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女老師的愛情遭遇 第二章
朝霞住進了陶自力的房間。陶自里抽空,幫著朝霞收拾整理屋子。朝霞卻抱著兩手,圍著陶自力問個沒完。
「你說你住在家里,為什麼騙我?」朝霞假裝很生氣的樣子。
「我是怕你晚上一個人怕」陶自力說出了真話。
「你是不是不懷好意?」朝霞故意說道。
「你看得出我不懷好意嗎?」陶自力放下掃帚,直起身來,看著朝霞。
「我早看出來了。」朝霞忍住笑。
「那就好。我就怕你看不出來。」陶自力走近朝霞,眼神很深奧。
朝霞調皮地轉過身子,嘟著嘴,卻意外地看到牆壁上還貼著一張字條。看得出,字條已經貼了很久。大大的一張紙,卻只寫了一個「霞」字。朝霞完全明白了陶自力的心思了。
「你住進那屋子不怕嗎?」朝霞轉過身來問。
「不怕。有什麼好怕的。怕鬼的人,是因為心里有鬼。我心里裝著人的,沒有鬼。」陶自力慢悠悠地說出這麼長一句話,朝霞還是第一次听到。
朝霞本想順著問下去的,但是,她不想和陶自力探討得太深。現在,她心里對陶自力還沒有譜。
學校的條件不是一般的差,日常用水都要下河去提。學校食堂,每天早上供應一次開水,但要去得早。那開水,是大師傅就著煮米炒菜的大鍋燒的。倒在杯子里,會有幾顆油珠子漂著。學校為了工作,不許老師自己開火煮飯,通通吃食堂。就是教育局長來了,也得和老師們一起吃一菜一湯。去吃飯,得自己備碗筷,吃完了,自己洗了帶走。
天還沒亮明白,學生就到教室上自習去了。朝霞也該起床了。其實,住在學校還可以多睡十分鐘。朝霞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早住在學校。
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洗臉水。開開門一看,門口放著一樣東西,仔細看,是溫水瓶。揭開蓋,熱氣騰騰的。朝霞知道是誰提來的。
朝霞洗漱完畢,匆匆進教室去輔導。早飯時候,學生一窩蜂的涌向食堂。他們吃的是自己從家里帶來的糧食,自己用飯盒裝著拿去蒸上。人多了,多半時候吃的是半生不熟的。
朝霞一看老師門都拿著碗去了食堂,自己卻沒有碗。看來這頓早飯是吃不成了。朝霞決定撐過去,中午再說。
等她轉身朝宿舍走的時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回頭一看,陶自力正焦急地看著她,「你不餓呀?」看那樣子,好象朝霞餓了半個世紀,讓他如此心疼。一看他手上拿著兩副碗筷,朝霞明白了。她跟在陶自力的身後,走進了食堂。
老師們見他們兩進來,都同時瞪亮了眼楮。陳校長走過來,溫和地說,「曹老師,學校的生活很艱苦,你先試試。不要苦了自己。」
朝霞笑著說︰「我能行。」陳校長滿意地點點頭。
早上是吃面條。師傅煮好面條,再把油鹽放進鍋里。老師伸出碗,師傅先舀出面,再添上一勺湯,然後蹬一邊吃去。這個時候,醬油、味精是有了,但學校沒有。可沒一個老師說不好吃的。朝霞也是一樣,因為餓,因為忙,壓根沒有時間去品味。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還不知咸淡,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陶自力吃完,站在一旁等著朝霞。朝霞一吃完,陶自力就拿過碗筷去水缸旁邊洗。朝霞卻沒等他,徑直走了。
朝霞的隔壁就是楊青。他音師畢業,分到陶園中學,包攬全校的音、體、美。他對體育和美術一竅不通。陳校長說,不會不要緊,只要把學生管住就行。反正不是考試科目。這樣,他是學校最悠閑的人。
朝霞是他的第一批學生。她還記得楊老師教的那首《滿山紅葉似彩霞》。畢業晚會上,她唱了。當時,楊老師高興地為她翹起大拇指。
朝霞下了晚自習,「嘎吱」推開寢室門。「啪嚓」,遠遠地把書扔到桌子上,仰面往床上一躺,身上的骨架快散了。剛學著穿高跟鞋,腳疼得要命。
陶自力不聲不響地進來。朝霞沒睜眼,知道是他。
「怎麼了?不舒服?」陶自力站在寫字台前,小聲問。
「沒有。就是腳疼。」朝霞依然閉著眼。
「怎麼搞的?」陶自力有些緊張。
「沒什麼。就是穿高跟鞋整的。」
「明天不要穿了。你這身材,又不需要靠鞋跟增加高度。」陶自力語氣很堅定。
「那我不還是一個中學生?」朝霞坐了起來,看著陶自力。
「你本來就是中學生嘛。」
「那你一個老師,還跟我單獨在一起?」朝霞瞪大眼楮。
這時,楊青哼著《滿山紅葉似彩霞》,神情悠然地走進來。朝霞趕緊站起來,招呼著︰「楊老師坐。」
「別客氣。」楊青轉向陶自力問,「這兩天你是住在鬼屋的?怎麼樣?」
「一切正常。看來這屋只有我才敢住。」陶自力臉上顯出少有的神氣。
「那可不一定。」楊青笑著說,「當初我也申請了,只是你運氣好罷了。」
「什麼運氣好?」朝霞不明白地問。
楊青道出了抓鬮住鬼屋的過程。朝霞一陣開心大笑,兩個男人也看著她笑。
「陶自力,你怎麼這麼倒霉呀?」朝霞笑著問。
「我才不倒霉呢。我是最幸運的。」陶自力低下頭說。
睡覺鈴響了,班主任得去查寢了。陶自力走了出去,照例是不聲不響。
剩下楊青和朝霞。屋里很靜。楊青抬頭看貼在牆上的課程表,問︰「這麼多課,能行嗎?」
「還行。累是自然的。」朝霞答道。
楊青作為朝霞的老師,本應該有話可說的,不知道為什麼,此時該說什麼好呢。他轉過身,又看到了窗戶旁貼著的那個大大的「霞」。
「這是陶自力寫的。你明白他的意思嗎?」楊青回過頭看著朝霞問。
「我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朝霞說得很輕,但是楊青還是听清楚了。
「為什麼?」楊青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覺得愛情應該不是那麼簡單的。」朝霞把心里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她覺得在老師面前沒什麼可隱瞞的。
「好了。不聊了。你早點休息。有什麼事情盡管找我。」楊青很輕松地走出去了,並為朝霞緊緊地拉上了門。
朝霞听得見楊老師進屋的聲音,還听見他倒水洗臉。
「滿山那個紅葉呀,似彩霞。彩霞年年映山峽…」優美的歌聲從隔壁傳來。朝霞伴著歌聲,進入了夢鄉。
夜里兩點多鐘,朝霞的肚子一陣絞痛。她第一感覺就是要上廁所。這可怎麼辦?廁所還很遠,須走下門前長長的石梯,穿過操場。再說,她也知道廖老師就埋在操場邊的。她首先想到楊青。
朝霞緊緊捂住肚子,躬著腰,敲響了楊青的門。
「誰?」楊青問得很急促。
「我。」楊青一下听出了朝霞的聲音。他快速披上衣服,開門見狀,急切地問︰「你怎麼了?」
「我肚子痛,要上廁所。可我不敢去。」朝霞皺緊眉頭,臉色特青。
「快走。」楊青轉身拿了電筒,跟在朝霞身後。下石梯了,又一陣巨痛,朝霞直不起腰來了。楊青見狀,果斷地側身上前,一蹲腿,拉著朝霞的一只手,把朝霞背在了背上。他快步跑下石梯,穿過操場,在廁所門口,放下朝霞,喘著氣說︰「快去,別怕。」朝霞拿了電筒進廁所去了。
完了,朝霞走出廁所,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影響楊老師休息。」
「沒什麼。肚子還痛嗎?要不要去醫院?」楊青急著問。
「好了。不用。」朝霞說。
「你今天吃了什麼東西?」
「可能是晚上的肥鍋肉有問題。我吃的時候已經涼了。」
「可能是你還沒習慣。我們常常吃這樣的肉,可就是沒問題。」楊青說完,小聲地笑了。
操場的右邊就是實驗田,地里只有半人深的毛草,夜風瑟瑟,朝霞想到了廖老師,後背麻絲絲的。她靠近楊青走著,不敢落下半步。上石梯時,朝霞走在前面。楊青在後面照著電筒。
突然,一團黑影從石梯旁的草叢中竄了出來,毛茸茸的尾巴掃著了朝霞的腿。朝霞嚇得驚叫一聲,轉身撲進楊青的懷里。
楊青摟緊朝霞,輕聲說︰「別怕。那是一只貓。」
朝霞回過神來,趕緊推開楊青的手臂。急急的跑上石梯。楊青緊追在後,不停地招呼︰「小心點。」
朝霞站在寢室門口,很恭敬地說了聲︰「謝謝你,楊老師。」沒等楊老師回話,朝霞就關上了門。她躺在床上好一陣,才听到楊老師的關門聲。
朝霞這一番折騰,好久沒能入睡。直到五點多鐘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早自習的鈴聲,都沒能听見。下自習了,也沒見朝霞去吃飯。陶自力急了,見朝霞的門還緊閉著,門口的熱水瓶沒動。他知道朝霞還沒起床。是不是病了?想到此,陶自力心里一緊。
「咚咚」,陶自力急急地敲響了朝霞的門。
朝霞一驚醒,首先是看表。天了,快八點了。她三下兩下穿上衣服,開門見陶自力,劈頭蓋腦的一頓責備︰「你怎麼不早叫我?」
陶自力看著朝霞生氣的樣子,心里反倒高興。這說明朝霞沒把他當外人。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叫。」陶自力笑著說,「快去吃飯了上課。」
「還去吃。昨天就是吃出毛病來了,」
「毛病?你怎麼了?」陶自力一听,果然,他的預料沒錯。
「昨晚肚子痛死我了。」朝霞邊洗臉邊說道。
「一定是食堂的飯菜有問題。你這麼嬌貴,以後不要勉強吃了。」陶自力有些心疼的感覺。
朝霞洗完臉,才感覺到肚子里空空的,很餓。
「食堂還有吃的嗎?」
「有是有,可能涼了。」陶自力繼續說,「這樣,你先去上課,我在食堂給你熬粥去。你下課了,來吃。」
「好吧,那麻煩你了。」朝霞笑著說。她還是第一次和陶自力這麼客氣。
上課鈴響了,朝霞依然是風風火火地跑向教室。
陶自力走進朝霞的寢室,見牆角有一堆要洗的衣服。他沒有多想,抓起衣服,塞到旁邊的桶里,去了食堂。
食堂的爐灶,這時正好是空著的。陶自力向大師傅要了二兩米,就著食堂唯一的一口大鍋,開始煮粥了。粥煮在鍋里,他得抓緊時間洗衣服。
一堆衣服倒進一個大木盆里,沒有現成的水龍頭,得用瓢慢慢地舀水。木盆里的水滿了,紅紅綠綠的內衣內褲,漂在水面。陶自力從未見過這些紅的綠的,他的心里在微微地抖動。同時,又有一絲驚喜。他猶豫片刻,抓起了粉色的乳罩,伸長脖子,嗅了嗅,有朝霞濃濃的體香。陶自力感到,一股電流,「嗖」地竄到了腦門。他是第一次,這麼近的,感受到一個女人的氣息,而且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此時,他感覺到體內有股強大的勁,想使出來。他開始稀里嘩啦地洗起來,晶瑩的水花,濺得老高。
下課了,朝霞遠遠看見陶自力依著門框,在等著。她好像聞到了粥香了。她一陣小跑。
「餓壞了吧。快吃。」陶自力沒等朝霞走近,就笑著說道。
「是的。粥呢?」朝霞徑直往屋里走。她看見了桌子上的粥。她端了粥,走出屋子,蹲在門口吃起來。陶自力依然靠著門框,看著朝霞吃,臉上是控制不住的喜悅。
朝霞喝完了一碗粥,直起腰來,才發現門口涼衣繩上的衣服,還在滴滴嗒嗒地流水。她驚訝地問︰「是你洗的?」
陶自力點點頭。
「你怎麼這樣?以後沒經我的允許,不許干了。」朝霞真生氣了。她覺得,一個男人,在為女人洗衣服了,而且還有內衣,那說明什麼。別人見了,還用得著解釋嗎?再說,她和陶自力還遠著呢。
陶自力也沒想到,朝霞是這樣的態度。他以為朝霞會很高興。這就怪了,他有些弄不懂女人了。
陶園中學四百多學生,可老師還不到一席人。吃飯到齊了,加炊事班長剛好八個。食堂里只有一張桌子,沒有座位,男女老少,一律站著吃。如果有上級領導突訪,年輕老師會自覺地蹲在一邊吃去。平時擠在一起,注意力沒在菜盤子里,大多在討論各自班上的學生。所以,每個班優秀學生的名字,老師們都熟知,即使沒有擔任那班的課程。
朝霞這幾天都是挨著陶自力站著吃飯。今天午飯時,她去得比陶自力早。進門見楊青,就挨他站著吃。陶自力最後到,可能是拖堂了。他盛了飯,不知道往哪插。最後,還是決定站在朝霞和楊青之間。學校有慣例,一三五打牙祭。打牙祭也僅僅是肥鍋肉。巴掌大一片片的肉,肥的瘦的連在一起,朝霞是不敢輕舉妄動了。陶自力夾一片,咬去肥的,把剩下的瘦肉,悄悄放進朝霞的碗里。朝霞卻麻利退給了陶自力。這個小動做,只有楊青看在眼里。
陶自力雖然後到,還是比朝霞先吃完。他習慣性地站在一旁,等著給朝霞洗碗。朝霞吃完了,陶自力走過去拿她的碗筷。朝霞卻推開他的手,小聲說︰「謝謝,以後我自己洗。」陶自力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空中,臉色有些難堪。
「來來來,幫我洗一下。謝謝。」楊青遞過碗去,笑著說道。
陶自力收回手,看了楊青一眼,「你的,就免了。」說完轉身去了。
楊青吃了飯,走出食堂,習慣唱歌。朝霞沒來之前,他老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這幾天,卻改成了《滿山紅葉似彩霞》了。
「哥是川江長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波」朝霞走在他的身後,陶醉如初。
楊青一直唱到寢室里。歌聲沒斷。
「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
朝霞也進了自己的寢室。
「手捧紅葉望阿哥,紅葉映在妹心窩」是朝霞在唱,楊青卻停了。
「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兩人齊唱。朝霞很興奮。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也好听,和楊老師合唱,倒還蠻合適的。
這時,陶自力進來了,看得出有些不快。見朝霞和楊青沒完沒了地唱,心里像針在扎一樣。他真想大吼一聲,「別唱了。」但他沒有合適的理由。他在朝霞的屋里來回地轉,有些不知所措。
「你今天是怎麼了?」陶自力大聲地問。朝霞還在唱。
「我在問你啦。」陶自力顯出少有的煩躁。
朝霞停了下來,正好有些話要對陶自力講。她和陶自力離得很近。
「自力,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完全明白你的心事。可是,我還不懂很多東西。也許是我不知好逮。別的道理我更不會講,但我相信直覺。我們以後的交往,最好保持一定距離。可以嗎?」朝霞說得很輕。
‘我們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你有好多方面,都需要人照顧。」陶自力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這樣對我好,讓我很為難。也讓我無法安心上課。」朝霞眨著清亮的大眼楮,看著陶自力。
「你的意思是你討厭我?」陶自力心里很惶恐。
「不是。你還不了解我。」朝霞心里有很多的道理,卻無法講出來。
「那我們以後像敵人一樣,就光榮了?」陶自力沒好氣地說。
「也不是那樣的。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朝霞覺得和陶自力談得很費勁。
‘我們要把精力放在高三。我來這兒的目的,你是知道的。其他的,以後再說。好嗎?」朝霞接著說。
陶自力听了,心里平靜多了。
‘好吧。听你的安排。」陶自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周六了,學校只上半天課。第四節課一下,朝霞想趕回去吃飯,連手中的講義,是讓學生送回寢室的。穿著高跟鞋上四節課,她的腳疼得邁不開步了。她恨不得月兌掉鞋,赤腳走。
「朝霞。」一個男人的聲音。朝霞尋聲望過去,是鐘亮,正朝著她笑,他的身後停著嶄新的大卡車。
朝霞忍著痛,走過去。「是你呀。」
「來,上車。」鐘亮直截了當地說。
「不了。你是有別的事吧。」朝霞本能地推辭道。
「我事情辦完了。正好回去。來,上車。」鐘亮再次邀請著。
「好吧。」朝霞答應了。鐘亮如得到聖旨似的,彎腰打開車門。
朝霞坐上車,好多的學生一下圍攏來,睜大好奇的眼楮。在他們眼里,朝霞就像皇後一樣的高貴。
「你怎麼不住在家里呀?」鐘亮發動了車,問道。
「學校方便些。」朝霞簡單以答。
「只有星期六才回家?」
「是的,」
「那我每周這個時候來接你。」
「不不不,我不一定回去。都是臨時決定。」沒想到,朝霞還有如此快的應變能力。
「平時你忙,我也忙。見你是好不容易呀。你不知道,見到你,我是ˋˋˋˋ」
「你別這樣。你忙你的。我們下周六,高三的要補課。」朝霞搶著說。
「補課,學校給你多少錢?」鐘亮笑著問。
「沒有錢。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朝霞覺得沒必要和鐘亮討論。
鐘亮開著車,給朝霞不知講了些什麼,朝霞沒听清楚,只是「恩恩啊啊」地應付著。
車停在東宮小學的門口。朝霞急急地下了車,生怕有人看見了。
「謝謝。我就不請你到家坐了。你快去吧。」朝霞說完,進門去了。
鐘亮看著她的背影,先前備好的自信,已被削減了一半。難怪有人說,朝霞就是鎮上的一朵刺玫瑰。
朝霞一進門,就瞧見了王自富。王自富見朝霞露面,驚喜的眼神,完全是一個饑渴的漢子,發現了清澈的水源。
「你真是稀客呀。」王自富的聲音明顯有些夸張。
「是嗎?」朝霞笑著從他身邊走進了家門。
朝霞的媽媽,早準備好了飯菜,等著她。朝霞邊吃,邊訴說一周來的悲慘遭遇。媽媽心里疼了一大路,直叫她搬回來。爸爸卻只是笑。
飯還沒吃完,王自富笑著進來了。朝霞沒理他,爸爸熱情地招呼著。朝霞最喜歡和爸爸媽媽邊吃邊聊,心里開始討厭這個王自富了。
她本想還要吃的,可已經沒胃口了。她放了碗筷,對媽媽說︰「我累壞了。我要睡到明天這個時候。」其實,她真想讓王自富听清楚。她進了臥室,嚴嚴實實地關上了門。
朝霞決定星期六不回家了,給高三學生補課。這事得同陶自力商量,因為他是班主任。這兩天,陶自力果然很注意,和朝霞保持著階級兄妹的距離。要隨便踫上他,還很難。朝霞不敢找上門去,因為陶自力那屋子,沒法褪盡恐怖的陰影。朝霞請學生去叫他了。
「報告。」是陶自力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
「進來。」朝霞忍不住笑了。
「有什麼事情?」陶自里站在屋中央,一本正經地問。
「我想給高三補課。我想你是沒意見的。只是要你去講一下。願意的,每周六下午兩點,到我寢室里來。」朝霞說話的同時,推給陶自力一個凳子。
听朝霞說完,陶自里坐下來,「那是感情好呀。你真偉大。我馬上就去講。」說完,陶自力小跑著出去。
「回來。」朝霞急著叫。
「還有什麼吩咐?」陶自力跑回來問。
「給我找塊小黑板。」
「好。遵命。」陶自力轉身去了。
周六到了,朝霞吃了午飯,就在寢室里等著學生。陶自力先進來了,告訴朝霞一個消息︰「操場上有輛大卡車,是來找你的吧。」
「是嗎?你怎麼知道?」朝霞眼楮還在看講義。
「上周,我都听說了。有個有錢人來接你了。」
「是呀。」朝霞有意大聲說。
這時,有學生伸長腦袋在門口張望。陶自力走到門口,叫他們都進來,自己卻走了。
不一會兒,學生擠滿了朝霞的屋子。看來,在寢室里上課,不行了。朝霞帶學生去教室。
朝霞一口氣上到下午五點,嗓子快冒煙了。陶自力端著一大茶杯進教室來。他把茶杯遞給朝霞,笑著對學生說︰「今天,就上到這吧。曹老師太累了。你們說呢?」
「好的。」幾個學生一齊回答。舒欣跑上講台,小聲對朝霞說︰「你太累了。以後就算了吧。」
朝霞放下茶杯,「不行。你們落下得太遠了。還得加緊啦。」她看舒欣的目光,是不可抗拒的堅定。
朝霞和陶自力回到寢室,見楊青也在。屋中央一張折疊桌上,擺放著做好的幾個小菜。朝霞嗅到了久違的香味。她高興地跳起來︰「好香呀。是誰的手藝呀?」
楊青看著陶自力,悠然一笑,「是我們集體創作。」
「這桌子是誰的?」朝霞問
「是陳校長的。」陶自力說。
「這菜是我們在學校自留地里摘的。」楊青像在匯報似的。
「這兩個凳子呢?」朝霞繼續問。
「是我們自帶的。」陶自力答應著。
三人坐下來,吃了起來。朝霞好久沒這樣輕松地吃頓飯了。她打心眼感謝眼前這兩個男人,如果沒他們,這個周末不知道有多悲慘。
吃完飯,陶自力把杯盤碟盞,收到洗臉的盆里,端到廚房去涮洗。楊青回去拿來了學校唯一的樂器手風琴,笑著對朝霞說︰「還有勁唱嗎?來。我給你伴奏。」
朝霞搖搖頭說︰「我不行了。」聲音確實有些嘶啞。
「那听我為你高歌一曲吧。你想听什麼?」楊青看朝霞的目光,很溫暖。
「《血凝》主題曲。」朝霞月兌口而出。
「好。我也喜歡。」楊青邊說,邊擺開了陣勢。熟悉而優美的旋律,讓朝霞忘記了勞累。
陶自力回來了,見楊青唱得很投入,不等唱完,他就嚷開了︰「停。來點通俗的,好不好?」
「什麼才是通俗的?」楊青問。
「譬如,打撲克呀。」
「好呀。」朝霞拍著手,看似很興奮。
見朝霞高興,楊青放下手風琴。「撲克呢?」他問。
「你去借。」陶自力說。
「好吧」楊青答應著,走了出去。
楊青問遍了全校的老師,包括陳校長,沒有撲克。「你去看小買部有沒有。周末了,是該輕松輕松。」陳校長樂呵呵地說。
楊青敲開小買部的門。匡大伯听說要撲克,搖搖頭,「恐怕沒有。我來找找。」
他在雜物中,找出了一副,髒兮兮的,卻沒開封。
「這還是大前年批發來的。一直沒人買。」老伯說。
「好多錢?」楊青高興地問。
「算了。這樣的,哪還要錢。快拿去吧。」
楊青拿著牌飛跑。
三人玩「爭上游」,輸了貼胡子。朝霞總是贏。胡子貼到五張,就點火燒。兩個男人天生是長胡子的,燒的總是他倆。胡子點燃了,朝霞笑得好開心。玩到十點,朝霞的胡子仍沒長起來。楊青提議︰「休息吧。朝霞比我們都累。」陶自力有些不情願地離開了。楊青最後出去,依然為朝霞拉緊了門。
這已是四月份了,高三進入了高度備戰時刻。朝霞有一個月沒回家了。陶自力是班主任,更是一顆心懸在高空。也沒絲毫閑心去想別的。老師們,輪流上前轟炸,學生個個暈頭轉向。能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堅強站起來的,就是那個笑到最後的王者。舒欣在最近兩輪測試中,冒了出來。她英語提升快。她學習英語,和朝霞有同樣的悟性。
周六的下午,朝霞照常補課。她拿著講義,準備去教室。舒欣慌慌張張闖進來,急急地說︰「你快出去看。」
朝霞跟著出來,看到了電影里才有的一幕︰操場上,依然是那輛大卡車,車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映山紅。還有長長的一副標語,紅紙黃字,「朝霞嫁給我」,鐘亮手里拿著話筒模樣的,得意地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朝霞。見朝霞出來,鐘亮果然舉起話筒,殺豬一樣地叫開了︰「朝霞,嫁給我。」
陶自力、楊青也出來了。學生像看電影似地興奮,里三層,外三層,圍住大花車。
陳校長喊上陶自力和楊青,驅散學生。陳校長走近鐘亮,「我是學校校長,朝霞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這事學校要集體商量一下,過幾天再做答復。行嗎?你現在馬上回去,等我們的消息。」
鐘亮看看陳校長,頭一抬,傲兮兮的,「我要見朝霞本人。」
「她在上課。」陶自力幾乎是吼了出來。
「你小點聲。我不怕你老爸是書記。」鐘亮鼓眼瞪著陶自力。
「是的。朝霞在上課。你再這樣吼叫,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陳校長拉長了臉說道。
楊青走過去,拍著鐘亮的肩︰「小伙子,這樣沒效果。回去想想別的辦法吧。」
學校的老師都圍攏來了,七嘴八舌地催促︰「快走吧。」
他上了車,發動了他的愛情花車。
鐘亮在導演這幕時,也許只構思了一種浪漫的結局,卻怎麼也不願構思這個狼狽的意外。
鐘亮的強大攻勢,引起了陶自力的警覺。
還有楊青。
鐘亮的壯舉,沒能感動朝霞,卻急壞了陳校長。他找朝霞談話了。「朝霞呀,你是有眼光的人,不管怎樣,不會被那小子的花架子迷住吧?你要找男朋友,學校的陶自力和楊青,比他強百倍。你說呢?」陳校長看著朝霞,像在保媒,等著朝霞答話似的。
朝霞看著陳校長那認真勁,開心地笑了,「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有你這句話,我放心了。」陳校長舒了一口氣。
這陳校長,高考在急,他不為老師賣不賣力操心,卻為老師的婚姻操起心來。要在當下,陳校長是一級保護對象。
高考的最後一個月,朝霞叫舒欣住在她一起,晚上,可以方便復習。陶自力也叫去了兩個男生。其他老師,都采取了同樣辦法。他們無法巧干,只有蠻干。
漫長的黑色七月,過去了。等來的是紅色的八月。舒欣上了省內的一所師範大學。另一個男生上了外省的一所本科。還有五個上了中專線。這可是了不起的成績。這特大的消息,把整個陶園炸開了花。
首先是陶自力的爸爸,他組織了一只龐大的隊伍,敲鑼打鼓,大街小巷,游了八圈。最後,把」功德無量」的大扁,掛進了陶園中學唯一的辦公室。他握住陳校長的手,像當年軍民大聯歡一樣,「你領導有方。我們陶園有希望了。」
陳校長高興地說︰「是你養了個好兒子。謝謝你。」陶自力站在一旁,滿臉喜色。
舒欣上學時,全校老師到車站送她。她抱住朝霞,哭成淚人。她哽哽咽咽說︰「謝謝你。雖然英語只有六十分,但沒這六十分,我就走不了。」
「別哭了,好好替我讀大學。」朝霞笑著說。
舒欣上車了,她還在不停地朝老師和親人揮手。朝霞想到了自己。這激動人心的場面,主角應該是她。淚水奪眶而出。沒等車開,她卻跑開了。
一個暑假,朝霞少有笑聲。媽媽以為她身體不適,要帶她去看病。只有爸爸知道她的心思。
「想讀書,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可以去向陳校長說說,讓他早點重新找英語老師。」爸爸提議。
朝霞找到陳校長,沒等她開口,陳校長卻開口了,「朝霞,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看,下學期的課程都安排好了。你還是高三。你看還需要調整嗎?」陳校長急急地遞過表,接著說,「我們沒你不行啦!」
一張課程表,堵住了朝霞的嘴。她接過表,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陶園中學打響了第一炮,名聲大振。陶自力成了名師。下一屆高三班主任,依然是他。他又和朝霞是同條戰壕里的戰友了。他在教學上,雖然不是輕車熟路,但課堂上,心里已經是有底了。
開學了,朝霞也沒那麼多想法了。就像一個運動員,沖上了跑道,就沒辦法改主意了。她依然是兢兢業業,風風火火。對楊青還是很尊敬。對陶自力,卻有了點微妙的變化。陶自力為她做事情,她卻不再反感了。
九月份剛過,天氣就轉涼了。陶自力組織老師,包括陳校長在內,和高三學生打了場球。他的聰明和機智,在球場上是發揮得淋灕盡致。朝霞為他鼓掌,拍疼了手掌。
比賽結束了,剛好要上晚自習。陶自力穿著運動衣,直接去了教室。一講,就是兩節課。下課了,他走出教室,鼻子一癢,像在流鼻血。他用手一搪,是清鼻涕。這時他才感覺到身上涼絲絲的。
回到寢室,他感到很乏力,不到十點就睡下了。這還是第一次。
第二天,吃早飯時,不見陶自力。
朝霞問楊青︰「陶自力呢?」
「沒見到。」楊青說。
「你快去寢室看看。」朝霞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著急。
楊青敲陶自力的門,敲了五下,才听見陶自力有氣無力的回音︰「我病了。」
「你快開門。」楊青很大的聲音。朝霞也跑攏來了。
門開了。陶自力感覺輕飄飄的,腿上沒力氣,身體控制不住左右搖晃。楊青上前扶住他,模他的額頭,好燙。
「你在發高燒。」楊青果斷地判斷。
「朝霞,快去跟陳校長說一聲。」楊青對朝霞說。
「不用了。我第一節有課。」陶自力推開楊青,自己站穩了說道。
「不行。你都這樣子了。」朝霞說完,轉身去了。
陳校長很快來了。陶自力已經無法站著了,楊青又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陳校長走到陶自力的床前,伸手模他的額頭。手馬上收了回來,「快,送他去醫院。」陳校長吩咐著,「楊青去把食堂那輛板車拉來。」楊青飛快地跑出去了。
楊青找到了板車。這是一輛拉煤的,整個車身黑乎乎的。他趕快跑到辦公室,拿了幾張報紙,鋪在車上。又跑去叫陶自力。
陶自力下了床,兩腿無力,人軟綿綿地往地上滑。陳校長拉著陶自力的手,一彎腰,要背他。楊青搶上前,說︰「我來。」朝霞抱起陶自力的一床被子,跟在後面。
「朝霞,你今天的課不上了。你要跟著去醫院。」陳校長邊走邊說。
朝霞點頭「恩」了一聲。
陶自力病得不輕,高燒一個晚上,燒成了肺炎,須住院治療。安頓好了陶自力,楊青要回去上課,就讓朝霞留在醫院。
陶自力還在發燒,一直睡得很沉。他的嘴巴不時地噘起,嘴里含糊其辭的,不知道要說什麼。有時手也抬起來,往前伸,像要抓什麼東西。朝霞伸出手,握住了陶自力的那只手。慢慢地,把那只手放回到被窩里,收回了自己的手。陶自力的手很燙,汗涔涔的,沾濕了朝霞的手。
看到陶自力這樣躺在床上,朝霞突然想到電影里浪漫的鏡頭︰男住人公,在昏迷中叫女住人公的名字,女住人公感動得涕淚滿面,然後,一個偉大的愛情誕生了。想到此,朝霞禁不住自個兒笑了起來。藝術和生活是有很大差距的。
假如陶自力也叫她的名字呢?她繼續想著。她也會感動的。她也要撲進他的懷里,涕淚滿面的,似梨花帶雨。然後,陶自力听到哭聲,醒了過來,見眼前的淚人兒,心疼地不顧一切地,擁淚人兒入懷。
電影里浪漫的鏡頭,始終沒出現。
「朝霞老師,陶老師醒過沒有?」醫生的聲音。
陶自力睡到午後兩點多鐘,才醒來。醒來的時候,是陳校長在旁邊,朝霞回去吃飯去了。「你醒了?」陳校長滿臉的關切。
陶自力覺得嘴很難張開,脖子也僵硬。他只是眨了幾下眼楮。
「你病了,一直是朝霞守著你的。她剛才回去吃飯去了。看來,你小子福氣不小呀。」陳校長笑著說。
陶自力心里一陣熱乎乎的。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但願這場病給他帶來好運。
陳校長接著說︰「這幾天,你就好好養病。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搞定朝霞。完不成任務,就別回學校。」陳校長說完,自個兒先笑了。陶自力也咧開嘴,笑了。
朝霞吃了飯,進到病房,看到陶自力和陳校長在笑,心里自然一下輕松了。
「你沒事吧?」朝霞問陶自力。
「他怎麼沒事呀?事情還很嚴重。這幾天,我就派你護理他。其他的,就不用管了。」陳校長像在年初分派工作似的。陶自力和朝霞,互相看了一眼,一齊笑了。
「我走了。有朝霞在,你就不用著急了。」陳校長站起身,對陶自力說。「這里就交給你了。」陳校長叮囑朝霞。
「你放心吧。」朝霞也站起身,對陳校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