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幽蘭 第九章
韓日栩並沒有回臥室休息。
千頭萬緒，晶晶一直無法合眼，直至天色泛白，她才昏昏的睡去。
在一片渾沌中，那噬人的壓迫感再度向她襲來，夢里的另一場追逐再次開演……
「不要啊……不要啊……」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一心想逃，那股椎心的痛苦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不停的模索、瘋狂的逃，跑過被黑暗覆蓋、漫無止境的大地，直到一腳踩空，落入一個無底的深淵……
「啊——」她嚇得驚叫醒來，彈坐起身。
她瞪大眼楮，急促的喘著氣，一身的冷汗濕透了衣裳。
好一會兒，情緒稍稍安定下來，她才望了望四周……外頭陽光耀眼得令人睜不開雙眸。
她竟在夢境里掙扎了這麼久！她吃了一驚。
晶晶定了定神，下床走進浴室。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的面孔，一對仍含著驚慌的失神眸子，以及泛著淡淡青黑色的眼圈。
這就是她！一個失掉軀體，如今也失去心靈的矛盾、痛苦、無所適從的可憐人。
「不！」她恐懼的跌坐在地。「我不要再當一個只能任人擺布的的可憐人!不要、不要……」
打開水龍頭，她盡力的想洗去一身的狼狽。
一切將會重新來過……會的。
***
「小姐!你要去哪里?」
計程車司機嘴里問著，一雙眼楮忍不住從後照鏡里偷瞄著後座上的女乘客。
真是個美人胚子!尤其是嘴角的那顆美人痣!雖然她的眼楮被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遮住，還是掩不住她那美麗的光芒。
「請你往市區開，到了我會告訴你的。」
哈！又是一個奇怪的客人，想必又是哪個有錢人包養的女人，空閨無人，寂寞難耐！
他很識趣的沒再多說什麼，一路往最熱鬧的地方開去。反正，要是逛上一夜，他還可以多賺點錢，有什麼不好？
她應該找個聲色場所好好地狂歡一晚，但是真的出了門，她卻猶豫了……
晚霞漸漸布滿天空，車子在擁擠的車陣中緩緩的經過一個狹小的的巷道，一家小酒館驀地映入她的眼簾。
在夕陽余暈的照映下，這家小酒館呈現出一種溫暖的、光彩奪目的氣息。
「停……停車!」
在丟下車資後，晶晶站在酒館前，深深地凝視。
她從沒來過這個地方，但一股強烈的想望驅使著她走進去。她無意識地挪動腳步，跨進門檻。
流暢的音樂迎面而來，酒館里的燈光還算明亮。酒客稀疏，有些坐在長長的吧台邊，與酒保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她不自覺的也在吧台邊坐下。
「給我一杯夏威夷。」她對酒保說。
「老樣子……」一旁傳來的蒼老聲音吸引住她飄忽的注意力。
晶晶轉頭看他，是一個滿頭銀白發絲的先生。年紀看來有七十風度了，但舉手投足間，仍散發著彬彬有禮的紳士味道。
老先生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晶晶毫不避諱地打量著他。
這麼直接的注視，老先生當然注意到了。他對她微微一笑。
「對一個老頭子感到好奇？」
晶晶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笑了笑，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情況下，老實的點頭。
「老先生……應該跟家人愉快的聚在一起才是，怎麼會一個人……」
「家人？」他眼底閃過一抹黯淡。「是呀！如果他們還在的話……」他的眼底隱隱閃著水光。
「呃……對不起，我太多嘴了。」她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老先生搖搖頭，定楮望著她。「我那個大孫女兒就像你這年紀，只是不知道……」
「他們……遺棄您？」這種情況越來越多了。
「不……他們……」老先生望向遠方，似有滿月復的故事。
「如果不方便，不用勉強。」她笑著，不忍再加深老人家的傷感。
「如果你不嫌我這老頭子羅唆……」他笑著對晶晶說。打一見到這女娃兒，他就對她有種好感。
「當然不會。您請說，我洗耳恭听！」他給她一種很親切很親切的感覺，她很願意傾听他的故事。
「我本來有個女兒，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雖然對方家里反對，小倆口還是結婚。婚後自食其力，三個女兒相繼出世，一家五口倒也幸福。沒想到十五年前，一場車禍……」老先生全身顫抖著，聲音哽咽。
「夫妻兩個沒撐過去，等我們兩個老的得到消息從國外趕回來，三個孫女兒……郁融失蹤，晶融被狠心的親戚抱走，從此音訊全無。我們只找到當時仍陷于昏迷中的老二燦融……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放棄尋找她們兩姐妹，但是，我老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只怕……」
晶晶望著老先生氤氳的淚光，心，也跟著揪疼了……
***
「……是，我要2000年最新款的！亮紅色的……今天晚上送到，有問題嗎？」韓日栩飛快的說，臉上洋溢著喜悅的光芒。
「好極了！後續的手續，你們下午派人過來，我們盡快辦好。」他眼角瞄到孫天擎進來，他利落的交代完，掛上電話。「有什麼事？」
「總裁，焚化爐預定地的問題，我們已經把價碼提高到兩千萬，但對方還是不肯接受。」孫天擎面色凝重的向韓日栩報告。
在他們把建案提報上去後，距離他們建案不到一公里處的公有地，忽然決定要興建焚化爐！
焚化爐要真的蓋在那旁邊，別說他們以自然生態為訴求，即使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房子都不會有人買的！換句話說，那塊地根本無法開發，而且很快的，那些生物、地貌、景致，都會消失殆盡。
「那里距離水源地跟國家公園都不到一公里，對環境的負面影響那麼大，他一定是想借機勒索！」韓日栩犀利的目光一轉。「還沒查出來他要的到底是什麼嗎？」
「這……總裁，反正焚化爐案一定會更改的，我們何不先不管它，照計劃進行……」孫天擎分析建議。
「這種傳聞只要散播開來，」他打斷了孫天擎的話。「那些追求高品質生活的人心目中就會產生疑慮。所以，無論焚化爐蓋與否，都將對我們是個嚴重的打擊！」
孫天擎沉默以對。
「天擎……」他定楮望住孫天擎。「你不會沒想到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住我？」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我……」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驚慌、一絲狼狽，還有……一絲猶豫。
「我是想請示總裁……」他下了一個決定。「我們交易的底線是多少？」
***
回到韓家的宅子，已經過了十點。
晶晶下計程車，忐忑的心在發現韓日栩尚未回來後，才松了一口氣。
她飛快的洗澡，像要洗掉今天發生的一切般。但隨即她不禁自嘲，征信社的人說不定早已經把照片送到韓日栩手上了！她終究得面對他的怒氣，面對這紛亂的一切……
她梳理著一頭雲瀑似的長發，精神飄忽。
「猜猜我是誰？」一雙手突地蒙上她的眼楮，聲調愉悅的問。
他沒有生氣！這是晶晶的第一個念頭。
「天下最精明能干的大老板！」她微微笑著，有些無奈地說。
「這是褒還是貶？」他皺著眉頭想了下。「我就姑且當它是褒好了，那麼……我該送你個禮物羅！」
「禮物？」晶晶難掩心中的驚訝，但隨即失笑。「我聞到了，很好的禮物，謝謝你，可以放手了嗎？」
「這是其中之一。」他放開手，讓她見到他為她特地挑選的蘭花。「真正的重點在外面，我要你閉上眼楮，跟著我走。」他攙著她慢慢站起來。「閉著眼楮，不可以偷看喔！」
「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秘？」她被他搞得也好奇起來。
「跟著我來就對了！」他牽著她，慢慢的往車庫移動。「好了，你可以張開眼楮了。」
晶晶心怦怦猛跳，緩緩地張開眼……在那亮紅色的嶄新金龜車映入眼簾時，她不禁張大嘴，驚愕得說不出話。
「怎麼？不道聲謝嗎？」他喜孜孜的擁著她。
「這……這是送我的？」臉上的表情說明了她的驚喜。
「當然！」他拉著她走到車門邊。「來，試試看。」
她的腦袋發暈，耳朵也嗡嗡作響。她坐進車內，好奇的模過儀表板。
「走！」他坐進另一側，用遙控器打開車庫的門。「出去試試！」
晶晶望著他，在確定他是認真後，興奮得雙頰紅撲撲的，像個小女孩。
車子緩緩的滑出車庫，在沁涼的夜風中飛馳。
她的滿足、喜悅一一映入他的眼中。那份雀躍之情強烈地感染到他，他滿心漲滿了歡欣。
「太棒了！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在兜了一圈後，他們回到車庫。晶晶滿溢笑意的停住車子，望向他。
「說謝謝就行了。」他傾過身，說著便攫住她紅艷甜美的唇瓣。
這一吻讓她意亂神迷，渾身嬌軟，身體不斷的發熱、發燙，在他熾熱、強烈的需索下微顫、嚶嚀出聲……
今晚的晶晶純美得令他瘋狂，狂烈的情潮奔騰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在激狂的熱吻推波助瀾下，他輕輕地放倒座椅，手滑溜得像條小蛇般的鑽進她的襟口。
他的撫模讓她全身的神經都敏銳、緊繃起來。他細吻著她柔滑的頸項，一只手挑開她胸口的扣子。
胸口一涼，她才意識到他的意圖。
她該拒絕他的！這是她最痛苦的交易，即使她願意忘了他當初對她的傷害，也不能去享受他對她的掠奪呀！
韓日栩緩緩地移去她身上的束縛……完美的女性胴體徐徐地呈現在他眼前。
她殘存的理智勉強找到一絲縫隙，正要將被他激出的狂肆封鎖起來時，一陣冰冷的觸感劃過，讓她驚呼出聲！
「不要說話……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感覺……」他安撫地低語著。
她劇烈的吸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久久無法平息下那被撩起的、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潮……
只要感覺？那是什麼意思？
她的顫抖、她的激狂……都一一落入他的眼里，他長長地、濃濁的低嘆一聲，按捺激狂的熱潮。
「就像這樣，只要感覺……」他俯在她耳邊低語，狡猾的舌尖不放過這個機會，乘機侵襲她稚女敕、敏感的耳朵。
心頭的那把火燒得更熾，殘余的理智在此時已蕩然無存……
韓日栩在嘴里含進一枚冰塊，低下頭，沿著她身體最敏感的部位徐徐而下……
那冰冷的觸感及他唇舌柔軟溫熱的觸感讓她幾乎要尖叫。
「啊——」確實，她真的叫出聲。她喘著氣吟哦著，抓著他精壯的身軀。
「完全釋放你的感官，好好的感覺……」他在她耳邊低喃，再次提醒。
「哦……」她眼神迷蒙，細碎的低吟不斷的自她喉中逸出。
「你要我……」他額上密布著忍至極點的汗水，卻仍擺弄著她。
「要……我要你……」她火紅著臉，埋在他胸前低噥。
「啊——」劇烈的情潮令她驚呼不已，她已徹底的巨服在他帶給她的天堂里！
「告訴我……你有多想要我？」他撤回自己的手，邪魅地問她。
在所有的都已被誘發出來，卻又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她只能任他勒索。
「我想要你……好想……好想……」她意識昏亂。
「告訴我……你愛我……」他不由自主的問出這句話。
他想听到正面的回答，盡管……他們目前的關系是建立在交易上，他仍然想要！
晶晶微愣了下，唇畔隨即漾出一抹醉人的笑。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一顆晶瑩的淚水懸在眼角，她笑著說出滿心的感覺。
第一次，她沒有排斥他的感覺……
***
「你說什麼?!」韓日栩幾乎跳起來，一把揪住孫天擎厲聲問。
他就猜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但是事到如今，他能不說嗎？
「那個官員不曉得從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晶晶小姐……跟您在一起，所以，他拒絕所有的金錢酬庸，堅持要晶晶小姐跟他……共度一夜。」
韓日栩半晌不作聲，兩眼血紅地瞪得斗大。
是基于男性自尊？還是……總裁真對馮小姐動了情？孫天擎偷偷的思忖著。
「毫無商量的空間？」他的聲調已恢復平靜。
「是的！」孫天擎戰戰兢兢的回答。
「他是一個官員，難道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他的火氣又蒸騰了上來。
孫天擎不發一言，望著韓日栩怒意勃發的面容。
「你先去忙吧！我想一想。」他整個人躺坐在寬大的椅子里，陷入沉思。
他是一個商人，當然明白在商言商的道理。換句話說，他當然會選擇對自己傷害最小，利益最大的方式。但今天對方跟他要的，是他的情婦！
情婦！這個辭讓他陷入深思。
情婦跟妻子是有差別的！
若她今天的身份是他的妻子，他根本不用多想；問題就在于，她只是他的一個情婦！
她是他花了大把的錢買來的，既然是花了重金買來的，他當然要使她的附加價值發揮到最大的極至！
這是每一個商人當明白且最簡單的道理。只是，她對他而言，真的只有這樣的價值衡量嗎？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他耳邊還清晰的響著這句話，腦海里也清楚的出現她在他身下迷醉、愉悅的模樣……
韓日栩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抖著。
該死！他竟然感到猶豫？這代表什麼意思？代表她對他而言，已經超出一個情婦的分量了？抑或是……他對她動心了！
動心?!
一幕幼時的景象回到他的腦海里……哭泣、悲愁的面容，得意勝利的笑容和厭惡不耐的嘴臉……
精致的瓷杯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個杯子正好摔在孫天擎跟前。
「我不是叫你出去嗎？你又進來做什麼？」口氣里有著濃濃的怒意。
孫天擎望著韓日栩頹然掙扎的模樣，半晌不發一語。
「你是聾了嗎？」他再度咆哮。
孫天擎眉頭緊蹙，眼神一寒，像是下了決心般的往前跨一步。
「總裁，有樣東西，我想還是交給您比較好。」他的語氣嚴肅之極。
韓日栩抬眼，他的模樣讓他有絲警覺。「什麼東西？」
孫天擎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輕輕地放在他的桌上。
「我知道您早已停止征信社的跟蹤工作，對方也沒有再跟蹤晶晶小姐，但是……兩天前，他們恰巧發現了……」孫天擎語帶保留。
韓日栩的眼光變得漆黑冰冷。「你先出去。」
孫天擎轉身，在關上門的一瞬間，他嘆息了。
他原本可以壓下這一切的，但是在這個當口，他必須推他一把，讓他做出正確的決定。
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韓日栩死盯著那個牛皮紙袋，喉結不住地滾動著。
他顫抖著手，慢慢的打開那袋子，一疊照片立刻從中滑落。
照片里的光線有些陰暗，但是拍得很清楚。里頭的人的確是晶晶！除了晶晶外，還有一個男人，嚴格說來，是一個老人！
他倆狀甚親密的在一個酒吧里，看樣子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而且，晶晶還為他流淚了……
在那純真無邪的面容下，到底隱藏了多少謊言？藏匿多少虛偽齷齪的丑事？
「哈、哈……」他忽而狂笑，笑倒在椅子上，一顆淚珠悄然從他的眼角滑落……
「我還以為我對她動心了，多麼可笑，我怎麼可能會對這樣一個下賤、齷齪的女人動心！怎麼可能！」他狂吼。
「韓日栩！」他站起身仰天吶喊。「你還以為你不會重蹈那個人的覆轍，還以為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可以騙到你……我告訴你——你錯了！而且錯得可笑……錯得可悲！」
他哈哈大笑，對著牆的鏡子里的人狠狠地揮去一拳。
鏡子應聲裂開，一圈圈的裂紋模糊了他的影像，細細的血絲從指節間汨汨地流淌而出……
「她只不過是一個可以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賤女人！一個這樣的女人，你居然把她當寶？居然去顧慮她的感受？」他激動得咬著牙說，雙手控得死緊，一點也不在乎指節處傳來的痛楚。
「我告訴你！」他聲調低緩下來，搖晃著身軀對著鏡子里的人說︰「她根本沒有感情！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又怎麼會有感覺呢？」另一記重拳揮出，鏡子碎裂成塊，墜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跌坐在地，露出可悲又可憐的笑容。
「你不要自以為清高了，能超月兌出他種下的魔障……」他轉頭看著一塊在鏡架上搖搖欲墜的碎片，里頭有他扭曲變形的面容。
倏地父親的面容清晰的出現在他眼前，那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張臉，因為，那是他最恨的人！
「終究……你也只是他的翻版，翻版哪！」
那張面孔對他魅笑著，漸漸地與他的面容相合……
「我怎麼會像他！」極度的恐懼和強烈的震撼噬沒了他，他瀕臨瘋狂的大吼，桌上的文件被他掃落一地。
「我絕不會像他的……不會像他的！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用美色來打動我！絕對沒有！」他拼命的搖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我跟他不同……」他跌坐在地，眼楮失去了光彩，喃喃自語，「絕對不同……絕對不同……」
快樂的時光似乎倏地離他好遠好遠，他又深陷灰暗的地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