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虎 第十二章
半個時辰後,柱子準時來到「胡家角子館」門口。
何甄笑著迎他進來。
「我跟府里丫鬟借了一套衣裳。」柱子把包袱交到何甄手上。「委屈大小姐了。」
「什麼話。」何甄倒了杯茶給他。「柱哥兒在這兒稍等一等,翩兒馬上出來。」
在何甄的幫忙下,三兩下子,翩兒很快穿戴整齊。
因角子館里沒準備鏡子,翩兒只能就著水盆倒影檢視妝容,她覺得……勉勉強強。
何甄卻是嘖嘖有聲地繞著她轉。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她太久沒穿裙裝,心里實在忐忑。
「好看,好看極了。」何甄笑著將她拉出灶房。「真不愧是文家手筆,就連丫鬟衣裳也做得這般精致。等會兒文少爺看了,肯定迷得魂兒都掉了——」
說這什麼話——翩兒轉頭欲嗔,沒想到等在鋪里的柱子一見她,也是猛地一聲呼。
「老天爺——」
何甄戳了柱子一記。「收斂點,瞧見你模樣,小心你主子吃味,惱得挖掉你眼楮。」
「真、真對不起。」柱子挲著頭道歉。「實在是大小姐麗質天生,小的才會一時忘情——」
「好了,嫂嫂別逗我了。」被柱子跟嫂嫂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夸,翩兒都窘壞了。
「好,嫂嫂不耽擱你。」何甄轉頭望著柱子交代。「柱哥兒,我家妹子就交給你了。」
「柱子辦事,少夫人放心。」柱子猛拍胸口。「要不過一個時辰,柱子肯定把大小姐妥妥當當送回。」
馬車上,柱子隔著車簾,向車里邊的翩兒仔細提點說詞。
「要是等會兒遇上人,您就隨小的喊聲,小的喊總管您就喊總管,小的喊夫人您就喊夫人,千千萬萬不可以露了餡兒。」
「我明白。」
「還有,要是有人問起,您就說是跟小的一道出府采辦少爺要的東西。吶,東西就擱在您手邊竹籃,得煩勞您拎進府去。」
翩兒往籃中一望,不過是些練字的箋紙。「知道了——對了,你們家少爺知道我等會兒會過去?」
「小的本來想提,可小的剛回府時,少爺正用過藥在休息。」柱子老實說。「不過您放心,少爺見了您,肯定會樂上天去。」
希望是這樣。她手指撥弄著籃里的箋紙,心里七上八下。
這是從來沒有的景況。
翩兒一嘆。
和文式辰認識這麼久了,哪次見他不是大剌剌來、大剌剌去,自在愜意得不得了,哪里意料,自己會有左右躊躇、坐立難安的一天!
難道說「喜歡」,就是這麼折磨人心的一件事兒?
沒多久,馬車已然駛進文府。翩兒听著柱子一路的招呼聲,心里頭的不安穩越是加劇。若不是這會兒沒了退路,她,還真有那麼一點想打退堂鼓。
「大小姐。」待馬車停,柱子壓低聲音喚。「下車吧,已經到了。」
兩人慢慢前行。文府佔地奇大,尤其是文式辰所住的主屋,光是里邊花園,已佔了兩、三畝地。幾座高低不等的涼亭布置在水池四周,其中一座壓水拱橋直通對岸。
翩兒見這陣仗,有些嚇著了。她素來知道文家有錢,可沒想到竟是有錢到這地步。
柱子小聲說︰「您瞧見沒有?直走到底,就是少爺廂房。」
翩兒剛在慶幸一路沒遇上人,後頭便傳來聲音。
「柱子?」
來人穿著淺綠襉裙、女敕黃上衣,一副不可一世模樣。
柱子一揖。「春禾姊,來看少爺啊?」
翩兒跟著喊︰「春禾姊。」
「還敢說呢,」春禾瞧也沒瞧翩兒。她雖然同為丫鬟,可因為伺候的人是文夫人,說話口氣自也大不相同。「知不知道,少爺一醒來就在找你,你是跑哪兒打混去了?」
「冤枉啊,春禾姊。」柱子答。「是少爺要我到外頭買東西,可能是少爺一時間忘了——」
直到這會兒,春禾才往翩兒方向瞄了一眼,眉尖忽地皺起。
「這丫頭……很面生啊,哪個院子的人?」
實在是翩兒姿色過麗,才會引來春禾的側目。
柱子跟翩兒著慌了起來。怎麼辦,該想什麼話回答?
柱子心頭猛跳著,正在愁煩該找什麼話搪塞時,一喊聲遠遠傳來。
「橋上的是不是柱子?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少爺在找你呢!」
總算逃過一劫。柱子冷汗直冒。「對不住啊,春禾姊,沒法陪您多聊……」
「這兒有盅雞湯,是夫人特意要灶房熬的。」春禾下顎一點,身後的丫鬟立即把木盤送上。「記得讓少爺喝了。」
直到春禾領人離開,翩兒才縮著脖子低問︰「這位春禾姊——好大派頭!」
「她這叫狗仗人勢。」柱子一臉不以為然。「好在她剛才沒細問,真是嚇得我一身冷汗。」
「對不起喔,替你找麻煩了。」翩兒一臉抱歉。
「只要少爺開心,要柱子做什麼都行!」柱子挺直了腰桿。
兩人來到廂房門前,柱子把手上雞湯交給她。「您直接進去就是,小的就不打擾您倆了。」
「你要我一個人進去——」翩兒著慌。
「放心,少爺見了您,一定會很高興——少爺,柱子回來了。」
說話間,柱子已經打開房門。
「等一等——哎唷!」眼見柱子身一轉跑了,干麼走得那麼急……翩兒心里叨念著。
雖說她跟文式辰打小就認識,可要她突然進他房間,她還是會害羞的嘛!
她一臉不知所措地踏進門里,與庭院上頭富麗精致的假山流水相比,文式辰房間,倒是奇異地簡樸。
牆邊一排是書架,居中擺了一座檀木圓桌,周圍散放著六張圓凳。門廳與內房間,僅用一座楠木座屏相隔。
听見聲音,原本臥在床上休息的文式辰輕咳著起身。
「我要你去胡家角子館,你是去了沒有——」
他從座屏後現身,一見著裙裝手端瓷盤的翩兒,雙眼不禁一呆。
這是夢嗎?
只見他一連揉著眼皮,以為眼花了。
在她面前,文式辰總是嘻皮笑臉,一副悠然自得模樣,哪時見過他發愣痴傻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出聲,忐忑的心情頓時松了下來。
「你沒看錯,真的是我胡翩兒。」她將木盤往圓桌上一放,仔細打量他臉。「你真的病了呢,面色好蒼白。」
望著她憂心忡忡的臉蛋兒,回神的文式辰忽然抱住她。
她嚇了一跳,以致忘了該反抗,眨著眼愣愣地看著他驚喜的表情。
「老天,翩兒,真的是你!」他好激動。
平常每天都得見上兩、三回的人兒,今天卻連聲音也听不著,不曉得他多嘔!只是染了風寒,休息個兩天喝點湯藥就沒事了,大夫雖然這麼說,可文老爺文夫人仍舊把他當成了病重的人在伺候著。
別說出門,就連他到院子里走個兩步、動動身子,娘也要大驚小怪!
「讓我瞧瞧你——」他微退開身審視懷中佳人,雖是他尋常見慣的淡綠色衫裙,可穿在膚色白皙的翩兒身上,就是比府里的婢女更漂亮出色。
她一頭曾被她自己削了一半有余的頭發,現已經長到了脊背上,被嫂嫂用一支烏木簪子松松綰著。
加上她不點而朱的唇瓣與面頰,渾似美玉生暈,更顯嬌艷動人。
「還不放手?」翩兒一扭身子。要不是被他瞧得好不自在,她還可能沒有發覺,自己不該繼續被他抱著。
「我不放。」他雙臂緊摟著她肩膀,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再不分開。「你不知道我多開心,本還在懊惱今天見不到你的,想不到你竟來了。」
「誰叫你要逞強,」她仰臉嗔他。「昨晚明明就覺得冷,還不肯到我家換衣裳。」
「你就這麼想看我月兌光?」他故意說。
「我才沒有——」她立刻脹紅臉。
「我知道,逗你的。」說完,他忍不住轉頭咳了兩聲。
見狀,她立刻壓著他坐下。「你身子還不舒服,別淨站著說話——來,喝雞湯。」
「饒了我吧。」他苦著臉。
「怎麼了?」她掀開蓋嗅了一嗅。「還挺香的啊?」
「香,」用足斤重的老母雞熬的雞湯,怎麼可能不香。他嘆道︰「但我從早到晚,喝了不下五盅,你說,現在能有胃口?」
原來是喝膩了。她眼珠子一轉,想起有道菜色,正好可以用上這盅雞湯。「這樣吧,你叫柱子過來,我給他一道菜譜,讓你家廚子照做。」
他想了一想。「你要寫的——該不會是蝦丸雞皮湯?」
「你還記得真清楚!」她很是驚訝。
「當然。」他領她到內廳,備妥文房四寶。「胡家飯館的招牌菜——蝦丸雞皮湯、胭脂鵝、糟鵝掌跟肉煨筍,哪一道不是讓我齒頰留香,念念不忘。」
真是會說話!
翩兒款款落坐,起筆前細想了一想,然後寫道——需要備置鮮蝦一斤,撥殼搥碎了之後摻入豆粉、豬油、鹽水跟蔥姜汁。再將蝦泥揉成丸子,煮熟、混入雞湯,起鍋前撒上幾撮紫菜即成。
雖說時間有點晚了,可依文家財力,翩兒心想,廚房應該有辦法弄個幾斤蝦回來。
接過紙,文式辰喊來柱子。
「拿去要廚房照著做,記得,湯做好之前,別讓人過來打擾。」
「小的遵命。」一瞧主子面色,柱子就知自己辦對事、帶對人了,他笑嘻嘻地退下。
關好門,文式辰悠轉回房,看見翩兒正在打量他藏書。
他從後邊將她一把抱住。
「噯,跟你說過多少次——」對他親昵的舉動,她仍舊不大習慣。
「少動手動腳,對吧?」他低頭蹭著她耳廓。「哪理你?今天算你自投羅網,我當然要好生利用。」
「你!」她轉頭瞪。
「我,」他睨著她笑。「喜歡你。」
唉唷!她腳一跺。
他這樣,是要她怎麼回話啊!
他繼續纏人。「說,我今天整天沒到角子館,你是不是覺得哪兒不習慣,會擔心我?」
「一點都不會。」她才不說會讓他開心的話。「你不知道我今天過得多愜意,耳根多清靜——」
還嘴硬!以為他看不穿她心思?他眯著眼湊得好近。
「所以說——」他抬手點點她身上衣裳。「這身打扮,是我們家柱子強逼你的噮?」
這人——真是——討厭!她臉兒忽地脹紅。「你就一次說輸我會怎樣?」
「我只是想听你說句『我想你』。」他眼兒鼻子對著她眼楮說。「你不知我心里多悶,明明你就在前頭三、五條街遠的地方,我卻一步也踏不出去。」
「你身子不舒服嘛。」被他軟語鼓勵,她終于有那勇氣輕踫他面頰。「我很少看你面色蒼白的樣子。」
他側頭往她手啄了記。「謝謝你來,你不曉得,看見你,我多開心。」
他這句話,總算解了她一路上的忐忑。「其實,我來之前,一直很擔心……會不會太冒失了?」
「原來我們膽大包天的胡翩兒……居然也有猶豫的時候?」他糗她。
「你——」她順著以往習慣,正想揮拳開扁,可一想到他病著,勁頭就消了。「算了,我大人大量,饒你一回。」
「別饒別饒,我就愛你跟我過不去。」他繼續鬧著。「你不知道,你每次揮拳頭打我,就像在幫我搥背揉胸似,甚是舒坦——」
覺得舒坦是吧!她捏緊拳頭往他肩頭一敲。「——我就繼續教你舒坦。」
她當真沒留手勁。
「哎呀呀呀——」文式辰被打得抱頭鼠竄。
「跑什麼?你不是希望我幫你搥背揉胸?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