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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郎探春心 第七章

隔天早膳後,莊嚴依照慣例到呂文繡房內探視她傷勢復原情形。

呂文繡剛受傷那幾日,莊嚴經常到她房里噓寒問暖、關懷備更。但傷勢好了大半後,莊嚴改成每天只在早膳過後到她房內例行采視一下就走,這更印證了呂文繡心中的想法。

他不過是因為擊傷自己心生愧疚,前幾日才盡心照顧自己罷了。等她傷勢穩定後,他果然就減少探視次數,只在每天早晨象征性來問候一聲而已。

呂文繡早知莊逸跟莊蝶兒誤解了莊嚴的用心,堂堂南京莊家大少爺財大勢大,人品又好,怎會看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平凡孤女呢?

呂文繡雖囿于身分卑微,不敢對莊嚴有不切實際的妄想,然而一旦確定他對自

己無意後,內心深處卻浮現一抹深沉的失望,對于自己這種矛盾的心態,呂文繡也頗感無奈及旁徨。

她哪知是因為莊嚴听了自己那一段「情感表白」,才卻步不前、態度疏離的。

「阿繡,你今天覺得如何?」不解佳人心緒的莊嚴客氣地問候。

「謝謝,我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其實我可以去陪蝶兒啦,免得她老喊著無聊。」呂文繡收拾起低落的情緒,清麗的臉龐展現溫婉的微笑。

「別理她,她根本一刻鐘也靜不下來,哪一天她不喊無聊的。」面對她柔美的笑靨,莊嚴有片刻的失神。

「都是我沒陪著她,才害她跌下樹……」想到莊蝶兒的囑托,呂文繡遲疑著將話題導入。

「你知道她跌下樹的事?」

「蝶兒昨天來看我時,曾經提起這段驚險過程,幸好有人正巧路過救了她。」

「哼,她還好意思說!」莊嚴佛然不悅。

「蝶兒年紀還小,難免貪玩,您就別太苛責她了。」善良的呂文繡見莊嚴面色不豫,連忙柔聲勸慰。

「她年紀不小了,要不是娘及莊逸舍不得太早將她出嫁,以她的年紀早該結婚生子啦。」

「呃……」言者無心听者有意,呂文繡立刻敏感地想到自己的年齡。那麼……在他眼里,她是不是已經是個很老、很老的姑娘了?

「阿繡,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意冒犯你……」見她表情尷尬,莊嚴才驚覺自己失言,忙不迭地解釋。

「沒什麼,我不會在意。阿嚴,救小蝶的那個人呢?」為免彼此不自在,呂文繡急忙岔開話題。

「住在客房里。」莊嚴這才舒了口氣。

「你見過他了嗎?」

「昨天我去謝過他,見過他一面。」

「蝶兒說,你打算贈他一百兩銀子?」

「沒錯,等他離開時,我會親手奉上,以酬謝他對小妹的救命之恩。」

「可是……蝶兒似乎比較希望他能留在莊府工作。」呂文繡猶疑地試探。

「是不是小妹要你作說客的?」精明的莊嚴立即看出端倪。

「這……是的。您能重新考慮一下這個可能性嗎?」老實性格的呂文繡坦承不諱,並且試著說情。

「不可能。」莊嚴斷然回絕,一副沒得商量的酷樣。

「那……蝶兒會很失望的。」呂文繡無限惋惜,沒有完成任務,她內心其實更加失望。

「長痛不如短痛,我寧可她現在傷心失望,但那情緒很快就平復,畢竟她尚未及付出太多情感。」莊嚴意味深長地吁嘆。

「阿嚴,我不懂您的意思。」呂文繡疑惑地看著語含玄機的莊嚴。

「其實,昨天小妹提出聘雇請求時,我當時雖予以拒絕,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主意的余地。然而,在我到客房見過客人後,我決定不能留他在家里工作。」

「為什麼?」呂文繡更加迷惑。

「我擔心小妹情竇初開,會……愛上那個男人。」莊嚴一向料事如神,判斷事務能力精確無比。

「你何以如此肯定蝶兒會……陷人情網?」呂文繡對這個答案大感訝然。

「因為他是個十分英俊又有魅力的青年。」

「但,那也不見得蝶兒就會對他一見鍾情呀。」呂文繡提出質疑,畢竟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

「我的直覺向來準確,況且小妹從來不曾那麼熱心、積極地替一個男人謀職,那表示她對他頗具好感,舍不得他離開。」

「那倒不見得,當初她也曾想為我說項,央求你重新聘用我,不是嗎?」

「你是女的,那不一樣。」莊嚴固執己見。

「這麼說,毫無商量余地了麼?」

「絕對沒有。」莊嚴態度十分堅決。

「看來小蝶兒注定失望了,只是……我不明白,如果蝶兒當真喜歡那個救命恩人,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當然不可以,因為他不是漢人。」莊嚴冷然說道。

「他不是漢人?!」呂文繡驚呼。

唉!又是種族歧視下的悲劇。自己就曾深受其害,沒想到蝶兒也將面臨如此不堪的命運,真是造化弄人呀。

「人都是生而平等的,為什麼要有種族之分、歧視異族呢?」呂文繡不勝唏噓。

「非關種族歧視,而是娘不會同意她嫁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小妹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肯定過不慣那種在荒漠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莊嚴進一步透露他反對的理由。、

「荒漠?他……他究竟是哪里人啊?」

「回疆大漠哈薩克草原的哈薩克族人。」

「哈薩克?!」呂文繡好驚詫,不由月兌口而出︰「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庫利斯。」

「庫利斯?!」呂文繡宛若晴天霹靂,頓時臉色大變,怔仲失神起來。

是他嗎?真的會是庫利斯?

不,不會的!他怎麼可能離開美麗的莎娜,及他摯愛的遼闊草原,獨自到南方來?一定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罷了。

「阿繡,你怎麼了?」莊嚴對她反常的舉止狐疑大生。

「哦,沒……沒什麼。」呂文繡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敷衍。

「真的沒什麼?」精明過人的莊嚴若有所思地盯住魂不守舍的呂文繡,心中思索她突然神情恍惚的原因。

「阿嚴,我的傷已然痊愈泰半,我想到園子里走走,順便到彩蝶樓找蝶兒,告訴她這個……不太好的消息。」呂文繡卻答非所問,似乎對莊嚴適才的問話听而未聞,而這更證明了她的心神不寧。

「若你覺得不礙事,出去活動一下筋骨也好。」莊嚴銳利的眼光一瞬專注凝視呂文繡,那聚精會神的表情,仿佛定要透析伊人內心深藏的秘密。

莊嚴這些日子都不準負傷的呂文繡踏出房門一步,要她待在床上好好靜養,可是今天卻很爽快地答應她的要求,令呂文繡有些意外。不過,心思單純的她也沒想太多,完全沒料到老謀深算的莊嚴之所以不反對,原來另有一番用意。

穿越曲折回廊,行過幾處川堂,出房後的呂文繡,並未往「彩蝶樓」的方向而行,而是朝著中進院落的東廂客房走去。

此時她站立在一排屋舍前,拿不定庫利斯被安置在哪一間客房。

正在遲疑之際,背後響起莊興的聲音。

「這不是呂姑娘嗎?你能下床啦?」

「莊興哥,原來是你。」呂文繡轉身含笑招呼。、

「呂姑娘,你的傷好了麼?」莊興語氣滿是關懷。

「好多了,多謝莊興哥關心。」呂文繡微一欠身致謝,對于莊興的關懷,她內心流淌過一股溫暖。

「呂姑娘到客房來,有什麼事嗎?」莊興繼之笑問。

「呃……我是來找庫利斯的。」

「庫利斯?那個哈薩克人?」

「是啦,只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間房。」

「呂姑娘找他做什麼?」莊興好奇地問。

「我受傷沒能陪著保護小姐,害她跌下大樹,差點發生意外,若非他挺身援救,我難辭失職之過,所以我想去當面道謝。」

「呂姑娘真是禮貌周到。」莊興頻頻點頭贊美。

「這是應該的嘛,莊興哥知道他住哪問客房嗎?」

「當然知道,是我負責替他送飯的。喏!就是右手邊轉角的那一間。」莊興指引她方向。

「喔,我知道了,謝謝莊興哥。」呂文繡對莊興行了一個禮。

「別客氣,別客氣。呂姑娘,我忙活兒去了,你自己去見客人吧!」莊興笑咪咪地揮手而去。

待等莊興走遠,呂文繡才慢慢踱向右邊轉角的客房,在門外躊躇半晌,才舉手叩門。

「是誰?」熟稔的聲音傳人呂文繡耳膜,令她心中一凜,還不及從驚楞的情緒中回神,門扉已然敞開,乍然映入眼簾的,竟然真是——

「庫利斯!」

「繡繡!」

兩人齊聲驚呼,愕然對視。哈薩克草原的悲歡歲月,像走馬燈般一幕幕重回呂文繡心頭……

是喜是悲,且听話說從頭——那一段本欲塵封的傷心記憶。

呂文繡七歲時,父母親為躲避仇家追殺,一家三口從南方遷往回疆。但仍未能逃過浩劫,呂氏夫婦遭仇家擊殺于大漠,呂文繡則被隱居在哈薩克草原附近的一名中原武林高人「奇爺爺」救下,幸免于難。

奇爺爺的真名實姓呂文繡並不知曉,只因老人自稱姓奇,故她一直以「奇爺爺」稱呼。

之後,呂文繡跟著奇爺爺生活,一老一少相依為命,情同祖孫。奇爺爺教她認識漢文並傳授武學,同時也教她哈薩克語。呂文繡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能在回疆存活下來,完全得力于奇老的照顧與呵護,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良師及唯一的「親人」。

回疆大漠的哈薩克草原,是哈薩克族人聚集的地方,有不少部落散居在草原周邊,大都以放牧維生。呂文繡七歲開始也在草原上牧羊,瘦小贏弱的身影夾雜在羊群之中,顯得孤寂淒涼。不過驟失雙親的變故,促使她比一般年紀的小孩懂事,她永遠逆來順受,默默忍受一切生活上的苦難與煎熬。

在她放牧羊群時,結識了一位長她兩歲的哈薩克小男孩,那男孩名叫庫利斯,也是趕著他家的羊群到草原上吃草。兩人就這麼成了「莫逆」之交,天天在草原上一起嬉戲,甚至童言童語的約定,長大後兩人要拜堂成親共結連理。直至兩年後發生了一件慘事,才使兩小無猜的友誼起了變化。

庫利斯的母親及長兄被侵入部落的一批漢人殺害,因此,他的父親恨透了漢人。當他得知庫利斯與一位漢族小女孩天天玩在一起,從此不準他再到原先的草原牧羊,由庫利斯的姊妹們監視著他,一起將牛羊趕往另一處草原放牧,刻意阻絕他與呂文繡的交往。

剛開始時,庫利斯還是會偷偷到草原上找呂文繡,結果被他父親抓回去後,總是逃不過一頓毒打。小孩子挨打幾次後,受不住皮肉之痛,再也沒膽子觸怒父親,

兩人因而慢慢疏遠了。

呂文繡在回疆,除了奇爺爺外,就只認識庫利斯一個朋友,當庫利斯不再找她時,小小心靈也懂得了寂寞與傷痛。好幾次她偷偷跑到另一端的草原,遠遠看著庫利斯的身影暗自垂淚。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轉眼十年寒暑交替。

十年來,呂文繡總是在暗處、遠處默默注視著他、關懷著他,看著小時玩伴愈來愈英挺的身影,看著他漸漸長成為一個英俊的青年。

呂文繡一直沒有再出現在庫利斯眼前,因為她知道庫利斯的父親對漢人極為仇視,絕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善良的她不希望庫利靳為了自己,再受到父親的鞭笞。

庫利靳似乎也淡忘了兒時的記憶,另外結識了同族的一位姑娘莎娜。莎娜是哈薩克草原上一朵最美麗的花兒,所有哈薩克未婚兒郎莫不為她痴狂,庫利斯最後擊敗諸多情敵,擄獲莎娜芳心。

一直沒有忘記兩人童稚約定的呂文繡,眼看著庫利斯與莎娜濃情蜜意,內心雖苦,卻獨自咬牙忍受,且默默祝福自己深愛的人,能夠獲得最大的幸福。

庫利斯再見呂文繡,已是十年後。兩人會重逢,起因于一群漢人盜匪,再次侵擾哈薩克族人部落。當呂文繡看到那批匪人朝部落馳去,心知有異,立即告知奇爺爺,兩人一起趕往援助。奇老人是避世高人,武功高強不在話下,終于與村人聯手擊退匪徒。

庫利斯的父親這才恍悟,原來漢人並非全是壞蛋,其中也有善良的好人。他不知眼前亭亭玉立的漢族美麗姑娘就是十年前遭他排斥的小女孩,特地代表族人趨前向她致謝,誠懇地對她伸出友誼的雙手。

這份友誼遲來了十年,呂文繡與庫利斯已經無法重新來過,因為他倆中間多了個美麗的「哈薩克之花」莎娜。

當庫利斯得知眼前清麗動人的女子,就是十年前一起牧羊的青梅竹馬小玩伴時,也不禁感嘆造化弄人。他既不知十年來呂文繡堅守兩人約定,也不能負了莎娜,只有衷心祝福她早日覓得美好歸宿。

不久,庫利斯與莎娜在族人的祝福下成親完婚,呂文繡傷心夢碎。兒時的約定已成泡影,她不想觸景傷情,毅然揮別相依為命的奇爺爺,及熱情挽留她的哈薩克

族人,孤單單踏上旅程,回到睽違十二載的江南故里……

「庫利斯,真的是你?我真不敢相信!」怔愕半晌後,呂文繡驚喜不已。

「繡繡,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鄉遇故知,庫利斯更是雀躍萬分,緊緊握住呂文繡的雙手,興奮地左右搖擺著。他好高興終于可以說哈薩克語,這些日子老用不靈光的漢語交談,令他覺得好辛苦。

看到自己被緊握的雙手,呂文繡知道這是哈薩克族人熱情招呼朋友的習俗,並不以為意,只含笑凝睇曾經在自己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這位英俊異族青年。

他似乎瘦了些,臉上雖洋溢著笑容,眼底深處卻有一縷輕愁。一向細心善解人意的呂文繡,沒有忽略他眼角眉梢那抹以往未曾有過的憂傷。

「庫利靳,你還好嗎?」她憂心地看苦她,但願只是自己多慮。

「我?」庫利斯頓時隱去了笑意,靜默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了?你為什麼會到江南來?」呂文繡更擔憂,她衷心希望他過得好。

庫利斯依然不語,似乎正極力壓抑痛苦的情緒。

「庫利斯,我們是朋友,不管是快樂或憂傷的事,都與我一起分享吧。」呂文繡誠懇的態度教人動容。

「是……莎娜……」庫利靳這才傷感地搖首嗟嘆。

「莎娜?她怎麼啦?」

「她……死了。」庫利斯突然蒙住臉,痛苦地嗚咽。

「死了?!怎麼會?!她……她還那麼年輕。」呂文繡大吃一驚,駭然色變。

「她死于難產血崩,小孩也沒救活……」庫利斯聲音顫抖,努力克制不讓情緒崩潰。

「庫利斯!」呂文繡霎時淚水決堤,撲簌簌直落兩頰。真是世事無常呀。

她知道失去親人的傷痛!父母遇害那年自己年僅七歲,但已能體會那種椎心刺骨的痛楚,更何況庫利斯已是一個成年人,想必更無法承受失去摯愛妻子與骨肉的家庭鉅變吧?

「繡繡!」哭是具有感染性的,庫利斯不再苦苦壓抑,終于也流下傷心的淚水。

一個高大英俊的哈薩克男子在草原上縱馬馳騁,曾經多麼剽悍狂野,此刻卻軟弱地低頭垂淚,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哪!

呂文繡心地善良,見庫利斯神情痛苦、傷心落淚,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她想給他友情的安慰,想撫平他內心的創痛,于足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溫暖地擁住他,口里不斷低聲勸慰……

僵立在窗欞外目睹這一幕的莊嚴,胸中充塞一股強烈的護意,像火焰般竄燒得猛烈狂熾,幾乎要焚肝燒腸。他竟有一股沖動,想闖進門去分開相擁的兩人,更巴不得將庫利斯立即轟出莊府,以發泄心中的憤懣。但最終他還是隱忍下來,只因他知道自己沒立場。

自己果然沒料錯,庫利斯當真是她舊識,或者該說是她的……戀人也不為過吧?看兩人深情相擁,這在漢人社會,若非夫妻身分,根本不可能有這種逾越禮教的舉止。

適才在呂文繡房內,當莊嚴道出庫利斯名字時,她立即臉色丕變-神情恍惚,因而引起莊嚴疑竇,故意答應她出房到園中走走,自己則尾隨在後一探究竟。卻教他看到這幅令他痛心疾首的畫面,一時只覺全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結冰凍了。

他燃著兩簇火焰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緊盯仍相互擁抱的兩人。呂文繡不斷在對庫利斯低語,莊嚴無法听清他們的對話內容,心中不免焦慮。突然,一個念頭閃入他腦際,庫利斯會不會是來江南找呂文繡的?如果庫利斯明天離開莊府,她會跟他一起走嗎?他們會相偕回哈薩克草原嗎?

一顆心沉入無底深淵,他下想就此失去呂文繡,他無法想像見不到她的日子,自己能否忍熬無盡的相思!

思之再三後,他決定暫時留下庫利斯,給他一份工作。最起碼,呂文繡還會留在莊府,自己也能夠每天欣賞到她縴柔美麗的身影。

至于他們兩人的關系,莊嚴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他要查清楚庫利斯是否就是上次呂文繡對小妹說的「她的心早給了另一個男人,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感情」的那位主角。

如果是,他決定跟庫利斯來個公平競爭,絕不退讓。他不會輕言放棄自己鍾情

的女子,那絕不是他平日的作風。

原本裹足不前的莊嚴,在「情敵」現身的情況下,反而被激發出一較長短的雄心,向來自視甚高的他,不信自己贏不了一個哈薩克人。

莊嚴到「彩蝶樓」叫醒尚擁被高眠的莊蝶兒,宣布了一項令她振奮的大好消息。

「哥,您沒騙我?您真的同意讓庫利斯留下來工作?」莊蝶兒的瞌睡蟲全跑光了。

「哥幾時騙過你啊?小丫頭。」莊嚴淡淡回道,似有無限心事紛擾。

「哇!太好了,阿繡姐果然沒教我失望!」莊蝶兒從床上彈眺起,又叫又笑。

「這關阿繡什麼事?」

「阿繡姐太厲害了,真的替我說服了大哥。」她以為是呂文繡說動莊嚴改變主意的。

「你就知道去纏著阿繡,央她幫忙說項。」莊嚴不置可否。

「沒辦法呀!誰叫哥對外人比對自己親妹子好。」

「你這是什麼話,哥什麼時候對你不好過?」莊嚴板起臉,食指輕點她小巧的鼻尖。

「哎呀!人家開玩笑的嘛,哥可不能反悔,說話不算話喲!」莊蝶兒見莊嚴又板著一張酷臉,以為他內心不豫,連忙撒起嬌來,以免他反悔。

「我會不會反悔,完全要視你的表現而定。」莊嚴準備提出條件。

「咦?什麼表現?」莊蝶兒小臉蛋寫滿困惑。

「庫利斯可以暫時留下,但你必須跟他保持距離。」莊嚴正色叮囑。

「為什麼?」莊蝶兒不平的抗議。

奇怪?哥從來不曾要求她跟下人保持距離,為什麼獨薄庫利斯?

「因為他是——哈薩克人。」莊嚴冷然回應。

「哥,您怎麼可以有種族歧視!」

「答不答應隨你。」莊嚴態度強硬。

「這……」

「那明天就請庫利斯走吧。」莊嚴回身就走,沒得商量。

「等等、等等!哥!」莊蝶兒急得追上前去,緊緊抱住莊嚴胳臂。

「怎麼樣?」莊嚴揚起一雙劍眉。

「好……好嘛,我答應就是。」莊蝶兒不情不願地噘起櫻桃小嘴嘟噥。

「你要牢牢記住,若讓我發現你與庫利斯接近,我會立刻驅逐他。」莊嚴鄭重警告。

「知道了啦!」莊蝶兒勉強應允,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留住庫利斯,至于其它的事,以後再說吧。

莊嚴會訂出這項條件,也是情非得已。他著實擔心情竇初開的小妹會深陷愛情的泥淖不可自拔。她跟庫利斯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娘不會同意小妹遠嫁,尤其對方是居于荒漠的異族青年,故而他必須防患于未然,不能讓小妹受到一點傷害。

更何況,現在又多了一項阻礙——庫利斯與呂文繡的感情之謎……

想到這,莊嚴的心就像晴空遮蔽上一大片烏雲,灰蒙蒙地。

在呂文繡友情的安慰下,客房內的庫利斯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神色回復了平靜。

「庫利斯,為什麼你會到江南來?」呂文繡知道,哈薩克人是離不開一望無垠、滋養他們族人的哈薩克大草原的。

「草原上到處晃動著莎娜的身影,我……好痛苦,我受不了,只想遠離傷心地,遺忘一切。」庫利斯已趨平靜的臉孔,又浮現愁苦之色。

「庫利斯……」呂文繡同情地看著他,她能體會那種心境。

當初庫利斯與莎娜成親時,她也只想遠離傷心地,逃避那不堪的情況,所以,她選擇回到江南故鄉。然而,離開真能遺忘一切嗎?午夜夢回,草原上的點點滴滴,依舊不時在夢中呈現,似乎刻意在提醒她那一段傷心往事。

「我想遠離回疆,但從沒離開哈薩克土地的我,不知該往何處去,幾經考慮後,我才選擇到江南來。」庫利斯繼續訴說江南之行緣由。

「為什麼你會選擇到如此遙遠的江南?這兒的氣候、民情,生活習慣皆與大漠回異,你能適應嗎?」

「因為你離開後,我常听奇爺爺說些江南的山水風光及奇聞軼事,對這兒的風土民情頗感興趣,一直就很想來見識一番。加上你人在江南,更堅定我南游的決心,

希望能夠與你相逢。至于能否適應這兒的生活,我認為應該是人去適應環境,而非要求環境來配合我們吧。」

「原來如此。庫利斯,奇爺爺還好嗎?」呂文繡想當關心奇老人,因為他對她恩同再造,感情比家人還親。

「他很好。你走之後,我們族人邀他搬到哈薩克人聚居的部落一同生活,所以他是不會孤單寂寞了。我的漢語就是跟奇爺爺學的;要不,語言不通的我也不可能到江南來,雖然我的漢語還是不夠流利。」庫利斯為自己蹩腳的漢語靦腆地笑了起來。

「真的?我一直擔心上了年紀的奇爺爺,自己獨居在人煙罕聖的荒僻處沒人照應,現在得知他已遷至哈薩克人的部落,我就放心了。」呂文繡很欣喜老人有了鄰人照料,不覺安心不少。

奇老人當初遁世避居回疆,由于種族隔閡,一直被排斥在哈薩克族人的部落外,只得獨居在離部落十余里外的荒僻之處,帶著呂文繡艱困地度日。直至他與呂文繡聯手幫哈薩克人擊退盜匪後,他們終于接納漢人,邀請奇老人移居到部落里,彼此好有個照應。

或許是因為童年時與呂文繡曾有過一段交情的緣故吧,庫利斯幾乎天天抽空去探望這位孤獨的老人;他與呂文繡一樣心地善良,總覺得應該替她好好照顧奇老人的生活起居。

就因為經常與奇爺爺在一起,庫利斯才學會漢語。能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學會一般日常對話,庫利斯算是很有語言天份的。

莎娜難產死後,庫利斯痛苦萬分,奇老人看在眼里也覺難過,因而鼓勵他暫離傷心地,讓時間平復一切傷痛。因此,庫利斯才有了江南行。

當然,庫利斯游歷江南,還有另一個重要目的——他跟奇老人都十分關心回到故里的呂文繡,日子是否過得安好?

「繡繡,你回到江南後一切還好吧?找到親人了嗎?這兒的主人是不是就是你失散多年的親戚?」庫利斯關心地一口氣連問幾個問題。

呂文繡輕笑起來,哈薩克人的直爽、熱情、善良,在英俊的庫利斯身上一覽無遺。

「我現在過得還算不錯,這里的主人並非我的親戚,我尚未找到失去連絡的親人。」

「真的?沒關系,繡繡,我們一起來找你的親人,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們的。」

「但願如此。」

其實,呂文繡心里並沒抱太大希望。當年自己年紀太小,對那些親戚的訊息所知有限,人海茫茫何處找尋?想要完成心願,恐怕如大海撈針般希望渺茫。

不過,為了不讓甫遭喪妻之痛的庫利斯擔心,她還是回他一副信心滿滿的笑容。

「繡繡,你跟這間大府邸的主人是什麼關系?」庫利斯對莊府的寬敞宏偉,一直覺得不可思議。

「應該算是主雇關系吧。」

呂文繡也覺得自己與莊家的關系頗為微妙,說足主僕吧,哪有下人直呼主人的名字?若是朋友麻,她又自謙不敢高攀,何況她確也領著莊府的薪俸,怎能以平等階級論交。因此,她一直恪遵主僕之禮,只是莊家三兄妹卻不當地是下人,著實教呂文繡不知該如何為自己定位。

「主雇關系?那你是在這里工作嘍,是什麼性質的工作?」

「我是負責陪伴莊府的小姐,照顧她的安全。」

「照顧小姐的生活?那……小姐一定還很小吧?」小孩子才需要人照顧呀,單純的庫利斯如是想。

「不小了,過年都十八歲啦。」呂文繡嫣然而笑。

「什麼?快十八歲?那為什麼還要人照顧呢?」庫利斯滿臉不解。

他確實搞不懂漢人習俗,在草原上,七、八歲的孩子就得幫忙家計,那像漢族女人,活像一尊瓷女圭女圭,稍一踫撞就會碎成粉末似地脆弱。

「大富人家閨女嘛,總是寶貝得不得了。」

「喔。」庫利斯似懂非懂地點頭。

「對了,庫利斯,我還沒謝謝你救了莊府小姐一命,若她出了差池,我就有虧職守了。」

「我救了莊府小姐?繡繡,你是說……昨天從樹上跌下的那位姑娘,就是你負

責照顧的莊府小姐?」

「是呀,她是莊府的千金小姐,名叫莊蝶兒。」

「是她!」一道俏麗的倩影倏地闖進庫利斯腦際。

「小姐人很好,只是頑皮了些,以後你會知道的。」

「以後?」庫利斯搖頭淡然笑日︰「沒有以後了。昨天莊府的主人到這兒謝過我,他只留我在此作客三天,後天我就得離開這里。」

呂文繡一听,才猛然憶起適才與莊嚴在自己廂房內的那席對話。雖然莊蝶兒極思留住庫利斯在莊府工作,然而莊嚴卻堅決反對。

莊嚴一向說一不二,一旦決定的事,很難教他改變心意。看來庫利斯確定是無法留在莊府內了,呂文繡不由得心酸難過起來。

她深深體會過工作無著、生活拮據又舉目無親的那種無助感,不禁為庫利斯擔憂

「庫利斯,你現在住在哪兒呢?有沒有工作?生活過得去嗎?」對這位童年玩伴,呂文繡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情感。

「我一路南下,都以做苦力、打零工換飯吃,晚上大多在山郊神廟湊和過夜。」很顯然地,庫利斯的生活相當困苦。

「庫利斯,你為什麼不租間便宜點的房子定居下來,總此風餐露宿好呀。」呂文繡听得好生不忍。

「因為我想找你呀,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只好沿途尋找,所以才不想在同一個地方安定下來。」

「那現在呢?你已經找到我,今後有什麼打算?」

「嗯……」庫利靳撫著下顎思索一會兒,才道︰「可能會照你剛才的建議,租一間便宜點的屋子定居下來,再去謀個固定些的工作,只是……工作很難找,或許還是得四處打雜工,不過,我暫時不會離開南京了。」

「庫利斯,明天我帶你到老樹街找孫大娘,她是我以前租屋的屋主,有幾間空房在出租,我們去看看還有沒有空屋子。」

「那……租金貴不貴?」庫利斯有點擔心,他身上剩沒多少銀兩了。

「她的空屋比較老舊,所以租金很便宜,只是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慣。」

「繡繡,你別擔心這個問題,我只怕付不起租金而已。」

「錢的問題,你倒不用擔心……」

「繡繡,我不會拿你的錢。我是個男人,怎麼可以接受女人的周濟。」哈薩克男人有很強的自尊心,他們認為養家活口、照顧女人是男人天職,故而末待呂文繡說完,就急急打斷她話頭。

「庫利斯,你不必擔心要花到我的銀子,雖然我的確很想幫你。」呂文繡稍微頓了下,又說︰「你將有一筆為數不小的銀子,所以也就用不著我的幫忙了。」

「這話怎麼說?為什麼我即將會有一筆銀兩收入?」庫利斯訝異不已。

「你救了莊府千金,莊大少爺為了酬謝你,準備致贈一百兩銀子報答。」

「一百兩?!」庫利斯驚呼一聲,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莊大少爺是不是瘋了?自己只不過適巧路過,接住了墜落的莊蝶兒,舉手之勞就能獲得一百兩報酬?往常做苦力一整天,累得筋疲力盡,也不過拿到幾文錢的工資而已,簡直是天壤之別。

「是呀!一百兩銀子,夠你生活上一整年了。」

「不,我不能接受。」庫利斯並未見錢眼開,他並不打算接受這筆贈金。

「為什麼?」呂文繡其實是明知故問,她知道正直的庫利斯絕不會貪圖非分之財。若換成自己,想必也會婉謝這份酬金的。

「我不能平白無故拿人家這麼多銀子。」

「不是平白無故,你救了莊府千金一命,她是莊府的天之嬌女,可寶貝得不得了。而一百兩對他們而言,可謂九牛一毛,微不足道呀。」為了庫利斯未來生活著想,呂文繡不得不勸他接受酬金。

「那算不了什麼,救人本是天經地義的事,豈可藉此圖人錢財。再說,他們免費招待我在此吃住三天,也算報答我了。」

「可是,你又不肯接受我的銀子幫你,那……你身上的錢還夠生活嗎?」

「繡繡,你別瞎操心。我年輕力壯,再苦、再累,沒人想干的粗活,我都能勝任,還怕餓肚皮嗎?」庫利斯笑著安慰憂心仲仲的呂文繡。哈薩克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養成他們隨遇而安、樂天知命的胸襟。

「那你要答應我,如果生活有困難,一定要來找我。銀子算是我先借給你,等

你手頭寬裕些再還給我好了。」呂文繡不放心地叮嚀。

「好,我答應。若我工作無著,手頭不便時,一定會來莊府找你借貸。」為免呂文繡擔心,庫利斯爽快地接受這項提議。

兩人討論了半天,卻渾然不知莊嚴早已改變心意,決定讓庫利斯留在莊府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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