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愛情 那一天的林啟正
林啟正猛然驚醒,窗外晨光熹微,他坐起來,在床邊發了一會兒怔,走到浴室里沖涼。
溫熱的水流過傷口,有些刺痛,這種感覺不錯,他僵著手臂,忍耐著。
昨晚喝多了,回到家時已不太清醒。在書房里,他打開電腦,硬盤D卷下有個隱藏的文件夾,里面,是他花80萬買下的照片,照得挺好,清晰,光線適當,構圖完整,這個偷拍的人,應當是專業出身。
照片一張張翻著,放大,放大,再放大,看鄒雨笑起來的樣子,眯著的眼角,皺著的眉頭。他將手在電腦屏幕上拂過,泛起陣陣的水紋。
真是讓人沮喪,最好的,最愛的,是離他最遠的。
上午其實見到她了。
林啟正的朋友在律師會,早一段一起吃飯,林啟正托他撮合,搞這麼一個訪問團,他來出錢。朋友問他為什麼?
他說,想感謝以前幫助過他的人,但是,他並不想讓他們知道。
朋友敏感地問,有沒有點名必須要邀請的人?
他搖頭。事後打了個電話給傅哥,傅哥聰明,不需明示,便知該如何做。
因為,實在是太想見她了。對她,思念總是在心里,但近乎絕望,最後一次面對,她恐懼地望著他的樣子,令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
可還是借故回去過好幾次,照例在她辦公室的對面等著,有一次是整整一個上午。不湊巧,總是沒有看見她。後來傅哥查到,她已搬家,住在附近,不需乘出租上班。
于是,他想到這個主意。
訪問團很快就到了,他拿到了日程安排,也查到了她住的房間號碼。
仿似近鄉情怯,猶豫很久,怕見到會不能自已。昨天終于下了決心,抽了空檔,守在大堂,趁他們出發時,可以見到她。
果然,快到九點,陸陸續續下來了人,她在其中,一年不見,還是瘦,剪短了頭發,露出白白的脖頸,穿著淡黃色的針織衫,素淡的樣子。別人湊堆在聊天,有個男的還殷勤地拉拉她手臂,想扯她過去。她笑笑,瞪他,回了一句什麼,然後走開,去了旁邊的報架。
還是那樣子,林啟正在心里暗想,讓男人愛,她卻不以為然。
林啟正繞過大廳另一端,看她站在報架前,拿起當天的《香港經濟報》,翻閱著,有的地方也認真地看看。
他喜歡看她認真的樣子,倔強,卻又有著迷惘的神態。他心里並沒有想像中的激動,也許他習慣了,這樣遠遠的注視她,求一個心安。
而鄒雨的表情卻是格外認真著,她用手摩挲著報紙的一端,慢慢竟露出一絲笑容。
那邊喊出發,她轉頭就走,報紙順手塞進包里。
待車走遠,林啟正走過去,也拿過一份,翻來翻去,然後在地產版,看見自己一張小小的照片,附了一則報道,講的是無關緊要的公司消息。
于是,昨天晚上,與幾個生意伙伴吃飯,莫明其妙就喝多了。他酒量其實極好,本不至如此。
心里難過,因為知道她也一樣沒有忘記。怎麼可以這樣?愛著,卻互不關聯,沒有出路。
坐在書房里出神,電腦屏幕忽然黑下來,一個微軟的標志開始在黑暗中飄來飄去。他從抽屜里模出刀片,點燃打火機燒了燒,輕輕地熟練地在手臂上劃了一下。刺痛,血慢慢泌出來,慢慢地順著手腕流下去。沒關系,不用擦,他知道,流不了多遠,就會開始凝固,就像對她的想念,忍過最難熬的那一會兒,也會緩過勁來。
今天早上,傷口已經收了口,但水浸過,還是會隱隱作痛。他找出一個創可貼,貼在上面。
上午,要去接機。江心遙去了南非,今天回來。飛機晚點,見她出閘,曬黑了,她笑,他也笑。
走到車前,她見副駕駛的座位上堆著資料和電腦,馬上打開後座的門坐進去,他也沒說什麼。江心遙和他,很好,但只是好,就像友誼,穩妥,卻沒有牽絆。路上,她隨口和他說南非的事,他興致不高,她也住了口。
本來可以走另一條路,但他選了鄒雨住的那家酒店旁的那條路。他知道她今天離港,所以,想過來看看。
快到路口,手機響,他低頭看了看號碼,公司副總打來的,他接通,抬頭發現是紅燈,于是,他緩緩地剎了車。
就是那麼巧,這一低頭,一抬頭,短短的一秒鐘,他的視線錯過了,路邊的鄒雨。
電話里,副總講到三亞的工程,有糾紛,面臨停工的危險。林啟正一邊听,一邊討論,眼楮卻緊盯著車前的路人,心里盼望著,也許,會看見她。
其實他只要一側臉,鄒雨就站在一尺開外,用盡全身的力氣,望著他。他們倆,終究是沒有緣。
綠燈亮,他往前開,電話結束了,他側頭看酒店的門口,有些意料中的失望。
于是,他沉默地開著車,心中郁郁寡歡,以往的片斷一一閃現眼前。他心疼地怨恨地想著這個女人,既然來了,既然知道他在這里,為什麼不能打個電話,或者見個面?他的號碼一直在。見個面其實也沒有關系吧,畢竟,他們曾經那樣相愛。他為她,還在設想著種種規劃,但她,躲得那麼遠,讓他愛得完全看不到希望。
忽然,身後的江心遙伸手過來,撫模他的頭發,冷不丁冒一句︰「Ken,Iloveyou。」
心血來潮的時候,心遙會有這種天真的作派,林啟正回頭笑了笑,也答︰「Iloveyou,too。」
人的一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漸漸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