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分男人 楔子
一個二十八歲,身體機能尚稱完備,卻不再青春活力的女人,在歷經一整個星期不眠不休的忙碌之後,最想做什麼事情?
休息?答對了。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會選擇休息,有錢的做做spa、三溫暖,窮的躺到床上大睡一場,凡能讓軀體和腦漿同時停止運作的活動,都會讓忙碌的二十八女人覺得愉悅。
可惜,關袖不行。
她必須拿起鍋鏟,和黑不溜丟的海參拉鋸。
請別誤會她精力無窮,也別猜測她立志當賢淑婦女?她累、她倒楣、她沒休息權利,只因為她的身分叫作——已婚婦女。
曉不曉得是誰規定婆婆過生日,家族成員要到齊?是誰明文訂定,婆婆生日當天要由媳婦親自掌席,以示孝道傳家?沒人知道。
不過那個無條件同意,絲毫沒考慮他家老婆剛賺進一筆養子基金,在六天不眠不休爭取到合作契約當天,要求她飛回台灣,上菜市場、整治一桌子精采的白痴叫什麼名字,她倒是知道。
他叫作方勁。一個古時稱之為孝子,現代叫作「太委屈」的丈夫。
的確,他真的很委屈,結婚不到一年,他最大感受就是委屈。
在機場,關袖用手機轟他,在家里,母親的高亢音量震耳欲聾!他左右為難,但是再難,他還是得站在兩個女人中間,扮演炮灰角色。
不過,當他老婆的關袖也沒幸運到哪里,不滿再多、瞌睡蟲再猖獗,她仍排除一切困難,乖乖待在廚房,和那鍋怎麼看怎麼礙眼的銀耳冬瓜甘貝鮮魚湯奮戰。
她是不是超沒出息?
沒錯!自從她嫁進方家,成了方某人的專用品後,原有的一點點出息全數埋葬了。
說什麼婚姻是愛情墳墓?錯!婚姻根本就是一座大型亂葬崗,東一掛、西一只,千千萬萬無知男女,錯把墳墓當城堡,沒想過婚姻和殺頭不同,至少殺頭,二十年後又是一尾青龍好漢,而婚姻則是六十年的蘭嶼綠島。
電話鈴響,她沒好氣!跨進客廳,拿起話筒,敢在這關鍵時刻打擾她,勇氣可佳!
「關袖,你準備得怎麼樣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心虛。
「你想呢?我孕吐得好厲害,剛下機被測了體溫,衛生局說要居家隔離,我正煩惱要怎麼出門買菜,老公,你要不要回來幫我?」
她聲音太甜、太油、太膩,方勁再笨都听得出里面的忿怒成份已達崩潰邊緣,更何況,懷孕八個月的女人不會孕吐,這點常識他還有。
「媽說她準備好了,我必須去接她。」
偷偷地,嘆口氣,方勁知道這句話會惹來關袖多少不滿,這場婆媳大戰中,最苦的是炮灰先生。
接老媽?說得好!他有時間去接老媽,卻沒時間去機場接老婆兒子,由著她一路打呵欠開車回家?
和婆婆吃醋很無聊,可是這瓶酸醋,她喝定了!
「我很累,吃飯的事,我不奉陪,你陪媽媽去餐廳吃好了。」
伸出右手,她的指甲縫卡了污垢,摳摳,摳出一點一點髒污,嘆氣,這是一雙已婚婦女、缺乏價值的手。
「關袖,媽說過,她希望你親親自下廚……」
聲音愈來愈小,他的男子氣概早晚會被她們吞噬掉。沒辦法,誰讓他要同時和兩個格格不入的女人建立關系。
「我也說過,我很累。」關袖不想在口頭上妥協,雖然她的行動已經妥協到最底線。
平平說話!為什麼要以婆婆說的為基準量?偏偏她的話永遠和自己的話成反比,婆婆愈昂聲,媳婦就愈失勢。
「你不是正想讓爸爸、媽媽和姊姊們看你是個很有天份的家庭主婦?」方勁哄她。
方勁不是個笨男人,他曉得不管怎樣,到最後關袖一定會乖乖下廚,因為,他有一個非常非常傳統的好丈母娘,而這位值得尊敬的丈母娘,時時不忘教導女兒為人妻之道。
「好吧!隨你嘍。開天窗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吐吐舌頭,她稚氣動作只留給自己欣賞。
掛掉電話,埋怨就此結束,不滿少了觀眾,演來索然無味。
關袖挺著八個月大的肚皮,和一頭亂膨膨的卷發,安安份份進廚房,切水果、調飲料,一遍一遍安慰自己,這就是婚姻的真面貌。
「認命,關袖,你要認命,全天下比你更不幸的婦女比比皆是,你已經算幸運中的一群。」
這是她媽媽的理論,傳統、認命,這種精神讓中國婚姻千百年來維持穩定,這下子這理論成了她的嫁妝,不認命的關袖學會對婚姻認命。
深吸氣,她將菜一道道端上桌,將湯關小火,剩下三十分鐘,剛好夠她把樓下地板再拖一次,然後「飛身」上樓,把自己打扮出人模人樣。
扭濕拖把,她打算先把廚房拖一拖。
叮咚!這回是門鈴響。癟癟嘴,希望這敲門的是個受歡迎人物。
門打開,是一個女人,不,更正,是兩個女人。
前面年輕那位,說漂亮?也還好,眉毛刷濃一點,腮紅涂淡一點,頭發削薄剪短一些,倒也不至於丑得太離譜,但她身上那襲上一季的過時春裝穿在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個沒品味的女人。
請別批評關袖的說詞太苛薄,相反的她算是中肯的了。
她是個以美麗為職業的女人,在她眼里,女人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本事把五十分的長相打扮出滿分,要是沒這份能耐,即便是滿分美女,也只是個缺乏品味的不及格女人。
「你好,請問方大哥在家嗎?」
徐之芹是個有家教的好女人,盡管關袖滿身邋遢,她也沒擺出一臉狗眼看人低的便秘表情。
「他………半個小時後會回來。」
看看手表,關袖的逐客令下得溫柔婉約。
「那,我們可以進去等他嗎?」
能不能說不行?後面那位老太太正用一雙凌厲眼楮瞪人,松垮的眼袋對關袖發出無聲恐嚇。
可惜,關袖是看恐怖片長大的,不太容易被驚到。
「不可以!」拒絕簡明扼要。
她應該在門外掛上一張「清潔中,請勿打擾」的壓克力牌子,關袖轉身準備往里面走。
「你是什麼態度,我們是受你家太太邀請,過來和方先生相親的,破壞了好事,你能負責嗎?」老太太一出口就是咄咄逼人。
相親?又來了,這種八點檔民視好戲要演到民國幾年才肯下檔?
自他們結婚後.婆婆先是讓方勁的「青梅竹馬」住進家中,接下來安排一堆沒有媳婦角色的家宴,一個女人、兩個女人、一堆心儀她家老公「能力」的女人,三不五十登門拜訪,讓她想裝聾作啞純作看戲觀眾的好修養被破壞殆盡。
方勁在婚前沒養好的桃樹,婚後讓婆婆強行澆灌肥料後,居然長得郁郁菁菁,開出一片茂盛的桃花林。
「這位歐巴桑,我知道你正在忙,我不會打擾你工作的。」徐之芹的態度是一貫客氣。
她竟喊她歐巴桑?
很好,好到不行!她乾脆叫菲佣會更貼切,反正她當上方太太之後,身分地位一路下滑,級數降到和菲佣差不了太多,只不過,她還沒惡劣到把那位「慈禧」婆婆推到公園拋棄,不過……哪天她中風,說不定她真會這麼做。
只可惜,關袖是個耐心極差的女人,這種適合阿信的苦差事,她沒本事做滿一年,就算年終獎金再豐富都一樣。
往後退兩步,「認命」被扔到九霄雲外。
咬咬唇,關袖斜眼瞄過眼前的女人,心中暗自冷笑,哈!她這個「歐巴桑」位置不正是她想積極爭取的嗎?
好啊!對於方太太寶座,喜歡嗎?愛嗎?她索性大方一次——出讓。
一個念頭閃過腦際,關袖作出重大決定,「菲佣」不干,她要辭職走人!
不理會身後「貴賓」,關袖自顧自往里走,快速拖好她的地板,關上她的銀耳冬瓜甘貝鮮魚湯,沖上二樓,提了自下飛機後還來不及整理的行李,再度走回客廳。
「請問貴姓?」
關袖一反常態的溫柔,這個下堂妻角色,她要演得優雅高貴。
「我姓徐。」
徐之芹不介意對方的待客之道有點糟糕,听說方伯母最中意的就是有禮貌、家教好的女孩。
「好,我打電話告訴先生,徐小姐到了。」
話說過,她撥下方勁的手機號碼。
「喂,方先生嗎?徐小姐到了,請問您要多久才會到家?」
「關袖?你別玩了,什麼方先生、徐小姐,媽和爸爸都在我車上,我再過十五分鐘就到家。對了,艾晴和貫承約我們去知本泡湯,明天我們去度兩天假,好不好?」
方勁的安撫,對關袖來說一向有效,可惜,這回她鐵了心,冷笑停在嘴邊,說不玩就不玩,「方先生,我房子打掃好!飯菜也準備好,祝您相親愉快,我工作到今天為止,別忘記把薪水匯進帳戶!」
狠狠掛掉電話,她換上優雅表情,提起行李!對徐小姐、喔!不,是對第二屆方太太說︰「先生十五分鐘之內到家,對不起,我下班了,先預祝您相親成功。」
下堂妻要做什麼?嚎啕大哭?
不!那不是關袖的作風,她的作風是——把休書連同未爆彈寄到老公手上,提醒他,前任妻子和本拉登血緣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