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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名昭彰之井中月 第四章

她詫異地轉過頭,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只是過去他的臉色總是蒼白、好似隨時準備進棺材,如今卻是神采飛揚,康健如常人。

「皇兄!」她終于對龍天宙的痊愈有了一點信心了。如果房寶兒治好長年臥病在床、被斷言活不過三十的花淚痕,那麼她肯定能救龍天宙。可她松口氣的同時,疑惑也同時升起。「你們怎麼能來得如此快?」

她料想自己派去救援的信差應該還是半途,但他們已上京救人,除非他們能未卜先知,否則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我們是來看陛下選面首的,突聞二哥受傷,這才進宮探視,並無惡意,陛下明查。」花淚痕沒回應她的稱呼。自出皇宮,他不當自己是太子,也不給她疑心的機會,免得遺禍龍家人,不過如今再想……他的作為其實是給七妹上了一道鎖,否則以龍家人的本事和火爆脾氣,得知龍天宙被如此對待,不再掀一次政爭,他願意把腦袋輸給你當球踢。

看著七妹,他真不知該怎麼勸她,就算龍天宙自認對不起她,因此任她施為,不做反抗,打算還完她這筆債,便下黃泉去尋他真正心愛的人,可龍天洪和龍天荒不這麼想啊!他們只知二哥被傷,便要找人討公道,即便對方是他的妹妹,當今的女皇陛下也一樣。舍得一身剮,乞丐都敢把皇帝拉下馬了,何況他們這伙「亡命之徒」?

七妹真的要對龍天宙好一點,否則哪天大昔前朝的皇位換人坐坐看的時候,她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紅,選面首選到差點出人命,就算不是絕後,也一定是空前了。

不知道史官要怎麼記這一筆——說她誤事嗎?

偏偏……還真是誤事。她若不被那個眸似文若蘭的殺手吸引,何以惹出如此多事?

唉,她至今仍懷念文若蘭那雙清澈如水的黑眸,還有……還有……奇怪,他在她腦海里的影像怎麼變得有些模糊了?

她搖頭,想要把他看清,但越是模糊,另一抹身影逐漸浮現,像是……龍天宙唇邊的諷笑。

天!怎麼回事?她喜歡的明明是文若蘭,怎麼腦海里現在全是龍天宙的冷淡、漠然和嘲諷……真是討厭的人,他從沒有待她溫柔過。

可倉皇出逃身影卻似在她腦子里扎了根,越來越深刻,教她想抹也抹不掉。

難道就為了他救她一次,她便喜歡他了?

多荒謬啊,愛情哪里是如此衡量的?

她強迫自己忘掉龍天宙,將注意力集中在花淚痕身上。

「朕充實後宮乃是祖制所定,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宮內警衛森嚴,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以我家娘子和小舅子的武功,天下很少有地方能攔得住他們……」這是最隱諱的警告了,希望她下次做事情前能先想清楚後果?唉,花淚痕還是心軟,不想看見自己七妹半夜被人摘了腦袋。

她眯起了眼。「皇兄這是在警告朕?」

「不是警告,只想告訴你,他們兄弟姐妹間感情非常好,隨便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都肯為對方殉葬,而活著的,則是不擇手段報仇,你想想白雲的下場,還有神佑國為何改名大晉,這其中最大的推手又是誰呢?」

「哼,俠以武犯禁……」她語氣已帶殺意。任何在上位者都無法接受這種事。

花淚痕笑了。七妹做了皇帝後,氣勢果然增強不少,但目光嘛……太流于自以為是了。

「他們動武了嗎?從頭到尾使用武力的好像是我們倆吧?所有一切都是我們做的,他們不過是因勢利導,讓局面更快、更好地走向他們想要的方向。」

「朕是為天下百姓——」

「別總以百姓做借口,捫心自問,你、我逼宮,難道一點私欲沒有?」

「朕……朕是為封家天下,不願先祖辛苦打下來的江山落得敗亡,所以……朕是為了力挽狂瀾才這麼做的。」

「如果這是你心里最真誠無偽的話,那麼我就當它是事實吧!」花淚痕嘆口氣。是不是離開宮廷太久了,已經不適應、甚至是厭惡這般「光明正大」的借口。

還是他的天洪可愛,喜歡便說喜歡,討厭也會直接講,不扭捏不造作,真正教人迷戀千遍亦不厭倦。「現在你的理想、目標都已達成,連後宮都開始充實了,二哥于你已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那麼我們帶他走,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什麼?你們要帶走王夫?」她驚呼。

忽地,一抹艷紅色的身影自內室里出來,裊裊婷婷,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光華耀世。她眼眸中燃燒著兩簇怒火,轟轟烈烈,更顯出其逼人的氣勢與艷美。這便是龍天洪,龍家排行老三。

「二哥福薄,戴不起‘王夫’這麼大頂帽子,陛下還是另選他人為夫吧!」二哥自願被廢武功她是知道的,雖覺二哥太傻,但二哥說,這是他借陛下之力為平安報仇時許下的承諾,他一定要做到。

但龍天洪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女皇心地恁般惡毒,廢了二哥武功就算了,連他的琵琶骨都穿了,存心讓他當個廢人。

由此可見,二哥在這宮廷里不知吃了多少苦,若非看在女皇是花淚痕親妹的分上,她早下毒殺人了,還在這里跟她廢話?

「胡扯!朕的王夫從來只有一個,其它人只是面首,焉能與王夫相比?」女皇居然慌了,她從沒想過龍天宙會離開自己。

從招他做駙馬、到逼宮、到她登基……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來,他都在她身邊,雖然每天把她氣得半死,但她知道,當她真正有危險的時候,能依靠的還是只有他。

他們也許不相愛——不,自從他為了救她而身受重傷後,她發覺自己對他的心意變了,還是討厭他的冷淡,但心里對他的牽掛也在與時俱增。

他們相扶相持、互相陪伴了這麼長一段時間,長久到她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兩人發蒼蒼而齒搖搖,再指著對方罵︰果然是個很討人厭的家伙……

她沒想過他們會分開,如今她已經變成「孤家寡人」,再失去他,獨自坐在那天不至高的位置,該是多麼淒清與孤獨?

龍天宙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即便她選進成千上萬名面首將後宮塞得滿滿,哪怕文若蘭重新回到她身邊,她……

方才皇兄一直暗示她,要她問心,問出最真誠無偽答案。

但很多事都是她不想面對的,因此她始終逃避。

可現在事關龍天宙,她還要逃避嗎?

她閉上眼,真正地問起自己的心,倘使文若蘭回到她身邊,她會不會放棄龍天宙?

文若蘭是她的初戀,自她懂得什麼是情愛之後,她的眼神便一直追著他,可惜他從來沒有為她停留。

龍天宙是她的駙馬,他有目的地接近她,利用她為自己的心上人報仇。他從不隱瞞他這輩子只愛龍平安,不會再愛其它女人了。

她也回答他,她心里從頭到尾只有文若蘭一人。

可如今呢?在他傷重垂危的時候,她用多少時間想文若蘭,又花多少功夫為龍天宙牽腸掛肚?

心神一陣搖動,她無法再欺騙自己了,也許還沒有完全忘記文若蘭,但她的心已漸漸偏向龍天宙。

很難想象她怎麼會對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男人動心,偏偏……真的上心了啊!

她的心終于給了她真實的答案——她不要他走,任何人都不能將他從她身邊帶走。

她深吸口氣,睜開眼,凌厲的目光筆直對上龍天洪的雙眸。

「況且,朕已有王夫的孩子,你們把王夫帶走,是希望他有骨肉在後宮無人照應,最後在爭權奪勢中橫死深宮嗎?」

龍天洪滿月復怒火瞬間被一桶水澆熄了。「你懷孕了?」太巧了吧?她不信,一個箭步過雲,抓住女皇的手開始診脈。

她的醫術雖沒有使毒功夫好,但好歹有點基礎,有無喜脈這點還是辨別得出來的。

女皇閃了幾下,沒閃過,手腕落入龍天洪掌中。心頭一陣火起。

這人真是太目無法紀了,若非看在她是皇兄妻子的份上,她絕饒不了她。

花淚痕注意到她眼里的陰郁,幾步來到龍天洪身邊,小心翼翼盯著女皇。倘若她想對龍天洪不利,他也不在乎再這宮里了。

女皇不禁氣悶。他們是親兄妹,是血緣相系的兩個人,還抵不上外頭一個女人嗎?可同時,她也隱隱不安起來,當初放皇兄出宮究竟是對或錯?

論繼位的正統,皇兄總是在她之上的,若他的行蹤泄漏出去,或者他對皇位起了野心,這朝堂上還有她立足的位置嗎?

花淚痕見她神色連變,便知她的疑心又犯了。

這個妹妹什麼都好,聰明、果斷、堅毅,唯獨有一點差了——多疑。

其實她把天下治理得不錯,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得比她好,加上這段時間他自由、懶散慣了,實在想不出再進這座名為「皇宮」的牢籠之理。

「陛下不必擔心,天洪略懂醫術,只是想為陛下診個脈,確定陛下是否真有喜了?」

女皇冷冷一笑。「世間居然有如此大夫,朕倒是長見識了。」

「天下竟有這般妻子,待丈夫如牲畜牛馬,我也是頭一回見,可得瞧清楚些,莫被其嬌美外貌迷惑了,而忽略惡毒心腸。」冷言惡語自內室傳出,卻是面色鐵青,已然氣到渾身發抖的龍天荒。

若照龍天荒本性,膽敢廢他二哥功夫、穿其琵琶骨,管對方是什麼人,不揍得她爹娘都認不出來,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但房寶兒一直拉著他,一雙明媚秋眸像水,柔柔地直盯著他,不知不覺,他滿腔怒火就漸漸消融成一堆氣了。

真是的!自從跟她在一起,他的爆竹性子越來越點不著了,變得溫溫吞吞,連他自己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偏偏他就喜歡她這水一般的個性,只要她一個眼神,他便覺得自己像吃了人參果般,舒服得整個人要飛天了。

為了貪戀這份溫柔,百鏈鋼不知不覺成了繞指柔。

龍天荒低喟口氣,回頭給她安慰的一眼,讓她放心,他不再隨便亂炸了。

龍天洪診完婦女皇一只手,再換另一只,診了半天才氣呼呼開口。「胡說八道!你根本沒懷孕,你以為用這種破爛借口就可以留下二哥嗎?別做夢了!」

女皇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隨即又堅定地反駁回去。「你只是略通醫術,怎能診得準確?太醫都說朕喜脈已現,你卻察覺不到,那是你醫術不濟。」為了留下龍天宙,她也算用盡心機了。

「哪個白痴太醫說的?你把他叫出來,跟姑女乃女乃對質……」

「放肆!竟敢在朕面前污言穢語,信不信朕……」

「朕朕朕——震你娘啦!泵女乃女乃……」

「大膽,來人啊……」

兩個女人居然就這麼潑婦罵街似地吵起來了。

豈止龍天荒快抓狂,連向來好脾氣的花淚痕也听得嘴角抽搐不已。天啊,這還是一國女皇、一個堂堂皇妃該有的儀態嗎?簡直是……

算了!他別開頭,當沒听到,女人吵架是最不能插手的,幫她們講和,講得好,她們不會感激,感情壞了,她們定把一切都怪他頭上。

房寶兒听她們越罵越難听,也不知該氣或該笑。

不過她很訝異,女皇對他們要帶走龍天宙居然起這麼大反應,莫非她外表冷漠,心里其實在意龍天宙?

丙真如此的話……她倒覺得讓龍天宙留下也不是壞事,倘使有一天,龍天宙能為了女皇而再起生存之念,絕對好過他現在對什麼都不在乎,事事冷淡,連自己的性命都能輕易拋卻來得好。

她從懷里掏出一條紅絲線,往女皇手腕拋去。

女皇正跟龍天洪吵得熱烈,一時沒注意,手腕竟給纏住了,駭得她臉色微白。

這伙人該不會真想再改朝換代一回吧?

誰知房寶兒啥也沒做,只捏著紅絲的另一頭,閉目細細診察起來。

女皇一時愣住了,半晌後,驚呼︰「懸絲診脈?」這會兒她真的慌了,一個能懸絲診脈的大夫,她怎麼騙得過?

等房寶兒確定了她並未懷孕,那麼……休說他們會不會帶走龍天宙,王夫肯不肯留下來也是個問題。

不曾經歷差點失去的痛苦,不會察覺他的可貴。

而今,她發現了,也努力想要挽回,但是……來不及了嗎?

突然,她心里涌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即便貴如一國之君又如何,照樣有做不到的事、留不住的人……

她第一次反省,過去,自己是否對龍天宙太壞了?如果她對他好一點,哪怕只在他心里留下一點情意,以他重信重諾的個性,就算不愛她也會為了夫妻情分,留下來陪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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