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夜起相思 第七章
底下似乎傳來一聲踫觸硬物的細微聲,關德仁激動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小聲些,你是想招誰來?」雖低聲斥責,但喬富貴聲音里亦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顫動。
神月教聖物?不對啊……上回師父可沒提及那木匣里是神月教聖物呀。季珞語心里打個突,狐疑地盯著室內動靜。
半晌,喬富貴從地面下抱出一具長方木匣,幽晦的燭光下,那木匣顯得詭譎奇異。他將長木匣放置案桌,兩人的目光像著魔似地盯著那長方木匣,不知誰先咽了咽口水,這才打破空氣中膠著的狀態。
「你來打開吧。」喬富貴命令道。
為什麼是他?關德仁心生不滿,嘴上雖沒有拒絕,卻是遲遲未有動作。
興奮又緊張不安的氛圍彌漫屋內,兩人心底都想著︰以神月教詭秘狠毒的作風,木匣內定然安著什麼機關,若是貿然打開來,會不會中了暗算?
怎麼還會出現木匣呢?躲在窗外偷覷的季珞語不由得黛眉顰蹙,全身緊繃,不敢輕易呼息。
此時門扉霍然打了開來,一條身影倏地飛身而進,門又自動合上。喬富貴與關德仁驚慌地回過頭,但見一名白須老者立在他們身後。
「把神月教聖物打開後離去,就饒你們一命。」老者捋了捋銀白長須,冷笑幾聲。
雖不知眼前老者武功高下,然而剛才那身輕功就足以令他們望塵莫及。兩人互看一眼。
喬富貴思及苦尋多年的聖物就這麼輕易被奪走,實在心有不甘。那老者嘴上雖說留他們一命,然則眼底不經意閃過的狠,喬富貴不安地揣想著,他望向關德仁,見他也是一臉戒慎。
眼下保命為要。喬富貴望了木匣一眼,迅速與關德仁交換個神色,兩人緩緩將那鎖扣扳開,各握住盒蓋的一端,冷不防地將長木匣擲向老者,老者一驚,隨即出手將木匣往他二人的方向打落,木匣松開,匣內冒出一股五彩煙霧,頓時彌漫整室。
三人忙不迭地嗆咳著,待煙霧漸漸散開之際,他們驚恐地瞠大眼——
煙霧蒙蒙的屋內不知何時多了個頎長男子,那身月牙白綢衫襯得他俊雅翩然;男子望著他們的眼神卻是冰寒如霜,眸里瞧不出一絲屬于人身上的熱度。
「你……你是誰?」這人無聲無息地平空出現,他……他是人嗎?關德仁一臉駭然。
男子沒有回答,對他視而未見。
忽地,關德仁掐住自己頸部,嘶啞得說不出話來,眼神驚恐地瞪大,然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喬富貴見狀,額首冒著冷汗,問道︰「神……神月教主?」
冷遙夜淡漠一瞥,眉略抬,說了句︰「原來是你。」
喬富貴瞳仁瞪大,雙手握住脖頸,身子顫動幾下,也跟著倒了下去。
「解藥!」白須老者厲聲追討,伸出的手簌簌抖著。
老者知道自己尚未倒下,除了煙霧是往那二人的方向沖去外,也因為自己的功力比他們深厚,然而若不及時取得解藥,他的性命仍堪憂。
「無藥可解。」冷遙夜淡淡掃過一眼。
老者身子一顫,心思飛快轉著。冷遙夜能安然立于此,必是先服用了解藥,一定有解藥……他目光一閃,倏地破窗飛出,再度進來時,手中拎了一個嬌弱的身軀——季珞語一臉驚愕地眨著眼。
隱藏窗外的她被里頭急轉直下的發展駭得發怔,再加上臨敵經驗不足,以至于當老者破窗而至,她壓根不及反應。危急之下,她雖出掌往老者肩上擊去,仍被老者輕易躲開,進而攫住她飛身入內。
「把解藥拿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老者單手將季珞語雙手往後抓住,另一手握住她那細白的雪頸。
「還是一樣……」冷遙夜面無表情,冷冷道︰「無藥可解。」
老者全身一震!他以為這女人對冷遙夜而言或許是特別的,難道是他估計錯誤?
「真沒解藥,那她也活不了。」說著,加重了手上力道,季珞語脹紅著臉,痛苦得無法喘過氣來。
冷遙夜沒有反應;他那形同陌路的眼神,壓根未將他人的生死看在眼里,生也罷,死也好,都與他無關。
她的命耶!季珞語在心中焦急吶喊。
許是意識到死亡的恐懼,老者全身顫著,神智崩潰地大叫︰「別忘了她也吸入了毒氣!我死了,她也得陪葬!」說罷,仰首瘋狂大笑,再次加重手上力道。
她呼吸一窒,水眸瞪大。不要啊!
忽地,一道銀光往老者身上襲去,老者肩上挨了一記飛石,只得松開對季珞語的箝制,見冷遙夜欺身而至,老者連忙奪門飛出。
季珞語往前踉蹌幾步,撫著被掐痛的頸子輕咳幾聲,驚魂未定地看著冷遙夜,後者冷冷睇著她,黑眸掠過一抹怪異神色。
「他們……」忽地,她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腦中意識逐漸模糊,抬眼看著立在身旁的冷遙夜,他該會救她一命吧?
「這就是現實江湖上的殘酷無常。」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她那雙本已半掩的眼眸頓時睜大,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本以為他會安撫她的恐慌無助,不意竟是這麼一句……她沒被掐死、沒被毒死,恐怕也會被他氣死!
「你……」她為之氣結,卻不想跟他一般計較,因為眼下她的小命較為重要。
「解藥……」好不容易才從嘴里蹦出一句。想必大家都是中了方才那艷彩煙毒,所以她學起老者,也跟他索拿解藥。
「剛才已說此毒無藥可解。」他在她眼前蹲了下來。
無解藥?
她心頭一沉。怎麼自己初次跟江湖沾上邊便要命喪于此?
「冷……遙夜,你得去跟我……阿爹說……」視線漸漸模糊不清,意識昏迷之際她想起了阿爹……她真是個不孝女,她走了,阿爹跟二娘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還有,她來不及——
昏厥前,她口中低喃,冷遙夜俊眉一揚,拿出一顆藥丸讓她吞下,俯身貼近她臉畔探其鼻息,然後迅速點住她的穴道,封住心脈,打橫將她抱起。
「琉素!」他忽地輕喊。
一條身影不知打何處飛身而至,正是上回策馬而至的青衣女子。她是冷遙夜的貼身侍衛琉素,幾日前隨他離開教壇前來中原,一直于暗中跟隨著他。
「待會兒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僮會過來,讓他回去等著。」她今晚與季實去了關家,他估計季實不久之後會尋來此。
琉素點頭後旋即飛身而出,隱沒于漆黑中。
冷遙夜走過去將燭台踢倒,火光頓時燃了起來。他抱著季珞語往外走,瞬間沒入外界那片黑暗夜色里。
至于那個攤在地面上的木匣——所謂神月教的聖物——他徹頭徹尾沒正眼瞧過。
端著一碗血紅色汁液走近床畔,冷遙夜俯身凝視臉色轉為青黑的季珞語。
先前他說無解藥並非欺瞞。「五彩霞煙」制作過程復雜、毒性劇烈,一來無從得知煉毒者選用哪五種毒物,再者,即使得知後,解方藥材不易取得,更不是短期就能制成。
早先讓她吞下的是方神醫為神月教特制的「百解丸」,能清解百毒,然「五彩霞煙」乃由五種劇毒制成,百解丸至多能減緩毒性攻心的速度,並無法真正祛其體內毒素。
他扶起季珞語,讓她的頭輕靠在他肩上,將藥碗湊近她的小嘴,徐緩地將血紅汁液灌入她口中。
我還沒幫阿爹生個白胖孫子……這是她將死的遺言?冷遙夜渾然未覺自己的唇畔正微微揚起。
她不會死的。雖然「五彩霞煙」無解藥,卻非無法可解。
他起身將空碗放下,踅回床頭低頭看著她。
他向來不理會教務之外的事,對人世看似淡定自若,眾人道他天性冷淡寡情,其實他只是不想對世間人事多費心思。沒有眷戀,沒有情感……自然就不會耗損心力。神月教是他允諾的責任,他接下,用他的才智手段……不用感情。
然而她就這麼地出現——
當初接近她只是想找個人探得「杏林堂」的底細,而她正是那個適合的人選,且適巧出現在他眼前。當時不急于將所謂的「神月教聖物」取出,是想得知有哪些人會因為此消息而趕至臨陽城;還有,這種荒誕謬誤的消息又是從何謠傳而來?
初始本想讓人在臨陽城找間屋子暫住,就近觀察有何動靜,不意她卻爽快邀請他至季家作客。當時怎會不假思索就答應她的提議?
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句話?
你的眼神太悲傷了。
他以為自己一向冷淡,甚至是冷厲,她卻認為他的眼神太悲傷?
瞧躺在床上的她面色猶帶暗青,冷遙夜擰眉沉吟。
「五彩霞煙」的毒性急遽猛烈,也幸得那老者沖破門窗時讓毒性散開來,她才未立即身亡。剛才雖已讓她飲下「解藥」,但她內力修為太淺,藥性在體內行走太慢,毒性難以順利逼出。
思慮半晌,再次將她扶起。他面無表情地松開她衣上腰彩,伸手將衣襟往外拉開,一只小手赫然扯住襟口,水眸不安地瞅著他,小嘴掀嚅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迷迷糊糊中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飲下一碗帶有腥味的汁液,隨即意識到他伸手解開她的衣衫,她驚得睜開眼,卻渾身無半點力氣,一向伶俐的舌頭也不听使喚,吞吐了半晌方虛弱地逸出一句——
「我是……姑娘家耶。」面容泛著羞窘之色。
聞言,他不禁莞爾。真難為她在這關頭上竟會想到男女之嫌。
「我得幫你運氣逼出毒性。」他解釋著,跨上床鋪往她身後盤坐而定。
她輕點頭,知他心無邪念。雖則她平時行徑看似離經叛道,但之于男女間仍是青澀懵懂;面色雖力持平靜,仍無法掩去一臉羞色。
他雙手將她外衫月兌去,僅著薄衫單衣的她難抑一臉羞色,身軀緊張呈現僵直,苦撐著不讓自己太靠近他胸前。
「別緊張……我對你沒半分他念。」他禁不住拿她先前的話揶揄道。
天啦!這男人也懂得說笑?不不……不,他這是在嘲諷取笑呢。
她回首橫了他一眼,氣惱地一口氣提不上來,苦撐的身子像泄氣般地軟倒在他懷里。
她抖顫著身子想離開他的胸膛,冷遙夜抓住她細巧的雙肩,沉聲道︰「別亂動。」接著將雙掌貼在她背心,把真氣送入她體內,助其藥性順利施行。
瞬間有道暖烘的熱流竄入她體內,約莫一盞茶後,她全身熱燙,開始出汗;不久,虛弱得無法抵抗那道熱流沖撞,頓時暈了過去。
冷遙夜接住她軟下的嬌軀,將她平放下來。瞧她一身單衣濕透,緊貼著玲瓏身子,這時若寒氣入侵,氣虛體弱的她恐難以抵抗。
不能叫醒丫鬟,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她中毒之事一旦傳出,「杏林堂」的事難保不會牽連到她身上來。
他略皺著眉,思忖著該如何將她那一身濕漉的衣衫換下……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季珞語悠悠醒來,一雙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猜想自己這條小命應該是保住了?
她側過螓首望向床外,熟悉的場景擺設……她在自己的房里?想來昨晚冷遙夜是將她帶回季家。
雙手扶住床板吃力地撐坐起來,身上的被褥順勢滑了下來,她低斂眼瞼,赫然發現自己僅著單衣。
她睜大眼,想起先前冷遙夜為她灌入真氣祛毒時曾解下她外袍,這才松了口氣……不對!她猛地低頭瞧身上這件單衣,上頭的盤扣不一樣,這是二娘前些日子幫她做的一批新衫,她擺在櫃里還沒動過呢。
她倒抽一口氣,伸手將被褥拉至下頰。饒是她再怎麼大膽,一遇上這種事仍是慌亂。麗眸一抬,冷遙夜俊逸的身形映入眸中。
「我……我的衣服?」她驚慌問道。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只除了眸底一閃而逝的赧色——倘若她非處于驚嚇中,或許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