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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那一瞬間 第七章

若柔有點發窘地低下頭,臉頰熱辣辣地燒起來。

雖然還是怒氣難平,但剛才的高張氣焰,已經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抿緊的唇微微扁起,明知道不應該有這種情緒,還是被一陣倏地上涌的委屈感擊紅了眼眶。

陳昭陽看著她喪氣頭頂心,黑眸閃過一縷復雜的情緒。

「既然這麼有緣,避都避不掉,那這個朋友真的當定了。」他伸出右掌,慎重地重新自我介紹︰「陳昭陽,今年三十三歲,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我的新娘是朱槿,以後請多多指教。」

已經輸了開頭,不能再一瀉千里。若柔力持鎮定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微微顫抖的指尖悄悄出賣了她心底的不平靜。

「恭喜你。」

她始終低垂著頭,沒有勇氣再次與他的眼神交會,就怕被讀出眼底那真實的不堪情緒。

有一種傷心的場合,教人無法流淚。

一箭穿心又死不了的痛,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她向來不是個反骨的人,就算再怎麼喜愛,一旦知道是屬于別人的,就不會有那種想去爭奪的心思存在。

如今,這是多麼奇特的狀況。

若柔實在一點都沒辦法真心祝福這對新人,並非她心胸狹隘,而是——

「你發現沒?朱槿的對象……跟我是同一種人。」智英今天在宴席上不發一語,偏偏在回家的途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智英……」看著開車中眼眶微紅的智英,她詞窮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除了那個男人以外,我從沒想過會有嫁給其他男人的可能性。’我居然到今天才明白她說這句話的意思……就因為……我不是個男人。愛一個人為什麼要有性別之分呢?」

若柔無言以對,一手搭上智英的手臂,輕輕安撫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眶泛紅。

這就是她沒辦法把朱槿當成好朋友的最大原因;一個對感情不勇敢、不誠實,又狠不下心斬斷別人情根的女人。

這樣到底是把誰當了誰的替身?

「朱槿有她的擔子要扛,這麼大的家業……唯一的繼承人是該有一樁大眾看來健全的婚姻,總不能在她手上斷了傳承……」若柔講到最後,聲音薄弱下去。

只要不去想陳昭陽的處境,她就能把這樣的說詞理所當然地發展下去,可是她沒辦法不去想——阿陽很愛朱槿嗎?萬一捅破了後該會有多傷心呢?

是青梅竹馬呢,這麼深遠的情誼。

「智英,別去介入,為了……朱槿好。」

智英扯唇笑了笑,飽含嘲諷地瞥她一眼。

「忘了嗎?一向是她傷我,我幾時去傷害過她了?就連結婚了都不放過我,說想見我一面,也沒想過這樣的場合對我來說簡直……」

智英說不下去了,唇角那抹譏諷的笑意,若柔看了,心里忽然一陣沉重又膽顫心驚。她恍然明白過來,自己說的那句告誡的話,不僅僅是在對智英說而已,還包括她自己。

以管窺天攝影展Sun的作品集

以「天空」為主題,一位國際知名攝影師的亞洲巡回展

潔白到有些刺眼的回廊牆上,一幅幅在不同國境窺天的天空照片,組織成一室的世界大同。

捷克的天空,是郁郁寡歡的灰。

泰晤士河畔的天空,是一片熱情璀璨的紫霞。

莫桑比克的天空,蒼白得有些不祥。

冰島的天空,是一片缺乏生氣的極淡藍。

南斯拉夫的天空,深藍當中還添抹了一縷生機盎然的綠。

馬達加斯加的天空,白雲涌動,氣勢磅礡得宛如要翻騰出架框外……

雖然攝影也是若柔的工作環節之一,不過她很少參觀這類的藝術攝影展。

不知道在哪一本書上看過這樣的理論︰但凡工作跟藝術扯得上關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偏執狂;假如他們不那麼偏執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就創造不出屬于自己的特色。

若柔的神情有些呆滯。

她瞪著回廊底,那幅放大到掩蓋了整個牆面的純粹湛藍天空,下不了任何評論。

那片天空只是藍,沒有白雲,沒有雜質,就是藍,藍得徹底。

有別于其它作品在右上角標上窺天的地點,那一大片藍天,完全沒標示是出自于哪一塊國土,只標示了作品的名稱——一瞬間。

雖然若柔難以理解這個sun先生為什麼只拍天空的偏執,但她能看得出來這些作品有多出色,出色到讓她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還有一種……

好吧,這位sun先生的掌鏡技巧令她嫉妒了。

畢竟專業和職業在程度上還是有些許的不同;她掌鏡是為了餬口的職業,確實是差了人家的專業一大截。

「只是興趣?」若柔有些不服氣地挑眉,斜瞥了站在一旁的陳昭陽一眼,不可否認的,她不服氣之下還難掩欽佩。

「真的只是興趣。」陳昭陽坦然接受若柔這質問的一眼,回答得很篤定。

距他的婚禮後,至今已經兩個月有余,這期間誰也沒去找誰,本來想就此失聯算了,想不到幾天前突然接到他的電話,邀請她來看展。

當下不是沒抗拒,可拒的話剛纏到舌尖,就被他用一句「是我的作品」挑起無數好奇心;因為實在是太好奇,加上言談中他又像對待普通朋友那樣落落大方,如此一來,她若再推辭,未免顯得有自作多情的矯情之嫌。

料想不到他所謂的興趣竟是這種巡回展等級的。

「唔……我們做人呢,是該謙虛一點沒錯,但過度謙虛也是虛偽的一種,尤其是在技不如你的人面前,那簡直是一種變相的吹噓。」

這種吃味的不平語氣,讓陳昭陽幾乎快笑出來。

他可以理解若柔的不滿心情,大概是覺得被耍弄了吧。

「講話別這樣酸溜溜的,真的只是興趣,只是誤交損友,名氣就不小心被人搞大了。」

「哇?」她調侃地低呼一聲。「剛才如果是用謙虛掩飾吹噓,現在這句話簡直是用擴音器在自吹自擂了。那個什麼會不小心搞大你名氣的損友也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我可以證明sun是無辜的。」若柔話還沒說完,一名戴著眼鏡的溫雅男士從後方冒出來,打斷她的話。

男士朝若柔溫溫一笑。「因為我羨慕sun的公司在他妹妹手中營運得太順利,以至于他這個CEO當得太輕松,我這個損友在嫉妒之下,干脆把他不務正業的興趣弄成他的另一項事業,想讓他也嘗嘗忙碌的滋味;想不到這位老兄也很有本事,他的作品在國際上大放異彩,得獎無數,只是阿陽根本也不把這當一回事,到頭來,他還是玩他的,倒苦了我自己……抱歉,不小心發起牢騷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這個藝廊館的館長,是阿陽口中的損友,也是他的攝影作品經紀人,叫我明朗就可以了。」明朗伸出手與若柔交握。

「李若柔。叫我若柔就可以了。」她甜甜一笑,打從心里喜歡這個有著溫柔笑容的斯文「損友」。

明朗指指牆面那片藍。「若柔小姐似乎很喜歡這件作品?我遠遠的就見你一直盯著它看。」

若柔把視線再次放在牆面上,眼神有些迷離。

「它很特別,有一種自由奔放卻又說不上來的孤獨沖突美;像是過于放縱的心靈還沒有找到正確的歸宿……」像他的主人一樣。及時咽下最後一句太過私人見解的話。「抱歉,我妄言了,其實也沒這麼懂。」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朗看著她微微發窘的可愛表情,不禁莞爾一笑。

「沒什麼妄言不妄言的,每個人的心境不同,見解自然不同。看來若柔小姐也是個心思敏感的女孩。這樣吧,你猜猜這面牆的完美藍天‘一瞬間’是在哪里拍的,猜中的話我請你吃十頓貴死人的晚餐。」

「那猜錯呢?」

「當然是你請我吃一頓貴死人的大餐。」

陳昭陽雙臂抱胸,好整以暇,不在意自己成為被人當面議論的對象,但听到這里後,他偏過頭,像是不經意地看了過于熱情的明朗一眼,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

明朗向來不是個莽撞之徒,也不是個這麼多話的人,好友數年,他自然明白明朗這樣積極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明朗溫柔體貼,做事穩定,對感情對忠貞,像明朗這樣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感情的對象,若柔如果跟明朗在一起,她會有一段很美好的感情,說是會有一段良好的姻緣也不為過。以明朗這個年齡,是該以結婚為前提找交往對象了……

「我猜?」才開口說了兩個字,若柔猛然意識到明朗的用意。

她僵住即將出口的話,下意識地偏過頭,看向身旁的陳昭陽。

他正把視線放在「一瞬間」上,就像根本沒在听他們之間的對話。

一種不該浮現的失落感漫過心間,隨即又被慶幸沖刷得一乾二淨。

失落什麼呢?就這樣吧,這樣對彼此都好,真的很好。

若柔扯唇對明朗一笑,「我猜是在……」

「新疆。」溫溫低低的男嗓不疾不徐地穿插進來。

若柔和明朗俱皆一愣,同時轉眸望向突然搶話的陳昭陽。

「不好意思,我忍不住揭曉答案,破壞了你的好興致。」陳昭陽對明朗道歉,不明其意地笑了笑。「為了表示歉意,這十頓貴死人的大餐就由我來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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