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約定愛情 第十章
吳惠美和高清峰陪著我到醫院；吳如娟自己一個人坐在走道旁淚流滿面，而郭民生還在急診室。
「郭民生怎麼啦？」吳惠美問。
「他流了很多血。是我不小心，我差一點被機車撞到，他為了救我，結果他自己的頭撞到了路邊的柱子。都是我不好，他本來已經要去你們學校了，我臨時想要跟著他，才讓他發生意外的。都是我害的。」吳如娟一面哭，一面自責。
「他不會有事的。」我過去坐在吳如娟的旁邊，握著她的手。我這樣安慰她，也是在安慰我自己。應該不會有事的。
高清峰在走道上，走來走去，偶爾他的眼光停留在我們女生的身上。
「高清峰，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都要快被你轉昏頭了。」吳惠美拉著高清峰坐在另外一排椅子上。
數著鐘面上的秒針，一格一格地移動，時間卻似乎是靜止的。等著，等著，等了很久很久，總算從急診室推出了一床病患，頭裹著紗布，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我們趕緊趨前詢問。
仔細一看，那個病患不是郭民生。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整顆心還是懸掛著。我站在走道上，不知移動腳步。
「何思敏。」吳惠美輕聲叫我的名字。
嗯，我自然反應著，無意識地看著那床病患被推向醫院的另一頭。
吳惠美過來握著我的手，暖暖的感覺，叫我舍不得放開它。我把眼光收回，轉向吳惠美，她正關心地看著我，而我卻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掛慮，不知他到底怎麼了。忍著心里頭不祥的想法，害怕他嚴重受傷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何思敏——」高清峰突然叫我。
我回頭，另一個病床被推了出來，郭民生躺在上面。
郭民生看到我，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的臉色有點蒼白，頭裹著紗布，左手掛著三角巾。我有種想哭的感覺，心里很高興看到他清醒過來，同時也很舍不得他受傷的樣子。我走過去握著他的手，隨著護士陪他走向病房。
醫生說，郭民生的左手骨折比較嚴重，必須上石膏六個星期，頭部只是外傷，但他得留在醫院觀察一天，以確保沒有腦震蕩的後遺癥。不過，醫生說，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才對。听了，我心里的負擔才稍微減輕下來。只是，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離開他。
「Jennifer，你該去趕飛機了，我不能去送你了。」郭民生帶著微笑對我說。
「我知道。」我坐在郭民生的床邊，不管其他人正看著我們，我趴在他的身上，听著他的心跳，沒有說話。
「Jennifer。」郭民生輕聲叫著我，他的手撫著我的發。
我的臉輕輕摩擦他的胸襟，當成我對他的回應……許久之後，我抬頭對他說，「我今天不回美國了，我要等你出院。」
「你美國的學校不是必須立刻餃接上課嗎？」郭民生問。
「沒關系，我等你出院。」
于是，我延了回美國的行程。聯絡了航空公司，也聯絡了美國。
媽咪在電話上說，「思敏，你和這個男孩的感情這麼深，媽咪有點擔心你，怕你會受到傷害。你們還年輕。應該保持比較平淡的感情。以後還有很多不可預測的事情會發生，你這麼痴情。很可能會讓你受苦的。這個男孩，他真的那麼好嗎？你應該把他帶回家來，讓媽咪看看他。」
「媽咪，你不要擔心。Jason，他對我很好，他不會傷害我的。還有，媽咪，請你幫我通知Paul，告訴他我延後回去，順便告訴他不必來接我。」
「好的，我會轉達給他知道。不過，我想，他可能還是會堅持來接你的。我看他的個性，跟你有點像，文靜卻很痴情。其他男生如果看到他對你的樣子，一定會吃醋的。你在自己的心里應該曉得如何處理，不要讓人家白白等著你。思敏，媽咪覺得，泰宇和Paul，都對你這麼好——」
「媽，我都知道，請你不要再替他們說話好嗎？」
「好好，不說。你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打了好幾個電話，總算把回美國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心里仿佛放下了一顆石頭，同時，我也覺得自己有點了不起，竟然可以處理的如此順利。泰宇哥哥如果知道我這麼能干，一定會對
我另眼相看。
不過，媽咪的話，在我心中產生了一點回響。掛了電話後，Paul那安靜大男孩的笑容，還有泰宇哥哥關心我的眼神，一直在我的心里回繞不停，如絲如網。讓我想起了過去，也讓我想到了未來，我不知這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三天後，就到了我必須回美國的日子。結果，一群人到機場來送我，包括了許慧琴姊妹。
我的行李大都是高清峰幫我提上提下，郭民生的右手空著，也想幫忙，但被吳惠美阻止了，她把郭民生趕離開，要他回到椅子上好好坐著休息。然後，她搶過我的行李，跟高清峰兩個人合作愉快。于是，郭民生對著我聳聳肩，我回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吳如娟在旁，輕拉著郭民生的手，沒有說很多話。
正在辦理CHECKIN時，許慧琴姊妹來了。她們遠遠和我打個招呼，就走到郭民生的身邊，跟他說話。那時，我看到許慧琴的笑容很燦爛。
辦理手續的期間，我忍不住回頭找尋郭民生。每次，他的眼光也落在我的身上。但，許慧琴已似乎反客為主，挽著郭民生的手，走向附近的一排椅子坐下。許慧琴主動檢查郭民生頭上的紗帶，她的縴手輕輕掠著郭民生的耳際，我看了，很想離開CHECKIN櫃台，走到他們那里。不過，我很快看到吳如娟低下頭，她在郭民生耳旁說了些話，然後，她拉著郭民生走向廁所的方向。
看著他們離開，我似乎松了一口氣。
郭民生走後，許淑女留下她姊姊，跑到我的身邊，她綻開著清純的笑容，「學姊，還好，郭民生只是輕傷，沒有怎麼樣。我听到他出車禍住院，還以為他可能很嚴重呢。你這次回美國以後，我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面。」
「我會回來的，暑假。」
「真的？」
「嗯，到時候我再跟你們聯絡。」說著，我的手續已辦完成。
我和許淑女、吳惠美，三個女生手挽著手走向許慧琴的方向，而高清峰在旁幫我帶著手提行李。
「學姊，」許淑女在我的耳邊小聲地問，「你回美國的時候，我可不可以替你去看郭民生？我——我不會怎麼樣，只是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而已。」
我聞言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許淑女的臉泛紅，期望的眼神看著我——
「嗨，」吳惠美拍了我一下，「你們在講什麼悄悄話？」
「沒什麼。」我剛好可以轉頭回答吳惠美，暫時忘掉許淑女的問題，而她，在我們的談話被打斷後，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這個問題就這樣擱著，直到郭民生回來，我上前迎他。
「Jason，你不是剛剛才上完廁所，怎麼又去了？是不是你受傷有什麼後遺癥？」
「不是，」郭民生小聲說，「我那是尿遁，為了避開許慧琴。」
「喔，」我挽著他的手，也是小聲地說，「許淑女問我，她以後想要去找你，跟你說說話。」
郭民生睜大眼楮看著我，「那你跟她怎麼回答？」
「我還沒回答，吳惠美剛好打岔，話題就岔開了。你說，我應該怎麼回答？」
「唉，這兩個姊妹為什麼會這樣？尤其是許慧琴，真是有點受不了。」郭民生嘆口氣，碎碎念著。
我心想，郭民生可能不應該對著女孩子露出太多的笑容。
「何思敏，」吳如娟的聲音在我們的背後響起，「真羨慕你和干哥哥的感情，人這麼多，你們講話都好像咬著耳朵似的。」
听了，我的臉有點發燙，竟然忘了吳如娟就在我們的身邊。
郭民生放開了我，呵呵笑著對她說，「你這樣取笑你未來的大嫂，她會害羞的。來，快來跟她陪罪。」他還是呵呵笑著，右手騰空抓向吳如娟。
吳如娟側身閃開，跟我們作個鬼臉，快步走開，走了幾步後，又回頭喊著，「不打擾你們，好好說你們的悄悄話。」
于是，我們總算有了獨處的機會，自從郭民生受傷，他的身邊一直都有其他人，很難有跟他兩人在一起的親密感覺。就算現在這樣，也只是類似的獨處，其他人的眼光還是不時飄在我們的身上。
很快的，我必須人關了。唉，入了關，就是經年累月的分離。
在海關之前，我用美國式的擁抱跟每個女生說再見，許淑女的感情最豐富，她的眼楮含淚。高清峰伸出手來跟我握手道別，他這次的握手比平常來的有力，握的久了一些，他的眼神仍然是一貫的炙熱。
而後，我握著郭民生的手，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兩個人有好多話還想要說，卻說不出來。
吳惠美見狀，跟我揮揮手，吆喝著催其他人離開，只留下郭民生陪著我。
禁不住，我投入了郭民生的懷里，久久沒有說話。只覺得相聚的時間太短，離別得太匆促。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于必須彼此放手，兩人走向不同
的地方。
臨走前，他的話在我耳邊說，「等我，我會去找我爸爸一起去看你的。」他的聲音一直回響著，還有，他的笑容也在我的心里頭。
美好的日子往往過得特別快，快得讓我們自己忘掉，忘掉生活里總會有不順心的意外，而那意外，卻可能是一生一世都難以忘掉的。
或許，能夠忘掉反而是一件好事。
回到美國，我想著台灣。一個依然陌生的遠方，只因有了他。
下了飛機，看到最溫暖的，就是媽咪帶著焦急的臉。我幾乎忘了一切，放掉手上的行李，張開手臂抱著媽咪，久久不願讓自己離開媽咪的懷抱。這次，比兩年前回美國，還更覺得依戀媽咪的慈愛，很想賴在媽咪的身上，盡情地撒嬌著。
過了一陣子。
「思敏，Paul還在旁邊等你。」媽咪輕聲說。
這時，我才想到Paul在場，趕緊離開媽咪的懷里，抬頭跟Paul打招呼。
「Welcomeback。」PauL的手上有一束玫瑰。
「謝謝你。」我接過玫瑰，不由得感到這束花的重量。而我自己的行李，早已被Paul用行李車推著。
Paul走在前面帶路，我挽著媽咪的手跟著。看到媽咪的笑容，我才發覺自己原來像小Baby一樣的想念媽咪。
一走出機場大門，呼吸到久違的空氣。回到了美國，才知道空氣其實是有顏色的。至少，讓人感到有顏色的樣子。美國，給我的感覺是明亮新鮮的；而台灣，似乎有種灰灰的感覺，雖然不是真的看到灰色，但就是缺乏清新的味道。
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比較習慣美國的生活，不覺想到如果自己和郭民生結婚，就得搬到台灣住下來，離開美國實在會讓我舍不得。又想到，如果郭民生來美國留學，他可能會喜歡美國，那我們以後就可以住在這里……
「思敏，你在想什麼？笑的很甜。」媽咪輕聲問我，眼里有點看穿我心事的味道。
「沒什麼。」我趕緊更用力摟緊媽咪的手臂，頭靠媽咪，掩飾自己發熱的臉。
上了車後，由Paul當司機，我本來要坐在駕駛座旁邊陪他，但他堅持我和媽咪坐在後座。他說，我們母女好久不見了，兩個
人坐在一起，可以好好說說話——他真是個不錯的男孩。
不過，在車上，我和媽咪並沒有說太多話。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抱著媽咪，趴在她的懷里，讓媽咪疼我。媽咪在Paul的面前，也沒有來取笑我幼稚的舉動，她只是撫著我，像我小時候的日子一樣，親情似乎因為短暫的分離而轉濃了。
回到家，Paul幫我把行李搬到了我的房間後，我請他在客廳等我。然後，我打開皮箱，找出我在淡水老街買的小禮物，恭敬地親手拿給他。那時，他被我逗笑了。接著，他看著我道謝了好幾聲，他的眼楮閃閃發亮著。我猜，如果不是媽咪在旁，他會握著我的手，盯著我看，甚至他會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Paul，晚上留下來一起吃飯。」媽咪對著Paul說。
我想媽咪大概會煮一頓豐盛的晚餐請客。
「謝謝你，伯母，我晚上還有課。現在也該回去了。」
听了，媽咪看我一眼，慈祥地說，「那就等下一次有空再請你過來，謝謝你今天特別抽空回來接思敏。」
「伯母，您不必客氣，我該走了。」Paul跟媽咪道別後，我送他出門。
「Jennifer，好久不見了，我們可以多聊一聊嗎？」在門口，Paul小聲問我。
「嗯。」我點頭。
我和他走到附近的一個社區小公園。天空很藍，只有遠遠的天邊有幾道白雲。但，風吹過來時，還是有點冬天的感覺。我們並沒有真正聊些什麼，他談到了他和我表弟去太浩湖滑雪，我跟他提到了泰宇哥哥去台灣找我。他听了，臉色有點不自在，我才覺得自己對他有點殘忍。本來，我也想跟他提起郭民生的事情。不過，我想了想，終究沒有說出口。
等到他臨走前，我忍不住想要讓他知道郭民生的存在，「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我想，應該讓他明白才好。
可能是我自己的表情太緊張了，他也跟著變得緊張起來，直視著我問，「什麼事？」
「我——我——」遲疑，然後我拍一下他的車窗，用輕快的口氣說，「我會再E－Mail給你。」硬生生地吞下了就要說出口的話。
送走了Paul，回到家。
媽咪看到我，眉頭微皺，「Paul走了？你待在外頭已經有一陣子了，會不會冷？」
「NO，」我搖頭，「我和Paul聊了一下。」
「思敏，Paul知道你在台灣的事情嗎？」
「他還不知道，不過，我會跟他說的。媽咪，其實我們早就說
過只當一般的朋友，只是，他一直對我很好。我會告訴他有關Jason的事，不會故意騙他的。」
「你知道就好，千萬不要欺騙人家的感情，這男孩看起來也是很善良很懂事。對了，泰宇要我跟你說聲抱歉，因為他不能回來接你。」
「沒有關系呀，我和泰宇哥哥，又沒有說好要他來接我。」心里在微笑，泰宇哥哥對我真好。
「泰宇本來都安排好了，他要給你一個驚喜，還想要帶你去山上玩。他說你在台灣都沒有看到雪，一定會很想念的。誰知道，你突然延期回來。害得泰宇臨時排不出假來，只好取消全部的計劃。」
「喔。」我不知該說什麼。
「思敏，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歡泰宇嗎？他實在對你很好。」
「媽咪，我知道。可是，我遇到Jason後，就好像我們兩個人已經認識了很久。我們兩年沒有見面，我很想念他，他也很想念我。這種喜歡的感覺和我以前是不一樣的。我現在並不是不喜歡泰宇哥哥，但我不能放棄Jason。」
「媽咪是怕你會受苦，媽咪年輕時——唉。」媽咪沒有再說話。她摟著我，又嘆了一口氣。
從小媽咪一個人撫養我長大，媽咪雖然文靜，但她卻不柔弱。她很少在我的面前嘆氣，最近為了我的感情的事，倒是听到她嘆氣不少。我的心里有點愧疚，想到自己長大了，不但沒有幫助媽咪減輕家里的負擔，反而讓她更替我掛心。
晚餐果然是我最喜歡的，媽咪做了蒸餃和酸辣湯。在台灣，吃到蒸餃時，都會想到媽咪，總覺得媽咪做的比較好吃。酸辣湯也是一樣，台灣的酸辣湯往往喜歡放黑木耳或者豬血，這兩種黑色的東西，我都不喜歡。雖然媽咪也說，放木耳好吃，但，我們家的酸辣湯，為了我，就是沒有黑木耳。
吃過晚飯後，我賴在媽咪身上看電視，根本不曉得電視節目在演些什麼，只是很喜歡享受躺在媽咪身上的溫馨。
「思敏，從你回來以後，就像個小Baby。還好你沒有到外州念書，不然，我看你會常常偷跑回家來。」媽咪的手模著我的臉，很溫柔。
「媽咪，我在台灣很想你哪，你不想念我嗎？」
「當然想你啊，只是，我們家的小思敏長大了，為了她的jason在醫院，就舍不得回家。害的媽咪自己在家里多等了好幾天。」
「媽咪——」我把自己的頭埋進媽咪的懷里。
過了一會兒。
「思敏，要不要媽咪幫你整理行李？該換洗的衣服，也可以趁機會拿出來洗洗。」
「媽咪，你不必幫我了，我自己整理就好。不過，我今天不想動手，我想要休息一天後再整理。」
「好好好，讓你自己去弄。我想，你大概有什麼東西不要讓媽咪看到吧。不然，上回你從台灣回來，還不是都是媽咪替你整理的？」
「是的，媽咪你很聰明，我有很多秘密，這時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喔，對了，我忘了把媽咪的禮物拿出來。」說著，我離開媽咪的懷里，走向自己的房間。
「不用了，等你明天整理時再拿出來就可以了，媽咪不急的。」
「沒關系，很快的。」
我三步並成兩步走進房間，快速找出了媽咪的禮物，順便我帶了我和郭民生的合照出來，要與媽咪分享，當然還有著炫耀帥哥的成分。
「媽咪，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送給媽咪的是個小小的珠寶盒，當我遞給媽咪時，她卻不小心讓它掉在地毯上。
「對不起對不起。」媽咪趕緊撿起了珠寶盒，她目不轉楮地看著我手上的照片，一面問我，「他就是Jason嗎？」
「嗯，他很帥吧。」
「嗯。」媽咪點個頭。奇怪，媽咪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興似的，她的眼楮一直盯著照片。
媽咪把珠寶盒輕輕放在桌上，她牽著我的手坐在灰色的沙發。媽咪的態度，讓我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怪怪的。
「思敏，你見過Jason的父母親嗎？」媽咪問得有些突然。
「我見過他的媽媽，他的爸爸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我沒有見過。但是、Jason說，他爸爸住在德州，他要去找爸爸，一起來加州玩。」
「他的媽媽對你的印象如何？她喜歡你嗎？」媽咪又問。
「應該還好吧。」我隱藏了她的媽媽反對我們的部分，不想讓媽咪擔心，接著我問，「對了，她媽媽說我跟她以前的同事很像，媽咪，你在台灣認識一個姓郭的女同事嗎？」
啊，媽咪驚叫了一聲，急著問我，「他的媽媽姓郭？她叫什麼名字？」她睜大眼楮看著我。
「嗯，他媽媽姓郭，Jason跟媽媽同姓，但我不曉得他媽媽叫
什麼名字，下次我用伊妹兒問他好了。媽咪，他媽媽很漂亮，跟媽咪您的漂亮不一樣，她是屬于艷麗的那種型。」
媽咪應了聲哦，沒有再問我話。但我覺得，她的臉色好像變的有點沉重，她的眼楮還不時地盯著那張照片。
隔了好一陣子，媽咪握著我的手，注視著我說，「思敏，媽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jason來往。」
什麼？什麼？我當場嚇傻了，驚慌失措地問，「為什麼？」
「听媽咪的話，你不能再跟他來往。」媽咪又說了一次，口氣堅定。
媽咪的話仿佛一支利箭，突然插進了我的心髒，讓我一點防備都沒有。
「為什麼不行？」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最疼愛我的媽咪，反對我和郭民生的交往。以前是他的媽媽沒有理由的反對，現在我自己的母親也跟著反對。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思敏，你們不要來往比較好，我覺得你們兩個人不適合。」媽咪說得很堅決，很固執。
「為什麼？」
「听媽咪的話，這次你一定听媽咪的話，我覺得你跟他最好不要在一起，現在分開比較好，免得大家以後有遺憾。」
「為什麼？為什麼不行？媽咪，我一定要知道為什麼！」我叫著，眼淚盈眶，幾乎要掉了出來。
媽咪只是反對，她不告訴我真正的原因。但我知道，一定和郭民生的母親有關！（為什麼上一代的恩怨必須我們下一代來承擔？）
從此以後，我被媽咪禁足了，禁止我再跟郭民生聯絡。我的心里感到很無助，媽咪從來沒有這麼不講理過，這次，為了我的愛情，她卻完全都不講道理。
我不懂，台北的故事竟然在美國重演！為什麼我們兩個人的母親都要反對我們的愛情？我的心很苦，而且有點氣憤，為什麼在大人的世界里，她們是這麼的不講理？就算她們以前有深仇大恨，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們還不能釋懷？
心很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哥，你來接我好嗎？我在機場。」
泰宇哥哥幾乎叫了出來，他重新問我一次，「思敏，你在那里？」聲音顯得很驚訝。
「紐瓦克機場。」
「好，你在那里等我。你怎麼沒有先通知我，就自己跑來了？
你在櫃台人多的地方等我，看好你自己的隨身行李，我馬上去找你。」
（媽咪不在時，我在家里餐桌上留了紙條，告訴媽咪我去找同學。然後，我訂了機票，到紐澤西來找泰宇哥哥。這時，我只能想到泰宇哥哥，唯有他，才會五條件地呵護著我，這次，連媽咪都不講理，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泰宇哥哥找到我時，他一連串問了我好多問題。當他知道我離家出走時，他皺著眉頭沉吟，但他並沒有罵我，只是開著他的豐田轎車，載我到他的公寓去。
紐澤西的天氣比加州冷多了，尤其是北風吹起來時，叫人冷進骨子里。
下了車，走在路上，就覺得體溫不斷地消失，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泰宇哥哥，可是，不敢靠得太緊，畢竟他現在是Debbie的男朋友。而泰宇哥哥可能已經感覺到我怕寒冷，他健壯的手臂索性把我摟進了他的懷里。
「思敏，你會冷嗎？」
「嗯。」泰宇哥哥的懷抱很溫暖。
穿過了停車場，路邊還有一些殘雪。泰宇哥哥說，今年的冬天比較冷，雪也下得多了一點。還好今天天氣不錯，不然，說不定花了幾個鐘頭也還很難去接我的班機。
四周的空氣，給人一種凍僵了的感覺。葉子掉光的樹木，似乎禁不住風寒，微微顫抖，好像太大的搖晃就會震斷它的枯枝似的。路邊的雪，零碎地散布在各個角落，混著泥沙，灰黑色地呈現在眼里，我覺得，那種顏色似乎也散落在我的心里。
走過充滿冬天的街道，我們進了公寓大門。
「思敏，我想先打個電話告訴你媽咪，免得她擔心。」
說到媽咪，我想到了郭民生，我的眼淚終于禁不住流了下來。
「思敏，什麼事？怎麼哭了？」泰宇哥哥輕攬我人懷。
我一面哭著，一面把媽咪的反對說了出來，我越說，心里就越難過，眼淚更加停不住。
泰宇哥哥看到我哭得更厲害，他摟緊了我，用手輕拍我的背，安慰我，「不要哭，我們慢慢想辦法，阿姨反對你們一定有她的原因，阿姨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讓我替你問清楚，我們應該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在泰宇哥哥的懷里，我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了下來。泰宇哥哥拿著紙巾替我擦著眼淚，輕輕的，我覺得很溫柔。
叮咚，泰宇哥哥的門鈴忽然響了。
泰宇哥哥起身走向大門，門一打開，Debbie就站在外面。我們三個人都有點驚訝。
Debbie的風度很好，笑著問我，「沒听泰宇說你要來紐澤西，好久不見了。」她主動給我一個美國式的擁抱，輕輕的。
「嗯，很久不見了。」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被Debbie看到我哭的樣子。但她沒有追問我哭的原因，只是有著怪怪的表情在她的臉上。
「Debbie，你怎麼跑來這兒？不是說好我去接你的嗎？」泰宇哥哥問。
「剛好同學有事情需要搭便車，我就順道載她過來，這樣，我自己也可以早一點看到你。」
停了一會兒，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僵硬的。
泰宇哥哥告訴Debbie，「我想，我們原來的計劃必須取消了。因為思敏來了，我得幫她處理一些事情。」
Debbie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但她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
我趕緊識相地說，「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有事，不知道你們已經約好了。你們可以先出去，我自己留在家里就好，不會有什麼事的。我剛好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Debbie看著泰宇哥哥，泰宇哥哥看著我，而我不曉得應該看什麼地方。有一陣子，我們三個人都沒有發出聲音，只听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我不得不後悔自己這麼魯莽地來找泰宇哥哥。
最後，泰宇哥哥開口，「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吃個飯。然後，Debbie你先回去，我再跟你聯絡。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雖然我很高興泰宇哥哥的提議，但我沒有說話，Debbie也沒有說話。
空氣凝結了好一會兒。（我不應該來的！）
「泰宇，我不跟你們去吃飯了，我先回去。」Debbie的口氣平淡，她又對著我說，「Jennifer，再見了，我們以後再聯絡。」
（而我，不知該不該這時候說再見？）
除了看我的那一眼，Debbie的眼光都在泰宇哥哥的臉上，說完話，她的腳並沒有移動，仍然注視著泰宇哥哥。
「思敏，我和Debbie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泰宇哥哥拉著Debbie走出門外，我可以看出來．Debbie走得有點勉強，她並不願意離開。在門口，Debbie回頭看了我，她的眼里有怨。
過了好一陣子，泰宇哥哥自個兒走了進來。
「哥，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Debbie生氣了是不是？」我心有
愧疚。
「沒關系，其他事情我們都先不要管，思敏，我覺得還是必須先跟阿姨打個電話，好讓阿姨安心。」
「哥，Debbie是不是很不高興？」我不禁又問。
「沒什麼，你不必擔心她。我們現在打個電話給阿姨好嗎？」泰宇哥哥的眼光在尋求我的同意。
「嗯。」我點頭。
泰宇哥哥替我撥了電話回家，他跟媽咪說，我在紐澤西，他會照顧我的，請媽咪放心。接著，他把電話拿給了我，要我親自跟媽咪說話。
「思敏，你讓媽咪好擔心，趕快回來吧。」
听到媽咪的聲音，眼淚頓時涌進我的眼里，我想要忍著，但它還是從眼角慢慢流出來。
「媽咪，為什麼你要反對我們？為什麼？媽咪，我真的很喜歡他，為什麼你不讓我跟他在一起？」我在嘶喊，卻喊不出真正的心痛。
媽咪叫了聲，「思敏，」她的聲音似乎很沉重。
默默的，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
後來媽咪說，「你們不能在一起，因為他的媽媽姓郭！」
「媽咪，為什麼她媽媽姓郭，我們就不能在一起？」我不相信我所听到的，媽咪的理由竟然也是和郭民生的母親一模一樣。
「因為，因為媽咪害怕他媽媽——因為，唉，思敏，相信媽咪，媽咪是有理由的，你們現在分開比較好，媽咪應該不會錯的。我想，Jason他媽媽也不會同意你們的。思敏，你要听媽咪的話。」
「我不要和Jason分開，我不要！為什麼不行？告訴我為什麼不行！」我拿著電話筒，正面對著它喊叫，眼淚洶涌。為什麼媽咪會這麼固執？兩個母親有仇，受傷的卻是無辜的兒女！
「思敏，思敏，听媽咪的話……」媽咪還在電話上叫我，對我說話，但我沒有听到她在說什麼，我只是持續叫著why？
「思敏，你怎麼可以對阿姨說話這麼凶？啊，你怎麼哭了？」泰宇哥哥走過來，看到我流淚，面露驚訝而不忍心的表情，輕拂我的發。
我放下電話，撲進泰宇哥哥的懷里，擁抱著他，不禁放聲哭了出來，我希望自己可以哭出內心里的痛苦。
泰宇哥哥撫著我，他撿起電話筒，跟媽咪說了一會兒後掛掉電話，然後輕聲對我說，「思敏，不要哭，我幫你去找Jason，我們可以請他游說他的母親改變心意，阿姨可能也會因此改變她的
想法。或者，我們可以去請他的爸爸幫忙，請他的爸爸替你們兩個人說情。不要哭不要哭。」他擁著我更緊，一直安慰著我。
到了晚上，等我稍微平靜後，泰宇哥哥替我聯絡到了郭民生。
「Jason，我媽咪也——反對我們來往，她說——因為——你的母親姓郭。」我說的支離破碎。
「真的？她真的反對？」郭民生在電話上幾乎大叫起來，接著他的口氣變的出奇地穩重，「Jennifer，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們必須勇敢嗎？現在就是我們要保持沉著的時候了。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勇敢。」
「Jason，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到底知道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我並不知道，但我懷疑過。因為我媽反對我們的來往，她還說，你媽咪很可能就是她的同事，而且，爸爸也是我媽以前的同事，我覺得她們兩人可能和爸爸的交情都很深，兩個人很可能是情敵，這是我最害怕的地方。Jennifer，我很喜歡你，我也懷疑過我媽說的話，但我不敢讓你知道，我想，只要找爸爸去你家拜訪，爸爸應該可以打開這個結，沒想到你媽咪也真的反對我們。現在，我們必須盡快找爸爸來幫忙！Jennifer，先不要擔心，答應我，不論如何，你都要勇敢。」
我放下了電話後，並沒有減輕我心里面的憂傷。無形中，我好像變得不太願意去了解真相，我似乎沒有勇氣再繼續追問到底。因為我的心很苦，我害怕雙方母親的反對，她們兩人的積怨太深了。她們之間可能隱藏著我們不能化解的障礙。
（或許，我應該從來都不知道我自己。如果不知道多好！只是，我可以不知道自己嗎？）
泰宇哥哥替我找到了Peter叔叔，當Peter叔叔知道媽咪也在美國時，他決定馬上前往加州探望媽咪。Peter叔叔這麼匆促的決定，讓我意識到他和媽咪之間的關系可能很密切，當場有一分異樣的感覺立刻襲上心頭。
泰宇哥哥也為我請了假，陪著我回加州。
在機場，我遇到了Peter叔叔。看到他時，我才覺得郭民生真的七分像他。不過，Peter叔叔多了一分成熟和剛毅，而郭民生的臉上有了一些他母親的柔和線條。
「Jennifer，你長得和你母親蠻像的，一眼就可以瞧出來你是她的女兒。這些年來，你母親過的如何？」
「我們過得很好。Peter叔叔，听說——你是媽咪以前的同事。」
「嗯，我們以前很熟。」Peter叔叔點頭。
（听了Peter叔叔的回答，我的心開始往下沉，因為他證實了郭民生的母親的話。）
Peter叔叔又問，「你爸爸呢？他對Jason的看法怎樣？他也反對你們的交往嗎？」
「我爸爸在我還沒出生時，就已經離開了我們。」
「喔，那只有你們母女兩個人相依為命？」Peter叔叔的表情有點驚訝，也似乎突然多了一點牽掛。
「嗯，不過，我的舅舅幫忙我們很多。還有林叔叔，也就是泰宇哥哥的爸爸，他常常幫忙我們。Peter叔叔，我很想知道為什麼Jason的母親不喜歡我媽咪？而我媽咪也不喜歡她？」
「Jason的母親——她——以前也是我的同事，她和你母親，我們三個人彼此都很熟。」
Peter叔叔嘆了口氣，「以前都是我的錯，使得她們兩人到現在都互相不能諒解對方。」
到目前為止，Peter叔叔幾乎證實了我心中所有的疑問，只留下一個問題我沒有問——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問，而且，我好像也不敢問。
到了我家後，Peter．叔叔和媽咪見了面，兩個人彼此默默相對，時間似乎靜止了好幾秒鐘。最後，Peter叔叔終于先開口說話。
「心芸，以前的事你還在恨我嗎？孩子的事，他們互相喜歡，你就成全他們吧。」
「健民，我先問你，Jason應該是你的兒子吧？」媽咪盯著Peter叔叔，表情有點嚴肅。
「嗯，他是我的兒子，你還在為這件事情生氣嗎？當時，你就是為了郭麗珠懷孕而離開的。以前都是我的錯，如果你恨我，我來承擔，你不要怪郭麗珠。我來補償你，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不要去為難小孩。」
「健民，我沒有恨你，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但我不能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媽咪注視著Peter叔叔，她的眼楮里有霧。「心芸，難道你還在生郭麗珠的氣？這麼久了，你們兩個人還是彼此耿耿于懷。」
「不是的，健民，他們不行，」媽咪的聲音嗚咽，「因為他們——都是你的孩子。思敏是你的女兒啊。當初我離開你之後，才發覺自己已經懷孕。因為我一直都忘不了我們以前的事情，她才取名叫思敏，就是想念你的意思，那也是‘思民’的諧音呀。」媽咪的眼淚掉了下來。
Perer，叔叔啞口，過了一會兒，他擁媽咪人懷，伸手替媽咪擦著臉上淚水。他看著媽咪的眼神，卻是哀痛地反射在我的身上，還有，擠碎了我的心。
我在旁愕立，緊緊握著泰宇哥哥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不是話已盡？心已碎？地球已經靜止？
原本所不願意知道的，原本所害怕的，卻是個事實，狠狠擺在我眼前的事實。
竟然，郭民生真的就是我的哥哥！
真的，果然是一切都被證實了，千真萬確地證實，我和郭民生是不應該在一起的。老天爺真殘酷，讓我們兄妹相逢，又讓我們相愛，然後卻是，然後……
如果能夠，我寧可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寧可活在無知的日子里。或者告訴我，我能不能問，我可否不是我自己？我可否什麼都不是？
從第一眼開始，日日夜夜的相思，牽腸掛肚的眷戀，靈魂深處的震動……突然被這個世界在剎那間否定了！沒有剩下一點余地留給我，完全沒有，連讓我夢里想念的空間都沒有！
難道這就是我們的約定嗎？這就是我們的的愛情嗎？
如果是，我，還能擁有什麼？
如果不是，它叫什麼？
默默的，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一滴一滴，哀傷地融在我破碎的心里。不知不覺的，我返身趴在泰宇哥哥的懷里，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擁抱多久？
還可以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