙拖鞋給-穿!」

「你不也光著腳?!」她有點生氣的反問。他今天是吃了炸藥啦?這麼凶!

「我腳底硬得跟象皮沒兩樣,-要跟我比嗎?」他找出一雙拖鞋扔給她。

孟琉璃悶著頭把拖鞋穿上,尺寸相差太大,穿起來有點滑稽,一走動,半個腳掌全跑到前頭去了。「果然是大象穿的鞋……」走動不得,她只好乖乖的在椅子上坐下,像個受到處罰的小孩。

「是-自己的腳小得離譜好不好?」任冠宇沒好氣的反駁道,低頭掃了她一眼。她的足踝又白又細又小巧,連穿著一雙十塊錢的紅色塑膠拖鞋都格外有一種性感的味道。「-小時候是不是纏過腳?」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接著才恍然大悟。這是在贊美她嗎?她是有一雙小腳,往往得去童鞋部才找得到合腳的鞋。「你還活在清朝嗎?你的辮子藏到哪兒去了?」她開玩笑的回答。

「怎麼忽然來了?沒約會?」他指的是那位「貴客」。

「有啊,一個保戶住附近,才會順路到你這兒來。」她故意輕描淡寫的,不想讓他誤以為她刻意來看他。

「成績理想嗎?」希望她沒白走一趟。

「還可以。你呢?真打算全都自己DIY啊?這可是大工程呢。那你怎麼還有時間上班?」他也很忙,雖然忙的事和她完全不一樣。「你們公司同事之間不會競爭得很厲害嗎?容得你這樣悠哉悠哉的?我覺得自己天天都像在打仗似的。」她半是羨慕,半是疑惑的。

「不加入競爭,自然用不著打仗。我並不在乎在公司的排名。」他雙腿盤坐在地板上,手中拿著一張砂紙,細細的將掌心中的一個小玩意磨光。

「喂,你現在在做的是什麼啊?」她好奇的問,「好像是只鴨子……」

「丑小鴨,送。」他輕輕的把那小玩意丟給她。

孟琉璃靈巧的接住了。「好啊!你什麼意思?送我一只丑小鴨……就不會雕一只天鵝送我嗎?」話是這麼說,她卻是滿臉笑意,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那可愛的小鴨子。它長長的嘴噘著得高高的,微微揚起一邊翅膀,像是正從暖被窩里頭被母鴨子叫起來,趕進水里去,正一面呱呱呱的抗議著尼。

「我怎麼可以送-天鵝?」他像是在開玩笑似的,「那我這只癩蝦蟆可不就永遠吃不著了嗎?」

孟琉璃只當沒听出他的意思。「好啦,我得走了。只是順路過來,我今天還要上課呢。謝謝你的禮物,雖然不大滿意,還是可以接受。走嘍,拜拜。」她站起身,小心的繞過那一堆雜物。

「忙著上課?還是忙著約會?」他話中微微帶著嘲諷,「相親的對象讓-很滿意吧?」

孟琉璃頓住腳步,有些迷惑的低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語氣听起來有些不悅。就為了她留在家里招待高文彥,卻不肯來看他的新餐桌嗎?藝術家脾氣!她轉頭又瞄了擺在牆邊的餐桌幾眼,看起來不只是件實用的家具,幾乎是一件藝術品了。可是從頭到尾她沒有任何評論,一開口,肯定會讓他太得意。「那個人條件的確不錯,」她誠實的回答,「隨便哪個媽媽都很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不像你,唉,她埋怨的嘆了口氣。「這個禮拜六,他請我去听音樂會。听說門票在幾個月前就都賣光了。」她有點愁眉苦臉的,擔心自己會在音樂會上睡著,那可就糗大了。「喂,你們男生會不會因為女生在听一流的交響樂團演奏的時候還能听到睡著,就認定她沒有氣質?」她回到搖椅上坐下,很想听听他的意見。通常到這種情形好像都是男生才會擔心的吧?

任冠宇露出一絲苦笑。她交男朋友,居然還來問他的意見?「-不喜歡音樂會就別去啊,又不是沒別的事可以做。」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了。他還想建議他們去做什麼別的事?音樂會當然要去,再安全不過了,那個人頂多只能拉拉她的小手……哼,說不定那男的早就拉過了……

「我不是不喜歡音樂,我只是不喜歡現場演奏。你曉得的,要是我剛好不喜歡那首曲子,又沒辦法听到一半就跑掉,還得隨時留意什麼時候鼓掌,好累啊!還有,你知道嗎?兩張貴賓席的票價要好幾千塊,我真情願他去買貝多芬的全套交響曲來送我算了。反正我也沒那麼高竿,听得出現場演奏和錄音室的錄音有什麼不同。只除了現場音樂會可能會拉錯音符,還可能有人咳嗽。」

听完她一堆牢騷,任冠宇莫名其妙的心情好了許多。「音樂會的曲目是什麼?就是貝多芬?」

「就是那個第六號交響曲,叫田園的。听起來就好像很容易讓入睡著的。唉,如果是第五號倒還好,當,當,當,當……」她荒腔走板的哼了那四個舉世聞名的音符,「我就算睡著了,也會被吵醒。」

「別擔心,第六號里頭有暴風雨,還有打雷的聲音,一定來得及在曲子結束前把-叫醒,-還來得及很優雅的跟著人家拍手的。」他微笑的說著,把工具都收了起來,然後拿了支掃帚清掃地板,沒兩分鐘,屋子里看起來干淨了許多。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取笑我喔。」她假裝不滿的說道,自動找了條抹布幫忙擦著地板。

「-不是要問我的意見嗎?我不是幫-找出解決的辦法了?」他正經八百的回道。

「這哪算是你想出來的辦法?」

「先一起把第六號听一遍,總算是個辦法了吧?我還有點擔心-會被打雷聲嚇得尖叫呢。要不要先習慣一下呢?在音樂會上尖叫,那才叫糗大了。」

「拜托!你忘了我是做那一行的嗎?一天到晚在外面奔波的人,還會怕什麼打雷!都不出門了嗎?!」

「好啦,女超人,到底听是不听?不會真是怕被我發現,-真听得睡著了吧?」他已經走到床頭音響旁,把CD片放進唱盤里。

「我剛不說我要走了嗎?」她不怎麼認真的說。

「听完再說吧,也不過半個鐘頭……-到底打不打算給人家一個好印象?」他不大甘願的加上一句。

還真是熱心哪,她暗自嘟噥著。「既然免費,那當然是不听白不听嘍。」

任冠宇立刻按下播放鍵,從迷你喇叭中傳出的不是悠閑的田園樂章,而是那沉重的哆哆哆嗦……他等著孟琉璃出聲抗議,可她居然沒有說話。任冠宇暗暗覺得好笑,想到她剛剛哼命運交響曲的調子,也難怪她會認不出本尊來。

孟琉璃知道自己留下來並不是為了听貝多芬偉大的交響曲,但她也不願多想究竟是為了什麼。安適的坐在搖椅中,輕輕晃動的節奏舒服得讓她想把雙腳蜷起來好好睡上一覺。那一定是什麼雷聲都打擾不了她的……她不知不覺的踢掉鞋子,閉上雙眼,優美的旋律從她耳邊流過,她根本不在乎听見的是什麼……只要她是在這里,她身邊的那個人是他……

任冠宇也沒有開口,他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膝,微仰著頭專注的凝視著她仍帶著微笑的小臉。

她在暴風雨與雷聲中安然入睡。最後讓她張眼伸伸懶腰的是一陣甜甜的女乃茶香。蜷著的雙足踩到地板上,她循著香味走到他身旁,流理台上放著兩只冒著熱氣的磁杯。「啊,我最喜歡喝女乃茶!」這個客人是不用等主人開口的,她自動端起杯子,放到唇邊輕啜了一口。

「好鼻子!比-的耳朵靈光多了。」他嘲笑的說道。

「應該還有小點心吧?你這人這麼會過日子……」

「只有洋芋片,要不要?」他有點遺憾的說。早知道她會來,一定早早準備女生都愛吃的蛋糕等著她。

「真希望我拒絕得了,會被你害慘了。熱量那麼高,我又不像你常常運動……」她邊抱怨著,拿起他遞來的洋芋片喀吱喀吱的咬了幾口。這種垃圾食物,本來她是打死不踫,平常她也自認滿有自制力的,但不知怎地,現在她就是拒絕不了。

「不說了要教-游泳的嗎?」他無辜的反問,「今天吞下的卡路里,立刻把它消除得一干二淨,-偏要顧忌這個又顧忌那個。」

第一個顧忌是她不習慣光天化日之下穿得少少的,第二個顧忌是身邊還有他。在他面前太過坦白是危險的,她所有的本能在她面前豎起了一個大大的紅色驚嘆號,她卻常常視而不見。「我覺得慢跑比較安全。」

「-這是在侮辱我的專業。有我在旁邊,絕對不會讓-出事。」

才怪哩!孟琉璃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要不,她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來按他的門鈴?總不光是為了像藍歌鴝一樣好听的門鈴聲吧?「我喜歡慢跑,禮拜天早上,和高文彥約好了去慢跑。他就是我哥的同學,現在是天威科技的經理。」她防衛似的說著,故意用一種炫耀的語氣。

任冠宇沉默的看著她,沒有說話。女乃茶有點冷了,喝起來澀澀的。這種甜膩的飲料,只適合在熱熱的時候喝。

話一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她這是在干嘛?向他示威?因為自己找到了一張黃金打造的長期飯票?她不安的咬著唇,抬頭迅速瞄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手指在馬克杯上摩挲著,像是對上頭的圖案十分感興趣。那是一個用抽象手法勾勒出來的人形,線條簡捷俐落,兩個人騎著協力車,迎風前進……其實騎腳踏車比慢跑好玩多了……

「跟-滿相配的。」他漠然的評論道,刻意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

這句話讓孟琉璃非常非常的生氣。誰都可以這麼說,除了他之外!她重重的把杯子往他那張親手打造的漂亮餐桌上一擺。「我走了。」她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她知道是自己不講理,但她偏就是要任性!她沒有心情裝出一張現代女強人知書達禮的嘴臉!

任冠宇任由她走到門口,並沒有挽留,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說那個姓高的是衣冠禽獸?除了有錢,沒一個地方配得上她?他還不明白嗎?要配得上她,第一個條件,就算現在不必有錢,但將來也一定得要有。所以,就這樣了吧,連再見都不必說了……他疲倦的輕輕撫著下巴,沒有听見鐵門關上的聲音。坐進她剛剛坐過的搖椅,空氣中仿佛還留著她身上淡淡的芳香,然後愈來愈稀薄,終于什麼都聞不到了……

若有似無的香味忽然又出現了,他以為是自己的幻想……困惑的睜眼,不只是幻想,他看到了幻影,然後幻影開口說話了,「你送的鴨子……忘了拿……」

那只偷懶的小鴨子被遺留在餐桌上,仍-著一雙愛困的睡眼,無辜的表情,渾然不覺自己成了四只眼楮的焦點。「喔……」他長長應了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手緊緊交握著,免得它們伸出去抓他不該抓的東西。

「除了鴨子,你還會刻別的嗎?」她找了個安全的話題問道。方才她幾乎要走出公寓了,那最後一步卻是怎麼也跨不出去。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走,他是不會再打電話給她的。難道她要去等那一年一度的公會連誼嗎?他也未必會去參加啊。不甘願卻又莫可奈何的重新往樓上走,心中舉棋不定,到底要拿他怎麼辦才好?一進門,望見擱在他肘邊的木頭木腦小鴨子,心里又氣又想笑。到底是人像鴨子,還是鴨子像人?

「十二生肖都刻過了。」他唇邊有忍不住的笑意,幾乎有種死里逃生的輕松感。

「也會刻牛嗎?我想你一定挺拿手的。那種其笨無比的大笨牛?」她指桑罵槐的問道。

任冠宇繼續裝傻。「-屬牛的嗎?那我刻一頭送-好了。」

「你才屬牛哩,不只屬牛,還屬鵝。這種東西你也刻得出來嗎?」

「-喜歡我——自然就刻得出來。」他很狡猾的把標點符號放在自己想要的地方。「-喜歡牛頭長了翅膀,還是鵝生了四只蹄?」

「誰會喜歡這種怪東西!」她抬起下巴,裝作不屑的回答。

「愈怪愈討人喜歡,-不曉得嗎?比如我呀。」

「你,你不叫怪,叫懶散!和貓熊有得比。」她干脆直截了當的批評道。「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整天正事不做,就會弄這些沒一點用處的小玩意,能當飯吃嗎引你以後到底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不是很會賺錢其實不打緊,但總得要勤勉認真、努力打拚吧!才會有出頭的一天。閑散的日子誰不愛?沒含了根金湯匙投胎,就要認命。」

任冠宇沉下臉生氣的道︰「我沒有渾渾噩噩過日子,我比誰都認真的在過我的每一分鐘。什麼叫做出頭的一天?當公司的大老板,出門開進口名車,在五星級飯店吃飯,住的是陽明山的上百坪別墅,誰見到他都要鞠躬哈腰嗎?再怎麼有成就,每個人的一天仍舊只有二十四小時-也許認為我一點都不會打算,我卻認為這只不過是很簡單的數學問題,二十四小時的三分之一用來睡覺,其它的該如何分配?把它全拿來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這分明是賠錢的生意-覺得我很窮,我自認比誰都富裕,因為我的損益表永遠維持在正數!我做我喜歡做的事的時間永遠多過做我不喜歡做的事的時間,這樣的人生才值得過下去!-可以不以為然,但這是我的自由,連我的父母都管不著。我既沒有伸手向他們要錢,也沒有欠了一堆債要他們幫我還!」

沒錯,這是他的自由,所以她只好答應高文彥的約會。孟琉璃一時無話可說,抿著唇怨怒的瞪著他。自由,他有的也只剩自由。這是一道高牆,把愛情和其它統統擋在牆外,誰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算我多管閑事。」她悶聲說道。

這是真理,而他也辯贏了,任冠宇卻沒有任何勝利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說-多管閑事。我們是朋友……」他對于這兩個字忽然很不滿意,蹙著濃眉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好吧,是朋友,偶爾見見面、聊聊天的朋友,她莫去管他如何過活,而她則繼續和別的男人約會,否則就別再往來。最後這一項,她是完全不考慮的。這還有個很高尚的說法,叫做青衫之交。就算她和高文彥更進一步,他也管不著。他若是硬要有意見,那就換個對象相親好了。她的條件也不算差,要找個旗鼓相當的男人不難……

就這樣吧。

「那我這個朋友可不可以留下來吃晚飯?我照樣負責洗碗。但是你別再把我一個人丟在屋子里,害我被什麼莫名其妙的影子嚇個半死。等七月過後,我的膽子就會變得比較大一點。成不成?」

「當然可以。只要-別介意吃得寒酸,就一鍋陽春面而已。最近忙著做家具,三餐都隨便打發。」他老實說,若她就此被嚇跑,他也沒話好說。

孟琉璃聳聳肩。「誰叫我是不速之客?你沒賞我一碗泡面,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而且我喜歡吃陽春面。」沒錯,她念國中時常吃的,還可以把媽媽給的午餐錢省下大半去買書買唱片。雖然已經過了很多年了,她還記得那味道挺不錯的。

任冠宇笑著看了她一眼,心想,真是一個很好養的女人。他轉身走到爐台,把幾樣簡單的材料拿出來處理。青菜、現成的肉燥和幾顆鹵蛋,完全談不上浪漫的一頓晚餐,只提供了起碼的營養。

她和那個什麼什麼經理的去吃飯,絕對不會是吃這樣簡單的食物。反正,現實就是︰那個男的會請她上的餐廳,他請不起……

雖然只是兩碗陽春面,但他還是很用心的在圓形餐桌上鋪了餐墊。湯豌不是什麼考究的磁器,白色的底盤畫了兩枝交纏的淺紫色海芋,看起來十分清爽。他把筷子遞到她手上。「開動了。」

孟琉璃接過筷子,心里不得不承認,即使沒有錢,但還是可以過得有品味。她很認真的吃完大半碗面才停下來說道︰「你的手藝真的很好,連煮碗陽春面都好吃。」或許不只是面好吃,更重要的是一起吃的人。唉,怎麼她和高文彥一起用餐時,明明吃的都是高檔的食材,就是吃不出什麼好滋味。

任冠宇听得出她說的不是客套話。「我想-不是太挑剔的食客。」

她對食物是不大挑剔,對男人卻太過挑剔。明明高文彥算是夠完美的了,她對他還是不滿意。別的先不說,至少他就煮不出一碗象樣的陽春面。放下筷子,她忽然抬頭惱怒的瞪了任冠宇一眼,都是他的錯!這個一點都不符合標準男人條件的人,卻成了她評斷男人的標準。

任冠宇莫名其妙的遭了白眼,不由得奇怪的問︰「怎麼啦?鹽巴沒攪散嗎?」就算是干炒的菜色,他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沒啦。」她敷衍的回答,低頭繼續把面吃完。「喂,待會兒出去走走好嗎?還是你要繼續工作?」她指了指擺在牆邊大大小小的木頭。

任冠宇順勢說道︰「當然是出去走走啦-也曉得,我哪有那麼勤快。反正現成有張桌子吃飯就行了,其它的可以慢慢來。」

「那我們去哪兒?」她興致勃勃的問道。這個人這麼會玩,一定有很多好主意。

「去山上的公園看星星?」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去夜店喝酒什麼的呢。」

「喔,那種地方,我是好奇去過幾次,可是實在太吵了。就算音樂還不錯,卻不是听得很清楚。所以已經很久沒去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老是有人過來搭訕,男女都有,讓他不勝其擾。「-要是想去,我就陪-去啊。」其實心里是不大願意的,他情願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天,就算不聊天,一起吹吹風也好。

「听起來不大吸引人。就難得浪漫一下,去看星星好了。你保證看得到嗎?可不能騙我唷。」

「找個沒有光害的地方,保證-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只要-用心去看。」

「好!那我要看北斗七星、大小熊星座、牛郎織女星還有獵戶座天琴座……」她把記得起來的星座一古腦兒的全背了出來,「你要保證它們全都不許缺席。」

任冠宇噗哧一笑。「嘿,就算愛因斯坦也辦不到。季節不對啊。」

「這樣子啊。」她有點失望,「它們不全都是恆星嗎?不就是永遠都一動也不動的嗎?」

「星星一動也不動,地球可是會動的啊。唉,-的自然課讀到哪里去了?」他毫不留情的取笑道,「-的小學老師听見一定要哭的。」

「我打賭你上自然課一定從沒逃過學,對不對?」

「真了解我!我的自然老師可是愛死我了,全班只有我是他的知音。」他起身收拾碗筷,孟琉璃沒忘記自己答應過的事,立刻接手洗碗。任冠宇也不跟她搶,倚著流理台,看她三兩下把碗洗好擦干。他喜歡這種分工合作的感覺,好像他們是親密的一家人。

孟琉璃把手擦干,一邊問道︰「現在就走?」

「好,我準備一下。」他熟練的收拾了一塊塑膠布放進袋子里,再裝了一瓶開水。「走吧。」提了袋子,他走到陽台,把涼鞋找出來穿上。

孟琉璃好笑的搖搖頭。這人實在是隨性啊,若是別個男人,她一定會說他衣衫不整了。老天真是待他不薄,就算是汗衫短褲,穿在他身上卻像是模特兒在伸展台上展示當季流行的休閑服,格外有一種瀟灑不羈的況味。

他的老爺車很盡責的將兩人送上山頭的公園。開闊的公園中人影稀稀落落,雖然是觀星的好天氣,但她想,這個世界上懂得浪漫的人已經不多了。跟在報紙頭版標題後面去追逐人群追逐流星雨叫做流行,不叫浪漫。

孟琉璃通常不是這麼隨遇而安的女生。塑膠布往草坪上一鋪,她也就大剌剌的坐了下來。草叢里就算有一兩只小蟲子太喜歡她,喜歡得非要爬上座墊和她作伴有什麼要緊?搞不好-明後天也變成美麗的蝴蝶了呢。很糟糕呢,她好像被任冠宇同化了,之前她是很愛干淨的,連在公園的長條椅坐下來休息,都還得用面紙擦上一遍不可,更別提讓她和什麼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小昆蟲為伍了……還真的都是他的錯。逃學跑到隨便一處草叢邊去看螞蟻打架,就只有他才做得出來。這種事在國文課本上讀來好像還滿有情趣的,卻只有這姓任的小子才會跟沈三白一個樣會去身體力行。她猜古今頑童大概沒什麼兩樣,還真是頑童所見略同。她敢打賭,國文課也是任冠宇必逃的課之一,他才不會乖乖的被關在教室里听老師講古,自己實地去看不是更好玩?

「看見沒?北極星。」他悠然的躺在地上,手指往北方的天空一指。朦朧的光線中,她看不清楚他唇角的笑容。清朗的話聲中,笑意在她耳邊回蕩。仰起頭往他手指的方向極力搜尋,從北斗七星延伸出去最亮的一顆,她認出了勺子的形狀,所以很容易便找到了那顆一等星,原來那真的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她在課本里頭讀過的,可是書頁上的星星不會發光……

「我找到了!」她興奮的喊著,好像連第一次得到季冠軍都沒這麼高興過。星星一直都在那兒,她怎麼就從來不肯抬頭看一看……

「頸子不酸嗎?」他拉了拉她的手臂,「躺下來可以看得更清楚,沒騙。」他開玩笑的又加了幾句︰「不是怕我會對-怎樣吧?我發誓,我是君子,只動口不動手。」至少今晚是。

孟琉璃覺得自己的矜持是小人之心,于是俐落的踢掉腳上不怎麼舒服的鞋子,學著他的樣子,雙腳交迭,雙手枕在腦後。滿天燦燦的星光映入眼中,像是上好的黑絲絨瓖著無數鑽石……不,再昂貴的鑽石都買不到滿天的星光。可是能有一顆拿來瓖在戒指上倒是不錯……

高文彥買得起……她側過頭看了任冠宇一眼。他的眼界太寬了,看慣了星星,就算一百克拉的鑽石放在他面前,他也只當看見一顆有些暗淡的石頭吧?而且還是一顆很麻煩的石頭,要有許多保全人員來伺候,更要有一只很穩當的保險箱……

嗯,還真的挺麻煩的……

像是知覺到她的凝視,他跟著轉過頭,滿天的星光留在他眼中,比北極星更明亮,她不知該如何形容。

我明亮,獨一無二的星星——這據說是莎上比亞劇中的台詞忽然閃過她腦海,讓她忍不住微微自嘲的一笑。她自然沒讀過莎士比亞,隨便什麼小考大考聯考都不會考的書,她是沒有時間去讀的。多半是被誰引用了,湊巧讓她讀到了。也許,莎士比亞還是有他的好處的……

「-說什麼了嗎?什麼星星的?」他隱約听見了,她提到一顆陌生的星星……

孟琉璃窘迫的別過頭,她不曉得自己居然會把那種只適合情侶說的句子說出口。「沒有啊,你听錯了吧。」她心虛的回答。

任冠宇本來還沒想到要追根究柢,但她那欲蓋彌彰的回避,讓他越發有興趣繼續追問下去。「-該不會是在偷罵我吧?從實招來!-說的是獨一無二的什麼星星?怎麼-連罵人都跟人家不一樣,听起來還滿有學問的。」

孟琉璃只好真的給了他一個很有學問的答案,「我只不過是引用了莎士比亞的話,當然有學問啦!誰在罵你啦,請勿對號入座。」她說得理直氣壯,話的確不是她想出來的呀。

「我曉得了-說的是︰我明亮,獨一無二的星星。我倒真想對號入座呢。」

「好厲害!連莎士比亞的話你都背得出來。我說你這人還真是崇洋媚外,放著中文不讀,專去念洋鬼子寫的書。你忘了八國聯軍嗎?你忘了鴉片戰爭嗎?」她存心找碴,當頭就給他扣下一頂大帽子。

「好大的罪名啊。」任冠宇開玩笑的說道,「-不曉得每個男生書架上都放了一本莎士比亞嘉言錄嗎?遇上留長頭發的女生,就假裝隨口溜出一句,保管無往不利。」

「哼。」孟琉璃不高興的模模只留到肩上的秀發。「那你用這種招式勾引過多少留了長頭發的女生?想必戰果輝煌。」話中不只有嘲弄,還有掩都掩不住的酸意。

任冠宇又回過頭瞥了她一眼,然後抬頭,忍著笑假裝很認真的數著星星。「好可惜呢,我好像從來就不認識什麼留長頭發的女生……」

「長頭發有什麼好?浪費洗發精,打架的時候讓人一把抓住,根本就別想打贏。」

「原來如此!」他像是恍然大悟。「難怪我看到會打架的女生都留短發,」他火上添油的又加上一句︰「就像-一樣。」

孟琉璃如他所願的當然沒放過他,狠狠的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說什麼?!」她可沒承諾過只動口不動手。

「一點也沒錯,短頭發的女生都很會打架,連男生都打不過她。大姐,手下留情啊!」他笑嘻嘻的往外挪了幾公分,險險的躲過她的第二記魔爪。

孟琉璃不打算繼續幫他證實他的歪理了,真理是用說的。「我告訴你,別把人瞧扁了。又不是只有長頭發的女生才會讀莎上比亞!我也讀過啊,像什麼存在或是不存在,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喂,你看,你看你那位莎老頭講的可不是廢話嗎?連要活不要活都還得要考慮?那他不如去給閻羅王當師爺算了。還有什麼玫瑰香不香的,他家里是開香水工廠的嗎?!」嘿,她的記憶力還真是好,光從電視影集里東抓西抓,不就讓她抓了好幾句?

「喔,我覺得玉蘭花比較香,而且沒有刺。」他一本正經的回答,「更重要的是便宜多多-知道嗎?情人節玫瑰花的價格,是所有男人心中的痛。」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喜歡玫瑰花。」她順口回答,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好像她巴望著他能在情人節送她一把隨便什麼花似的。其實她對花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好惡……嗯,本來沒有。不過,任冠宇自己種的那盆曾經把她嚇得魂飛魄散的吊鐘花倒是滿美的。還有那場意外……

她其實不怎麼甘心那只是一場意外……夜愈深,風愈涼,吹散了她頰上的紅熱。她坐起身,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上,沒有心情去看星星了,目光無意識的落到了光著的腳丫子。一,二,三,四,五……她在心中默念。這是一個陌生的自己,陌生得仿佛她還得實際數過,才能確定雙腳總共長了幾根腳趾頭……

十。她能確定的好像只剩下這個……她蹙著眉,唇煩躁的抿著,陷溺在自己無解的心事當中,一時無暇去意會他的沉默,只從眼角余光發現他側著身子,探照燈似的眸子正炯炯的投向她,一眨也不眨的。「干嘛?!」她惱怒的問,不喜歡他太過銳利的窺探。

「那-喜歡什麼?」他沒事人似的問。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簡單的問題,跟著重復了一句,「我喜歡什麼?」

「-不喜歡玫瑰啊,那-比較喜歡什麼樣的花?」他沉默的加上一句——還有什麼樣的人?

「黑色的郁金香啦,一棵開出十八種顏色的茶花啦,還有身價上千萬的國蘭,這些我都喜歡。」擺明了就是要為難他。

任冠宇沒把她的話當真。「彩色鑽石打造出來的鑽石花如何?」他打趣的問道。

「鑽石花當然很好。最好還噴上香奈兒五號香水。」她也跟著一搭一唱。

「一定要香奈兒五號嗎?『毒藥』可不可以?『沙丘』可不可以?」

「嗯……任何一盎司身價不超過一千塊台幣的,我都不予考慮。」

「-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收起玩笑的語氣,認真的凝視著她。

她以前——一直都是知道的……抬頭望了一眼夜空,每一顆星星都那麼遙遠,不能給她任何指引。重新往地上一躺,她沒有看他。也許答案就在她身邊,問題……也是。

「琉璃……」他的聲音低低的,僅僅兩個字,卻帶著讓人昏眩的魔力。她終于轉過頭去看他,他臉上沒有任何笑意。

她慌亂的別開頭。「我知道!」話說得肯定,語氣卻有些彷徨。「我的目標很明確,在三十歲之前結婚,三十五歲前生完兩個小孩。這之前要有自己的房子,至少要繳完一半的貸款,還要有一輛全新的休旅車,可以載著全家人出去度假。五十歲之前要存夠退休金,足夠退休之後每年去歐洲玩一趟。然後……」她頓覺索然無味的停了下來,她的人生計畫已經背得那麼熟悉,熟悉得讓她生厭。

「然後?-的人生是從退休之後才開始的嗎?」在那之前呢?努力努力再努力……

「你可以不以為然,但這是我的自由。」她把幾個鐘頭前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任冠宇啞然失笑。是啊,的確是這樣。誰高興怎麼過活,都是個人的自由,關旁人什麼事?他抓了抓發癢的手臂,把一只不請自來、擅自侵入的小金龜請出地盤。「對了,-的日文課不上了嗎?今天禮拜四……」他閑閑的問著。

「唉呀!」孟琉璃慘叫一聲,懊惱的回答︰「我忘了!」之前的日文課她從來沒缺席過,那可是交了鐘點費的。也不知怎麼搞的,本來只是路過拜訪,卻和他一起喝了下午茶,接著又吃晚飯,然後還跑到這個荒涼的山上看星星,真是不務正業!而且,她還得老實承認,一切都是她主動的……愈想愈不是滋味,這人,總共也只打過那麼一次電話給她,每一回都是她自己巴巴的送上門……明明,他之于她,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唉,我把要上課的事忘得一干二淨。還有,你曉得我這個月的業績有多慘嗎?連前十名都擠不進去了。還有……」

「還有,這個月-那個嬌貴的胃一定都沒找過-麻煩,對不對?」他笑著打斷她的話。「還每天睡足七小時?」

「咦!好像是耶。」她有很久沒有想到她的胃了,因為沒有胃痛來提醒它的存在。

「所以啦,有所失也必有所得。」嗯,這句話真夠格列入哲學家名言錄了。「何況-的業績再慘也慘不過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是比上不足,比下……嘿,可沒人比我更下了。」又是個倒數第一。

「這也算是安慰嗎?」孟琉璃沒好氣的道。他花在做正經事的時間少得可憐,兩人的工作成績拿來相提並論,贏了她有什麼好得意的?

「好啦,現在是娛樂時間,別去想那些無趣的事-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里面的餐廳不是已經關了嗎?」入園的時候,她遠遠的就瞥見服務中心燈火暗淡。

「外頭的大馬路上有小販在賣烤香腸。」

唉!孟琉璃忍不住又要嘆氣了。要是男朋友的話,就絕對不會請女朋友吃這種東西吧?香是香沒錯,味道可也真夠濃啊!萬一還打算交換一下口水,不是什麼旖旎的氣氛全跑光光了嗎!難不成還得先告罪,說聲對不起,我先去刷個牙吧。糟糕!上次他們……好像也是剛吃完飯沒多久的事,吃的還是泰式椰汁酸辣雞,里頭有南姜大蒜和辣椒。她也來不及先去剛牙,連嚼片口香糖都沒有,他也沒有。可是,她好像不記得有聞到什麼異味,根本就是迷迷糊糊的……

「嗯,我猜-不喜歡吃烤香腸……」她嚴肅的表情,好像在考慮什麼生死大事似。

「沒別的好吃了嗎?」她抱怨的嘟囔著。

「還有韭菜盒子、燒酒螺……」

「就沒有正常點的食物?味道清淡點的?」

「-不是喜歡泰國菜嗎?泰國菜味道也很重啊。」他奇怪的問。

「不適合約會的時候吃,情侶不吃那些東西……」她喃喃自語。

「不會啊。」他想不通,那只不過是一些普通的點心,怎麼可能會構成約會的障礙?

「怎麼不會?!我就不信你以前跟女朋友約會的時候,會請她吃臭豆腐,除非你還隨身帶了漱口水。」

女孩子!顧慮得太多了吧?「-真是不了解男人。男人想做什麼的時候,一點點味道是阻止不了他的。」

那麼,現在是什麼阻止了你?她在心中自問著,兩只大眼楮略帶哀怨的直瞅著他。她就這麼沒吸引力嗎?

任冠宇發現這個話題無疑的點燃了火種。他見過許多女人初見時愛慕的眼光,學生時代也談過一段兩小無猜、無傷大雅的戀愛。剛進公司時也曾和一個同是菜鳥的女同事交往過,然後在他還沒有決定要不要繼續下去的時候,便被三振出局——他的前女朋友,去年被大陸的保險公司高薪挖角,到異鄉去開疆闢地了。孟琉璃的眼神,他不陌生。可是,他發現,不是每一回他都能瀟灑來去的……

在野心勃勃的業務員里找女朋友,他是自討苦吃。可是,這不就是他嗎?任性,從來不管明天的任冠宇……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面頰,傾過身子,半壓著她的上身,兩片略厚的唇貼上她的。地心引力的作用,再加上她雙臂的纏繞,四片灼熱的唇頃刻問毫無縫隙地緊密接合。他的舌探了進去,她生澀而熱切的回應……她在玩火,他也是。像所有被告誡不得玩火的小孩,他沒辦法拒絕當下的誘惑,一只手不由自主的解開她襯衫的領口,輕輕滑了進去……

星星真的長了眼楮。住在上頭的那一個,大概是個嚴厲的家長,決定給不听話的小孩來個當頭棒喝。他毫無防備的後腦驀然挨了一棍,霎時令他頭昏眼花。他听見孟琉璃的尖叫聲,本能的滾開,避過了重重落下來的第二棍。意識回復清醒,頭上的巨痛讓他不由得申吟了一聲。幸虧他的運動神經夠發達,痛楚中他仍奮力將孟琉璃拉起身,暫時月兌離挨打的局面。

上帝原來是兩個小流氓。家法是他們手中的球棒。四只眼楮有志一同的往孟琉璃身上瞧,她那半敞的胸口,春光微露。任冠宇立刻擋在她身前,「快跑!」他低聲命令道。兩人一起逃的話凶多吉少,女人的腳程絕比不過男人的快。

孟琉璃清清楚楚瞧見他後腦勺上的血跡,再看了小流氓手上的球棒一眼,怎麼也邁不開雙腳。留下受傷的他,會被打死的。「不要。」她明確而堅定的拒絕。她可以跑到大馬路上求救,可是那還有一段距離,而且大有可能根本就沒人會理她。「我學過防身術。」她再加上一句。

而且肯定學得不壞。任冠宇還有心情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她一定是參加了公司辦的訓練課程,以她的個性,多半連一堂課都沒缺席過。他一手緊握著她的,慢慢的往後退。

那個微笑惹惱了小流氓,那幾乎等于是挑釁了。球棒再度揚了起來。本來他們今天的心情挺好的,所以只帶了球棒,沒帶西瓜刀出門,遇上什麼不順眼的家伙也只打算教訓教訓他,偏偏這男的還真是超級礙眼,那女的又特別養眼,這下子當然不能拿個幾千塊花花就了事。瞧他穿得那寒酸,想來是撈不到多少油水的。哼,敢帶女朋友到這種地方幕天席地,不準備點戀愛稅給地主花花,說得過去嗎?反正十八歲才算是成年,現在打死了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時之間,兩支球棒齊往孟冠宇身上砸下。他忍著挨了一記,徒手奪過一支球棒猛力一揮,腦中的昏眩減輕了他的力道和準頭,只把小流氓逼退了三步,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孟琉璃焦慮的看著他站立不穩的步伐,他剛剛頭上挨的那一下肯定不輕,得趕緊去看醫生。「你對付拿球棒的那一個,另一個交給我。」雖然心中著急,她仍然冷靜的判斷情勢,一邊回想著上防身術時,老師教過的招式。男人最大的弱點在他的胯下,真討厭!她厭惡的撇撇嘴,剛剛沒來得及把鞋穿上……

任冠宇剛反應過來,她已經主動出擊,向那個空手的跨前一步。也不知打哪學來的,還很張揚對他勾勾手指。任冠宇又忍不住耍笑,鼓足余力繼續揮著手上的球棒。他的身材比對方高壯得多,勢單力孤之下,那小子已有些膽怯,往後又退了兩步。任冠宇沒有逼近,擔心一走動會被看出自己虛浮的腳步。他瞪大眼楮,裝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再威嚇的擺出大聯盟打擊手的架勢,樣子學了個十成十。愛看棒球果然是很有用的。只有一時血氣之勇的小子,很沒義氣的丟下他的同伴,拖著球棒,一溜煙的跑了,速度比那個代跑的還要快……

解決了一個,任冠宇轉頭看向另一邊,只見神力女超人正扭住被遺棄的那家伙的手臂,膝頭一撞,听那人慘叫一聲,搗著胯下,滿臉痛楚的跪倒在地。孟琉璃整了整上衣領子,得意的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像個天神似的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那人顯然痛得神智不清了,一時沒有反應。孟琉璃抬起修長的腿,想要補他一腳。看到自己光果的玉足,又縮了回來。「滾!」她加大音量。

這一回,他總算听清楚了。跌跌撞撞的起身,不辨方向的往後跑,只想離這尊女羅煞愈遠愈好……

孟琉璃放下雙手,略微松了口氣,轉身見任冠宇搖搖晃晃的站著,把球棒當拐杖支撐,總算沒有倒下去。她趕忙支著他的身子,半扶半拉,腳步凌亂的往停車場走去。暗紅的血液從他後腦傷口一路沿著後頸滴下來,她俞走愈是心驚膽顫。會不會腦震蕩?會不會變成植物人?他會不會死掉?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他的寶貝兒干嘛停得這麼遠?!她干嘛沒事偏要去找他?要不,他現在肯定好好的待在他屋子里對著一塊木頭又敲又打的,頭好又壯壯,怎麼也不會成了被打的笨木頭……

從他口袋中掏出車鑰匙,她小心的把他送進後座。她的駕駛經驗不多,眼下卻顧不了了。油門一踩,車子倏地開出停車場,一路咆哮的往醫院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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