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夫 第一章
金碧輝煌的西引皇宮內,處處燈燦如晝,絲竹聲自宣天殿飄揚每座殿苑。
然而,就在一行人抵達之際,絲竹聲乍止,筵席上的兩列文武百官,都不禁抬眼朝入殿處看去。
此刻,寶座上的西引女帝正用一雙清亮瞳眸睇著來人。
「西引御封皇商舒仲尹,參見陛下。」
舒仲尹身著寶藍色繡銀邊交領衫,外搭月牙白半臂,身形高大,豐神俊秀,眸中蘊含光華,即便面對著西引女帝,姿態仍不卑不亢。
「免禮。」女帝玄芸視線掃向他身旁乘無靠軟轎進來的女子,似笑非笑地道︰「這是怎麼著?朕準你見駕不跪,幾時就連你身邊的人也擁有同等殊榮?」
「回陛下,拙荊是因雙腳有所不便,才無法行以跪禮,還望陛下見諒。」他垂睫道,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妻子。
時值入秋,北風吹起,她身穿天青色交領襦裙,長發盤成髻,綴以金步搖,再以錦織白紗罩覆掩玉顏。
注視那女子半晌,玄芸一聲輕笑。「雙腳不便?既是如此,朕自然不會強人所難,但是……在朕的面前悶不吭聲,未免太過狂妄?」
「回陛下,拙荊是個啞巴。」他淡道。
玄芸不禁揚起眉。「啞巴?仲尹,你特地從南盛挑回來的美人,竟是個瘸子啞巴?」她哼笑了下。「這可真教朕有點不服氣,難不成朕指給你的對象比她差?」
「陛下,雖然她是個啞巴,可這世間沒有完人,微臣並不介意,至于她雙腳不便,是因日前傷了腳,暫時不良于行,並非是個瘸子。」
「喔?」玄芸笑吟吟地走下寶座,近身打量著那女子。「仲尹,你不是想抗旨才隨便找個人充數吧?」
按西引律例,女子年屆二十需要婚配,男子則在年屆二十五前得成親。
舒仲尹原有個訂下婚約的未過門妻子,但伊人于三年多前無故失蹤只得以死亡論定,舒仲尹便以守喪三年為由推卸婚約。如今三年屆滿,他貴為御封皇商,舒家產業又遍布四方,東至百定,西至若霞,北至北岩,南至南盛,規模之大,豈能後繼無人?由于他的身份特殊,要是沒有婚配,自是由女帝指婚。
但他卻在期限前去了南盛一趟,等回西引後,便道他已迎娶了美嬌娘,依玄芸之見,覺得他不過是找人胡亂充數罷了。
尤其,這位舒夫人的體態實在和姑娘家相差太遠,讓人不由得懷疑。
再者,她並不認為他已將最心愛的未婚妻遺忘,這麼輕易地再愛上其它女子。
「陛下何出此言?」
「不管朕橫看豎看,都覺得舒夫人要是能夠站起,必定十分高大,一個女子有如此體格,實在不多見。」玄芸幾乎篤定眼前的舒夫人並非女兒身。
聞言,舒仲尹不禁微噙笑意。「陛下,南盛百姓不論是男是女,體型都極為高大,而‘她’不過是比一般姑娘高了些許。」
「是嗎?」玄芸轉而望向他,語帶威嚴,但勾笑的唇露出只有他懂的淘氣。「仲尹,就算你是御封皇商,若敢欺君,朕一樣可以治你的罪。」
「陛下若不信,何不掀開‘她’的罩紗?」
玄芸微揚濃眉,突地動手掀開罩紗。
隨著罩紗緩緩上移,眼前一片點上胭脂的朱唇微掀,編貝微露。
那唇形極美,帶著艷色,甚是迷人。
霎時,殿內所有官員無不將目光集中在舒夫人身上。
就在玄芸將罩紗整個掀開之後,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女子濃睫如蝶翼般羞澀輕顫,琉璃般的瞳眸,教人移不開眼。
笑意輕抹,玉顏薄施胭粉,黛眉勾魂,瑤鼻挑心,那唇瓣輕啟,口吐芝蘭,這樣的絕色教殿內眾人皆屏住呼吸,被她的妖嬈所震懾。
舒仲尹滿意地勾彎唇角。「陛下,拙荊名叫東方無雙。」
「……東方無雙?」玄芸楞楞抬眼,好半晌才回神。「果真是舉世無雙,這名字取得好。」
以麒麟山和西引為界的南盛王朝,相傳男俊女俏,如今得以一見,果真教人開了眼界。
只見東方無雙低首垂眼,那姿態就像個尋常的姑娘初見這般陣仗,羞赧得不知如何應對。
「確實如此。」舒仲尹也認同。
「你可得好好告訴朕,到底是怎麼找到這塊瑰寶的。」玄芸熱絡地拉著他。
兩人相識極久,久到兩人之間甚至培養出濃厚的兄妹情誼,但很多時候基于國家律例,她也只能強逼著他,如今他既迎娶了美嬌娘,她自是為他開心。
唉,要知道她這個女帝也不是好當的。
玄芸太過開心,自然動作也就懶得拘禮,以致沒瞧見坐在寶座另一端的皇夫正一臉不悅。
「這個嘛……」他逸出幾不可見的嘆息。
就知道,她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
一輛綴著舒家特有金黃流蘇的馬車,早在宮外等候。直到二更天,才見舒仲尹和軟轎緩緩走近。
「爺兒。」充當車夫的歐陽璇快步迎上前,一聞到他身上濃厚的酒味,趕緊伸手扶著他。「今兒個喝得可盡興了。」
他其實是舒仲尹的隨侍,只是皇宮內院,並不是他能隨意進出,只好在外頭等候。
看了他一眼,舒仲尹不發一語地進了馬車,東方無雙則由歐陽璇攙入車內。
「走。」待東方無雙坐定,他便沉聲道。
「是。」歐陽璇坐回到馬車前,一拉韁繩,就駕著馬車離去。
馬車一路朝城東奔馳,等離開宮殿一段距離後,坐在舒仲尹對面的東方無雙終于忍受不住地扯下頭上的罩紗,然後又扯開身上的交領襟口,低喊著,「真是悶死我了。」
那嗓音一出口,竟是低醇的男音。
「戴上去。」舒仲尹沉聲道。
聞言,東方無雙無奈地再將罩紗戴上。「爺兒,你真的認為這麼做瞞得過陛下嗎?」
「只要你不出岔子,沒有瞞不過的道理。」
「可要我一人分飾兩角不會太過冒險?」
東方無雙……不,正確來說,他是東方傾城,身為爺兒在西引之外的總賬房。一直以來,他總是待在南盛替爺兒處理各種買賣,這回是為了爺兒的婚姻大事才男扮女裝到西引來。
按照爺兒對外的說詞,東方傾城和東方無雙是對兄妹,為了不讓來到西引的東方傾城被外人給籠絡,才迎娶其妹,加強他的向心力。
因此,在西引時,他必須分飾兩角,偶爾,也必須像今夜這樣偽裝成女紅妝。
舒仲尹微張了眼。「只要捱過女帝要求的婚禮,舒夫人便能養在深閨,不再見外人,你就放心吧。」
東方傾城不禁一楞,急忙拿開罩紗。「什麼婚禮?」
「陛下主婚,為了取信于她,只得如此做了。」他早就猜到在南盛已舉行過婚禮的說法,必不會被玄芸承認,這場婚禮是非辦不可。對他而言,倒是無所謂,況且——「婚禮就交給你來籌備了,至于商舍的事我自會處理。」
皇商商舍在西引已創建近百年,原本是用來歡迎各國商賈與會,能讓各地的貨物互通。百年發展下來,各國的貿易在舒家的穿針引線之下,自由貿易,以致西引的商賈莫不希望成為商舍的一員,讓自家貨品得以銷到鄰國各地。
然而,要想成為商舍一員並不容易,得是富甲一方的商賈才有此資格,所以是否可以自由出入商舍就成了身份高貴的象征。于是每到兩月一會的商宴,不少商賈無不想盡辦法,只盼能得到舒仲尹的青睞。
如今,又值兩月一會的商宴。
「我?」東方傾城瞪大了眼。「可是爺兒不是說了,我只要在今晚露一次臉就好了?」
他真的很想死。
光是今夜扮女裝,被迫在大殿上受數十道目光的巡禮,就夠教他不自在的,如今竟還要他扮嫁娘……他的命怎會這麼苦?
「畢竟陛下仍不信我的片面之詞,非要有場婚禮為證,你就只好多擔待些。」話是這麼說,但他很清楚,玄芸不過是無法忍受堂堂西引皇商卻連一場正式婚禮都沒有。
「……」東方傾城是啞巴吃黃連。
「你要記住,若被陛下發現你男扮女裝,我會把欺君之罪全推到你的頭上。」舒仲尹勾笑,可笑意卻不達眸底。
他頭皮發麻。「我明白。」
唉,他受爺兒栽培已有十多年,自然分得清楚,主子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如果他真的搞砸這件事,下場肯定很淒慘。
主子是鐵了心不肯接受西引女皇的指婚,就算當年被失蹤的未婚妻傷得很重,他的心依然只裝得下那個人。
「傾城,這一切可都得拜托你了。」說著,舒仲尹突然探手輕撫他的頰。
瞪著那只「祿山之爪」,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爺兒,你醉了?」
他很確定主子並不喜男風,但實在不確定他此刻的舉動有什麼含意。這麼親密的舉動,教他渾身寒毛豎起,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
「嗯。」舒仲尹喃著,像是沒打算把手伸回。
「爺兒,冷靜一點,我是男的……不要意亂情迷……」東方傾城出手制止,就怕主子酒後亂性,他受不了騷擾而揮拳相向,那他可就罪過了。
「記住,就算有人對你毛手毛腳,你也不準開口,更不準回手,否則砸了我的事……你就等著領欺君之罪。」舒仲尹反扣住他的手,厲眸一凜。
東方傾城吃痛卻不敢作聲,只能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想演練就說一聲嘛,干麼嚇人?
還不是因為他沒來由這麼做,才會嚇得他動手制止。
「但總不能要我乖乖地任人上下其手吧。」他扁嘴道。
扮啞巴、假傷腿,這都是為了不讓他露餡,可總不能因為這樣,就要他乖乖地被人揩油欺負吧?
「在這段期間,我會讓歐陽璇跟在你身邊。」話落,舒仲尹徑自閉目養神。
東方傾城本來想再說什麼,但見主子一副言盡于此的樣子,他也只能認命地闔起嘴。
罷了,既然他自己說要報恩,自然是要一肩全擔了!
反正,只要撐過婚禮,東方無雙就會成為舒府的影子夫人,再不用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