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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灕吟 第4章

清晨,曙光初露。

因為心緒煩亂,這一晚蘭清灕竟沒合過眼,索性早早起身,走往園中散步。

明夜王府里景致優美、庭院幽深,蘭清灕也已來過兩回,但走了一會兒,蘭清灕對著滿園茂密花樹,竟再也辨不清東南西北。

初春的清晨涼意透人,蘭清灕身上的衣衫質地柔軟而輕薄,但她的額上,卻滲出薄薄一層汗意來。

皺起眉,瞧著眼前越來越冷寂的園落,蘭清灕只得放緩腳步。

迷路……她竟然迷路了?

若是滿地亂走,可會驚動府里的侍衛?

蘭清灕很想走回客園老老實實待著,可惜天色尚早,園中竟連一個問路的侍女也見不到。

無可奈何,蘭清灕只得隨意順著一條碎石小徑走了下去。還好明夜王府內景致甚佳,小徑兩旁種滿了扶疏花木,隨意一瞥也覺秀雅宜人。

身上汗意正在慢慢斂去,蘭清灕面上神色忽地一凝,停下了腳步,轉頭往右側看去。

右方樹木深處,有一角灰白石屋露出。若她方才沒有听錯的話,石屋中似乎透出了些微細碎聲響。

而且那聲響非常怪異,似乎是……申吟!

很痛苦、很微弱、很破碎的申吟!

蘭清灕身上汗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森森涼意。石屋里怎麼會有那樣可怕的申吟?難道是……鬼屋嗎?

皺皺眉,蘭清灕抬頭看一看天邊漸升的朝陽,不覺有些好笑。自從遇到了莫非,她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連一幢尋常石屋也要想象成鬼屋。

腳下一轉,蘭清灕索性便朝那「鬼屋」走去。既然有聲音傳出,說不定石屋中便有人在。去問上一問,總比她獨自亂走好。

石屋共有三四間,連成一排橫在林中,很是堅固。蘭清灕不知哪間有人,便朝那斜開一條門縫的石屋走去。

剛剛才到門前,卻猛地停下了腳步。

垂頭,蘭清灕瞪著腳下一縷暗紅,臉色微變。

那是什麼?黏黏的、稠稠的、暗暗的紅色……

竟是一片未曾凝固的血色!

鮮血自門縫里淌出,一直流到腳下,在她鞋上染出點點暗跡,而且,還頗有向上蔓延的趨勢。

蘭清灕咬緊牙關,不退反進。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那石屋里走了過去。

又是那痛苦微弱的申吟,斷斷續續自屋內傳出。

蘭清灕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竟像管不住雙腳一般,直直踏著血跡走到了門前。然後,輕輕推開石門。

石門厚重,用上好大力氣才緩緩移開。

晨光明朗,將那石屋內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啊……」蘭清灕猛地低叫出聲,雙眼大張,臉色雪白。

石屋之內,滿眼血紅!

那牆上的一堆血肉是什麼?是人嗎?

是人怎麼會如此支離破碎,如此皮肉翻卷?

可是……可是那若不是人,又怎會有四肢,又怎會有一雙無神的眼楮,木然與她對視?

不錯,那掛在牆上的、全身衣物破碎、皮肉翻卷、四肢扭折的,正是一個人,一個已經不成人形的男人!

石門打開瞬間,蘭清灕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個浸在血泊中的男人。

更加可怕的是,那個男人居然還沒有死!

在流掉那麼多血、碎掉那麼多皮肉、折掉那麼多筋骨後,男人依舊一息尚存,微微的申吟和著膿血,自他的口角淌溢出來。

呆呆看著這麼一個「活人」,蘭清灕只覺毛骨悚然,比讓她面對一個死人更驚駭。

這人是誰?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身上血口處處,顯然是被別人凌虐導致。

為什麼堂堂的明夜王府中,會有這樣一個人在?

「求……求你……」男人模糊不清的五官微微顫動,竟然還能開口說話。

蘭清灕忍住心底懼怕,慢慢走入石屋,站到男子面前。

「你要什麼?」蘭清灕用悲憐的眼神望著他,低低開口。

「求你看在我並未殺你的分上……殺了我吧!」男人拼命睜大眼,隔著一層血污與她對望。

蘭清灕怔住,呆呆地瞧著男人滿臉血肉。

什麼並未殺她?這個男人……與她有關系嗎?

倒吸一口冷氣,蘭清灕目光下移,忽然看到了掛在男人腰間的破碎布片上。

黑色的、被血漬浸透的……衣服,還有……小月復上那一處尚在淌血的、為利器所刺的熟悉傷口!

難道,難道他竟是昨晚的那個黑衣刺客?

蘭清灕猛地抬起頭,直直瞪著男人,啞聲道︰「是你!原來是你!」

是那個想要殺她卻反被她刺了一刀,然後再被李寒抓入王府的刺客!昨晚刺客臉上蒙著黑巾,現在透過一片凝結血塊,蘭清灕卻看到了一張扭曲卻不掩年輕的臉!

這垂死的刺客,竟並未比她大多少。

「是我……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實在受不了……」男人盯著她哀求,微弱的申吟里痛苦不堪。

他想死,想馬上結束這一切的痛苦!可是卻因為全身武功被廢、四肢被折、牙齒被悉數打落,求死不得死,只能延著一口氣息淒慘煎熬。

如今看到了蘭清灕,他只求蘭清灕能為他結束性命。

蘭清灕全身發顫,震驚無比。

她半點也想不到,這華貴雅致的明夜王府深處,潛藏的原來竟是慘烈的血與痛!難道在那個尊貴的男人手中,人命便是這般脆弱不堪、毫無價值的嗎?可傷可殺,更可隨意踐踏的嗎?

那麼,她在他眼里,又算什麼?

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對她……如此?

蘭清灕眼前,忽地浮現出一幅淒涼景象。

那是多年之前,重傷不治的父親躺在床榻上,失去了所有的才華與清俊,只余一口口鮮血從身體里涌出,涌在雪白的中衣上,變成滿眼暗紅!

當年的父親,便也是因為權勢重壓,流盡一身血淚呢!

而年幼的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床前,看著鮮血在父親身上漫開、再漫開……

蘭清灕雙目發直,望著殺手滿身鮮血,慢慢咬緊牙關,直至一股血腥味充斥口中。

現在,她該如何是好?

看著這殺手垂死痛楚,抑或……成全他?

若最終不免一死,那麼又何必多受這許多苦楚!

男子的申吟一絲絲傳來,冰冷麻木中,蘭清灕慢慢伸出手,終是往身旁的一根黝黑鐵棒抓去。

鐵棒冰冷而堅硬,令得蘭清灕手掌一顫。緊閉雙眼,緩緩將鐵棒舉高。

不管這男子的命是為何而喪,她總不忍見他死前再受無邊苦痛!

「砰」的一聲,鐵棒重重擊落在男子頭頂。

蘭清灕只覺手上一熱,有滴滴水跡濺上。低頭看,只見衣衫上鮮血淋灕,卻是被男子最後噴出的鮮血污了一身。

她,殺死了他。

手無縛雞之力的蘭清灕,殺了人!

蘭清灕瞪著男子已然垂下的頭顱,雙目空洞,許久不能動彈。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低緩嗓音自蘭清灕身後傳了過來。

「人都已死透了,你還在瞧什麼?」莫非靜靜注視蘭清灕,以及……那一身血污。

「啊!」一聲低叫,蘭清灕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猛地轉過身瞪向莫非。

瞧見蘭清灕臉色慘白,莫非微不可見地皺皺眉,道︰「過來。」一邊說一邊往蘭清灕手腕上抓去。

「不要踫我!」蘭清灕全身猛然一顫,竟用力揮開了莫非的手。

她不敢再靠近這個冷心冷情的男人,不敢再相信他的溫柔話語,也不敢再……心存幻想!

莫非的衣袖沾染上她手掌血跡,頓時印出幾根暗紅指印來。深紫色的衣料與鮮血相融,頓時沉厚不少也邪氣不少。瞧一眼袖上血印,再往蘭清灕面上看去,莫非沉沉道︰「你做什麼?」

只是短短一夕,為何蘭清灕眼底初現的情愫變作了恐懼?是在恐懼他嗎?

不,他不允許!

蘭清灕看定莫非,抬手指著那已經死去的殺手,低低問︰「王爺,原來您下令嚴審的結果,便是這樣嗎?」

蘭清灕的語聲極輕、極遠,仿佛比春日的微風還要淡上幾分,可是,卻偏偏發散出一股極為悲涼無奈的味道來。

嚴審!就是那「嚴審」兩字才造出了這片血肉模糊!

蘭清灕並未忘記,昨夜是莫非當著她的面,命令李寒把這殺手嚴審。明夜王權勢如天,竟如當朝帝王般,只需輕輕一句話,便可奪去他人性命!

雙眉擰起,莫非斥道︰「是又如何!他受人指使欲取你性命,又一劍刺傷了你,便是死了也活該!」

這上京城里,又有哪一處權勢之地沒有私刑、不設私獄!比起別人,他這大理寺的執掌者還算是奉公守法的了。

更何況,他硬起心腸嚴審刺客,正是因為蘭清灕的傷!

蘭清灕低下頭,撫一撫臂上傷口,道︰「原來王爺嚴審這殺手,只是為了清灕的傷嗎?而不是為了得到幕後的主使?」

她臂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昨夜莫非為她裹傷時的輕微接觸,也仿佛仍有感覺。

只是,那一刻的感動心境,卻改變了呵!

莫非……莫非……難道這世間姓莫的男子,都是一般的無情又殘忍?

「怎麼,清灕居然不信?」莫非忽地探手,抓住蘭清灕一只手腕,將她猛然拉近身前。

鼻息相對,四目交投。

蘭清灕的言語和神情,處處都在向莫非說明著「不信」二字。

昨晚的「不信」,只是蘭清灕的彷徨和迷茫;而現在的「不信」,則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

蘭清灕也不使力掙開,只靜靜道︰「王爺,清灕不慎,將手上污血沾染了王爺衣袍。如此不敬之罪,還請王爺發落。」

「蘭清灕!」莫非雙眼眯起,語中透出一絲危險,「那你想要本王如何發落你?」

低頭看看掌上血污,蘭清灕倔強一笑,道︰「是降罪處死,還是放了清灕,請王爺自行定奪。」

現在,對著這一室污血,對著那被她親手所殺的刺客,她只想離去。離開明夜王府、離開莫非!

所以放她走,或者殺了她,任由莫非選擇。

「蘭清灕,你這是在逼迫本王?」莫非冷冷盯著他,心底怒火難抑,指間勁力不覺加重。

以死,相迫?

若他不肯放她離去,又待如何!

「清灕,不敢!」蘭清灕緊咬牙關,默默承受再度迸開的痛意。

她面色慘白,唇上一抹艷紅卻刺目至極。映到莫非眼里,簡直有觸目驚心之感!

「好,很好!既然你一心離去,那本王也不勉強。」慢慢地,莫非竟然放松了手掌。

他要的,不是蘭清灕的血,更不是蘭清灕的命!

他只要她,一顆心而已。

眼神陰鷙,莫非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忽地再度用力將蘭清灕拖入懷中。

「王爺……」猝不及防,蘭清灕不禁驚呼出聲。

莫非的手臂堅定而有力,牢牢攬住她身軀,令她動彈不得!

這種過分接近的距離、過分親密的姿勢,簡直是親密又羞恥,讓蘭清灕腦中一片空白。

鼻息相聞,相距不過分毫。

莫非兩只湛湛發亮的眼眸,如同星火般閃爍在她面前。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蘭清灕又羞又怒,雙手拼命抵在他胸前,高聲道︰「王爺!莫忘記那殺手剛剛斃命!人死有靈,還請王爺自重!」

莫非雙眼一眯,停住俯下之勢,道︰「人死有靈?你居然想用個死人來嚇阻本王?」禁不住仰頭大笑兩聲,道,「蘭清灕啊蘭清灕,這世上連活人本王都沒一個懼怕,更何況是個區區死人!」

語聲狂放,莫非的表情比先前更加危險,還多了幾分傲慢!

蘭清灕心底一沉,頓時知道說錯了話。

驕傲的莫非、跋扈的莫非、霸道的莫非、視禮教倫常君王如無物的莫非,怎會把個死人放在眼里?又怎會甘心听人教訓?

「王爺,求你放了我!」語聲顫抖,蘭清灕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軟與硬,莫非到底會吃哪一種?

「呵,現在才知道求我嗎?」莫非盯著他,沉沉一笑道,「可惜,遲了!」

明夜王莫非,既不吃軟,也不吃硬!

漫天陰暗,瞬間壓下。

熱氣、血腥氣、莫非身上所有的氣息全部涌出,在蘭清灕唇上輾轉開來,強將她呼吸全部剝奪!

莫非……是在懲罰她!

狂熱的力量來回于唇齒間,溢出淡淡血腥氣,更增幾分殘忍。

「唔……」蘭清灕唇上吃痛,眼角一滴淚水輕輕滾落。

莫非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絲毫不顧她的尊嚴,便奪去了她的唇,或者心……

雙唇,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鮮血,輾轉摩挲。

顫動的心,慢慢迷失了方向。

為什麼,她居然沒有羞憤欲死的感覺?

為什麼,觸到他的唇與氣息,她居然還有一點點的心動?

感覺到蘭清灕的反抗越來越弱,莫非的氣息依然強悍,動作卻是漸漸變得輕柔,一點一點挑動她心底最深最隱晦的情感。

如春日輕風,拂動心弦。

一個如此可怕的人,竟也會有如此醉人的吻!

許久、許久,蘭清灕的神思才一點點尋回,才知道身在何處。

她在莫非的懷里,在莫非的陰影下。

「王爺,可以放手了嗎?」被凌虐到緋紅的雙唇開合,吐出干澀話語。蘭清灕臉色紅白相錯,詭異得嚇人也美麗得嚇人。

而眼底透出的一縷暗影,卻是復雜又凌亂。

如果……如果莫非今日敢強要她……

那她……該怎麼辦?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嗎?

可是……可是她分明又不是那麼討厭他的氣息……

「放?暫時可以。」莫非嘗著口中微甜的血腥味,瞧著蘭清灕雙眼,終于大度地收回了雙臂。

呵!真是甜美至極的味道呢,看來這一生一世他都不舍得再放手了!

只是,他卻並不急著馬上佔有她,也不會太過威逼她。

他萬分期待有朝一日,這麼一個堅強又脆弱的女子徹底臣服于他,會是什麼樣子?

恐怕要比強迫她、凌虐她,有趣多了吧!

所以,莫非決定放蘭清灕離去。

暫時!

跟隨在應命而來的李寒身後,蘭清灕緩緩走出了明夜王府。那輕飄飄的身影,仿佛風一吹便要散去。

「蘭姑娘……」朱漆大門外,李寒忽地伸出手,攔住蘭清灕。

「李大人,請讓開。」蘭清灕臉色蒼白,語聲虛弱。

「其實王爺嚴審那刺客,真的只是為了蘭姑娘的傷。至于幕後主使者是誰,王爺並沒在意。」李寒直視蘭清灕,神情堅持。

「是嗎?所以他便可將人命視做玩偶、隨意作踐?」蘭清灕搖頭,淡笑。

就算是為了她,莫非也不該隨意斷人生死!

「蘭姑娘……」李寒皺眉。

「不用再說了,李大人,清灕只想快些離去。」蘭清灕打斷他的話語,拒絕他解釋。

現在她只想回到水墨閣,將滿身血污洗去。

可能的話,更要把莫非烙進她心底的氣息,一起洗去!

傍晚,霞光披散一地。

淡淡書香飄移在水墨閣的店堂里,似乎連透進窗欞的光線也顯得溫雅許多。

第六天了……

蘭清灕低嘆一口氣,將手中羊毫筆放下。

自明夜王府歸來已有六日,這六天的平靜與淡然,卻並未使蘭清灕寧靜多少。相反,她的眉間仍有化不開的憂郁。

因為隱約不散的血腥味,也因為刻印在心底的那雙眼!

怎麼,她居然總是忘不了那個可惡的男人呢?

瞧著斜斜投射在書案上的身影,蘭清灕淡然苦笑。怔忡間,門口光線一暗,幾下輕緩敲叩聲傳了過來。

「請問,水墨閣蘭清灕可在嗎?」隨著敲叩聲一齊傳來的,還有年輕男子的話語。

蘭清灕抬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或許是夕陽余暉的關系,男子一身雲藍織錦長袍上似乎正漾出淡淡微光,襯得他面目更是俊朗。而男子的唇角微抿,帶著股掩不去的傲氣。

蘭清灕心神一恍,只覺那男子似曾相識。定了定神才站起身,揖手一禮道︰「這位公子,小生正是蘭清灕。」

男子瞧著她濃眉一挑,很意外地道︰「原來你就是蘭清灕?想不到竟是這般年輕!」說著,便自顧自走入店堂,負著雙手踱起步來,向那一卷卷掛在牆上的書畫仔細瞧去。

蘭清灕也不上前多問,只是退到一旁,任男子觀賞。

然後才發覺,男子負在身後的手中,正拿著一幅卷軸。看那卷軸兩端木色深幽,造型古樸雅致,絹紙上更泛出隱隱一層凝黃來,顯然已十分古舊。

蘭清灕心底不由微微一動,心知這男子定非為購畫而來。比起男子手中畫卷,他這水墨閣中諸般所藏,可能還未必能及。

果然,男子觀賞一番後,便轉過身來對著蘭清灕道︰「蘭公子,在下城南舒彥,家有一幅柳公權書法不知是否真跡,特來煩公子為我做個鑒定。」

對于古人書法,蘭清灕最最喜愛的便是柳公權,聞言不由雙眼一亮,道︰「舒公子放心,小生必當盡力而為。」

舒彥點頭一笑,抬起雙手將卷軸捧到蘭清灕面前,道︰「便是此卷,有勞蘭公子了。」

清灕邊小心接過卷軸邊笑道︰「舒公子不必客氣。」

蘭清灕雙手自袖口伸出,握在那古舊卷軸上,五指根根晶瑩縴秀,猶若白玉雕刻一般,正落入舒彥眼中。舒彥目光一凝,不由得多瞧了幾眼。

蘭清灕見狀忙握住卷軸往一旁書案走去,不再與舒彥相對。

長卷依次展開,攤在書案上,立時散發開一股淡淡陳澀香氣,正是古物應有的那種氣息。蘭清灕雙眼明亮,盯著畫卷滿懷欣喜。

只見那絹紙雖舊,質地卻屬上佳,柔而且韌。卷上所書乃是一幅楷體,骨架清瘦、筆畫細勁而稜角俊厲,隱隱然有一股正氣從中逸出,正是柳書所特有的堅硬風骨。

半晌後,蘭清灕抬起頭來,看著舒彥道︰「舒公子,依此卷上書法看來,確是柳體不錯。」

「哦?」舒彥面上也現出些歡喜來,道,「那蘭公子可能夠確定,此卷確為真跡?」

蘭清灕一笑搖頭道︰「這世間善于臨摹之人甚多,所以鑒定書畫真假不能單憑字跡而定。還要觀測紙軸、墨跡之年代,以及印鑒之真偽。小生眼拙,一時間卻是難以判定。」

舒彥聞言並無失望,仍微笑道︰「在下對這書卷真假甚是關心,不知若要得出結果,還需多少時間呢?」

「明日此時,應可得知。」蘭清灕想了想,回答。

「好!那在下便將這卷軸存放在蘭公子處,明日來取,如何?」舒彥馬上作出決定,帶著笑意的雙眼眯起,好像很是開心。

蘭清灕聞言微微一怔,但仍點點頭道︰「好,小生定不辱命便是。」

柳公權真跡並非時常得見,可說是貴重非常。這舒彥與她首次相識,竟放心將這字卷留在水墨閣?著實令她意外!

第二日傍晚,夕陽堪堪落下,蘭清灕便立在店堂中,不時翹首往巷外看去。她昨晚細細查看了數個時辰,已確定那一卷柳公權字確是真跡。

暮色降臨,蘭清灕才看見巷道盡頭走來了一抹淡淡身影。那種從容傲氣的味道,正是昨日的舒彥不錯。

舒彥走近水墨閣,對著候在門邊的蘭清灕拱手一掬道︰「對不住得很,在下府中有些瑣事糾纏,倒叫蘭公子好等。」

蘭清灕將他往里讓,笑道︰「舒公子不必內疚,小生並未刻意等候。天色尚早,水墨閣也還未到打烊時間。」

「如此甚好。」舒彥笑了一笑,也不再多客套。

其實他方才一路走來,兩邊店鋪俱已陸續關閉,只水墨閣中透出暈黃的光亮。

兩人走到店內,蘭清灕向著書案上一指,道︰「舒公子,那幅柳字我已為你鑒定過,若所料不差,應是真跡無疑!」

蘭清灕說這話時,張眼望著舒彥臉上神色,看他是否會驚喜莫名。

舒彥一听,臉上神色卻並沒怎樣變動,只輕輕勾起唇角,道︰「是嗎?真是有勞蘭公子了。」

他也不立時把那卷軸收起,反而再轉向蘭清灕道︰「蘭公子,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蘭公子可肯幫忙?」

「嗯,舒公子請說。」蘭清灕心底略略有些失望,但仍微笑以對。

「我想請蘭公子,為我把這柳公權真跡臨摹上一幅,以贈友人。若蘭公子能答應,在下必當重重酬謝。」舒彥眼里的肯定意味不容拒絕,想來是早已听聞過蘭清灕善于臨摹。

蘭清灕看看案上書卷,點頭道︰「舒公子不必客氣,清灕盡力便是。」說著便走到書案後,把那長卷掛在眼前,挑亮了一旁燭火,鋪開紙張研起墨來。

舒彥跟著她走到書案邊,雙眼只瞧著她手上一舉一動,好像蘭清灕雙手比之那價值千金的柳公權真跡更要貴重許多。

待得一會兒,蘭清灕開始在紙上落筆,舒彥臉上神色更是專注無比。雙眼跟著那筆端往復來去、堅行勾挑,竟看得目不轉楮。

柳公權字最重耿耿風骨,饒是蘭清灕已對著那字幅細研了整整一夜,這一路書寫下來,也覺精神疲憊,額頭上滲出微微一層薄汗來。許久後書寫完畢,蘭清灕長吁一口氣,竟是站立不定,身形一晃往那椅上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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