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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鳳來夷 第六章

「好一座百花爭艷的詠花苑。」這兩天,面對赤珠不斷力邀到詠花苑品茗賞花的紅萼,在盛情難卻之下,帶著小喜兒和幾名宮婢一同前來;喜愛花卉的紅萼乍見滿園奼紫嫣紅的桃花、山茶、迎春、海棠等,花香襲人,不禁月兌口贊嘆了句。

「姐姐您太過獎了,日後我一定更努力更用心栽種出更美麗的花朵,歡迎姐姐隨時前來賞花。」

「言下之意,這些話不會出自花匠之手,而是你親自栽種?」紅萼表情微訝。

「嗯。」赤珠點點頭,苦笑調侃︰「幸好我及時移情至種花,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寂寥的深宮歲月哪!不過,憑園里的花開得再花團錦簇,總覺得少了一株。」

「哪一株?」

「少了花中之王……牡丹。」赤珠睜眸睇了眼紅萼,續說︰

「我曾命桑瑪四處尋找牡丹花種子,卻遍尋不著。然後才知道寶迦國以及阿扎國一帶不產玫瑰,哪來牡丹花種子。」

「牡丹花種子?本宮可以給你。」

「真的?」

「當然是真的。」紅萼笑著允諾︰

「等我回華宮,立刻休書一封,派人送去邊關給飛鷹表哥,請他下次回朝述職再來駐地時,幫我帶回大唐的牡丹花種子送給你。」

「這真是太好了!赤珠在此先謝過姐姐。」赤珠諂笑地欠身一福。

「不必客氣。我這麼做看似幫你,其實也是為我自己。」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

「等你拿到牡丹花種子栽培成株,開出一朵朵嬌艷的牡丹花,本宮不就可以托你的福見到久違的牡丹花,一解鄉愁?」紅萼笑著解釋。

「是,姐姐說的是。我保證待牡丹花開,一定第一個請姐姐前來賞花。」

「好!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赤珠接著話鋒一轉︰

「听說牡丹不禁是花中之王,更是象征富貴之花?」

「沒錯。在大唐,繡師或畫師常拿牡丹花當素材,繡幾朵或畫幾朵盛開的牡丹,然後題上‘花開富貴’四個字,十分討喜,常被拿來做為贈禮。」

「花開富貴?」赤珠沉吟了下,雀躍地說道︰

「好極了!我正為父王的壽禮不知該繡什麼題材而犯愁,現在,我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紅萼一臉莫名地問著。

「我決定繡一副‘花開富貴’,呈現給父王當壽禮。」

「你要繡牡丹花?」紅萼不禁怔住了。

「我知道,以我的刺繡功力想繡牡丹絕無可能,所以還請姐姐從旁幫我一把。」頗有自知之明的赤珠斂去一直掛在唇邊的盈盈笑意,眼角濕濕,攢眉幽嘆︰

「唉!說出來不怕姐姐取笑,我們阿札國土地貧瘠、水草不豐,無論耕種或者放牧都收成不佳、牛羊不肥,百姓生活困頓。偏偏阿札國地勢險峻,位處要沖,總引來鄰國覬覦及欲並吞,導致兵災連連,民不聊生。有鑒于此,我想繡幅‘花開富貴’為父王助手,也為阿札國討個吉祥。」

「難得你有這份心,本宮自當竭盡所能幫你。」紅萼一口答應。

「多謝姐姐!多謝姐姐!」赤珠喜滋滋稱謝後,忽一拍額頭,大叫︰

「哎呀!姐姐鳳駕光臨,我卻一個勁兒只顧著說話,忘了請姐姐坐下,真是失禮。姐姐!您快請坐。」赤珠一接獲華宮派人捎來紅萼王後即可前來的消息,馬上交人把桌椅搬至園中,等紅萼一來,兩人就可以邊品茗辨賞花,饒富野趣。

「嗯。」紅萼坐了下來,頓覺疏枝橫斜,一團團紫紅煙霧似的紫荊花層層疊疊圍繞周遭,宛若坐在花海里。

「姐姐請喝茶。」赤珠親自執壺倒茶。

「呃……茶香清醇,入喉回甘,好茶。」琥珀色的茶液逸著清香,紅萼端起茶碗啜一口。

「承蒙姐姐喜歡,等一下我讓桑瑪將茶葉送至華宮。」赤珠頓了頓,笑著問道︰

「姐姐生長在強盛富庶的大唐,宮中的御花園一定種植不少奇花異草吧?」

「是。唐宮的御花園里,卻是栽植不少從各地進貢來的珍貴花草。」

「太好了!看來,這回我可問對人了。」

「問對人?你要問什麼?」

「我想請問姐姐可知道一株開雙色、一半雪白一半桃紅、花蕾似粒粒珍珠,花瓣展開似梅花的花兒,叫何花名?」

「天底下竟有此奇花?快告訴本宮,此花在何處?」紅萼兩眼晶燦,將茶碗擱置桌上,追問。

「此花就生長在距詠花苑約莫三里路的一處山崖頂。」

「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快帶本宮去開開眼界。」愛花成痴的紅萼迅即起身,說走就走。

「這……」赤珠面露遲疑之色,裹足不前。

「為何不走?莫非你不肯帶本宮去?」

「不,不是赤珠不肯帶姐姐去,而是、而是……」赤珠支支吾吾。

「而是什麼?」

「而是當我在無意間發現此花後,三年來未曾見到第二株,令我更加相信此乃稀世之花。此刻若姐姐帶著大批隨從前往,要是有人不小心走漏風聲,引來宵小覬覦,盜走此花,不就糟了?」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紅萼旋即轉身告訴小喜兒等人︰

「你們不必跟著,全部留在這里等候。」

「是。」小喜兒等人應聲。

「赤珠,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

「請姐姐再稍等片刻。」赤珠轉身喊著︰「桑瑪!」

「奴婢在。」桑瑪快步上前。

「你去備妥兩匹馬。」

「是,奴婢這就去。」

「還有……」赤珠以似蚊子的聲音囑咐︰「把你昨天帶進宮的‘東西’偷偷放進鞍袋內。」

「王妃……」桑瑪這才驚覺赤珠的意圖,眸中流露惶恐之色。

「你愣著做啥?還不快去備馬?!」

「奴婢遵命。」

紅萼、赤珠兩人有說有笑,並駕而行。

馬蹄噠噠爬上山坡,一步一步朝著崖頂前進時,赤珠忽抽緊韁繩放慢馬步至心中早就拿捏好的距離時,開口嚷嚷著︰

「停、停下來!」

「停?」紅萼依言停下馬,抬眸望了眼崖頂,困惑問道︰

「你不是說奇花開在崖頂?而這里距離崖頂還有一小段路程呢。」

「奇花?!哈……」赤珠放肆的笑聲在空曠的四野回蕩,听起來格外刺耳。

「你笑什麼?」紅萼惱火的眸子愕然瞪大。

「我笑我信口胡謅的花,你竟當真。李紅萼呀李紅萼!你會不會也太好騙了?」赤珠一反平日嘴甜恭維的態度,輕蔑地昂高下顎,酸她一句。

「你……你竟敢騙我?」紅萼微愣了下。

「是!我是騙了你。」赤珠一口認了。「可,若不投你所好,捏造這株雙色奇花,你又怎會撇下成天圍繞在你身邊大專的奴僕們,只身跟著我走?」

「你騙本宮來此,究竟想做什麼?」

「我要你從這世上永遠消失。」

「永遠消失?這……為什麼?」一股子哆嗦由紅萼腳底竄起,背脊寒毛一根根直立。

「因為,這世上若沒有你,王才會注意到我。為了爭取王的青睞與寵愛,今日非置你于死地不可。」赤珠眸底多了令人膽寒的狠辣、無情。

「死?」紅萼沒料到赤珠諂媚笑臉下包藏著一顆禍心,不由得毛骨悚然,質問︰「原來你拿刺繡當借口親近本宮,是為了伺機謀害本宮?」

「是。」事已至此,赤珠也沒啥好隱瞞的坦言︰「我知道王對你用情很深,一旦接獲你因馬兒發狂而墜崖身亡的噩耗,想必痛不欲生,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借由安慰王,趁虛而入,進而俘獲王的心。」

「是嗎?可我的馬兒好端端地怎會無故發狂,害我墜崖身亡?依我看,你是撥錯如意算盤了。」

「沒錯!馬兒不會無故發狂,所以,我特地準備了一樣東西……」赤珠伸手探入馬鞍袋內,掏出一只鼓鼓的黑色皮囊,解開囊口纏縛的繩結,眸光嗜血地眯了起來,惡毒地咒罵︰

「你、去、死、吧!」隨即將黑皮囊用力往紅萼身上丟過去。

「……」起先,紅萼沒看清楚從黑皮囊內掉出來的是什麼東西,直到有一條掉落在馬脖子上,她定楮一看,竟然是一條不斷蠕動昂首吐信的蛇,嚇得她花容失色,扯開嗓門尖叫︰

「啊!」

而最最最令紅萼感到驚恐的是有一條蛇,說巧不巧就掉在她的肩上,她頓覺腦門一轟,強忍住惡心、害怕,用力把蛇撥掉。

熟知她的尖叫聲已使得敏銳的馬兒焦躁不安的園地亂蹄踏步,此刻再加上她用力揮撥的動作,嚇得馬兒前蹄直立,昂頭嘶鳴,往崖頂沖上去。

「乖,好馬兒乖……」紅萼柔聲試圖安撫飽受驚嚇的馬兒,無奈卻不起作用,馬兒繼續往上狂奔,當紅萼驚覺馬兒快跑到崖頂盡頭時,想抽緊韁繩迫使馬兒停下已經來不及,她心里一灰,絕望地闔上雙眼,恨聲揚言︰

「赤珠!本宮化作厲鬼也不會饒過你。」說完啊地一聲淒厲慘叫,連人帶馬墜落崖下。

「呸!你化作厲鬼,我就抓住鬼術士收拾你,教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赤珠不甘示弱地對空回罵後,褪去一臉子狠毒表情,忖著︰接下來我得快馬加鞭帶回王後墜崖的噩耗才行。

赤珠調轉馬頭,兩腿一夾馬肚,逆風飛奔,任由勁風入薄刃般刮過她吹彈可破的粉臉,吹亂她梳得水亮的發辮,她一直跑、一直跑……很快地,詠花苑已在眼前,赤珠抿了抿嘴角,抿去詭計得逞的笑紋,放聲哭喊︰

「來人!快來人啊!不好了……」

「何事不好了?」小喜兒和桑瑪正站在園里,有一搭沒一搭閑磕牙時,听到赤珠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兩人互看一眼,急急忙忙跑出去一探究竟。

「我……我……」赤珠大口大口直喘氣。

「咦!王後跟您一起騎馬出去,這會兒您怎麼獨自回來?王後……王後她人呢?」小喜兒的眼皮子猛地抽跳個不停。

「王後她……她……」赤珠欲言又止,艱澀地舌忝了舌忝唇。

「王後她怎麼了?求您快說呀!」小喜兒皺眉心焦。

「王後……王後墜崖了。」赤珠逼出喉間的話。

「嚇?!」小喜兒呆若木雞,嚇懵了。

「王後的坐騎不知為何突然發狂往崖頂沖,我想攔也攔不住,眼睜睜目睹王後和馬一起墜崖的可怕一幕,我整個人嚇傻了,待回過神,趕緊回來求救。小喜兒!快!你快去親太宰大人命禁衛軍統領出動人馬火速下崖搜救,待我喝杯水喘口氣,隨後就趕至崖邊與你會合。」

「好!小喜兒這就去求見太宰大人。」六神無主的小喜兒帶著一道前來的宮女匆匆離去。

「你們也都退下吧。」赤珠說著。

「是。」隸屬詠花苑的宮女轉身魚貫走開。

「桑瑪!你留下。」赤珠叫住走在最後面的桑瑪。

「是。」桑瑪心里發毛,不寒而栗。

「你在發抖?是不是擔心你帶進宮的蛇驚嚇到王後的坐騎,害王後墜崖的陰謀一旦被查出,將小命不保,所以,怕得直發抖?」

「不、不是的……」桑瑪嚇得狂搖手,為自己提出辯解︰「桑瑪是餃王妃之命,才將蛇帶進宮。」

啪!赤珠狠摑桑瑪一記耳光。

「蛇是你帶進宮的,也是你親手裝進黑皮囊放進馬鞍袋內,這時候你想撇清,不嫌太遲了點?」赤珠眸光一閃,露出盈盈淺笑,軟硬兼施︰

「王後墜崖必死無疑,而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因此只要你不說我不說,真想將石沉大海,不是嗎?話說回來,你若敢對外吐露一字半句出賣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作伴,黃泉路上才不孤單,你听清楚了嗎?」

「王妃,請放心,桑瑪一定守口如瓶。」桑瑪信誓旦旦地搗著被摑紅的熱辣左臉頰……唉!自己奉命行事,巧妙地將蛇藏在滿是花苗的竹簍夾層帶進宮,如今卻變成謀害王後的共犯。

「听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好啦!沒事了,你陪我一塊兒去崖邊妝模作樣開心一下,免得教人起疑。」

「是。」

「莫統領!搜救狀況如何?」接獲紅萼墜崖的消息,急得油煎火燒的格薩王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路,算算已有兩天未曾闔眼,總算趕至出事的崖頂,他跳下馬背,劈頭就問。

「回稟王,微臣派出近五百名衛士攀岩垂降至山谷展開搜尋,至今只找到跌得粉身碎骨的馬尸,以及散落一地的珠釵玉簪,尚未尋獲王後娘娘的下落。」

「……」格薩王眉頭深鎖,不發一語……未尋獲即意味紅萼尚有一線生機。

可,三天兩夜過去了,紅萼尊貴的嬌軀是否承受得住滴水未沾與入夜後山谷刺骨寒風之苦?一想到這里,格薩王的心就宛如刀割般泣血,他深吸了口氣,下達旨意︰

「莫統領,孤命你再加派人手擴大搜尋,就算把整座深谷翻過來,也要找到王後,孤……」格薩王心頭一揪。「孤,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微臣遵旨。」莫統領一退開,打從出事當天就一直守在崖邊餐風露宿的小喜兒哭得咽氣打哽兒的跪倒在地。

「王!小喜兒該死!都怪小喜兒沒侍候好王後娘娘,辜負王所托,嗚……要是娘娘真有個三長兩短,小喜兒也不想活了。嗚……」

「小喜兒,孤不怪罪你,你快起來。」

「謝王開恩。」小喜兒起身,撈起衣袖揩淚。

「王後……她怎會跑到這里?」格薩王不解地問。

「是赤珠王妃帶王後來的。」

「赤珠?」

「嗯。王,您前腳出兵,赤珠王妃後腳就到華宮……」

于是,小喜兒將赤珠探訪紅萼的經過一五一十說給格薩王听。

「一株開雙色花?簡直不可思議。」

「就因為此花太不可思議,才會引起王後的好奇心,開口請赤珠王妃務必帶他前去一睹為快,熟知赤珠王妃卻有些猶豫。」

「赤珠在猶豫些什麼?」

「奴婢依稀听到赤珠王妃說,此乃稀世之花,若帶著大批隨從前往,要是有人將花的所在位置傳了出去,萬一被人偷偷拔走不就糟了。王後听了,就叫我們統統留在詠花苑,她獨自隨著赤珠王妃前去即可。誰知到……嗚……誰知道王後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嗚……」小喜兒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度潰了堤,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此事因赤珠而起,這會兒,怎不見她人影?」

「昨晚赤珠王妃在此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在眾人的勸說下暫回詠花苑歇息。」

「等孤上來,再傳赤珠前來問話。」

「上來?」小喜兒眨了眨濕汪汪的淚眼。

「孤要親自下崖去尋找王後的下落。」格薩王注視沿著崖邊釘了好幾排入地有幾尺深的木椿,沒跟木椿上頭,牢牢綁著一條約莫三指款的粗麻繩,繩索的另一端垂落崖底,供搜索人員攀爬使用。格薩王別過臉,指示站在身邊等候差遣的副統領︰

「把水囊、信號管等拿給孤。」

「王要下崖?這……這萬萬使不得。」副統領一怔,連忙開口勸阻。

「為何使不得?」

「王乃一國之君,不可輕易涉險。」

「孤是一國之君,亦是人夫,孤的王後至今生死未卜,孤與其在崖頂來回踱步干著急,倒不如付諸行動下到崖底,參與搜索來得踏實。」

「王……」

「孤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言。」格薩王一臉無商量余地的堅定神情。

「是。」副統領不敢再多說,雙手遞上干糧、水囊和一支信號管,說道︰「王若是找到王後,只要撕開這支信號管底端的紅紙,燃了捻兒,往空中拋擲,就會冒出七彩煙霧,微臣等即可測出方位,盡速前往支持。」

「嗯。」格薩王點點頭,面朝上背向崖,握著繩索一步一步往崖下垂降……

「呼!好險。」

當格薩王縱身往一塊突出的崖石跳過去,早已有些松動的崖石禁不住他這一躍,嘩地一聲巨響,整塊崖石書案件崩塌下陷,揚起漫天黃沙,大小石塊滾啊滾的滾落谷底。

格薩王眼捷手快,使足腰力將繩索大幅擺蕩到另一塊長滿青苔的陡峭崖石,有驚無險逃過一劫。格薩王捏了把冷汗,仰頭估計自己約莫垂降了五十來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剛好望見腳下不到三尺處有一棵蔥嶙峋崖壁橫空生長的巨大古松,主干粗韌,椏杈糾虯。

格薩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松,頂著成陰的松針靠坐在枝干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開塞子‘咕嚕咕嚕’灌一口時,依稀听到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

「水,我要……喝……水。」

「誰?是誰在說話?」格薩王驚覺地打直腰桿四下查看,但周遭別說是人,連一只飛鳥也沒有,他搖頭哂笑︰

「孤該不會大白天撞鬼了?」格薩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將塞子填上囊口,攀著枝干起身,準備繼續往下垂降時,那聲音又傳來︰

「水……水……」

「這聲音听起來怪耳熟的……天啊!是紅萼!」格薩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細地在崖石上搜索……

終于有了發現。他發現在古松盤根錯節的樹根旁邊有一個凹陷的崖穴,上頭被碗口粗的藤蔓纏遮住,若不定楮瞧仔細,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薩王不假思索沿著樹干爬呀爬的爬到隱微的穴口,他一眼就看出來,這里原本是老鷹用來聖誕孵雛鷹後所遺棄的巢穴,他往穴里看過去,果然看見紅萼蜷曲成團,瑟縮在角落。

「紅萼!」格薩王神情激動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薩王溫柔地一手托住紅萼的後頸脖,一手解下腰間的水囊,湊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渾渾噩噩的紅萼一沾到水,咕嚕咕嚕猛喝,一時喝太急,嗆咳了幾聲。

「別急,慢慢喝。」格薩王拍著她的背,為她順順氣。

「喔。」她順從地慢慢喝了好幾口,這才乏力地癱軟在他懷里。

「紅萼,紅萼……」格薩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如此害怕,怕氣若游絲的紅萼會就此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嚇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頻頻呼喚︰

「紅萼,求你睜開眼楮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點醒過來。」

「王……臣妾……終于等……到您了。」許是受到他發乎肺腑的真情召喚,半昏迷的紅萼眼無力地睜開,伸出冰涼的小手,出沒格薩王疲憊焦慮的瘦削臉頰。

「紅萼,振作一點,你還記不記得孤曾說過要帶著你一塊去打獵?」格薩王挑在這個時候重提承諾,無非希望增強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兩眼汪滿了眼,虛弱到連說話力氣都沒有。

「孤不準你離開孤,听見沒有?」格薩王拿手指爬網她那一頭野草般四下怒張的亂發。

「……」紅萼眸光渙散地凝睇眼前這張深邃似雕刻出來的英俊臉龐。咦!奇怪?格薩王的臉怎會不斷分裂成兩個、三個、四個?她昏昏沉沉,覺得自己的魂魄正從她的軀殼剝離……她好冷、好餓、好累,直想閉上眼楮好好睡一覺。

「不!不可以!千萬不可以閉上眼楮,紅萼……」唯恐她閉上雙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薩王一面湊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喚,一面不停地輕輕拍打她蒼白無一絲血色的冰冷臉頰;她似乎無所感,一動也不動。

格薩王見狀,簡直無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馬上又得面臨隨時可能失去她的殘酷打擊。

長久以來,他是至高無上的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今,面對死亡的威脅,令他不禁悲從中來,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接著,兩條鋼臂緊緊環抱著紅萼,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別……哭。」垂死的紅萼迷迷離離晃晃悠悠一瞪開眸。

「太好了!你總算睜開眼,醒過來了!」格薩王隨手抹去臉上狼藉的淚痕,驚喜地捉住她的手。

「……」

「紅萼!求你撐著點,孤這就找人來救你。」格薩王扶她靠著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號管的紅紙,晃著火折子燃了捻兒往上拋,霎時七彩煙霧劃破天際;接下來,他用力扯下一大塊袍角,綁在古松枝干上作為記號,好讓衛士們垂降時可輕易看見,繼而找到洞穴。

「嚇!蛇!不、不要!」紅萼的眼瞼不安穩地顫了顫,驚恐地揮舞著雙手大叫,骨碌坐起。

「紅萼!」伏在桌案批閱奏章的格薩王听到紅萼的叫聲,立刻擲筆起身,奔過去擁她入懷。

「有好多、好多……多到數不清的蛇纏繞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腳,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進他胸膛,不住發抖。

「別怕,你只是作了個惡夢罷了。」格薩王將下顎靠著她頭頂,安撫著︰「你準是因為馬兒無故發狂墜崖,令你身心受到極大的驚嚇,才會睡不安穩作惡夢。」

「馬兒無故發狂?」她怔了個楞。

「沒錯,小喜兒是這麼向孤轉述赤珠的說詞,不過從你的反應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為單憑‘馬兒無故發狂’這六個字就可以把謀害臣妾的犯行掩飾過去?」差點死得不明不白的紅萼悻悻然駁斥。

「謀害?你是說……」格薩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開雙色的奇花,誘使一時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設下的死亡陷阱。」紅萼心口空涼︰

「當臣妾騎著馬隨著赤珠前往崖頂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從馬鞍袋內模出預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驚慌失措,一邊尖叫一邊胡亂地用力揮,以致驚嚇到馬兒,馬兒才會沒命地往崖頂狂奔,不幸墜崖。」

「赤珠意圖謀害你?!」格薩王吃驚之余,當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當你獲救的消息一傳開,宮里上上下下莫不為你額手稱慶,慶幸你福大命大,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時,赤珠卻帶著桑瑪悄悄出宮。原來赤珠擔心你一旦清醒,將東窗事發,所以畏罪潛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國嗎?」

「不,赤珠心里被誰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國,只會徒增她父王的困擾,到時候賽廓單于若顧及親情,勢必與孤交惡;若顧及兩國邦誼,就得罔顧親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測赤珠應該不會逃回阿扎國。」

「照您這麼說,赤珠她……不就有家歸不得?」紅萼回想起一堆蛇掉到身上以及從崖頂墜下的驚悚瞬間,仍心有余悸;不過,一系那個到爾後赤珠只能帶著桑瑪到處躲藏度日,泛濫的同情心又再度成災。

「今日赤珠淪為喪家之犬,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只是,孤百思不解,你和赤珠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觸動她的殺機?」

「後宮爭寵只需一個‘妒’字,何需深仇大恨?」

「妒?」

「唉!」她搖頭嘆息道︰「一廂情願的赤珠滿心以為只要除掉臣妾,她就可以取而代之等到您的寵愛。」

「赤珠未免太低估你在孤心中的分量,偏有太抬舉自己,才會痴心妄想取代你。」格薩王斂去嘴角的深深不以為然,沉下聲道︰

「赤珠犯下謀害你的滔天大罪,以為一走了之就可逍遙法外?哼!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孤即刻下旨,通令各官府全面緝拿赤珠歸案,還你一個公道。」

「不,臣妾不要什麼公道,也不想再追究,只希望這件事就此打住。」紅萼攔住格薩王,息事寧人地說︰

「其實赤珠本性不壞,只是被妒意蒙蔽良知才會鑄下大錯。不過,赤珠已經為此付出失去王妃的頭餃與榮華富貴的代價,且落得有家歸不得的下場,臣妾以為這樣的懲罰已足夠,求王開恩,放赤珠一馬。」

「赤珠欲置你于死地,你不僅不記恨,還反過來為她求情?」

「是。赤珠是預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除了虛驚一場以及皮肉擦傷之外,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好吧,既然身為此事件唯一受害者的你不追究,孤,就依了你。」

「臣妾代赤珠謝王開恩。」

「赤珠該謝的是你不是孤。」格薩王弓起食指夠了她被刮傷卻仍美麗不減的姣好臉龐。

「讓您擔心,臣妾深感過意不去。」紅萼歉疚地望著眼前這張濃眉下雙眼滿布紅絲、胡渣滿腮疲憊不堪的俊臉,胸中一陣收緊,鼻端一陣酸,語音哽咽︰

「當臣妾墜崖,身子急速往下掉時,絕望地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幸好在千軍一發之際,古松橫出的枝杈鉤住臣妾的衣袖,臣妾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翻攀爬到樹干上。當臣妾筋疲力盡環抱樹干,氣喘如牛,眼角余光不經意瞄見深不見底的山谷,嚇得手腳發軟魂不附體。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況下,不得不鼓起勇氣邊哭邊爬向崖壁,這才發現古松樹根底部有一個隱秘的崖穴,趕緊爬了進去。」她抬起含淚的眼楮說︰

「在幽暗潮濕的崖穴里頭,除了幾根鷹羽毛,什麼都沒有,臣妾又渴又餓又累,只能藏身崖穴等待救援。白天倒還好,可,入夜後,四周一片漆黑,不斷傳來梟叫狼嚎以及山谷宛如鬼哭神號的颼颼風聲,折騰得臣妾膽顫心驚,畏縮在角落睜眼到天亮。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臣妾望眼欲穿始終盼不到救援的人,身體卻因挨餓受凍越來越孱弱,臣妾不禁喪氣的告訴自己,太宰大人一定以為臣妾墜崖準死無疑,應該不會派人冒險下崖援救;沒想到就在臣妾萬念俱灰時,您宛若天神般出現在臣妾眼前,當下臣妾還以為是餓到頭昏眼花所產生的幻影哩。」

「對不住,讓你吃苦受怕了。」格薩王心疼地安慰一句,說道︰

「當孤接到你墜崖的噩耗,心中大駭,馬不停蹄趕至崖頂,莫統領向孤稟報只找到馬尸、仍未尋獲你的下落時,孤喜憂參半……喜的是你可能奇跡似的還活著,憂的是就算你僥幸存活,是否捱得住沒水沒食物的煎熬?孤實在放心不下,決意親自下崖投入搜尋你的行列,卻一個不小心誤踩一塊松動的崖石,一大片崖壁瞬間崩落,孤險被落石擊中,連忙縱身擺蕩垂降至石松暫歇時,竟听到你微弱的聲音,孤一度以為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待定下心神听仔細,才驚喜听出你的聲音是從崖穴傳出來,孤才得以循線找到已陷入昏迷的你。」他黝黑的眸深情凝視著她︰

「直到大批救援衛士循著信號管的煙霧找到我倆,孤小心翼翼將你抱起放進藤籃里,看著藤籃一寸一寸往上拉升時,孤堵在嗓子眼兒的一顆心才落實下來。」格薩王說到這里,忽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額︰

「你瞧孤,話匣子一開,就說個沒玩沒了,都忘了這兩天你只靠著小喜兒喂你喝人參雞湯,多日未食,此刻,你的肚子準餓了?」

「經您這一說,臣妾還真的感到饑腸轆轆呢。」她嬌憨地笑著模模肚子。

格薩王起身——

「來人!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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