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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娘子 第一章

鮑元四三七年,中原被瓜分為四,東西南北,各立一王,其中以東夷為弱,是強國沅國的附屬國,常年朝奉進貢,無數質子養在沅國,為求沅國福澤庇佑。

將近百年後,兩國又是一輪新帝即位,沅君昏庸,東夷君英明,登基後囤積兵力,於公元五四七年對沅國發動進攻。

一戰數年,沅國節節敗退。

東夷大將完顏千里驍勇無敵,一路大捷,奪了城池無數,令沅軍聞風喪膽,沅帝為此愁眉不展,剛下朝就將朝中元老急召於上書房,卻獨獨沒有召見當朝宰相。

大臣們集聚上書房,為那完顏千里頭疼不已,「東夷小柄怎麼會有這種將領?」

「東夷賊子腦袋滑溜得很,已然不能小覷了。」

「早知如此,早些年就該滅了這等小柄,也就不會有今日之戰了!」

「都到這般田地了,還說這些有什麼用?趙大人還是說些有用的吧。」

「那麼,太尉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那是自然。」章太尉眼珠一轉,捋著胡須看向龍案後滿頭虛汗,卻不知該說什麼的年輕皇帝,「啟稟皇上,微臣覺得當務之急是該挫挫這東夷賊子的銳氣,不能讓我沅國被他們小瞧了去!」

「太尉的意思是……」皇帝問。

「皇上莫不是忘了,當朝宰相的身世是什麼了嗎?」

「宰相?」沅帝敲了敲龍案,沉吟︰「朕都忘了,她是東夷送來的質子。」

「正是,開國以來,本就沒有女子為相的,若不是先帝庇護她,這等小女子又怎會在我朝擔當重任;更何況她本來就是東夷的質子,如今東夷犯上,梁以柔不能留啊!」

章太尉撩袍跪下,其後的大臣見狀也紛紛下跪,呼道︰「皇上明鑒,賊子留不得!皇上明鑒,賊子留不得!」

三呼過後,皇帝咳了咳,大臣們便靜了下來。

沅帝沉吟了片刻,案上的手敲個不停,不知是在想法子,還是在裝模作樣,半刻鐘之後,他終於是開口了︰「好了好了,你們都起來吧,朕這就下旨處死梁以柔……唔,聖旨就由太尉你來擬吧。」

「為臣遵旨。」章太尉深深伏下,又道︰「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萬萬歲!」上書房內的大臣們三呼萬歲,呼得沅帝有些飄飄然,兀自笑了笑,完全忘記了這個他馬上就要處死的宰相,為他出了多少主意,解決了多少難題,對他又是如何的赤膽忠心。

◎◎◎

「大小姐,才剛下了早朝,先休息一下吧。」管家成伯遞上來一杯茶。

「浙江又鬧了水災,頭疼得很,歇不下。」梁以柔揉了揉額角,反手將擬好的摺子合上,而接過茶來淺淺的呷了一口,面帶疲態。

她已經為水災的事頭疼了好幾日,遞上去的摺子也都如石沉大海,茶方喝了幾口,就見家中的丫鬟找急忙慌的跑過來,「大小姐,大小姐……」

梁以柔眼眸微垂,抿著唇。

成伯匆匆的迎出去,訓斥道︰「沒規矩的東西,吵什麼!」

「管家,宗……宗……」

話音未落,宗人府的人就到了,侍衛自宗人府少卿的身後魚貫而入,將猶自詫異的梁以柔拿下,還未褪去的朝服被人狠狠扯下,頸上的朝珠被拽斷,在那縴細白淨的頸子上留了紅痕。

梁以柔眼神驚慟,但神色從容,「劉大人,你這是……」

「宰相大人,跟下官走一趟吧。」

「你為何抓本相?」梁以柔四肢皆被擒住,只能微微掙紮。

「下官也是奉旨而為,宰相得罪了。」劉大人笑了笑,笑容頗為陰冷,「把人帶走!」他拂袖轉身,頗為得意的走出去,梁以柔一向公正嚴明,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而這劉大人亦是吃過她的虧。

所以因著他的面子,大理寺對梁以柔那是格外的「照顧」,所以入獄三日,梁以柔幾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你當自己還是那個只手遮天的梁相嗎?一旦進了大理寺,不吐出點什麼是不行的。」刑司官將案上的紙一抖,屬下立即接過來舉到梁以柔的眼前,「死刑你是躲不過了,不如乖乖畫押,也免受了這皮肉之苦。」

紙上寫的全是她里通外國的罪證,梁以柔像是在看一張寫滿笑話的紙一樣,輕笑了幾聲,隨即一口唾沫啐在紙上!

「你……」刑司官眼楮一瞪,拍案而起,「打,接著給我打!」

被接連折磨了幾個時辰後,刑司官見梁以柔還是一個字都不吐露,他也疲累了,便命人將梁以柔帶下去,傍晚再審。

梁以柔被人拖回牢里,狠狠的往里一擲,「砰」的跌在稻草上,身體的每一處都是疼的,她咬著牙不願吭聲,被血污染髒的手指緊緊的抓著稻草,用力得骨節泛白,就這樣疼得昏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便見到宮內的總管前來宣旨,這些年她聖旨接了無數,無非是讓她做這個,讓她兼任那個,梁以柔早已習慣,若是哪天皇帝不讓她干活了,她倒不能適應,而如今所宣的旨,她生平第一次听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梁以柔受先帝庇佑,深蒙天恩,卻不知恩圖報,里通外國,又驕奢婬逸,貪得無厭,有違天恩,於明日午時三刻,斬立決!」總管的聲音尖利無比,刺得梁以柔耳膜發痛。

斬立決?

呵,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莫名其妙。

◎◎◎

徽州東夷軍營

完顏千里剛剛沐浴完畢,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休息,他渾身赤果,只在胯間蓋了條毯子,健碩的小臂交叉於腦下,肌肉糾結的胸口上,有條紅繩綴著一顆碩大的玉珠子。

小憩了片刻之後,有人撩了簾子走進營帳來,完顏千里一掀眼皮,不悅的咕噥了一句之後道︰「有消息了嗎?」

「嗯。」來者一襲黑衣,面容冷峻,是軍師阮佑山。

「嗯什麼,有什麼消息倒是說啊!」完顏千里「刷」地坐起來,劍眉擰起。

「斬立決。」阮佑山惜字如金,隔了一會兒又慢吞吞的說︰「梁以柔。」

完顏千里虎目一瞠,大手將毯子一圍便俐落的翻身下床,一步跨到阮佑山的眼前,一字一句的問︰「斬、立、決?」見對方點頭後,完顏千里磨著牙恨聲道︰「狗皇帝居然敢處死她!」

黑眸之中涌起了濃烈的殺氣,沉默片刻之後再度開口,聲線已然冷硬如鐵︰「什麼時候行刑?」

「明日午時三刻。」

完顏千里一點頭,揚聲喚來隨身親兵︰「去取將軍的便裝來。」

「趕過去?」阮佑山看出完顏千里的意圖,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趕不及了。」

「趕不及也要趕。」完顏千里沉聲說,片刻後親兵送了便裝來,完顏千里一把抓起衣服,單手抽掉腰間的毯子,另一只手一翻,眨眼的功夫便將內衫套上身,渾身的糾結肌肉被掩蓋,卻遮不住這異族男人的偉岸,完顏千里一面套著外衫一面走出營帳。

「佑山,營中的事先交給你了。」之後頭也不回的對著營外的人吼道︰「都給老子乖乖迎戰,將軍要去劫法場了!」

完顏千里快馬加鞭的趕了一天一夜,胯下的馬只要有絲毫的倦怠就立刻換馬,沒地方換馬就用輕功,就這樣不要命似的奔跑,終於是在午時一刻趕到了午門,監斬官的案上擺著香爐,香已經燒了一大半。

斑台上,穿著白色囚衣的人弓身跪著,她雙手束於身後,腦後插著一個寫有「斬」字的木牌,赤身紅褲的儈子手立於她身後,臂彎里抱著一柄碩大的刀,完顏千里眸子一凝,不露聲色的混入人群,等待著時機。

梁以柔頹敗的跪在高台上,疼痛令她的思維有些麻痹,死亡來得太突然,她竟是還來不及去恐懼……她至今還想不通,為什麼皇上不肯相信她?她沒有叛國,可為什麼沒人肯听她解釋,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定了她的死罪。

她知道自己太死板了,太直接了,朝中很多人都不喜歡她,但她從沒覺得,會有人想置她於死地。

「時辰到,行刑!」監斬官喝道,猛地抽出罐中的牌子擲到地上。

同一時間,儈子手也抽出了她腦後的牌子,梁以柔明白自己時辰已到,一切已成定數,那點皇上可能會刀下留人的期待也已幻滅,於是她緩緩的閉上了眼……儈子手將刀高高舉起,又帶了勁風狠狠落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只听得「叮」的一聲響,一個不知道何處冒出的暗器打到儈子手的手腕,大刀應聲落地,全場一片譁然,變故來得太快,竟來不及做反應!

梁以柔也察覺到了不對,復而睜開眼。

一個男人憑空出現,略施輕功,自圍觀的百姓頭上飛身而來,他著一襲藏青色短衣長褲,身材高大,眉目剛毅,遠遠看去,竟像是遠古戰神從天而降!

梁以柔不禁呆住,直愣愣的看著對方迅速的飛至自己眼前,三兩下就解了繩子,然後將她打橫抱起,一陣天旋地轉,男人的臉卻始終在眼前。

「大膽,竟敢劫法場!來人吶,將他拿下!」

無數侍衛涌出,刀劍晃動,編出一張細密的網,為防傷到梁以柔,完顏千里並沒有帶兵器,赤手空拳的抱著梁以柔突出重圍。

梁以柔的幻覺沒錯,他真的如戰神一般,以銳不可當之勢前進,似乎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這是梁以柔在昏厥前唯一的意識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男人的懷里感到安心,總之那一瞬間所有的疲憊與疼痛都涌上來,她再也撐不住了。

◎◎◎

完顏千里從沒有這樣的憤怒過。

他無法想像,那個自以為強大的沅國,為什麼要用這樣狠毒的刑罰來對待一個女子?她身上的傷觸目驚心,即便是最難以啟齒的地方也布滿了傷口,看著如此的她,完顏千里的理智幾乎要被憤怒燒盡,若不是阮佑山攔著,他恐怕已經提著刀去取那狗皇帝的腦袋了!不過佑山說的沒錯,先等梁以柔醒了再去要他的命也不遲。

「她怎麼還沒醒?這麼多天了,是不是傷勢太嚴重了?」

「將軍,您還不相信我的醫術嗎?這位姑娘傷勢雖重,但受刑時日不多,傷口也已被妥善包紮,再加上喝我配的藥,肯定是沒問題的,到現在還沒醒,恐怕是因為太過虛弱,並無大礙。」軍醫尚修榮笑咪咪的說,面對一個問題問八百遍的完顏千里絲毫不厭煩。

「真的?」完顏千里狐疑的問。

「當然,我保證,過不了幾日她就能醒了。」尚修榮做了個起誓的手勢。

「那麼……」完顏千里眸子輕輕一轉。

「狗皇帝。」阮佑山幽靈一樣突然出現,把完顏千里嚇了一跳,「殺不得。」

「你這語序顛倒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完顏千里瞪他一眼,有些被看破的惱羞成怒,「為什麼殺不得?她過幾天就能醒,我要是能趕在她醒來之前殺了狗皇帝,那她醒了後不是很開心?」阮佑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片刻之後,完顏千里做出恍然大悟狀……不成,且不說軍令如山、聖旨未下,再說目前他還不知道梁以柔是什麼態度,若是莽撞行事惹她不高興就壞了,不過一想到殺不了狗皇帝,完顏千里就覺得心口堵得慌。

他沉著臉坐在將軍榻上,大掌一揮,「都出去吧,我獨自照看她即可。」

阮佑山一點頭,轉身走了,尚修榮規矩的行了一禮,提著藥箱跟在阮佑山身後出去了,營帳的簾子被拉上,些許日光從簾外投射到屏風上,映著上面讓完顏千里眼花的山水畫。

在那扇屏風後,那個遍體鱗傷的女人還在昏睡,完顏千里屈著一膝,歪身躺在榻上,目光卻是直勾勾的看著那屏風,似乎想把它戳出個窟窿來。

梁以柔?

他記得她是以「以柔公主」的封號被送往沅國的,沒想到如今這已成了她的名,完顏千里不是讀書人,也做不出看著她的名兒念出一首詩來這種事,他只覺得這名字很美,她的人也很美,其實她並不是多麼傾國傾城,多麼國色天香,她的美很淡,並不驚艷,只是越看越舒服,越看越想看。

走過那扇屏風,他就能再度看到那張令他心動的臉了,可他又不想去。

自小都是遠遠的看著她,不敢靠近,人家都說她是宮女所生,也不受皇上喜歡,是個有名無實的公主,但完顏千里還是覺得她是那樣高高在上。

那時她年紀還小,卻不愛笑,像個精致的陶瓷女圭女圭,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一直都那樣遠遠的看著,如今她近在咫尺,完顏千里倒是膽怯了。

完顏千里是戰場上的猛將,但面對心儀女子的時候,卻是一點轍都沒有,於是幾個時辰的光陰,他就是這樣歪躺在將軍榻上,一面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心里的玉珠子,一面直直的盯著那扇屏風,偶爾听梁以柔嚶嚀一、兩聲,他都會驚得跳起來,湊到屏風外屏息等一會兒,听里面沒再有動靜後才回去躺下。

◎◎◎

再度醒來的時候,梁以柔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敞的營帳里。

清澈的眸子轉了幾圈,將營帳里的擺設都打量了一遍之後,她確定這里是將軍帳,可她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慢慢理順混亂的思緒,之前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回歸,但卻只到男人將她救回,在那之後一切都成了空白,她又靜靜的躺了一會兒,確定大腦徹底清醒之後才緩緩坐起來。

「有人嗎?」自己的聲音變得驚人的沙啞。

話音方落,就听到「咕咚」一聲響,緊接著又是一陣細細碎碎的響聲,片刻之後,一個烏發淩亂的高大男人從屏風後沖出來,滿臉驚喜的望著她,「你醒了?」

梁以柔認得那個男人,他就是那日劫法場的「戰神」,他現在只穿了件鎧甲內袍,額上的束帶還沒取下。

梁以柔打量著他這身將領的打扮,知道他絕不是什麼「戰神」,秀眉微蹙,眼底浮起了些許的警惕,不答反問︰「你是誰?」

沅國的將軍她全都認識,這人面生,定不是沅軍的人,而如今正值東夷、沅兩國交戰,梁以柔稍一思忖,便對那人的身分猜出了七、八分。

「我是完顏千里。」他倒是誠實。

「完顏千里?」梁以柔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詫異,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個人!

他就是完顏千里,那個令沅國上下頭疼不已的東夷大將,她雖然大致猜出他是東夷的將領,卻沒料到竟然就是那個凶狠無比的完顏千里!

「你還記得我?」以為梁以柔還記得他,完顏千里的眼楮有些發亮。

「完顏大將軍,沅國上下誰不認識你?」梁以柔冷冷的說,目光也冷凝下來。

原來是這樣,完顏千里有些失落,眼神黯淡了不少,不過還是溫和的說︰「我去給你倒水。」他轉過身去,很快就捧著熱茶走到床前,略有些殷勤的想要扶她起來喝茶,可大手剛探過去,就被梁以柔推開了。

完顏千里皮糙肉厚,被她這樣一推沒啥反應,倒是扯痛了梁以柔的傷。

「嘶……」梁以柔吃痛得低呼。

「扯到傷口了是不是?」完顏千里有些慌,連忙放下茶杯坐到床邊,端起她的手臂端詳,梁以柔微微掙紮,他卻不放手,擰著眉沉聲說︰「別亂動,小心犯疼。」

他卷起梁以柔的袖子,確定她傷口無礙後,才又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胳膊放下,好像對待一件無價的珍寶一樣。

「將軍識得我?」

「為什麼這樣問?」完顏千里的目光有些閃爍。

「我雖然受了傷,但卻沒壞了腦子,將軍是東夷大將,我是沅國宰相,如果我會出現在你這里,最合理的地方便是牢獄,可將軍卻待我如賓客,那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你識得我了。」梁以柔的語調平穩,因為還病著所以氣息不穩。

完顏千里哽了哽,沒想到她看得這麼準。

鷹眸一動,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緒,以致於不讓自己這將軍在氣勢上輸給這小女人,完顏千里微微手,模了模她額上的繃帶,「你猜得不錯,本將軍確實識得你,只是時隔多年,你恐怕已不記得我了。」

梁以柔端正的倚床而坐,雙手交攏在身上。

她所有赤果在外的皮膚都裹著繃帶,臉色竟是比繃帶還白上幾分,在完顏千里說話的這半刻,她已然徹底的理順了思路,梁以柔唇角一抿,烏黑的發從繃帶中露出幾縷,垂在她眼角邊,隨著眼睫輕微眨動的頻率而微微顫動。

「原是舊識。」她微微側身,弓著上身對完顏千里虛行了一禮,「那以柔先謝過將軍救命之恩了。」

「不用如此。」完顏千里手。

「不過……」梁以柔截下他的話,眼角依舊垂著,看不出喜怒,「國別有分,還請將軍將我押至牢房,抑或將我送回沅國吧。」她態度恭順,聲音卻不卑不亢,周身散發著一種內斂的氣場……如幼時那般。

「如果要押著你,本將軍何必要救你?」完顏千里微微頷首,因為她的疏離而有些不悅,「反正你在沅國已經將死之人了。」

梁以柔眉角一動,不動聲色,「那將軍為何還要救一個將死之人?若是因為我們是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的舊識的話,那將軍可真是太善了,要知道,有著這樣一顆菩薩心腸,是上不得戰場的。」說到最後,她微微眼,鎮定的看著他。

完顏千里一時語塞,鼓著腮幫與她對視。

梁以柔的瞳色很淺,剔透如水晶,斂著無數鋒芒,她敏感又尖銳,像是一柄玉鑄的刀,冰冷光滑,看起來並不鋒利,卻總能覷機傷人。

完顏千里收回目光,沉聲道︰「喝點水吧。」他回避梁以柔的話題,轉身取了茶水送到她眼前。

梁以柔端正的倚著床,微微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杯,又看了看他。她表情淡漠,眼神也是散散淡淡的無焦距,隱約間卻是抗拒的情緒。

完顏千里嘆了口氣,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後又將茶杯往前送了送,「說了這麼多話,你就不渴嗎?」

「謝將軍。」梁以柔淡笑,從容的接了杯,乾裂的唇一接觸到水,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渴極了,素手托著杯底,輕輕一揚,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完顏千里看著她這樣淡定的喝光熱茶,忍不住道︰「燙……」

梁以柔兀自喝完,然後將杯遞回。

完顏千里看了看她淡淡的神色和微紅的唇,一言不發的接過茶杯,轉身又為她倒了一杯來,梁以柔看他的目光變了變,接了杯子喝光,雖然這個男人很奇怪,但她也是真的渴了。

完顏千里看著她放下杯子細微的舒了口氣,看樣子是喝夠了,於是拿回杯子走出了營帳。

梁以柔看著他的背影,光潔的眉心終於緩慢又明顯的擰起,這個敵國大將究竟是誰?

須臾,完顏千里拿著碗粥回來,正常大小的瓷碗在他手里就顯得小了一圈。

他一靠近,那粥香就飄了過來,梁以柔的饑餓感瞬間就被喚醒,肚子響了響,梁以柔兀自淡定,完顏千里莞爾,舀了杓粥送到梁以柔唇邊,「餓了太久,不好吃太油膩的,先吃點粥墊墊肚子。」

梁以柔卻是直視著完顏千里,無視那幾乎抵到自己唇瓣的杓子。

「難道東夷的傳統是這樣對待戰俘?」

「你好奇怪,對你好還不成,難道非要我關著你嗎?」完顏千里失笑。

「你待我的好,不合時宜、不合道理,我當然不能隨便接受。」她微微側過頭。

「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告訴你理由,放心吧,我絕無害你之心。」完顏千里坦誠道。

「每個要加害我的人,都是如是說。」梁以柔輕笑,眼看了看聞言擰眉的完顏千里,張口將那杓粥含入口中,細細咀嚼後,才慢條斯理的說︰「不過我並非膽小之人,一碗粥,還是敢吃的。」她笑意漸深,這個粥,指的是口中所吃,也指的是完顏千里對她莫名其妙的友善。

「報!」營帳外突然傳來高喝。

「帳外等候。」完顏千里揚聲道,隨即托著碗站起來,看向梁以柔,「我晚上再來看你,先睡會兒。」單手將梁以柔壓下,又替她蓋了被子,而後留給她一個笑容。

完顏千里皮膚偏黑,牙齒潔白,如此咧嘴一笑,卻是俊而不傻,梁以柔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不過他早晚會讓她知道,自己待她是真心的。

他走之後,梁以柔暗暗的松了口氣。

笑容散去,疲色浮上眉梢眼角,身上的傷好疼,心也好疼,被皇上處斬的驚愕與心驚還未散去,就要戴上面具去對付那莫名其妙的男人。

只是,梁以柔突然覺得……完顏千里,似乎和傳聞的那個殺人不眨眼、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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