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愛情 (七)
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林啟正今天的表現讓我不知所措,以我與他的交情,他實在沒有理由邀請我參加與朋友的聚會,莫非他是以此來安撫我,不要采取過激手段,以免影響了他的公眾形象?這個可能性確實比較大,不管怎樣,一個下屬為老板自殺,老板再如何撇清說自己什麼也沒干,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或者他不讓鄒月離職,也是想待事情過去後再低調處理吧?
我突然靈光一現,心想,下次再與林啟正談小月辭職的事,我只需說一句話︰「如果你堅持不讓小月走,我就把這件事公開,讓輿論來評理!」想必他必會瞠目結舌,乖乖放行。
一看鐘,已近六點。我決定還是去吃這頓飯,無論如何,是個機會,像我們這種小律師,是很難有機會與省高院的領導直接見面的。
我撥通了林啟正的那個對外手機。不出意料,兩聲鈴響後,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好。」
「你好,我找林總。」
「你哪位?」
「我姓鄒。」
那邊的聲音突然熱絡了起來︰「喔,鄒律師吧,林總現在不在,他要我轉告您,請您六點鐘直接去天一酒樓的帝王包廂。」
「好的,謝謝你。」
「不用不用,再見。」
「再見。」我掛了電話,心生感嘆,與有權有勢的人哪怕沾上點邊都是不錯的,也許我該找個機會跟林啟正合個影,萬一他日後成為中國首富,我也好掛在辦公室炫耀炫耀。
我抄起案卷,直奔天一。
決定下得太晚,所以我又遲到了,到酒店,已是六點一刻。在迎賓小姐的帶領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走進包廂,抬眼一看,桌前已坐滿了人,林啟正坐在主位上,還有些面熟的領導模樣的人物。林啟正站了起來,示意我坐在他對面的空位上,然後說︰「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優秀的女律師,鄒雨。」
那些領導熱情地向我點頭示意,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大聲說︰「難得見到林總有女性朋友,應該坐到你旁邊吧?」
另外的人也跟著說︰「那是那是,快換換。」坐在他旁邊的人果真站起身來,招手讓我過去。
林啟正笑著擺擺手說︰「別動別動,今天把鄒小姐安排在吳院長身邊,是有事要向您請示匯報。」
原來我旁邊這位嗓門頗大的人就是高院主管刑事審判的吳院長,只听吳院長回答說︰「哎喲,林總的朋友,有什麼要求盡管說,我們一定照辦。」
林啟正舉起酒杯,說︰「待會再談工作,來,先喝酒!」
這餐飯一直吃到九點多,場面十分熱烈,光是30年份的五糧液就喝掉了3瓶,在大家的言談中,我才發現今晚到場的都是省里政法界的首腦,而且他們都似乎對林啟正十分尊重,而林,雖然年輕,卻由于財富撐腰,自有一種威嚴。
當然,我趁著吳院長高興之際,也簡單地把那個案子提了提,吳院長答得倒是爽快︰「等案子到了高院,你再來找我,我和刑庭的同志說說,如果確實可以不殺,還是應該不殺嘛。殺人又不是什麼好事。」
林啟正倒是耳尖,听到了我們在說這事,隔著桌子對吳院長說︰「吳院長,請您一定關照。」
吳院長馬上說︰「沒問題,林總你放心,來,我敬你一杯。」
在酒店門口,大家熱烈握手,各自散去。只剩下我,林啟正,和他那幾個不知何時鑽出來的跟班。
林啟正走下台階,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回頭對我說︰「我送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客氣地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走吧,沒關系。」
其實我已經沒有情緒再和他應付,但他堅持,我也只好上了車。
坐進車里後,我回頭望了望那幾個跟班,發現他們也立馬上了另外兩台車。
林啟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一邊看著後視鏡倒車,一邊說︰「他們是保鏢加助手,沒辦法,年初公安部門通知我們,說有黑社會打我們家的主意,想綁架勒索,所以只好這樣。」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解釋,同情,還是恭維?和他在一起,總有點口拙。在路燈下,我發現他的眼楮泛紅,下巴出現了泛青的胡茬,神情愈加疲憊。
他回頭看了看我,自嘲地說︰「其實有錢人過得也不容易。」
我笑了笑,說︰「今天先謝謝你了。如果這個案子真能槍下留人,我再好好感謝你。」
「怎麼感謝?」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
「怎麼都可以,只要別請我吃飯。吃飯,對于我來講,是工作中最痛苦的一部分。」
「難道你天天都這麼吃飯?」
「基本上是這樣。」
「確實是吃不飽,這樣胃很容易壞。」我很同情地說。
前面到了個十字路口,他說︰「左還是右?」
我連忙疊聲說︰「不遠了,林總,不用特意送我,我下車,打個的一會兒就到家了,你也很辛苦了。真的真的……」
「左還是右?」他放慢車速,繼續問,完全不回應我的推辭。
「右。」我只好說。
他熟練地將車轉上了右邊的馬路,後視鏡里那兩台車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你這麼辛苦,哪來時間陪女朋友?」我想活躍氣氛,仗著一起吃了晚飯的分上,找了個私人話題。
他專注地開著車,似乎沒有听見我的話。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尷尬極了。轉頭望向車外,本來就因為酒精而發熱的臉,此時更加潮紅。心里暗罵自己︰你是什麼東西,真是自作多情,想和別人作朋友。
這時,我看見了自家熟悉的街口,趕忙喊︰「林總,我到了,請停一下。」
他側頭看了看路邊說︰「這里是國稅局的辦公樓啊?」
「對,我就住在後面,走進去就好了,謝謝,謝謝!」沒等他車停穩,我就打開車門,跳下了車。終于逃離了這個奇怪的人,我的心情輕松了許多,隔著玻璃,他舉了一下手,向我示意,然後加大油門,完全不管交通規則,壓過雙黃線調頭離去,後面兩台車也隨之加速離去。
「有什麼了不起。」我嘟囔了一句,轉身向家里走去。
爬上樓,打開房門,看見小月的房門虛掩著,里面透著燈光。我推開房門,小月正坐在電腦前,听見我推門的聲音,她手忙腳亂地關掉了一個窗口。我沖過去,大聲問她︰「你在干什麼?」
小月心虛地看著我︰「沒干什麼,和同學聊天啊。」
「我看到你剛關掉一個窗口,老實說,在干嗎?」
「真的沒干什麼。姐,我都這麼大了,你就別管我啦。」
「不管你,不管你,你如果真能讓我不管,我才謝天謝地呢?你干的那叫什麼事兒?!」
「姐,我求你別說了,我再也不想提那件事了。」鄒月有些急了。
我感到頭有些暈,一坐在她的床上,對她說︰「小月,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愛林啟正哪一點,就是因為他有錢?」
「姐,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不想說這些。」
「不,你告訴我,我一直想不通,有錢的男人多得很,姐也認識不少,改天給你介紹一個。」
小月背對著我,看著電腦屏幕,沉默了一會兒,開腔說︰「我喜歡上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很有錢。那時我剛進公司,上班第二天,見到他在公司門口,西裝革履地蹲在那里和一個討飯的老頭說話,我當時很奇怪,後來他跟著我上電梯,用手機在安排別人給那個老頭買回家的火車票,還再三交待要送上火車,另外再給五百塊錢,我當時就對他印象很好。後來才知道他是我的部門經理,我們部門很大,有七八十人,我們這種小秘書,很難見到他,只有開部門全體會議時,會見到他坐在上面。他不愛說話,但說什麼都很到位,很有力。姐,不只我,我們那里所有的女生都很迷他。」
「有錢的人做善事,只是滿足于當救世主。」我說。
小月沒有搭理我,繼續說︰「他總是那樣彬彬有禮,對職位再低的人也很客氣,上電梯他也會首先讓女生先上,哪怕是送盒飯的鄉下妹。但是,他又像是永遠與別人有著距離,沒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麼,他好像也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他總是那樣努力,又總是那樣疲倦,我好幾次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會議室里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月的這番描述,又讓我想起了剛才的林啟正,確實是這樣,我不由地點了點頭。
小月還在說︰「他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個男人,有著一顆高貴又孤獨的靈魂,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與憂傷。等到我發現我愛上他了的時候,我已經沒辦法讓自己停止下來了。」
「不至于吧?」這段話太文縐縐了,我有點受不了,忍不住說了一句。
小月猛地回過頭,堅定地說︰「不,我雖然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不過……」她的神色變得黯淡下來︰「我知道我是在做不切實際的夢,所以,我不會再讓自己做蠢事,就讓這個夢永遠留在我的夢里,成為我的回憶。」
我的頭在酒精和小月抒情詩的雙重作用下,愈發痛了起來,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說︰「這樣就好,最好連夢也不要有,一覺到天亮。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睡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連衣服也沒有月兌,就倒在床上,率先做到了一覺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