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泥 第十七章
「太好了,幸虧有你!」泥娃難掩欣喜,甚至感到轎傲,周圍響起的掌聲為之熱烈,有誰還不承認他的身手?她要人取來干淨的方巾讓孩童披著,蹲與他平視。「來,吃塊糖壓壓驚。你很勇敢,都沒哭呢。」
「你這孩子,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爬上爬下,連快大人高的欞柱你都爬,是想氣死我嗎?是想氣死我嗎?」孩童的母親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他一陣好打,邊打淚珠兒邊掉。
「別打了,孩子沒事就好,下回他肯定會注意,會听你的話的。」泥娃連忙把孩子護在身旁。
燕行更是站到他們兩人之前,就怕婦人的巴掌打在泥娃身上。
「我是想給娘撿花……」一朵壓壞又泡過水的不知名紅花,就貼在孩童的掌心上。就算落水,他還是死命握得牢牢。
泥娃一看,紅了眼眶。「大嬸,這孩子好貼心,你真有福氣。」
「這……小虎,你——」婦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滾落了。「你這傻孩子,這朵花哪有你對娘一半重要?下回別再讓娘擔心了!」
「我知道了,娘,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母子相擁而泣,拼命地向蕪行道謝。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他擔心的是泥娃的反應,看著人家母子情深,是否會勾起她曾經遭人遺棄的過往?「你沒事吧?」
「當、當然,能有什麼不好的嗎?」難過也改變不了什麼,她沒娘就是沒娘,想要有個人用打罵的方式關心她都難。泥娃想起梅廂房還有貴客,吩咐送方巾過來的跑堂要廚房熬姜湯,找更換的衣棠好安頓受驚的母子。「走吧,別耽擱正事。」
燕行諸多不舍,卻不知該從何安慰,就在與泥娃並肩時,輕擁了她的肩頭。
就算連一個眨眼的時間都不到,泥娃卻像是被繪制成圖,所有的心思及畫面就停在這個時候,所有落寞全一掃而空,煙消雲散了。
到了梅廂房門口,門並未關上,迎回縣太爺的鳳歧一樣倚窗而坐,將事情經過看得一清二楚,笑著對燕行道︰「你今天露這一手,明天八成有人上門拜師,如果反應不錯,我可以考慮蓋間武館讓你發落,順道發揚一下師門絕學,如何?」
「師叔莫要說笑。」燕行臉色一沉,這種堪稱欺師滅祖的事情,師叔豈能視作兒戲?
「是是是,石敢當,見過彭縣令跟師爺。」
「鳳大哥,這樣別人會誤會燕行的,他不是石敢當呀!」泥娃忍不住跳出來為他說幾句好話,真怕別人以為他真姓石,名敢當。
「泥娃?」彭縣令喚了一聲,見到泥娃,開心到簡直忘我,竟然直接站起身來,向前傾身想越過桌面握著她的手。「是我呀,彭止,你忘了嗎?」
「彭止?」好熟悉的名字,而且他的輪廓也似曾相識。泥娃想了老半天,終于在她亙古的回憶里翻找出與現在截然不同的他。「竟然是你……」
「誰?」燕行小聲問道。見她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立刻擋在她身前阻去目光。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潛龍鎮里會不得安寧,就是因為一名書生說了『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嗎?他就是那名書生!」
「那你記得我說過,只要我考上狀元就回鄉娶你嗎?你可知道我回潛龍鎮找不到你的,我有多麼驚慌嗎?當我得知你搬到銅安城時,可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動用朝中所有關系才爭取到此職位。所幸我尾指的紅線與你牽得牢牢的,才讓我調任銅安城的第一天就找到了你!」彭止繞過圓桌,想近身泥娃,但這回不只燕行,連鳳歧都出面攔他,兩名比彭止高出一顆頭的男子就站在他面前,一個笑,一個瞪。
「……」燕行本想怒斥彭止的不規矩,卻怕替師叔引來後患,只好強忍吞下。
「縣太爺,我們這里是茶館,不是青樓,就算見到舊識,也沒必要這般熱情如火,無法自持吧?」鳳歧兩手還在胸前上下揮了揮,更讓彭止羞愧。
「讓各位見笑了。」彭止笑得尷尬,但沒有回座的意思。「本具對泥娃始終如一,難免情緒激動失態。還請鳳管事成全,替我倆主婚,使有情人終成眷屬。」
「喔——」這家伙原來是為了泥娃,才拚老命佔上銅安縣令的缺啊?
鳳歧附在燕行耳邊,悄聲問︰「他說要娶泥娃,你有什麼表示?」
燕行睨了一眼滿腦子鬼點子的鳳岐。他又想打什麼主意?「是該有何表示?」
泥娃驀地被燕行的回答寒透了心,怔怔不語。
「唉,石敢當上杵了只呆頭鵝!」大好機會都不懂得把握,只要他肯開金口,展現出一咪咪對泥娃的重視也好,泥娃的態度肯定軟化,再久也會等他。
南門劉公子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喜歡泥娃,不是沒有人上門求親,若不是為了等這尊石敢當,有哪個女人願意拿自己一去不回頭的春青做賭注?賭的是什麼?就是賭他這只呆頭鵝肯不肯叫一聲啊!
簡直氣死他了!鳳岐一拍前額,兩手一攤,這種事還是作壁上觀好。
「就算我是泥娃的雇主,也沒有權力決定她的人生大事,你自個兒問她吧。」
「彭縣令,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泥娃幽幽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快被胸口那股失落及難受吸進去了。「我說,就算你當上皇帝,我都不會嫁你。以前不會嫁你,現在更不會嫁你。」
泥娃看了燕行一眼,兩人不過一步距離,卻像天涯咫尺,不得靠近。
「你!」彭止指著她,不停手顫,是氣亦是羞。「你難道不怕我刁難春松居?」
「縣令是你這樣當法的嗎?」燕行耐著性子問上一句,卻是字字帶刺。這種人,泥娃要是肯下嫁,他必定搶親!
「別氣別氣,這事好辦。」這里能當公親的除了鳳岐還有誰?自然是他跳出來說話了。「泥娃不嫁,誰也不能勉強她,就算是縣太爺,也沒有強搶民女的權力吧?如果是太爺想藉此刁難春松居,反正我錢賺夠了,再這樣拖磨下去,三十而生白發,簡直人間慘劇,不如把春松居收了,舉家搬出銅安,嘿,一勞永逸啊!」
「師叔,莫要兒戲,泥娃會當真的。」燕行聞言,立刻回頭瞧了一眼泥娃。從她略微悲壯的神情不難猜出,她一定覺得此刻穩定的生活又要變天,她又要再次遷移,再次重新開始,更甚至,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想法,她,是株無根浮萍。
「沒錯,這玩笑開不得呀!我們縣令只是說笑,千萬別當真!」師爺緊張極了,立馬請彭止移步說話。「少了春松居每年的稅收,我看你這縣令明年就好走了!你以為你斗得過鳳歧嗎?夏培館里住的達官顯貴,隨便一人都能摘掉你的烏紗帽!我讓你們認識是為了互助雙贏,不是狗咬狗滿嘴腥。你在這里討不了便宜的。」
「我——」彭止不斷看向泥娃。好不容易在新身分下重逢,要他放棄談何容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師爺安撫著彭止,暗暗將他推向門外。「鳳管事,我們彭縣令初上任,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縣衙里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交接,我們先走一步了。你們忙。」
「誒,菜還沒上呢,再多留一會兒吧?」吃不下,氣氣彭縣令他也開心。
「多謝鳳管事好意,改日再聚、改日再聚!」師爺連忙拱手哈腰。這回真的嚇死他了,認識鳳岐這麼久,事情再多再雜再亂都沒說過一句要把春松居收起來的話,如果他是認真的,整整八成的地方稅收就插翅飛啦!
「既然師爺堅持,我就不留二位了。這邊請。」鳳歧親自送客,梅廂房里就剩燕行與泥娃二人。
「你沒事吧?有受到驚嚇嗎?」一會兒遇上縣令求親,一會兒忽聞師叔要把春松居收起來,這里是泥娃重新振作的地方,她絕對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不,沒什麼。我早習慣鳳大哥會突如其來口出狂語,若他真想結束春松居,也會把我們的去留事先安排好。」不像某人說走就走,音訊全無。泥娃難得火氣上涌,不想與他同處一室,繞過圓桌另一頭,在步出梅廂房之前,她頓了頓,遲疑一會兒才回頭問道︰「如果今天我真的下嫁他人,你真的……不為所動?」
「我——」燕行語塞。怎麼可能不為所動,那他來銅安豈不是失了初衷?但要如何措辭才不會讓泥娃曲解了他的意思?
這段時間的停頓,卻造成兩人之間極大的誤會。
「說不出來嗎?」泥娃心碎了,現在想想,是她太過厚顏,太過自以為是,才認為燕行對她還有一絲絲在乎。
他離開青玉門,知道鳳大哥長居銅安,前來投靠自家師叔乃人之常情,她不過……什麼也不是……
不能哭,說什麼都不能哭,這點她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全全然然明白。你不用擔心,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輩子,我就算一個人過,也自在輕松。」
「等等,我想你誤會——」燕行追出門口想喚回混娃。他總覺得不對勁,她該不會真的傻傻地認為她下嫁他人,他當真會無動于衷,不會有任何表示吧?
偏偏半途殺出個程咬金,率先留下了他的腳步。
「燕大哥,三樓有客人醉酒鬧事,都說要把對方扔下湖去,我們拉不住了。」
燕行望著漸去漸遠的泥娃,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怠職。「好,我馬上去。」
難怪師叔說什麼石敢當上杵了只呆頭鵝,分明是師叔挖了個坑讓他自己跳下去,明明知道他為泥娃而來,為何還要多作探問?想也知道他不會讓出泥娃。
如果泥娃下嫁他人他真不為所動,為何會留在銅安伴守佳人?師叔天資聰穎,不可能在這點愚鈍。
更可恨的是他未能及時察覺泥娃為此難受,還得等她親自刨挖傷口詢問才知情,卻為時已晚,來不及澄清挽回,只能眼睜睜看她帶著誤解離開,感情生隙。
他怎會如此胡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