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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移魂 第三章

名滿天下?

不知為何,如今的慕容佩一听到這個詞,就極度反感。

曾經,在他還懵懂年少時,對這個詞極度向往,立志要做一個名滿天下的風流人物,然而如今視名利如浮雲的他,只覺得這夢想何其可笑。

人生在世,不過如天地間一粒微塵,古今多少王侯將相,到頭來終究化為一堆枯骨,一時的榮耀亦不過是燦爛星河里的微光,瞬息淹沒。

離國的前任丞相在彌留之際曾對他說,此生記憶的片段,最多不過是一些日常的歡愉,比如與妻子新婚燕爾的恩愛,兒女初生時的喜悅,瞧見晨曦中初綻的清蓮,夜雨里沉睡的芭蕉……

他覺得,老人的話是對的。

若非為了玉惑,他也根本不在乎這丞相之位、豪華宅邸與萬兩薪金。名滿天下又如何?人們在羨慕時,同時也充滿嫉妒。他如今的盛名有一半是罵名,「漢奸」兩個字尤為刺耳。

他時常憶起跟玉惑分別的那天晚上,那夜御花園里的夜來香氣味格外濃郁,那香氣便代表心痛,自那天起,夜來香就成為他最最厭惡的一種花,丞相府名卉三干,他卻不允許種植一株夜來香。

兩年了,他刻意不去打听她的消息,用繁忙的朝事來麻痹自己,不允許自己想到她一點,然而內心深處到底惦記著,午夜夢回時,所有的思念與情愫如洪水般洶涌而出,難以自抑。

很想回去見見她,又覺得現下還沒什麼資格見她,恍若站在茫茫原野上,進退不知昕措。

「丞相——」鄒嬤嬤來報,「明嫣公主駕到。」

明嫣公主?又是她?

這位刁蠻公主簡直把他這丞相府當成別業了,想來便來,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罷了,隨她的便吧,反正他早已向離帝表白心意,斷不願與他的寶貝御妹有絲毫牽扯。

「請公主到書房坐吧。」慕容佩淡道。

他看著桌上沏好的清茶,舉杯淺嘗一口。茶香熟悉,又勾起他在夏楚時的不少回憶。

是那個叫蘇巳巳的丫頭沏的吧?對這個女子,他又平添了幾分好奇。總覺得她身上有玉惑的影子,有她常伴身旁,在異地飄泊的淒涼心情竟減了幾分,亦少了思鄉……思人之苦。

「丞相,今日本宮又來打擾,丞相不會介意吧?」

沒一會兒,只見明嫣公主款款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表情。彷佛,有一點兒幸災樂禍,又帶著一點兒報復的喜悅。

他想,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而且是于他不利的事,否則明嫣公主不會如此得意。

「公主請坐。」慕容佩起身,彬彬有禮地行禮,「臣正好新沏了一壺清茶,公主可願賞光共飲?」

「听聞丞相生活一向清寡,看來果然如此。喝茶有什麼意思?要喝就喝點別的!」

明嫣公主彈了下手指,立刻有宮婢捧著御酒奉上。

「如此極品的瓊漿玉液,應該是在節日慶典上才配飲用,日常小酌豈不可惜了?」慕容佩淺淺笑道。

「為了安慰丞相失意之心,有何可惜?」明嫣公主亦莞爾,「王兄也說了,若能讓丞相好過些,宮里的御酒全搬來也在所不惜。」

「安慰微臣?」慕容佩更加不解,「敢問公主,慕容有何失意之事?莫非皇上要罷了微臣的官職不成?」

「丞相並非貪戀權貴之人,官職于丞相而言,想必並不重要,怎會失意?」明嫣公主一副很了解他的樣子,「可若是與另一樁牽絆有關,丞相大概會夜不安寢了。」

「哦?」慕容佩等待著下文,「是何牽絆?」

「比如——」明嫣公主盯著他,眼中盡現諷意,一字一句地笑道,「玉惑帝姬。」

他果然一怔。「玉惑帝姬」這四個字,便是他的死穴。

「看來丞相還不知道。」明嫣公主乘勝追擊的繼續道,「難道帝姬明日完婚,卻未通知丞相、奉上喜帖?」

他手一松,半盞清茶潑了出來,濕透了衣襟,然而,他身形依舊僵硬,石像一般不能動彈。

「……她要嫁給誰?」良久,他出了聲。嗓音嘶啞,像變了一個人。

「據說是夏楚賀大將軍之子——賀珩。」明嫣公主答道。

賀珩?怎麼可能是他?

他知道,賀珩自幼就喜歡玉惑,然而玉惑卻從沒把對方放在眼里,嫌賀珩陰柔軟弱,若能產生情感,早就產生了,何必等到此時?

況且賀家掌握夏楚兵權,玉惑早就懷疑他們有謀反之意,不將之斬草除根也就罷了,哪里會下嫁?

他離開的這兩年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天地顛覆,乾坤顛倒?

「還有一件事,丞相或許也不知曉,」明嫣公主緩緩靠近,「听聞,玉惑帝姬前些日子連人帶馬墜入河中,患上了失憶之癥。」

失億?所以,她才會對賀珩大為改觀,甚至願意下嫁?

如今的她,還記得他嗎?還在念著他嗎?

慕容佩只覺得胸中一堵,一陣甜腥涌到喉問,他抹一抹口角,居然看到一絲鮮紅。

悲至泣血,就是如此吧?一向鎮定自若的他,竟也有今天。

「本宮就是知道丞相听到這個消息會悲痛萬分,特意前來安慰,」明嫣公主的安撫笑意中隱藏著不懷好意,「且讓本宮陪丞相小飲一杯,如何?」

他一向不喜沾酒,但此時此刻,卻希望一醉方休,忘掉這如萬蟻侵噬的劇烈心痛……

「夫人,夫人,你快去看看吧!丞相在書房里喝醉了!」一個小丫頭跑進來,慌慌忙忙的稟報。

「怎麼會喝醉?」趙玉惑訝異的站起來,「丞相在家中從不飲酒,今日這是怎麼回事?」

「明嫣公主來了,帶來了宮里的御酒,丞相跟她飲了一杯,就醉了。」小丫頭支支吾吾地,「听……伺候公主的宮女說,丞相在書房里鬧得可厲害了,還見了血……」

「見血?」趟玉惑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就算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啊!」

「夫人,別怪奴婢多嘴……」小丫頭猶豫再三,終于說道︰「听聞夏楚的帝姬明日完婚,丞相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消息,所以……」

完婚……蘇巳巳那丫頭居然敢擅作主張把她的肉身另嫁他人?

是了,如今她的肉身已經不再屬于她了,蘇巳巳愛嫁誰便嫁誰,她又怎能干涉?再說,她能伴著他,又何必再管那肉身?

「夏楚的新任駙馬是誰?可曾听聞?」趙玉惑鎮定下來,仔細問道。

「好像……姓賀,是什麼將軍之子。」

賀珩嗎?

呵,蘇巳巳的眼光也算不錯,那賀珩雖然有些陰柔,但終究是心地純善之人,況且外表俊秀無雙,蘇巳巳會對他傾心,也不足為奇。

「和我到書房看看。」趙玉惑從容交代。

一隊僕婢在她的安排下,迅速準備了水盆、冰塊、金創藥、醒酒湯等物品,匆匆往書房去。

才至書房所在院落門口,便見明嫣公主跌跌撞撞地奔出來,發絲凌亂,與平素的雍容華貴判若兩人。

「快、快……」明嫣公主一見趙玉惑,如遇救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快去瞧瞧慕容,他、他要死了……」

「怎麼會?」趙玉惑大驚,「不是喝醉而已嗎?」

「我、我在那酒里下了點兒東西……」明嫣公主又羞又慌,垂下頭來,連「本宮」的自稱都忘了,一口一個「我」。

「什麼東西?」趙玉惑沉聲道。

「媚引子……」

藥?趙玉惑瞪大眼楮,瞪得明嫣公主越發無地自容。

「慕容他受藥性牽引,痛苦難耐……卻不願意近我的身,就拔了牆上的飾劍,刺傷了自己……」明嫣公主淚眼汪汪,「夫人,你與慕容是夫妻,如今,也只有你能、能……」後半句,無論如何,是羞得說不出口了。

趙玉惑卻頓時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必,是這任性公主打算對慕容下藥,逼他就範,不料慕容拒絕她的意志卻出乎她預料的強,寧可見血,也不肯屈從藥力……

因為心中還愛著她吧?就算听到她另嫁他人的消息、縱然心中有萬般怨恨,他亦不肯背叛他們的感情。

趙玉惑只覺得喉問一陣哽咽,指尖輕顫著。

「公主請先回宮歇息吧,這里交給臣婦即可。」她暗自深吸口氣,保持話聲如常,欠了欠身,對明媽公主道。

明嫣公主自知闖了大禍,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致歉的話語,便帶著宮婢一溜煙的逃了,比上回消失得還要快。

趙玉惑摒退了眾人,親自捧了金創藥推門而入。

屋內燭光暗淡,她花了好一會兒時問,才看清慕容佩的所在。只見他正靠坐在牆角處,衣襟微敞,發髻全然散落,一繒又一繒的長發似一張黑色的網將他全身籠罩,淡青衫子染了一片殷紅,鮮血仍未止住,一滴滴落在地上,猙獰又悲哀。

「丞相——」她听見自己低啞哽咽的聲音,「你還好嗎?」

「出去……」慕容佩似虛弱到極點,拚盡全力才回答了一句。

「讓奴婢看看丞相的傷吧!」她堅持,靠近一步。

「出去,你沒听見嗎……」他怒吼著猛然起身,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整個人無力的又滑坐在地。

趙玉惑不語,索性上前將他攙起。她知道,就算他想趕她走,也沒力氣子。

傷口很深,仿佛不要命似的,或許,他也是以此在宣泄自己的悲傷,不只是為了壓抑媚藥而已。

趙玉惑再也忍不住心疼,淚水一顆顆,落在他的胳膊上。

她將金創藥粉輕灑在他的傷處,以白紗纏繞,疼痛讓他的身體不斷顫抖,最終漸漸平緩。

他微閉上雙眼,眉心緊蹙,在煎熬中悶哼一聲,俊顏蒼白如紙。

金創藥能治得了他的傷,消除不了他中的媚藥,一旦劍傷帶來的疼痛平緩下去,他體內的欲火會越加熾灼,假如不能及時熄滅,或許會有身殘之憂。

「慕容——」重逢後,她還是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就像從前那般,「慕容,是我,能听見我說話嗎?」

他拚命睜開雙眸,迷離的視線中,仿佛看到伊人歸來,雖然看不清她的樣貌,但那抹縴縴身姿,一如夢中那人。

「玉惑……」他終于喚她,「是你嗎?」

玉惑兩個字,親昵又遙遠,仿佛等了一世之久,才總算听到思念之人叫喚她。

「是我、是我——」她連連點頭,「慕容,是我來了。」

「玉惑……」他握住她的柔荑,神情有些難以置信,「你可知道,我盼望與你相見盼了好久……」

她不語,只是靜靜吻上他的唇,一如當年在夏楚的宮中、在那株海棠樹下,她做過的事。

頃刻間,萬般旖旎的記憶排山倒海將他吞沒,他所有的克制與毅力全化為灰燼,只想與她沉淪……

清晨時分,慕容佩漸漸清醒,昨夜的俳惻纏綿仿佛延續至今,即使睜開雙眼,臉紅心跳的畫面依舊如烙印般清晰。

他怔怔看著身邊的女子,長發覆蓋著她雪白的肌膚,只露出一張小小的、沉睡的臉,睫毛如蝶翼般在呼吸中微顫,勾起人心中無限愛憐。

然而,這不是玉惑……不是他的玉惑……

昨夜那藥讓他失了心性,但他為何會將她誤認為玉惑?面對明嫣公主時卻未出現這般幻象,用劍刺傷自己時,他其實還算鎮定從容。

當時,他只是想嚇嚇明嫣公主,逼她趁早打道回宮,其實,憑著他的自制力,只需一些冰水大概就可解此媚毒。

但這個女子來了……不知為何,當她蹲在他的面前,輕輕喚他的名字,他的意志竟就開始沉淪。

在最初擁抱她時,他或許已經意識到她不是真正的玉惑,但他甘願墮落,擁著她一起墜到深不可測的深淵里,放縱自己一次。

明明她跟玉惑在外表上毫無相似之處,玉惑明艷,她清麗,但她們給他的感覺卻如此相同,都能激發他心底最深的感情。

昨天晚上,他記不清自己要了她多少次,仿佛藥力褪去後仍不能自制。而她卻總能一再挑動他最敏感的部位,讓他瘋狂得不像自己。

此時此刻,她尚未醒轉,身下一方床褥滴灑著處子的殷紅,仿佛桃花點點,一如當年他與玉惑的初夜……

那一年,玉惑十六歲,他十八。楚帝為了表示對他這養子的關切,特意挑了兩名絕美的宮婢做他的侍妾。

玉惑一听到此事,如氣炸了一般,怒氣沖沖到他宮里興師問罪。

在這之前,他和玉惑的關系,不過親如兄妹而已,雖早有情愫存在,卻未曾捅破那一層紙。

但那晚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記得當時玉惑主動親吻他,他躲閃不及,最終,沉溺在她的氣息里……孤男寡女,情竇初開,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情不自禁,起初只是親吻而已,隨俊,漸漸失控……

那是玉惑的第一次,也是他的。

從那時起,他就認定了玉惑是他的妻子,盡避未曾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但他心中立誓此生攜手至老的,唯有她。

然而,他卻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跟別的女人纏綿……

玉惑失憶了,可他卻沒有。玉惑的背叛是可以原諒的,但他卻不能。

慕容佩拉上衣衫,踱到窗前,心煩意亂之中,連這清爽的乩風郡讓人側悵。

身後忽然一聲嚶嚀,他回頭,見到床上的女子悠悠醒轉。

或許,她亦不知此刻身在何處,恍惚地睜開雙眼,對他露出一絲嫵媚的微笑——這笑容,也像當年玉惑每次與他偷歡之後的表情。

但她很快彈坐起來,仿佛意識到自己未著片縷,慌忙拉起被單覆住胸前的櫻紅,縮到床角。

「丞相——」她恢復了生疏的稱呼,不再像昨晚那般一直親昵地喚他的名字,「丞相恕罪,奴婢該死——」

恕罪?她何罪之有?

一個女子,把清白交給了他,助他解除媚毒,縱使有些小私心,也沒什麼不能原諒吧。

「回頭我叫鄒嬤嬤親自伺候你洗浴。」慕容佩低聲道,「過幾天,我會親自稟明離帝,封你一品誥命夫人,若你想補辦一場婚禮,我也依你。」

一個女子,最在乎的無外乎名分。他想,他應該可以盡量滿足她,做為補償。

「這些都不必了……」趙玉惑很明白他此刻想的是什麼,但若真要成為他的夫人,斷不能要這些表面上的補償。

她要他愛她,就像從前那般,哪怕,她失去了美貌與權勢。

其實,她大可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但她不願意這樣做。

畢竟如此荒唐的經歷,換了誰都會不信吧?

而且她希望他能憑著直覺,穿透外表,認出真正的她。皇兄不是一直說他的愛情不可靠嗎?經過了這次考驗,她倒要看看世人還能怎樣質疑。

「丞相若真的想賞賜奴婢,不如答應奴婢一件事……」趙玉惑垂下頭,輕輕道。

「什麼事?」他眉心一凝,仿佛害伯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此刻奴婢還沒想到,但奴婢保證,這件事絕不會讓丞相為難,丞相不必費心就能做成。」

她的聲音從容坦蕩,毫無詭詐,讓他稍稍放了心。而她此刻低眉懇求的模樣,如此楚楚可人,亦讓他不忍拒絕。

「好,我答應你。」慕容佩听到自己回答,「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

她抿著唇笑了。她與他的關系又近了一步,這就夠了。

這幾天,他一直在躲著她,不必說,她也能感覺到。

然而,她並不生氣,他的想法,她都能猜到。

是因為對「趙玉惑」的情意歉疚,才刻意疏遠她吧?這恰恰證明,他是個痴心的男子,不會因為一夜風流就遺忘舊愛。

她,果然沒有看錯他。

趙玉惑立在紗窗前,看著陽光透著淺綠樹葉,灑下疏疏密密的斑影,忽然覺得自己踏入了寧靜的居所。自換魂以來所有的忐忑心情,漸漸消融……

「夫人——」

敲門而入,鄒嬤嬤待她的態度比從前客氣了許多,讓她微感不適。

「嬤嬤有事嗎?」趙玉惑見對方身後站著一群丫頭,手捧釵裙服飾,一副慎重的模樣,稍有不解。

「丞相吩咐,今晚宮中有夜宴,要同夫人前往,」鄒嬤嬤道,「奴婢們是特意前來為夫人打扮的。」

「宮中設宴,丞相通常不會邀我前往,」趙玉惑蹙眉不解道,「這是怎麼回事?」

「夫人有所下知。」鄒嬤嬤道,「此次夜宴是因雲瑯貴妃過生日,皇上邀請朝中一品以上大臣攜夫人同往,還特意點名了要召見夫人,想必是從前沒見過,皇上和娘娘對夫人有些好奇。」

「我明白了。」趙玉惑頷首。

就算是離帝力邀,按從前慕容佩的脾氣,也是能擋則替她擋。這一次,卻同意讓她露面,其實,也是想補償她吧?否則,她這個冒牌夫人也太過委屈了……

呵,既然他有此好意,她就領了。

縴縴素指劃過那一盤盤釵裙服飾,可依她的眼光,卻挑不出幾件合意的。慕容佩大概覺得她一個鄉下女孩子,只要穿金戴銀即可。但他可曾想過,若她真的出席宮宴,首先要考慮的是不能丟他的臉?穿這些只怕登不上台面。

「鄒嬤嬤,我們夏楚的‘雪娟坊’,在這離都可開有分店?」趟玉惑思忖片刻,忽然道。

「有啊。」鄒嬤嬤不解其意,但仍答道,「不只‘雪娟坊’,‘紫妍齋’、‘盈履軒’,都在離都開有分店。」

「請替我至雪娟坊現要一件綠湖絲質的裙子,配碧玉簪一套,還有紫妍齋的薔薇胭脂水粉、盈履軒的芙綢鞋,」她順口說出一長串,「速去辦理,切莫耽誤。」

依她的眼光,也只有這幾間店的東西能與昔日夏楚宮中所用相比,亦是她平時用慣了的。

蘇巳巳或許是個鄉下丫頭,但她不是,她可不願意自己成為朝中貴婦嘲笑的對象,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他……

鄒嬤嬤吃驚地望著她,仿佛沒料到她會如此發號施今,但終究沒說什麼,頷首退去。

黃昏時分,她要的東西一樣不差,統統采買來了。趙玉惑花了半個時辰沐浴梳妝,打扮妥當,這才款款來到前廳與慕容佩會合。

慕容佩負手站在門邊,轉頭看她此刻的模樣,不禁微微一怔。

綠湖絲質的裙子襯得她肌膚格外明亮,溫潤的碧玉簪子本來就十分適合她清麗的模樣,蛾眉淡掃,櫻唇點絛,倒似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她微微一笑,滿室生輝,慕容佩不由得轉過頭去,仿佛抵不住她的艷光。

「已經遲了,快上車吧。」他未贊美她,只說了這麼一句。

不奇怪,他素來對她冷冷的,就算沉默無言,她也欣然接受。

好在車門敞開時,他伸出一只手來,輕輕攙了她一把,漠然中流露了半分關切——這就夠了。

車于搖搖晃晃,一路上,他眉間微蹙,若有所思。

「進宮見皇上與娘娘,倒不知該說什麼,奴婢好怕失儀,惹皇上生氣。」趙玉惑想讓他別再悶悶不樂,便想逗逗他,故作惶恐道。

「王上和娘娘都很和氣,你不必擔心。」慕容佩卻敷衍她一般的淡淡說道。

「丞相在想什麼?」她睜著大眼楮瞧著他,「滿月復心思的樣子。」

「近日北方發生了風災,皇上正為賑災之事發愁。」他其實從不與女子談論朝堂之事,但不知為何,此刻面對她,竟順口多說了兩句,仿佛當年他與玉惑相處時一股……

「怎麼,國庫空虛嗎?」她輕聲道。

他抬眸,微愕地看了她一眼。她猜的如此正確,出乎他的意料。

「連年征戰,國庫的確空虛。」他誠實答道,「其實離國藏富于民,無論朝中大臣,抑或在野商賈,只要一人拿出一錠金子,皇上也不至于一籌莫展。」

他說的,她都懂得,這情況就像當年的夏楚。

霎時間,她心生一計,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了,這法子一則順手推助他的官途,二則避免他因為娶了她這「糟糠之妻」徒招勢利小人的嗤笑。

但她並末馬上向他言明,只將計策醞釀于心。

馬車不疾不徐的前行,不遠處可見燈火通明,想必就是宮門所在。天邊殘存的最後一縷晚霞,映著她暗自莞爾的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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