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公子 第五章
@她卻馬上拒絕。「公子,你可不要讓喜兒,對弈雖然必有輸贏,但喜兒還沒輸呢!」
還倔強?好,就隨她。「那你還不快下?不下我要下這了,這樣就十子全歸我收嘍……」
「等等……」她馬上喊停,卻是下這看那,覺得哪邊都是顧此失彼。兩難到最後,她只好選擇損傷最小的那邊。
然而她沒看出那看似小輸的位置,其實藏著大輸的風險,只要發現此絕境的人,是萬萬不可能下在那個地方……
喬行雲很清楚她肯定是沒看出來,可他不想讓她輸,因為她那麼努力讀完那本棋譜,教他驚喜欽佩,舍不得傷她的自信啊。
于是他雙手插入袖內,忽然對她說︰「喜兒,我想喝茶。」
「好,我馬上倒。」單喜抬頭一笑,趕緊去為他倒茶。
在她離席的片刻,他立刻朝棋盤一揮袖,棋盤里幾顆棋子便不留痕跡地改變了位置。
待她回來,重新看過一遍棋局,也馬上發現棋局里有一絲贏機。
可剛剛她怎麼沒發現呢……于是,她馬上壓下一著棋。「公子,你看!我贏了對吧?」
「嗯嗯……」喬行雲狀似低頭審視,對她微笑。「對,你贏了。」
「真的嗎?喜兒真的贏了?」她竟贏了行雲公子?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呢……
「很厲害嘛!喜兒,看來以後我可以常找你下棋了。正好,老是跟喬洪對弈,我都對得膩了呢……」喬行雲露出對她刮目相看的神情,稱贊的言語更是讓單喜樂得想飛上天了。
「公子願意以後都跟喜兒下棋?太好了,我一定會更努力學習,謝謝公子……」
看著她欣喜滿足的模樣,他只覺心里也非常滿足。
如果說單喜是因為得到了他的稱贊兒快樂,那麼他一定是因為她的快樂而快樂。
為了見到快樂的她,也為了讓自己快樂,他不在乎自己的輸贏,就算要用點小法術也無所謂……
喬行雲回府不但對單喜而言是大事,對濮州的老百姓們更是大事。
因為每年喬家藥堂只有這時會掛起大大的紅色‘濟’字錦旗,每日一早,門口便會排起長長人龍,大伙兒一心等著藥堂開門,能給名聞遐邇的行雲公子看病。
喬行雲在藥堂看診的時候,單喜也會隨侍在側。
一開始,她只能在旁邊做些鋪紙磨墨的雞毛小事,後來她學著認藥材了,也懂字了,所以換她為喬行雲操筆,記述他要開的藥方子。
看診的工作是累人的,可她從不曾喊累,相反地,只要能跟喬行雲在一起,她更不累,還開心得很。
只見她除了努力謄藥方,還得安撫較難溝通的老人小孩,向他們解釋用藥跟照料病人的方式,她笑容和煦親切,再難纏的病人都能讓她收服。
除了某些人——就是城里各家慕名而來的閨秀小姐們。
這些小姐們的身子其實沒病,或者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大病,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是故意來排隊,只是為了跟喬行雲見一面,借口攀談個幾句。
單喜曉得她們是刻意來相喬行雲——不,是讓喬行雲相她們,只要被他看上了,別說是喬家少夫人的位置,整個濮州百姓都會對她另眼相看。
前兩年,她不懂她們的心機,是喬善對她點明,說這些人不知羞恥,把好事也利用成自己的好處。
礙著他們是義診,不能趕病人,不然他肯定把這些紅花綠花全給趕出門。
當單喜走出堂間,先行向排隊的病人詢問病情時,也看到幾位小姐們正笑語閑聊,擺明就是沒病的樣子。
「唉呀,喜姑娘,什麼時候輪到我們?行雲公子今日心情可好?」
單喜不懂,喬行雲的心情好不好,跟看病有什麼關系?
「公子的心情挺好,請諸位姑娘稍待。」她照實回答,便往她們身後的病人步去。「小弟弟,你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搖搖頭。「我沒有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不應該來排隊喔!」單喜微笑地蹲跟他解釋。「這兒是給有病或受傷的人看診,不如把機會讓給後面的人?」
「可是,我爺爺病了啊!」小男孩皺起擔憂的小臉,他剛到濮州,听說城里有個免費為人看病的好大夫,這才來為爺爺求醫。「他病得都下不了床了,所以我才來幫他排隊……」
「你爺爺病了?」
「是啊,善心大姐姐,求你給我爺爺看病吧,我真的好怕他會死掉……」
單喜一听事態嚴重,起身便想直接稟報喬行雲,想辦法讓他先為小男孩的爺爺看病……
「等等!」不料,一旁的謝家小姐卻攔下她。「喜姑娘,你該不是要去請行雲公子給這男孩的爺爺出診吧?」
「是。」
「這怎麼行呢?你知道我們在這里等多久了嗎?而且先來後到是藥堂定下的規矩,你怎好破壞這規定?」
神經規矩,你們明明沒有病……單喜在心中暗忖,卻忍耐著道︰「你們沒听見嗎?他的爺爺病得很重,人都下不了床了……」
另一位秦家小姐在一旁幫腔。「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瞧他那樣子不是濮州人……八成是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騙徒吧?」
她們太過分了,就連一向沒脾氣的單喜也生氣了。「謝小姐、秦小姐,你們不要自己騙人,就說別人也是騙徒。」
「你——」兩人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誰知道平日乖巧溫順的單喜也有這一面。「你什麼意思啊?誰騙人?」
「不然請謝小姐告訴我,今天哪兒不舒服?可有比這小男孩的爺爺還嚴重?」
「我……」謝家小姐欲辯無言,誰讓她站著,對方躺著呢?「我……我心痛!」急中生智,她捧著胸房就做戲喊疼。「唉呀,這還有沒有天理,開藥堂的竟不讓病人看病呢……」
這一鬧,連喬行雲都注意到動靜,跟著喬善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
「行雲公子……」幫腔的秦家小姐馬上開口。「你快看看謝小姐吧!她突然喊心疼呢,一定是給喜姑娘氣出病的。」
單喜就這樣被栽贓,臉色一變,不禁咬緊下唇。
喬行雲發覺她的慍怒,便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往身後一拉,不疾不徐地問謝家小姐。「謝小姐,請問哪里不舒服?」
「我這兒疼!」謝家小姐指指自己疼痛的胸口,接著還抓起喬行雲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胸部貼。「行雲公子,快幫我看看,我這心痛的毛病要不要緊?」
喬行雲如她所願,將手貼上她的胸房再次確認。「真是這里疼?」
「是啊,疼死了……」
正當謝家小姐以為他被自己這計迷住時,喬行雲卻是淡淡地抽回手。「謝小姐,抱歉你還死不了,因為人的心在左邊而非右邊,我想你大概是中暑昏了頭,不如我開個藿香方子讓你帶回去服用?」
謝家小姐一听,也知道自己這一招東施效顰犯了大錯,表情尷尬。「原來不是心病啊……那就好。」
「謝小姐,可以把機會讓給別人了吧?」單喜臉色不好的直問。
見著其他人指指點點的,謝家小姐只好不甘不願地離開藥堂,臨去時經過單喜身邊,她忿怒地瞪了她一眼,暗自把仇記到她頭上。
「謝小姐,你的藿香方子還沒拿呢!」掌櫃喬善奔出去追她,故意大聲糗她。「以後中暑不一定要給行雲公子看,給我看也是一樣的——」
喬行雲見謝家小姐羞愧地走了老遠之後,便回頭看看單喜,見她的下唇氣得都咬紅了,他莫名心疼。「你沒事吧?」
「我沒事。」單喜搖頭,隨即把小男孩帶到他面前。「公子,你快救救這男孩的爺爺吧?他說他爺爺快死了。」
自從老爹過世,她最不想再看到的便是死別,因此她努力幫忙行雲公子,努力學習認藥材、讀醫書……就是希望自己經歷的悲傷,別在發生。
「行雲公子,阿寶請你救救爺爺,阿寶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阿寶說著,就要跪下磕頭。
「不必如此!」喬行雲扶住他,也看見單喜期待的神情,他明白,救活老爺爺是他必須做的。
因為單喜很在乎這件事,而且阿寶的境遇也確實可憐,因此就算要多花心神,他也願意。「走吧,我現在就跟你回家救爺爺——」
兩人帶著喬洪來到阿寶家,只見屋里家徒四壁,日子之清苦不言而明。
阿寶的爺爺躺在唯一一張簡陋的床上,痛苦申吟著。
一進屋,阿寶立即奔到爺爺身邊。「爺爺,阿寶給你找大夫來了,你撐著點,你會沒事的……」
單喜拉過阿寶,好讓喬行雲上前為老人家把脈。「阿寶,告訴姐姐,家里除了你跟爺爺,還有沒有其他親人?」
阿寶搖搖頭。「沒有了,我爹娘早死了,我從小苞爺爺賣藝維生,上個月才到濮城落腳。」
難怪……沒有人幫得了他們。見到阿寶與爺爺相依為命,單喜也想起以前跟阿爹的回憶,心有戚戚焉,勉強微笑。「乖,沒事了,行雲公子一定會救你爺爺的,不要擔心了,好嗎?」
待喬行雲給老人把完脈,轉頭對阿寶說︰「沒事的,你爺爺的命還有救,只要好好按時服藥,一個月後,爺爺就可以下床了。」
「真的?!」阿寶的小臉先是欣喜,而後又黯淡了。「可是……我們沒有錢,沒辦法買藥……」
喬行雲微笑道︰「藥的事不必擔心,我會交代藥堂掌櫃,每日都幫你爺爺送藥過來。」
「真的嗎?」阿寶高興得馬上跪下,朝他拜謝。「謝謝行雲公子!你是阿寶的恩人!阿寶願意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
喬行雲溫柔地拉起小男孩。「不用了,你只要好好照顧爺爺,好好孝順他就可以了。」
單喜也對他說︰「是啊,阿寶,行雲公子是大善人,不會計較這些的。」
「喬洪,等等你回去幫阿寶準備些暖被子跟用品,還有告訴喬善,讓他馬上派人送藥過來,知道嗎?」喬行雲轉身交代跟著他們過來的喬洪。
「是,公子。」
單喜見喬行雲為阿寶考慮得這般周到,也忍不住微濕了眼眶。「太好了,謝謝你,公子。」
她的感動讓喬行雲的心中又擰又好笑,憐惜她的眼淚,可又覺得她的性子也太容易感動了,明明是小事一樁,她卻看得像什麼大事一樣……
「好了。」他為她拭淚,一邊笑她。「爺爺又沒有大礙,你哭什麼?」
「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她看得阿寶跟爺爺有好結果,只覺得胸中長久以來的一塊缺憾,仿佛被補滿了,滿得好想哭。「我只是覺得太好了,阿寶可以跟爺爺相依為命,我覺得太好了……」
懊不是想起單老爹的事吧?
因為自己無法救回單老爹,所以能救回阿寶的爺爺,她覺得感動又傷情?
喬行雲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他以為過了幾年,她應該要忘記單老爹了,沒想到她只是把這份遺憾壓在心底,卻努力對他微笑,讓他以為自己收留她、照顧她,已經是她此生最好的圓滿。
喟然一嘆,喬行雲將單喜抱入懷里。
不想看到她難過,不想看到她受傷,他願意用任何法術討她開心,可就是沒辦法讓她與已死的單老爹見上一面。
就像他能護她一生,但人的性命有盡,幾十年後,就算他再不舍,終究也得放開她——當他想到彼此殘酷的將來,便忍不住將懷里的單喜抱緊,知道自己正在排斥這個將來。
他是怎麼了?
三年前他初見單喜時,只把她當成一個必須回報恩情的凡人,那時的他不會煩惱能照顧她多久,為何如今反而如此不舍?
莫非是他對單喜的寵愛讓他多了不該有的憐憫?
因為她的努力、她的堅強、她的善良,讓他對她越來越喜愛,漸漸地不把她當成普通的人,而是希望她能夠跟自己一樣長壽無極,一直陪在身邊?
可她畢竟是人,怎可能跟他一樣?
他心緒一緊,沒辦法解釋這份既愁又痛的感情是怎麼回事。
他唯一明白、千真萬確的事,就是他不想讓她離開自己。
春夜乍寒,可單喜的心卻是熱的。
她只要回想起白日里,行雲公子抱著她的景象,仿佛還能感覺他的體溫籠罩著自己,溫暖又柔軟,讓她舒服得舍不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