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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天下 第一章

希林國,天上城,王宮。

天女殿內,希林兩位公主——真雅與德芬於清幽的院落內對坐品茗,一面議論近日朝廷局勢之變化。

「你認為是他做的嗎?」

「會是他嗎?」

「可若不是他,會是何人所為?那場大火不可能無緣無故發生。」

「或者,果真是意外?」

「你相信這樣的說法?」

真雅沈吟未語,面對王妹德芬的句句質疑,她內心並非無所動搖,但——

她揚眸,瞳神深邃,眼波迷離。「你真認為開陽下得了手嗎?那是采荷,是他的太子妃。」

「就因為是他的太子妃,他才不得不下手。」德芬輕哼,言談之際對這位太子王兄頗有不屑之意。

真雅能夠明白德芬的心情。對她而言,開陽等於是害死她最親愛的哥哥的劊子手。

德芬與前任太子德宣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感情親密無間,母妃去世後,兄妹倆更是相依為命。

十多年前,德宣遭希蕊王後誣陷叛國,開陽為求自保,竟不顧手足之情,交出所謂德宣謀逆之證據,德宣因而被打入大牢,終於仰藥自盡,太子一干黨羽亦盡數伏誅。

德宣之死,令希林朝廷局勢丕變,從此以後希蕊王後更加得勢,呼風喚雨、只手遮天,她為求鞏固權位,對諸位王子王女手下不留情,多數死於非命。

幾番殘酷斗爭之後,僥幸存活的只余開陽、真雅以及德芬三人,三兄妹亦對王位繼承權展開激烈競逐,一年前,開陽坐上太子之位,暫居上風。

但朝廷情勢並未因此塵埃落定,曾經結盟的希蕊與開陽忽然反目,王後與太子兩派相爭,風雲詭譎,日前靖平王六十大壽,謠傳王上將於當夜宣詔提前傳位予太子,但不知是誰於他酒水中下藥,當場骯痛如絞,席間一眾貴族權臣見此變故,悚然大驚,孰料更令人驚駭的是,效忠開陽的王城騎兵隊開到,頃刻之間控制局面。

這是政變!

正當眾人恍然大悟時,情勢又逆轉,希蕊王後挾持太子妃采荷,聲稱她便是對陛下下毒之人。

兩方對峙,一觸即發,最後,是開陽為了保全愛妃的性命,讓步了。

政變流產,所有人都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個一向冷血無情的男人竟甘願為了自己的妃子放棄唾手可得的王座。

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能將王權牢牢地收攬入懷了,這一放手,等於一切從頭再來,他不但必須面對王後的挑釁、兩個王妹的挑戰,靖平王更難免對他起疑心,說不定還會罷黜他這個太子。

為了采荷,他的犧牲不可謂不大。

「那時候,我很感動。」真雅喃喃低語,思及此,心海仍是波瀾不定。「這麼多年來,開陽一心一意便是想坐上王位,他忍了這麼久,甚至不惜與那個殘忍陰毒的王後結盟,對她低聲下氣,踐踏自尊,如今好不容易撥雲見日,距離王座就差那麼一步了,可為了采荷,他願意後退,給了別人可乘之機,把自己逼入四面楚歌的絕境——」她頓了頓,一聲嘆息。「德芬,難道你不覺得他也許不如我們所想的那麼無情?」

德芬聞言,默然舉杯,品啜清茶。

的確,父王壽宴那天晚上,她對開陽的所作所為亦是大為驚愕。照理說,他不該讓步的,棋局至此,他只須落下最後一子便可順利贏取勝利,但他收手了,這極可能導致未來全盤皆輸。

那夜,她在他的手下眼中清清楚楚地瞧見了他們對這個主子的懷疑與失望,為了一個紅顏禍水誤了謀奪江山的大好時機,他們心里約莫都難以服氣吧!

「所以,才會有這場大火。」尋思過後,德芬擱下茶杯,悠悠揚嗓,說明自己的想法。「很顯然的,采荷已經成為開陽行走這條王者之路的阻礙,若不除她,跟隨他的人便會與他離心,甚至背叛他。」

「你說的也有道理。」真雅頷首同意。「就像身上多了一顆腫瘤,對開陽來說,采荷便是這般的存在吧。」

「不錯,正是如此。」德芬望向王姊,眼眸清亮。「東宮膳房會起火,絕非意外,肯定是人為縱火,而采荷當時會在那里,也並非巧合。」

政變流產的隔日,東宮便發生大火,膳房整間燒毀,斷瓦殘礫間發現幾具焦屍,個個燒得面目難以辨認,其中一具身上戴著太子妃的首飾。

太子妃意外死於火場,傳言一出,王宮內外震撼。由於宮內局勢詭譎,只舉行簡單葬禮,數日後,東宮太子府照舊議論政事,但據聞太子經常魂不守舍,對於愛妻之死,似乎極是悲痛。

「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真雅接口,神情微微恍惚。「只是我仍是不敢相信,幕後主使會是開陽。」

「不是他,會是誰呢?」德芬語帶嘲諷。

也對。

真雅悠然沈思。若說此事開陽全然不曉,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他是東宮的主人,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能逃得過他眼皮之下嗎?何況,采荷死於火場,確實於他未來有利,這空出的太子妃之位是絕佳的政治籌碼。

「我听說,太子陣營一直試圖與曹家建立更緊密的關系,為了能夠順利登上王位,他們需要更多軍事力量的支援,曹家代代出大將軍,曹儀又是當今的兵部令,尤其這次政變無疾而終,開陽聲勢大挫,曹家若能加入太子一派,對他而言,不啻是久旱逢甘霖。」德芬娓娓分析局勢。「可曹家素來都是傾向支持王姊,開陽想取得曹家鼎力相助,勢必給予相當的保證與承諾。」

「你的意思是,開陽將與曹家聯姻?」真雅聰慧地領略德芬話中暗示。

「曹家女兒不可能屈就於太子的妾侍,如今太子妃之位虛懸,正是兩方交好的良機。」

「莫非開陽是為了與曹家結盟,才狠心除去采荷?」

「不無可能。」德芬冷冷撇唇。「而且我還听說,就連聯姻的對象都已經說定了。」

「是曹雪藍吧?」

「你也曉得?」

「嗯,我也听說了。」真雅微哂,似笑非笑。

怎麼可能不曉得呢?曹家的動靜,即便她不主動探听,也總會有人熱心地告知她,多年來一直跟隨於她身邊的曹承熙,便是曹家年輕一代的優秀子弟,也是她最信任的心月復之一。

必於曹家有部分長輩力促曹雪藍與太子聯姻一事,曹承熙早就跟她說了,也警告過她必須有所因應,否則希林王位將會離她越發遙遠。

德芬見她若有所思,念頭一轉,約莫猜透她的心思,淡淡牽唇。「既然姊姊都知道了,也該行動了吧?」

她一震,倏然揚眸,與妹妹清澈的眼神相接。

「政變流產,東宮失火,太子妃慘死,陛下中毒未癒,多日不朝,宮內流言四起,動蕩不安,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牽一發動全身,值此關鍵時刻,難道姊姊毫無對策嗎?」德芬銳利相問,話中頗有試探之意。

「那你呢?有何對策?」她不動聲色地反問。

「我嘛。」德芬嫣然一笑。「一切以姊姊馬首是瞻。」

「這意思是?」

「我退出了,這王位就請姊姊來坐吧!」

真雅愕然挑眉。

德芬看出她的訝異,又是輕輕一笑。「說真的,這兩年我雖是加入王位競逐,也處心積慮為自己安排了一場天命欽點的大戲,但我愈來愈覺得當王沒什麼意思,成王之路走來也挺累人。仔細想了想,只要不是開陽王兄坐上王座便好,若是姊姊成為這個國家的女王,我願宣誓稱臣。」

真雅靜靜地打量她片刻,見她神情一片坦然,不似說謊。「此話當真?」

「十足真心。」德芬巧笑眨眼,拍胸脯保證。

真雅不語,雖然德芬這番言語講得彷佛毫無心機,一派真誠,但她能信嗎?在這座爾虞我詐的宮內,有誰能真正相信?

「王姊不信我嗎?」德芬問得坦率。

真雅也坦率回應。「你說我該信嗎?」

姊妹倆相視微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有時不是她們不願相信,而是打小生長在王家,見多了眾人爭權奪利的丑惡心機,不得不學會自我保護。

相信一個人,往往得付出沈重的代價,她們已承受不起。

「如果可以,我只想與黑玄就此隱居於山野之間,過那神仙美眷的生活。」德芬感嘆地道出真心話。

真雅听著,霎時之間,竟有些羨慕,羨慕這個王妹能與知心人結成連理,白首偕老。

而她呢?

「姊姊還沒下定決心嗎?」德芬目光清靈,似是看透她猶疑的思緒。

「什麼決心?」她裝傻。

「何必明知故問?曹家不也向你提出了聯姻的要求,難道你不打算盡快給個回覆?」

「……」

「姊姊,你的答案是什麼?」

她沒有答案。

或者該說,她找不到答案。

應允或是不應允,在在都令她為難,為了鞏固曹家支持她的勢力,她似乎該當以自己的婚姻作為交換的籌碼,但,若是應允了,那無名呢?她該如何面對他?

無名,一個猶如狂風朝她席卷而來的男子,在她早早便為自己規劃好的人生投下變數,她從不奢望自己有愛情,卻愛上了他,也貪婪地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是申允太子的遺月復子,他的母親正是希蕊王後,他擁有王家血統,當年若不是申允太子與其兄弟相爭,兩敗俱傷,她的父王也不可能因而登上王位。

雖說靖平王把持了江山,但申允太子的殘黨仍不死心,暗中圖謀復闢,他們處心積慮,意欲將無名推上王位,即便他本人並不熱衷。

他說,他不要江山,只要她的心。

但她,連心也不能全給他,因為她心中已有了這片江山,有想要照顧的百姓,她以蒼生為念,不能獨愛一個男子。

無妨,只要她的心里也有他就夠了。

他如是說。

於是,她放縱自己留下他,明知他並不是能與自己同行之人,有朝一日,若是這宮內所有人得知了他的真實身分,他或許將成為她最大的政敵。

留他在身邊猶如芒刺在背,她若是聰明,便該斬草除根。

可她舍不得。

別說除掉他,就連把他送走,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她便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這是不應該的,要成為一國之君的人,不該有牽掛,任何弱點都可能為國家帶來災難……

「要吃嗎?」

一根麥芽糖忽然在她眼前晃。

真雅凝神,定楮一瞧,這才發現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即便身處禮儀繁復的宮廷,他依然不減從小生長於山林市井的野性,墨發隨意束起,倒是乖乖穿上新衣服了,但腰間一條衣帶松松地垂落,什麼玉佩之類的綴飾全讓他給摘了,衣袖不規不矩地卷起,露出兩條曬得黝亮的手臂,嘴角則照例叼著根麥芽糖。

真雅看著他,心弦一緊,胸口無可救藥地軟融。

這男人,怎麼就可以這麼孩子氣呢?

「要吃吧?」他對她笑笑,替她撕了糖紙,硬生生將麥芽糖塞進她嘴里。「瞧你眉頭皺得都可以夾蟲子了,吃點糖甜甜嘴吧,別犯愁了!」

吃了糖,這世間便不會有苦了嗎?

真雅輕輕嘆息,學他將麥芽糖餃在唇間,舌忝了舌忝。

「好吃嗎?」他問。

「嗯,好吃。」她點頭。本來不吃糖的,被他帶壞了,如今她也戀上這甜膩的滋味。

「你在想什麼?」無名凝望她,黑眸炯亮,靈動如山間野獸,間或閃著銳光。

真雅不覺想回避這般犀利的眼神,總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他捉模得明晰透澈,她別過臉。

若是別人,見她神色猶豫,便會識相地不再追問了,無名卻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伸手,放肆地將她的臉蛋扳回。

「你有心事,說出來。」他語氣簡潔有力。

這算是命令嗎?

身為臣子,他對她這個公主說話的口氣也未免太不客氣了,但這也得怪她自己,是她賦予他這樣的特權,當初為了延攬他成為自己的幕僚,她許下三個承諾,其中之一便是允他免執臣下之禮。

「不說的話,我就要對你不敬嘍。」他半真半假地威脅。

她忍不住笑了,對他翻白眼。「你什麼時候對我尊敬過了?」

「呵。」他也笑了,雙手忽地擒握她肩頭。「快說,不然我要親你了。」

「什麼?!」她驚駭。

「這里,還是這里?」拇指撫過她臉頰,又點上她的唇。「你自己選一個地方。」

她怔怔地迎視他閃爍淘氣光芒的黑眸,心韻怦然,被他看得芙頰暈紅,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掌他一耳光。

他的反應可大了,哀叫地摀住自己遭襲的半邊臉頰。「好痛!」

「活該。」她不表同情。「誰教你膽敢輕薄我?」

「真的很痛耶!」他委屈似地睜眼瞪她。「你這女人,手勁怎麼這麼大啊?」

她輕聲笑。「你以為『女武神』是叫假的嗎?」

「可惡!」他抱怨。「這麼俊俏的臉蛋虧你打得下手,你瞧瞧,瞧瞧是不是都腫了?」

他將臉龐湊近她。

她笑著躲開,捶他肩頭一記。「別撒嬌了,我才那麼輕輕打一下,會腫才怪。」

「就真的腫了嘛。」他好哀怨。「還不幫我呼呼?」

呼什麼呼啊?

真雅忍俊不禁,看著眼前這裝瘋賣傻,幼稚又耍賴的男人,一時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無名,你啊……」

「我怎樣?」他仍不停作勢撫模自己臉頰,擺出一副疼痛的姿態。

她凝睇他,又想笑,又有些難過。「你不怨我嗎?」

他眨眨眼,听出她話里的憂郁,收斂笑意,正色說道︰「該做什麼,就去做吧!只要是你決定的事,我一定全力支持。」

即使她可能辜負他?她無言地望他。

他看透了她的心,微微一笑。「我說過,你要這片江山,我便會盡全力助你拿下,不計任何代價。」

看來他已經猜到了。她早知道他聰穎機敏,不比尋常,曹家趁勢逼她聯姻,怕也在他預料當中。

他猜到她正考慮拿自己的婚姻當利益交換的籌碼,斟酌著是否下嫁另一個男人,卻依然無怨無悔地相挺。

一念及此,真雅滿腔感動,難以自抑,不由得主動傾身上前,親親他臉頰。

「要親也親這里嘛。」他尚不滿足,指指自己的嘴唇,黑眸閃著調皮的光。

她臉更熱了,嬌嗔地橫他一眼。「你想得美!」

沒錯,他的確猜到了。

他早听說,曹氏內部有一股勢力意欲與當今太子結盟,若是事成,對真雅的成王之路便會大大不利。

真雅以公主之姿身兼武將,一向與曹家交好,如今曹氏內部分裂,她必然得付出更多心力以求鞏固曹家之支持。

什麼最能緊密結合雙方關系?

自然是婚姻了。

他料想到,曹家必會趁勢逼婚,尤其曹承熙對真雅一向痴心,怎可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

那家伙雖然不夠機敏,但也不是個傻子啊!

尋思至此,無名自嘲一哂,抬起一雙黑眸,吊兒郎當地望向端坐於鳳椅上的美女。

希蕊王後,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也是他不能公開的親生母親。

他懶洋洋地睨著她,無須多想,也猜得到她今日召見他有何用意。

「絕對不能讓真雅答應與曹承熙聯姻。」

丙然,她慢慢悠悠地落下這麼一句。

無名冷哼,手里拈著根方才在御花園撿來的草稈,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姿態很是傲慢。

對他輕狂的態度,希蕊似是習慣了,也不與他計較。「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听到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他聳聳肩。「真雅想做什麼,她自會決定。」

「說這什麼話?」希蕊斥責他。「莫非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別的男人成親嗎?」

「為何不能?」他挑釁地反問。

希蕊一窒,柳眉輕蹙,打量他片刻。「我以為你喜歡她。」

「我是喜歡。」他坦然承認。

「既是戀慕她,又怎能甘心將她讓給別的男人?」希蕊不解。

「誰說我讓了?」無名甩甩草稈。「真雅可不是東西,她將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女王,即便成婚,她也不會屬於任何男人。」

希蕊滿臉狐疑。

「听不懂嗎?」無名冷笑。「我的意思是,就算她與別的男人成親又如何?我就是喜歡她,就是想接近她,就是會天天黏在她身邊,誰也趕我不走。」

「你該不會是想當她身邊不成材的小白臉吧?!」真沒骨氣。

「不會吧?」無名作勢撫模自己的臉。「我這臉明明一點也不白啊。」

「你!」希蕊惱了。都什麼節骨眼了,這孩子還跟她開玩笑?她坐不住了,霍然起身,盈盈走向他。「你是聰明的孩子,無名,不該不懂得我跟你說這番話是何用意。」

他別過頭。

她見他漠然不理,微微提高聲調。「這個國家的王位,應當是屬於你的。」

「我可不希罕。」他跩得很。

「無名!」他的母親動氣了。

到底有何資格對他動氣呢?無名冷誚地想,轉過頭,眼神冰冽。「莫要以為我身上流著跟你一樣的血,你便能對我指指點點了,不錯,我是從你肚皮里蹦出來的,但我從不認為你是我娘。」

希蕊聞言,怒火滅了,黯然嘆息。「到如今你依然恨我。」

怎能不恨?他瞠視她。當初是誰嫌他沒利用價值,生下他後便丟棄他不管?就因為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脈,會阻撓她勾引靖平王的大計,她便視他為棄子,連個名字都不屑給他!

他真不明白,這個當年狠心拋棄親骨肉的女人,如今怎有臉面以他親娘自居,還口口聲聲為他好,欲扶持他成王?

可笑!

「娘承認是自己錯了,但你也要替我想想,當時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做出何種選擇?為了更高遠的目標,總是得有所犧牲。」

所以他便是她為了實現野心的犧牲品嗎?

無名一拂衣袖,將草稈甩落地。「我沒必要听你在這邊連篇廢話。」

語落,他轉身便要走,希蕊揚聲喊住他。

「你不听我的,總要听你師父的吧?」

什麼?!

他一震,步履凝住,好半晌,緩緩旋回身。

一名身穿藏青衣袍的中年男子從梁柱後走出來,面容剛硬,瞳神肅冷,定定地瞅著他。

無名心一沈。「師父。」他恭恭敬敬地喚了聲。

對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是放浪不羈,唯有對這個從小養育他的男人,他說不出一句猖狂的話。

「虧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洛風冷冷地回應。

無名苦笑,看看師父,又看看生下他的那個女人,心知這兩人已連成一氣,準備合作將他逼上王位。

「可是師父,你分明是……討厭她的。」

很小的時候,師父便曾對他說過,他的體內流著和「那人」一樣的血,當時師父鄙夷的口氣,至今他仍深深記得。

師父憎惡他親娘,看不慣她不能為他父親守貞,為了權勢,急急投向靖平王的懷抱。

師父將被拋棄的他帶在身邊,從小便教育他,他有個心如蛇蠍的娘親,背叛了他的父親。

可現今,師父卻跟最痛恨的女人合作了。

「大業為重,當不拘小節。」洛風看出他的疑問,淡淡說道。「師父與她結盟,也只是為了助你成王。」

可他並不想當王!

無名悲憤地注視師父,從小到大,師父何嘗真正听過他的心聲?那些效忠申允太子的殘黨死士,又有誰真正理解他的想望?

他不欲成王,對這片江山毫無野心,他想要的,不過是身為尋常人的快樂,他要的,是愛與親情。

可沒有人給他,他真正想要的從來得不到,只有真雅,她是第一個對他溫柔的人,撫慰了他冰冷的心,從此以後,他願為她視死如歸。

「你若要成王,勢必利用真雅公主,你當成為她的男人、她的夫君,絕不能讓她落入別的勢力手中。」洛風警告。「所以務必阻止她與曹家聯姻,她婚姻的對象只能是你。」

這些他都知曉,早听師父叨念過幾百遍了,當初會接近真雅,也是意欲藉由親近她,得她信任,以便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

但如今,他不要了。

「師父,我不要了。」無名抗議,猶如受困的野獸,嘶聲悲鳴。「我跟你說過,我並不想成王,不想與真雅爭這片江山。」

「我也說過,這一切由不得你。」洛風語氣寒冽,臉上毫無表情。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無名懊惱地吼,簡直快發狂了。「真雅若要與曹承熙成婚,我又如何能阻止?」

「很簡單,只須你先與她生米煮成熟飯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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