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女婿(下) 第二章
坐在大廳,一臉陰霾的長老一看見柳岩楓出現,沒有起身,也沒有客套,直截了當的便開口。
「谷主,老身深夜求見,只有一事相求。」
柳岩楓心中大概已知長老所求何事,但他依然面無表情,緩緩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他開口。
「谷主應該盡快安排將人送走。」縱然心中明白自己的要求不會得到谷主首肯,長老仍盡責的續道︰「不但是謹王府世子,更包括……舞揚郡主。」
眸光一斂,他仍舊無言。
「谷主,」長老輕嘆了口氣,無奈之情溢于言表,「你難道不怕舊事重演,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長老的語重心長終于使他打破沉默,「舞揚不過是謹王爺的養女罷了。」
「縱使只是養女,卻也是位郡主。」長老眉一皺,陷入回憶之中,「老身還記得當年謹王爺雖受朝廷之命圍剿狐族,但餃命而來的王爺並沒有大開殺戒,此舉等于間接放了咱們一條生路。」
「可縱使如此,謹王還是皇室血脈,若日後與我族有所沖突,他再怎麼深明大義,心也是向著自家人……所以,谷主留謹王子嗣在谷里實在是大大不智之舉。這點道理,谷主難道還不明白?」
柳岩楓撫著下巴沉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她,而她所在乎的人,他也無法置之不理。
「抑或……谷主打算將郡主與世子留置此地當成人質,拿來當談判的籌碼?」長老銳利的眸光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他,「倘若谷主真的有此打算,那自然就另當別論。」
柳岩楓神色倏地轉冷。他從沒打算利用舞揚或李諾。
長老看他神情變得冷峻,當下便明白他的答案。畢竟谷主從來就不是城府深沉之人,不屑操弄人心,更何況對象是他動心的舞揚郡主。
「若谷主沒有此番考量,」長老堅持道︰「明日天一亮,就請把謹王府的人送出谷吧。」
柳岩楓一臉為難。他心中曉得長老身邊只帶著女兒深夜來訪,而非選擇大堂上公開責問此事、在族人面前訓斥他,已經是為他保留顏面,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在不引起騷動前送走舞揚。長老的擔憂,他不是無法感受,只是在這時,他怎麼也無法同意點頭。
「舞揚傷重,」他很快的做了決定,「一切待她身體好轉再談。」
「谷主,」在一旁的姜如意忍不住開口,月兌口而出的話句句帶著刺,「方才我看她那副樣子,似乎還是挺好的,該是死不了才對。更何況,她是嬌滴滴的郡主,谷主還怕她出谷後沒人照料嗎?」
「如意!」長老目光瞥向自己的女兒,「不得無禮!」
「爹,都什麼時候了?若不說重點,我看谷主是醒不了的。」姜如意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李舞揚的爹是謹王爺,那皇室一家子背地里干了一堆爛勾當、殺了許多人,說他們家的人會有多好我壓根不信!」
「姑且不論那個小世子和郡主,就說當年的謹王爺好了。你們口口聲聲說他放過我們族人,但他真是什麼大仁大義之人嗎?你們又如何肯定?說不定謹王爺只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擔心自己技不如人,若真的跟我們硬踫上,他不但討不到半點便宜,一個不好,還小命不保,我們族里還有人以為他真有仁義之心,說到底……或許謹王爺才是那個最壞的胚子。」
「我父王不是壞人!」李舞揚手撐著門框,踉蹌了一下,一臉蒼白的出聲。
柳岩楓微訝的看著她出現,一個劍步就沖到她身旁扶住了她,「你怎麼出來了?」
「我說過,我不想令你因我而有任何的為難。」她勉強揚起唇角,目光柔柔地飄向他,「若真有責難起因于我,就該由我與你一起面對。」
他心疼地看著她額際因使力行走而冒出的小汗珠,「你真是……」
「放心,我只是受了點傷,還撐得住。」她的手輕撫過他胸膛,扯唇一笑。
人雖虛弱,但她卻目光如炬地盯著長老,轉眼間十載光陰過去了,但那大雪紛飛的一日,卻又好似昨日才發生的事一般。
「老爺爺,」她柔聲地開口,「雖然舞揚不知當年到底出了何事,令夢魂谷上下族人家破人亡,但我父王真的不是壞人。正如舞揚也很清楚,雖然老爺爺字字嚴厲,實際上卻慈悲為懷一樣。」
听到她的話,長老神色一正,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郡主……見過老身?」
李舞揚靠在柳岩楓懷里,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令她幾乎想嘆息,好在有他扶持,不然她可能無法站這麼久。
她呼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淺笑,「老爺爺忘了舞揚嗎?」
長老的眼中閃過困惑。
她繼續提醒道︰「當年在破廟,您帶走了我的小狐,還看伶姨在大風雪中帶著年幼的我十分可憐,起了惻隱之心,給了我們一袋碎銀子。」
長老聞言,不由得身軀一震,「你是當年那個——」
「是。」她微笑點頭,「那個不願把小狐給你的舞揚。長老回想起來了嗎?」
那一夜,長老當然記得清清楚楚,若沒有那小姑娘的慈悲,他們也不會有今日的谷主。沒想到當年那個水靈靈的小丫頭,長大後真的出落得落落大方,標致動人。
他心一震。這是什麼樣的情緣?她救了谷主的命,谷主來還她的情……
「雖然只是一袋碎銀,但對萍水相逢的可憐人都能出手相助,我相信老爺爺肯定是個大好人。我的父王——該說是義父吧,那日您走後不久,他也來到破廟,伸出援手救了我和伶姨,還給了我們一個安穩的棲身之所。因此他跟老爺爺一樣都不是壞人,是全天下最善、最好的人。」
「他再好、再善也沒用,」姜如意冷冷一哼,「因為他有一群世上最惡,最毒的家人!當年是皇室派人來滅門的,你是皇室之人,所以說到底,這筆賬也該算你這個郡主一份。」
李舞揚因為她的指責,面容一怔,原本蒼白的臉上更是沒了血色。
「如意,夠了!」柳岩楓嚴厲地掃了姜如意一眼。
她心有不甘,恨恨地咬牙。谷主曾幾何時用過這樣的口氣對待她?而這一切,都起因于李舞揚。
「如意姑娘,過去的恩怨舞揚不了解,所以確實不便評論。」李舞揚輕嘆了口氣,「我們雖是皇室之人,但我父王絕不會濫殺無辜,李諾是世子,也是將來的謹王爺,只要你跟他相處,便會發現他天性善良,忠厚寬容——若你們族人願意給個機會,時間自會證明我們絕非惡徒。」
姜如意再次冷哼,沉著臉站到了長老身後,因為剛才柳岩楓開口斥責的緣故,所以她不願意再答腔。
長老無言了。今日發生的一切,難道早在十年前已經注定?
他深深地看著李舞揚,「郡主可記得當年救的小狐?」
「記得。」提到小狐,李舞揚笑了,「長老說要帶著它去找它娘。」
因為她想娘,所以注定小狐一定也想它的娘,只是……她娘已經回不來了,至少小狐還能——
「但是小狐的娘已魂飛魄散。」
死了?!跟她娘一樣?李舞揚楞了下。
「而它……」長老一頓,看了柳岩楓一眼,見他沒開口制止,便繼續說道︰「便是現在站在你身旁的谷主,柳岩楓。」
李舞揚臉上閃過驚愕的神情,怔怔地說不出話,好半晌腦袋一片空白。
小狐……是岩楓?!她猛然抬頭看著他。
「我說過……」柳岩楓雙眸緊鎖住她的眼,須臾不離,「我不是人,我是只狐狸精!」
她難掩訝異地對上他漆黑眼眸,張嘴卻無法發出聲音。那不是他的玩笑話?
「不單是我,」他抓著她面對自己,手不自覺的用力,「其實夢魂谷里你所看到的人也都是狐。震驚嗎?你可以接受這樣的我嗎?」
他有些捏痛了她……雖然他語氣平穩,但她仍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她有絲心疼地笑了。這個傻男人,還以為她會在乎嗎?
她對他眨眨眼,口氣有著贊嘆,「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你竟然是只狐啊!」
看到她不介意的笑容,柳岩楓這才放下緊繃的神經,發現自己的身軀因為等著她的回應而僵直,似乎也握痛了她的手臂,他立刻放輕力道。
她朝他一笑,「所以,你擁有高超的醫術和制伏野馬的能耐,全都因為你是一只狐?」
他搖頭,「制伏野獸的能力是與生俱來,或許真跟我娘是狐有關,但醫術卻是我向一代神醫鄭西子苦學而來,得來可一點都不僥幸。我娘是擁有數千年修行的狐族公主,但那是我娘,若你指望我擁有如她一般的神通能耐,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我明白了。」她思索了一會兒道,「雖然你娘是狐,但你還是比較像個凡人,所以方才如意姑娘才會說長老總是想方設法替你尋求長生不老之術。你其實與凡人無異,也會老死,因為……你爹是凡人?」而且她記得他也曾說過,他爹還是皇室中人。
柳岩楓點了點頭。
「這真是……」李舞揚一臉驚奇地看著慈祥的長老和傲然的姜如意,外觀上他們與常人無異,很難想象竟然都是狐狸幻化而成的。
「就算非同類又如何?」她很快就接受了事實,「人都有善與不善了,神或妖也亦然。我只知道你們是善的,這就已經足夠。」
他眼神一柔,「你當真不介意?」
她搖頭笑道︰「你都不在乎我是皇室中人選擇與我相守了,我又怎會介意用命保護你而丟掉性命的你娘是只狐呢?」
她的話,使他忍不住動容地摟住她。
「真是荒唐!」一旁的姜如意看到這一幕不禁柳眉倒豎。這女人的腦子八成有問題。
「如意,不得無禮!」長老淡淡地瞄了女兒一眼,他不是不知道女兒的心思,但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雖然他也曾經想過若最終無法替谷主找到長生之術,就讓如意與他成親,生下的孩子一樣是狐主的血脈。
「爹,都什麼時候了還管無不無禮?」姜如意怒道,「不管這女人說的話再好听,也不能抹去她是皇室之人的事實。別忘了,當年就是他們的人幾乎滅了我們全族。這女子是禍害,絕對不能留。」
「你的話不無道理,」長老十分公允地開口,「但不可否認的是,十年前的屠殺確實與郡主無關。說到底,她還算是我們的恩人。當年若非有她出手相救,就沒有今日的谷主,更沒有我們狐族現在的一番天地……這或許真是上天注定的吧。」
听到父親的話,姜如意萬分錯愕。爹這不擺明了接受李舞揚嗎?一個凡人——這怎麼可以?!
「爹!她是個凡人!」
「我明白,但是有恩就該報……罷了。」長老一嘆,伸手一揮,在女兒還來不及阻止前,一陣光亮已罩在李舞揚身上。
李舞揚一驚,瞬間只覺得身體一輕,接著身上的痛楚奇跡似的全然消失,最後只剩下些許疲累的感覺。
她難掩驚奇地低頭審視著自己。她的傷……全好了?!
「爹!」姜如意氣得跺腳。
「別再說了。」長老不理女兒的怒火,炯炯有神的眸子深深看了李舞揚一眼,「若真是緣分由天定,老夫也無力逆天而行,只希望這段姻緣地帶給我們全族的是福分的而非災厄。」說完,他便拖著略微沉重的步伐離去。
得人恩果千年記,當年既是她救了谷主,單憑這個恩惠,他便不得不接受她。
兩人如若彼此相屬,他就無法拆散他們,縱使明白後果可能不是他預想得到的,也只能選擇守候在一旁。就如同當年狐主眼睜睜看著公主愛上凡人,卻依然無力阻止一般。
姜如意憤憤不平地看了他們一眼後,也尾隨著自己的父親離去了。
李舞揚壓根沒注意到離去的兩人,她的注意力還在方才發現的驚奇中。她稍微離開柳岩楓的懷抱,張開雙手,在他跟前轉了一個圈。她的傷都好了。
「太神奇,真是太神奇了!」不是做夢,真的都好了!
他目光帶笑地看著她一舉一動。「是很神奇。不過最神奇的卻是……當年竟是你出手相救?你是我的恩人?」
她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
「恩人?」她撫著下巴,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喜歡這個詞。那好,以後你見我不用每次都得跪拜叩首,只要恭恭敬敬地叫聲‘恩人’來听听,讓我開心一下就行了。」
看她打趣調侃他,柳岩楓伸手將她抱進自己懷里,著實松了一口氣。
長老出手相助的舉動,已經說明了縱然長老心中覺得不妥,但還是接受了舞揚,這點是他最為樂見的。
畢竟他雖然從不在乎與舞揚間的層層藩籬,願意為她義無反顧,但自己終究是長老細心照料長成的,也不願見到長老眼底露出對他的失望神情。
而今情勢的轉變,令他心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輕松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