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日志 第九章
「羅沙,我是艾波。你快來!我有一樣好東西給你看。我現在人在真澄的畫室。你要快點來哦!我等你!」電話里,祝艾波的聲音顯得很興奮。
那興奮挑起了羅沙的好奇。她匆匆趕去,結果,所謂的「好東西」,只是魯伯艾維特主演的「陌生人的安慰」。
祝艾波緊挨著速水真澄坐,像是得了軟骨癥,有一半的身軀幾乎靠在速水真澄身上。羅沙看得心煩,遠遠地靠著窗邊而坐。
影帶轉格到那場魯伯艾維持和女主角纏綿後,果身在屋里走動的鏡頭時,祝艾波突然轉頭。用十足嘆為觀止的聲音對羅沙說︰
「嘖嘖!羅沙,你看,魯伯艾維特多性感、結實啊!有一種頹廢美。」
羅沙瞪她一眼,知道她這是一語雙關,有另外約含意在里頭。
速水真澄盯著螢光幕,時而思索,時而不經意地掠過羅沙幾眼。他什麼也沒說,可是卻比說了什麼更令羅沙覺得難堪。他的眼光幌幌地在昭示︰他捉風捕影了些什麼。
羅沙越看越心煩,起身走到電視機旁,「啪」一聲,把錄影機關掉。畫面消失前,魯伯艾維特正對她緊眉地凝望。
「我要走了。」她走向門口。
「等等!」速水真澄叫住她。「我請你們吃飯。已經訂了位子,走吧!」
祝艾波的臉色沈了沈,但一下子就恢復開朗。她挽著速水真澄,仰頭對他笑說︰「‘三人行’比‘儷人行’好玩得多了,是不是?」
速水真澄和羅沙對看一眼,彼此都沈默。
晚宴是在飯店二樓,歐式自助餐點。祝艾波望著大廳中富麗堂皇的吊燈,鑒賞地說︰
「不愧是國際級的大飯店,氣派果然就是不同!」
的確是很華麗,羅沙卻不以為然。「真無趣!到大飯店吃飯就是要享受被服務的樂趣,竟然吃這撈什子自助餐!既然要自己動手,那干嘛還要花那麼多錢來這里端個盤子走來走去。像個乞丐一樣!簡直褻瀆了新台幣!」
諷刺的是,竟然還高朋滿座!速水真澄還是事先訂位了,才有得吃的!
「拜-,羅沙!」祝艾波以睥睨土著的神情說︰「來飯店吃飯就是要吃那個氣氛、裝潢、氣派,還有那種情調、感覺、格調。最重要的,是有一種身份地位的高貴感!」
太荒謬了!難怪祝艾波老是喜歡批評她過時落伍,這種「文明人」干的事,她還真做不出來。
不過,羅沙還是吃得很痛快。反正又不是她花錢的。速水真澄悄聲在她身邊說︰
「你可真刁嘴。我學乖了,下次絕不再帶你到這種地方吃飯,免得費錢又不討好。」
羅沙回頭瞪他一眼,心頭酸酸的──哼!他就不會對祝艾波說這種話!
心情不好,那些端著盤子收菜的人越看就越像是丐幫要飯的。她用力叉起一丸蝦球,狠狠地咬了一口。
後來,祝艾波起身到化妝室。她還在吃,沾了一嘴巴的沙拉醬。
「看看你,像個小孩子一樣,吃得滿嘴都是!」速水真澄邊笑邊搖頭,袖了一張面紙,擦掉羅沙嘴邊的乳醬。
羅沙嘴巴一直在動,他不好擦拭,停下手說︰
「你可不可以把嘴巴閉上,暫時停止咀嚼十秒鐘?」
她點頭,他才輕輕捧住她的臉頰,重新幫她擦掉沾在嘴旁的沙拉醬。
她趁空又叉入了一口蝦球,一邊抬頭──沖白虎、煞黑星;早不遇,晚不遇,偏偏就在那時候看見了艾維特。他正和一個外國人在一起。
速水真澄回頭,也看見艾維特,和他點頭打聲招呼。低聲對羅沙說︰
「真不巧啊!」
「什麼?」她裝作不懂。
祝艾波補妝回座,也看見艾維特,咯咯地笑說︰「好機會!」
她抓住羅沙,硬是要將羅沙拉離座位。
「艾波,你不要拉──我不要去!」
羅沙拼命想抽回手,祝艾波卻不听,拖豬一樣,硬把她拖去艾維特那里。
速水真澄冷著臉看著,並不阻止。
「嗨!」祝艾波開口招呼。
艾維特並沒有表示歡迎,倒是那個外國人,一直笑咪咪地對著羅沙瞧。她尷尬得恨不能找個面具戴上。
「你──嗨──好……」羅沙囁嚅地招呼。她的英文不是頂好,踫到外國人,瞎扯三句是可以;但是「早安」、「再見」、「謝謝」以外的,可就沒輒了。
祝艾波的發音卻漂亮得可以蒙混是老美,一般會話也難不倒她。她和那個外國人磯哩呱啦咕嚕地聊得很起勁。
羅沙回頭看一下速水真澄,連水真澄靜靜地回看著她。
艾維特也轉頭看向速水真澄,四目相交,摩擦出了火花。
「你們一起來的?」艾維特問羅沙;雙眼照妖,照得羅沙無所遁形。
「不!我們三──三個──一起來的。」羅沙回答得有點困窘與難堪。
接下來就是沈默擅權的時代。祝艾波一直用腳在桌底下踢催羅沙,催得她每想開口每必口吃。干脆閉嘴算了。那個外國人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他們的談話,一直興致勃勃地看著羅沙,不時還露出熱誠明朗的笑容,笑咪咪的。
結果,她跟個白痴一樣,對他們九十度一鞠躬說︰「很高興見到你們!」
然後她拔腿就跑,差點撞上了速水真澄。速水真澄又把她拉回到艾維特的桌前,禮貌地招呼說要離開。
祝艾波臨去秋波,給羅沙下了一道催命符,讓她死得更像白痴。她問艾維特︰
「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魯伯艾維特’?羅沙最喜歡‘魯伯艾維特’了,偷偷地在暗戀!」
羅沙不防祝艾波會這麼說,一下子只覺得腦門轟然作響,一股熱火從頭頂直燒到腳底。她免得臉頰好燙,只好拼命拖著祝艾波離開。
「羅沙,你的臉好紅,好像紅柿子!」祝艾波走出飯店了,還在笑。
速水真澄沒有被祝艾波的笑聲感染,反倒異常的沈默。
羅沙被祝艾波笑得有點惱,口氣不怎麼好地說︰
「艾波,你實在鬧得大過份了!看我以後怎麼辦!艾維特凶是凶我,又不會找你麻煩!」
「怎麼會!他上次不是還救了你嗎?」祝艾波還是一直在笑,惹得羅沙更生氣,伸手想以暴力報復。
祝艾波笑著跑到前方。
「算了!」速水真澄突然說,聲音怪怪的。「你能對天發誓,說你一點也不喜歡他嗎?」
然後他快步趕上祝艾波,態度宛如負氣。不知為何,羅沙面對艾維特時的那種臉紅、不安與嬌憨的失措舉止,讓他見了不由得會生出幾分氣,忍不住想發脾氣。
但是羅沙卻被弄糊涂了。
☆★☆
快過年了,街道的氣氛特別不一樣,處處充滿采購的人潮,高積雲也懸蕩在高空怠惰偷笑。
年節的氣氛這麼熱鬧,羅沙卻成天躲在家里,與無聊發呆共舞。她腦子里一直在轉游著那天從飯店出來後,速水真澄問她的話。
她承認她對艾維特恍恍有種好感,可是……她撩看著胸前穿著細麻線的戒指項練,頹然地嘆息放下。她芳心暗戀的,是給她戒指的人。
他的笑,他的皺眉,他的低沈的嗓音……
「唉!」羅沙又輕輕嘆了一聲。
羅母買菜回來,看她坐在沙發上那樣發呆失神,緊張地問︰
「羅沙,你是不是那里不舒服?或者,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啊!」羅沙冷淡地瞟一眼羅母的大驚小怪。
「沒有?可是放假了啦!你怎麼一直待在家里……。」
「媽!看見我待在家里真的那麼奇怪嗎?」
羅母一一地把菜籃里的東西拿出來,回答得很妙︰
「我太了解你了!你啊,根本就是一匹月兌疆的野馬,不安于室,在家里一刻也待不住。」
「太沒有道理了!竟然有做母親的,這樣批評自己的女兒!」
「我這只是陳述事實。女兒是我生的,我如果不了解,那才真是沒道理。」羅母說。
羅沙縮在沙發上,不想跟她母親抬杠。羅母從籃子里清出一句胚芽米;羅沙又開口︰
「媽,你買胚芽米做什麼?我喜歡吃白米飯。」
羅母把籃子收好,把東西一一擺在該擺的地方。聲音隨著她的走動四處飄蕩開來︰「你爸營養太好了,小肚子都凸出來了!吃胚芽米可以降血壓,還可以幫助疏通血管淤塞,多吃有益!」
「真的還是假的?」羅沙懷疑地說︰「你什麼時候醫學常識變得那麼豐富?胚芽米真的有那麼大的功效嗎?」
「我也不曉得,听人家說的。反正吃了也沒有害處。」
「我就知道!」
「你就知道什麼?」羅母走到沙發旁,趕著羅沙走開。「去去去!快去穿件衣服,陪我上街。」
「上街?做什麼?」
「辦年貨。」羅母回答,一邊忙碌著對鏡整理妝顏。
「等爸明天放假陪你去就好了嘛!」羅沙賴在沙發上遲遲不肯起身離開。「你知道我最討厭逛街了!浪費時間體力不說,又無聊!」
「你不要這麼懶,快去換衣服!看看你這樣子,骨頭都快生水了!」羅母又催羅沙。
羅沙還是賴著不肯陪她母親出門。這下子真的惹羅母生氣了,從羅沙不懂得體貼父母數落到她懶散不用功,再從忠孝節義叼念到天下為公世界大同。
「停──我投降了!」羅沙舉手當白旗,趕緊起身準備。
才出門,軌在街口踫到馬琪。羅母高興地說︰
「馬琪。你來得正好,陪羅媽媽一起逛街去。」
馬琪在家閑得慌,只好逛街當運動。
羅母似乎是那種有著「購物癖」的女人,眼望著推車里的東西,手兀自模著貨架上的物品,貪心地這個地想買,那個也非買不可,幾乎要把整座百貨公司搬回家了,還不甘心!
「媽,你買太多了!」羅沙從入口一直埋怨到結帳出口。
「這麼多東西,又這麼重,怎麼提回家!」
「提不動用扛的!」羅母頭也不回地說。
折騰了一上午,三個人大包小包,提、挾、抱、背、掛,臃腫地回到家。結果羅母還不滿意,一直埋怨這個沒買,那個忘記買,到最後埋怨到羅沙頭上。
羅沙怕她母親又要從忠孝節義-嗦到天下為公世界大同,拉著馬琪逃出家門。
馬琪打趣說︰「大凡天下的母親都像你媽這樣,都不是普通的嘮叨。而且也大都練就了一身‘說書’的好本領,可以從‘堯舜禹湯孝悌傳治天下’不吞口水地說書到‘國父推翻滿清創立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等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她們都有本領餃接上!」
「的確!」羅沙同意。「我媽就是有那個本事,挺煩人的!」頓了一會兒,又說︰「餓死了!匆忙逃難出家,午飯也沒吃,錢也沒帶,你請我隨便吃個牛排吧!」
「隨便吃個牛排?牛排呢!那叫‘隨便’?」馬琪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羅沙忍住笑。「反正你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
「不行!陽春面。」馬琪作姿態搖頭。
「牛肉面!」羅沙討價還價。
「肉燥面。」馬琪擺出底價。
「成交!」羅沙終于笑出來。
吃完飯,她們在行上溜跑了一會。看著人來人往,無聊透頂。
「去‘海盜船’吧!」馬琪提議。
「不要!」羅沙馬上搖頭。「那些重金屬吵死人了!講話都要用吼的,太麻煩了!」
「誰叫你用吼的?又沒人規定一定要講話!」馬琪獨斷,把羅沙架進「海盜船」。
店門口那顆骷髏頭造型真傳神;乍進門時,羅沙覺得仿佛被那兩窟骨溜溜的黑洞眼盯了一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滿場敲鑼打鼓的噪音將人淹沒。領-小姐把她們帶往一個小小的角落。好巧不巧,隔桌坐的竟是胡書瑋和一個男孩子的卿卿我我。
胡書瑋看到她們,一臉認栽的表情;跟她們介紹說那是她的表哥,一會又說是她的家教。
馬琪听了在笑,笑得賊賊的。
胡書瑋最後才承認︰「表哥」是假的,「家教」倒是真的,不過走過去式,現在的身份是她的男朋友。
她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親密進行式。坐在那里當電燈泡,其實也沒意思。羅沙正想和馬琪走開,「表哥」卻自先靦腆,藉故上洗手間。
「你還真的是‘真人不露相’!」馬琪逮到機會,譏誚胡書瑋。
胡書瑋聳聳肩。
羅沙在那猶豫了老半天,最後終于鼓起勇氣,問了胡書瑋一個蠢得不能再蠢的問題。
「二胡,接吻到底是什麼滋味?」她戰戰兢兢地問。
她發誓,她真的只是好奇!
「你把手臂抬起來。」胡書瑋很正經地說;羅沙卻覺得莫名其妙,疑惑地抬起手。胡書瑋按著說︰「把手背放到嘴唇邊……親一下……對了!就是那種感覺!現在知道了吧?」
再笨的人也知道胡書瑋在惡作劇玩笑。馬琪哈哈大笑,羅沙拖著她離開。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胡那種冷面笑匠,居然蠢得叫她挖坑讓你跳!」馬琪越笑越發不可收拾。「我實在不是有意要取笑你,可是你實在呆得太離譜了!」馬琪突然收斂起笑,比比羅沙的嘴唇說︰「這該不會是尚未被開發的處女地吧?」
豬!馬琪的用詞真惡心!羅沙瞪了她一眼說︰
「我知道你很‘進化’,但請不要在我面前用這麼沒水準的字眼講話。」
馬琪又大笑。「哈!被我猜中了!」又神經兮兮地說︰「搞不好你是櫻道‘最後的處女’!」
「是又怎麼樣?」羅沙悻悻的。馬琪常愛取笑她思想前衛卻行為保守,骨子里十足是個迂腐落伍的古董。其實互吃對方口水的那種事不止髒又不衛生,她也實在想像不出那一點綺麗浪漫。
她這樣想,也不是因為潔癖的關系;反正……哎!反正她就覺得這樣!
回了家,羅母又已在廚房忙著了。好像生活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無聊和閑蕩。羅沙沒有出聲,安靜地沈在沙發里冥思著。
晚飯時,羅母閑聊地對羅爸說︰「羅沙放假後一直都待在家里,要她陪我去逛街也嫌累,你看她是不是那里不對了?」
怎麼扯到她身上了!羅沙喝了口湯說︰
「媽,你又在說我的壞話了!出去玩,你就說我到處去野;待在家里,你又說我不對勁,我很難做人哦!」
「你是不是錢花光了,沒錢混去?」羅爸問。
「才不是!」
「唔……」羅爸「唔」一聲,放下碗筷起身,想到什麼似地問羅母說︰「今天的飯好像黃黃的,味道有點怪。」然後好像自己弄錯的神情,搖個頭,沒等羅母回答就走開了。
羅沙望著羅爸的背影,疑惑地問︰「媽,結了婚的男人,是不是都像爸這樣迷糊又遲鈍?」
羅母有點好玩開心地笑起來。「男人啊!管他結了婚沒有,其實都像小孩一樣,就是一個臭脾氣扭,要哄一哄,騙一騙才好听話。平常看起來好像都很有果斷力,其實也像小孩一樣,迷糊又少了一根筋,喂他什麼就吃什麼,分不清五谷雜糧。」
「真的嗎?」羅沙還是有點不確定。
這是羅母的經驗之談。可是,證之于速水真澄和艾維特,好像除了果斷力以外,其它的完全都走樣!
男人啊!其實是比女人更難以捉模、更不尋常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