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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虎 第十六章

第八章

文式辰想的戲碼相當簡單,他只要翩兒做一件事——當他爹或他娘帶人上門要她別再跟他見面時,她得一口答應。

他連他爹娘會有的反應,都事先料好了。

「我爹娘他們人不壞,就是自命不凡、心眼狹窄了些。他們過來,肯定會說些不中听的話惹你生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听過就算,別跟他們多計較。」

「然後呢?」她問︰「我答應不再見你,你我就真不再見面了?」

「怎麼可能!」他緊擄住她手。「我打算趁這機會,一改我爹娘看高不看低的壞習慣;我更要讓他們明白,我們文家能娶到你胡翩兒,可是燒了三世好香才得來的福氣。」

「你打算怎麼做?」真有那點棒的主意,能一下改變兩位長輩的脾氣?她實在想不出來。

「細節不好多說,免得一不小心露餡,反而賠了你這個夫人又折兵。」他輕點她鼻。「總而言之,不管我爹娘、或外邊傳說什麼,你要相信我,我的心,永遠有你一人。」

「嗯。」她盯著他眼,慢慢舉高右手。「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胡翩兒在這兒立誓,不管往後發生什麼事,我只信你文式辰今晚說的話。」

有她這幾句,他就可以大刀闊斧干了!

他感動地親一親她面頰。「我也在這兒跟你承諾,短一個月,慢則半年,我一定會說服我爹娘,請上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將你迎進我文家門。」

☆☆☆

日子過得飛快,眨個眼已過了二十來天。這時間里,前喬家酒鋪已然懸上簇新匾額,三個燙金的大字——「悅朋齋」,取義「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文式辰依舊憑著他旗下糧行掌櫃傅昌名義,出面雇請胡朗當「悅朋齋」掌杓。傅昌在文式辰的授意下,對胡朗極盡禮遇,不管是人手、菜單、料材、酒單,樣樣都依胡朗意思行辦。

胡朗也相當珍視此回東山再起的機會,在決定接下「悅朋齋」掌杓位置當天,他便和女兒、兒媳說定,「胡家角子館」從此並入「悅朋齋」面點房,在「悅朋齋」營運尚未齊穩之前,他還需要翩兒幫忙照看面點房——當然,男裝褲子是絕對不能再穿了。

一日清晨,翩兒跟何甄這對姑嫂,正在自家井邊滌洗著衣裳。兩人聊著聊著,何甄突然夸起文式辰來。

「我說我們文少爺,真是好樣的,一張嘴舌粲蓮花,連爹這根枯木遇上他,也能瞬間開出朵花來。」

翩兒使著勁把衣服撐干。「其實他也是耐足了性子,好不容易才等著爹願意振作的時機。」

「那——」何甄肘朝她一頂。「你們倆的『好事』,到底還要按捺多久,才會等著時機?」

她嬌瞪了嫂嫂一眼。

說真話,她心里也正忐忑著。

昨兒傍晚,文式辰才同她提起,晚上一回家,便要同他爹娘表明要娶她的事。

兩人都知道他這舉動代表什麼——他前些日子同她談定的「戲碼」,即將登場,現就看文家二老會派誰上門找碴了。

剛說曹操、曹操就到。

姑嫂倆方合力把一盆子濕衣晾上,回頭,就見兩輛極眼熟的馬車,突然停在院子前邊。

「文少爺今天這麼早?」何甄眺著門口喃喃。

結果下車的,不是文式辰,而是穿著醬色綢袍、一頭華發的文老爺。

彷佛覺得這地方很礙他眼似,文老爺領著一干僕眾,面色不善地審視院里忙碌的兩人。「哪一個是胡翩兒?」

翩兒雖是第一次見到文老爺,但他面容,和文式辰有幾分相像,她一下就認了出來。

她心里嘆著氣,還真完全按著式辰的戲碼走。

「我——」她正要答,一旁的何甄卻保護地站在她身前。

「請問大爺,找我們家翩兒什麼事?」

文老爺連回話都懶,徑自看著何甄身邊的翩兒說︰「你就是胡翩兒?」

「我是。」翩兒盈盈一福。「晚輩見過文老爺,屋里邊請?」

文老爺頭一點,一旁備僕趕忙領路進院。

一行人在廳里站定,文老爺依舊臭著臉環顧四周。

對從小吃香喝辣、沒捱過半天苦日子的文老爺來說,胡家三口人的棲身之所,還抵不過自家的柴房寬敞。

這麼窮酸的一戶人家,也想高攀他們文家?

不可思議!他難以想象怎會有人如此厚顏、不知羞恥?

「現是怎麼回事?」趁倒茶的時候,何甄貼在翩兒身邊問。「文老爺怎麼來了?」

翩兒搖頭,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

「您要不要先進房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嫂嫂豈是怕事的人?」何甄往外頭一看。「只是翩兒,嫂嫂不得不提醒你,瞧文老爺面色,怕是來者不善。」

她怎不明白,她一臉沉重地吁口氣,端著茶水離開灶房。

「文老爺,請。」

連假意推謝的意思也無,文老爺直直望著翩兒問了聲︰「你開個價碼,要多少銀子,你才肯放了我們家式辰?」

什麼意思!

佇在廳邊的何甄忽地到文老爺面前。「文老爺,我敬您是長輩,不好意思把話說狠了,怎麼,您卻一進門就污辱人?」

「我沒跟你說話。」文老爺橫了何甄一眼。

對他而言,胡家人不過是跳梁小丑,使幾個銀子就能打發,根本不需多費唇舌。

他冷不防撇下一張銀票。「一萬兩銀子,夠不夠?」

翩兒深深吸氣——若不是式辰事先提醒,要她別跟他們多計較,她還真想抄起銀票,狠狠往這老頭臉上砸去。

有錢,就能瞧不起人?

她捺著脾氣問︰「一萬兩銀,就想買我跟式辰的感情?」

文老爺再丟出一張。「加一萬兩。」

「出去。」何甄先受不了。她生眼楮沒見過這麼討人厭的家伙,真虧他能夠生出文式辰那樣的好兒子來!

「再加一萬兩。」文老爺打定主意要毀了這樁姻緣。

昨兒個夜里,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兒子,忽然跑來見他,他就覺得不對勁。他沒料錯,兒子開口就是要他同意迎娶胡翩兒進門。

試想,視窮人如無物的文老爺,怎麼可能答應?

胡翩兒——外頭她多少傳聞?忤逆長上、任性妄為;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待在家里縫衣織繡,跟人家學開什麼角子館?還有,她那身驚世駭俗的打扮是怎麼回事?他們文家如此身分、如此地位,怎能容許一個百般不是的媳婦兒進門?

于是文家二老商定,拿銀子打發她算了。他們想,一個窮酸女子,圖的也不過是他們文家的財產。

反正家里有的是錢,給到她滿意就是。

何甄脹紅了臉說︰「告訴你文老爺,人的真心是銀子買不到的!就算你今天再加五萬兩、五百萬兩,我們家翩兒依舊不會放棄文少爺!」

「你確定?」文老爺冷睇一眼。「別當我不清楚你們在打什麼主意,你們以為巴上我們家式辰,就能吃香喝辣一輩子?不可能!若你今天不收下銀子,允諾再也不跟我們家式辰來往,我就把他趕出去,我看你們倆能靠什麼吃喝?賣角子?哈!」

文式辰私底下開了商行的事,文老爺這個當爹的並不清楚。他以為如此要挾,便能嚇退見錢眼開的胡翩兒。

真是大錯特錯。

好可惡!何甄氣得踩腳。怎麼可以如此作賤人!「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寧可轟你兒子出家門,也不肯讓他娶他中意的姑娘回家廝守?」

文老爺從齒縫逼出聲音。「只要我文鶴鳴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讓你們胡家血污了我們文家血脈!」

他這話,說得夠白夠狠了。翩兒緊閉著眼用力吸氣,她這輩子從沒被人這麼污辱過。

這人——偏偏是生下她心愛男子的爹!

她眸子一動,屈辱的眼淚立即順著她面頰滾落。

就在此時,另一主角風塵僕僕趕至。

「爹,您是在做什麼?」文式辰一腳踏進門里。他一望翩兒反應,再看桌上幾張銀票,就知他爹說了什麼話。

昨兒他稟明要娶酬兒,心里其實藏著一絲盼望——或許爹跟娘會看在自己一片痴心分上,破例答應他與翩兒的親事。但昨晚上的爭執,還有今日所見,終讓他死了這條心。

生他養他二十多年的爹跟娘,竟是普天下最不了解他的兩個人!

「你來做什麼?」文老爺相當不高興。「我不是下令要柱子他們把你看好——」

「爹,」文式辰頓足。「我說過我要娶翩兒,你們不要阻止我!」

「不可能!」文老爺忽地轉向翩兒。「我再給一萬兩,你怎麼說?」

翩兒含淚的眼在文式辰與文老爺臉上來回游移,文式辰望著她眨了下眼楮,要她順著先前的安排說。

「你們欺人太甚!」她忽地抓起桌上銀票,狠狠往文式辰胸口砸。「我胡翩兒再窮,也還有點骨氣。這四萬兩銀——我就買我們胡家的安寧,全部給我滾出去,我再不要見到你們文家任何人!」

「翩兒!」文式辰與何甄異口同聲,尤其是何甄,當真被她的話嚇壞了。

這麼好的兩個人,真要因為這種原因散了?

「不——」文式辰一把揪住翩兒,雖然她現在所言,全是按著他戲碼走,但听見她嚷著絕情的話,仍舊讓他心無比疼痛。

就是擔心會有這種事發生,他才要狠下心算計自己爹娘——不下猛藥,他那養尊處優的爹跟娘,是永遠體會不到,他們倆做了多過分的事。

「不要踫我。」翩兒扭著身子。「我再窮也不讓你們糟蹋我!」

「不,我不要跟你分開——」

「放開!」她用力一推。「文老爺,我們在這兒講清楚了,你拿走這四萬兩銀,也把你兒子帶回去。就如同你爹說的,我高攀不起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望著文式辰說完最後幾句,她嗚咽一聲,忽地朝內房奔去。

留下一干文家人,還有半天說不出話來的何甄。

「翩兒——」

文式辰這聲喊,倏地教何甄回過神來。

在文老爺那兒挨的氣,何甄一股腦兒灌到文式辰頭上。「還喊什麼喊!沒听見翩兒說的?她不想再見你們文家人。」

「不,嫂子,我拜托您,求您去幫我說情,我真的不能夠沒有翩兒——」

「大丈夫何患無妻?」見自個兒的兒子竟比胡家人要提不起放不下,文老爺面子真不知該往哪兒擺。「文福、文德,把少爺給我架回去!」

「我不走——我要翩兒——翩兒——」

就在文式辰假意的哭喊中,文家一干人魚貫似地離開,地上的四萬兩銀票,文家佣人當然拾起帶了回去。

怎麼會鬧成這樣?

何甄捧著發燙的腦門,正在愁煩該找什麼話語安慰翩兒——沒想到她自己先探出頭來,臉上眼淚也止住了。

這、這——

「文家人走了?」她小聲問。

「走光啦——」何甄看看大門又瞧瞧她臉,終也察覺不對勁了。「翩兒,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來。」她招著手,要嫂嫂進房間說話。

花了一會兒時間,何甄終于搞懂這葫蘆里在賣什麼膏藥。

「唉呀,你們兩個,商議了這種事,竟然不事先通知我!」何甄氣得連搥翩兒肩頭。「你害嫂嫂擔心死了!」

「對不起嘛。」翩兒雙手合十求饒。「是式辰覺得,不告訴您,您會氣得更逼真些……」

好樣的,文式辰!連我也一起算計進去!何甄惱得牙癢癢。

可說真話,何甄明白文式辰的考慮是對的,畢竟他爹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看在你們是為了你們將來著想的分上,姑且饒你們一回,」何甄深吐口氣。「不過,文少爺的主意真的能行嗎?會不會一個陰錯陽差,你們倆真就這樣踫不在一起了?」

翩兒垂下臉,久久才見她開口。「我相信他。」他從以前就沒讓她失望過——她想,這回該也是一樣。

「好。」何甄輕攬她肩頭。「接下來該怎麼做,你告訴嫂嫂。」

「平常做什麼,以後就做什麼。」她心頭惦著兩人作下的約定。「式辰他說,短一個月,長則半年,他一定會給我一個好消息。」

☆☆☆

文家這邊,雖說去了胡翩兒這個心頭患,可貶個眼,就換兒子在家惹麻煩。

自被架回家中,文式辰便傳下命令,說從今而後,再不吃飯。

「這擺明是苦肉計!」文老爺發了好大脾氣。「他以為這樣,就能逼得我接受胡家那丫頭?好,他不吃,我也不給他吃!我就看到底是他肚皮硬,還是我脾氣硬!」

文老爺話說得狠,心疼兒子的文夫人卻沒法置之不理,每天都要身邊婢僕送湯送水七、八回——可文式辰硬氣,說不吃,就真不吃。

他是拿命在賭,賭他爹娘對他的疼惜,會大過于他們心頭的門第之見。

兩天下來,在看似滴水不沾的堅持下,文式辰俊逸的臉龐已略見凹陷,眸子也不復往常光彩。

見兒子只能干臥在床上休息,連下床走動的力氣似也都耗盡,真是急壞了文夫人。

「式辰,我的好兒子,娘求求你,多少吃點東西吧,你這樣子下去怎行呢!」坐在兒子床邊,文夫人哭哭啼啼勸著。

「娘,您不曉得,哀莫大于心死……」文式辰眨著含淚的眼眶說道︰「孩兒打從十來歲,就認定非翩兒不娶。現在好不容易才哄得她同意跟孩兒成親,怎麼知道——」他捂著臉,難過長嘆。

「外頭那麼多姑娘,你干麼就非胡家那丫頭不可?」文夫人和夫婿一個樣,都是喜富厭窮、眼高于頂的好命人。就這兩天,她找來多少富家千金的畫像,怎麼看都覺得比那胡翩兒強。

「你瞧瞧,」文夫人頭一點,她三名隨身婢女依次捧來畫像展示。「環肥燕瘦,哪個不是風姿綽約、閉月羞花……」

文式辰看也不看,頭徑自轉到一旁。

「式辰!」文夫人怒喊。

蒼白著臉的文式辰幽幽一嘆。「娘,恕孩兒不孝,可孩兒心眼就這麼小,小的只容得下翩兒一個人,您跟爹若不能容她,就當沒生我這個兒子——」

這種話!文夫人一手揚起,幾乎要揮了下去。

可說到底,還是舍不得,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啊!

再過一天,文式辰面色蒼白如雪,文夫人見他連張眼楮說話的力氣也無,趕忙請來大夫過府醫治。

文老爺這頭,則是被他的倔強氣得大動肝火,一氣之下,索性要柱子跟文福文德幾人強灌他吃飯。

可文老爺越逼,文式辰越是堅持不從。

他只是一而再提說︰「如果不讓我娶翩兒,就不要再理我了。」

「豈有此理!」文老爺暴怒。「我這個當爹的,豈是你這小子要挾得動的!你等著看好了,趕明兒個我立刻幫你娶個媳婦進門,從此斷了你這條心!」

文老爺說到做到,五天過,他真的上了鄰鎮跟同是富豪的吳家訂了門親,說定下個月吉日,文家將過府迎娶吳家千金。

得知消息,文式辰連話也懶得說了,只是一個勁兒地不吃飯。他成天就躺在床上,行尸走肉般盯著床鋪過日子。

他決心要以爹娘最珍視的人——就他自己,來讓爹娘了解,失去心愛的人,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父子倆大斗法,一直到了第七天,文式辰衰弱得連眼楮也張不開時,文老爺這才慌了。

原本玉樹臨風一個人,如今彷佛只剩一把骨頭。就算文老爺命柱子文福他們強灌他薄粥,喝下不過眨眼,他便吐了出來。

大夫過來醫治,只是搖頭說了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

倘若病人一心求死,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人。

先看不過眼的,還是愛子心切的文夫人。

她首先打破僵局,命底下佣人立刻備轎到「悅朋齋」。

「你等著,娘這會兒就去找你的翩兒過來,你千萬不能死——」邊說,文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離開文式辰房間。

躺在床上的他,依舊動也不動,彷佛早已听不見娘親的聲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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