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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記事本3 第五章

第一節

一宮哲雄。

土木工人家中的長子。由于父親的家暴行為,他在國小畢業前便接受過幾次社會局的保護。

父親在他十二歲時失蹤,當時家里欠高利貸超過四百萬圓。母親由于精神衰弱而住院,因此一宮哲雄被安置在母親大哥的家中。但他和寄養家庭的親人相處並不理想,國中時成為不良學生,曾接受過二十幾次輔導教育。

升上中學二年級時,少年犯罪科的警官介紹他去練拳擊。拳館的會長發現了他的天分,于是他離開大舅家寄宿在會長家。一宮哲雄從此洗心革面,並順利升學進入M中。

「我要你念的是接下來的部分。還有附上一份診斷書。」

愛麗絲坐在床鋪上說明。

放學後被愛麗絲叫到偵探事務所,這次她命令我一定要將上次沒看的阿哲學長私人資料仔細看一遍。

我拿著資料靠在冰箱上,接著翻開下一頁並看到上面所寫的內容,不禁倒抽一口氣。

「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我要你非看不可了吧?」

我的目光完全被釘在資料上,邊看資料邊點頭。

她這麼要求果然是有原因的。若真是如此,阿哲學長他——

「對于你那種從任何角度解釋都只能視為愚蠢的行為,應該多少有點幫助吧?」

「這麼說……是沒有錯啦……」

難不成要利用這個?還是說非利用不可?雖然對我樣弱到不行的人而言,應該是要不擇手段沒錯。

愛麗絲跪了起來,以無奈的語氣說︰

「你說想要用拳頭來確定阿哲的事實,不就是這意思嗎?」

我呆看了尼特族偵探的臉一會兒,接著再次將目光轉向手上的資料並點頭。原來如此,的確是沒有錯。

「當然,想利用那種東西只能說是紙上談兵。即使你的觀察力再好也一樣。也就是說,我以這套從某研究所盜取出來的軟體分析過阿哲打架時的動作後,結論就是如此。這份和那份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格斗專家提供的建議集,這是緊急救護手冊,這是六十五國語言的懇求饒命說法,還有臨陣月兌逃的推托理由參考集。」

我還是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愛麗絲仍將厚厚的資料一迭接著一迭放在我腿上。

「這樣可能還稍嫌不夠,請你好好研究,找出一個可以讓你度過決斗全身而退的方法!」

「呃……我是很感謝妳替我擔心啦……」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我不是擔心你!」

愛麗絲氣到差點沒從床鋪上沖下來咬我。

「就算你被阿哲揍得亂七八糟,偵探的調查和委托人的人生依舊進行著,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你去調查!」

「啊啊、嗯,抱歉……」

我將一迭迭資料放下後站了起來。跪在床鋪上的愛麗絲的臉差不多就在我胸前。

「我答應妳。」我將手放到愛麗絲的肩上。「我不會無緣無故去送死的。」

「說、說什麼廢話!」

愛麗絲將我的手推開,氣呼呼地轉向螢幕。

懇求饒命的說法大概沒什麼參考價值,但阿哲學長的動作分析結果對我應該多少有幫助。即使那是一份非常復雜的資料,我可能也看不太懂。

「替你的愚蠢行為擦就到此為止,不要忘記你的工作。」

「還需要調查什麼?」

「案發現場的種種。你就去溫室幫我照些相片回來吧。」

「又要去?為什麼?不是在『ANGEL.FIX』事件的時候就照過了?」

而且案發現場又是怎樣?

「這次請你連地板和牆壁都徹底檢查。目前地面上剛好都沒有花盆吧?我要找血跡。」

「血跡?誰的?」

「當然是羽失野友彥的。」

我的腦袋陷入一片混亂,只好靠在寢室入口旁的牆上思考著愛麗絲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羽矢野友彥是在溫室里昏倒的?」

「沒錯。發現他倒臥的校門旁地面上都沒有血跡不是嗎?那就表示他昏倒的地點一定不是那里,而是另一個地方。」

「這麼說……是沒有錯啦……」

另一個地方?溫室里?

「可是這樣也不對呀?阿哲學長他們應該是叫羽矢野友彥跑腿買東西,自己待在溫室里等。」

「你難道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了?阿哲一定隱瞞了某些事情,這是你自己說的。」

「啊……」

對了,我的想法就建立在阿哲學長的供詞是騙人的。只不過——

「什麼意思?是說有人將昏倒的羽矢野搬到校門口嗎?為什麼?」

「也有這個可能,說不定就是阿哲搬的。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羽矢野友彥倒臥的方向,以及為什麼在阿哲之前沒有任何人發現他這些矛盾點。」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是誰做的?是學長嗎?

「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才要請你調查。」

「……不過,不可能是在溫室吧。因為那里是水泥地,而且雨水也流不進去。假設真的流了那麼多血,現在應該都還留有痕跡才對。」

我回想起彩夏跳樓的地點。位在花圃和校舍之間、鋪著水泥的地面上。那是一月份的事,事件發生後也下過好幾場雪和雨,但還是消不去。血跡這種東西,不論在現實中或心理上都是難以磨滅的。

「你趕緊去調查就對了。假設羽矢野友彥一開始倒臥的地方並不是被人發現的地點,那昏倒在溫室的機會就大增了。順便也問問你那位顧問老師,記得請教她當時溫室的地面上是否鋪著或放著任何東西。」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調查。」

「另外還有一樣,即使是我都無法查到。就是你們學校的教具器材管理表。」

「……咦?」

「只要購買或廢棄教具不都會留下記錄嗎?我想知道這之間的數量變化。學校總務處應該會有資料。由于你們太落伍,沒將資料用電腦建檔,所以我才查不到。」

「這……那東西又有什麼關系嗎?」

「可否請你改掉那種凡事都要詢問偵探調查意圖的習慣?」

愛麗絲轉頭過來並以一副無奈至極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關系,所以才要調查。我的預測和思考脈絡分散成一萬個可能性,為了讓你的海綿腦袋容易吸收而將之液態化,實在太麻煩了。我看你還是閉上嘴巴行動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

手上抱著愛麗絲借我的數位相機以及對付阿哲學長的厚重資料,我走出了事務所。剛來的時候天氣只是陰陰的,現在卻下起雨來了。雨滴滴落在金屬制的緊急逃生梯,讓人覺得很吵。

梅雨季來臨了,時序即將接近五月底。屆時,我和彩夏的避風港即將遭到踐踏、蹂躪並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到廚房後門前,少校和宏哥早已等候多時,這也讓我失去了活力。

「來吧,今天也要特訓。店長夸贊你說雖然打拳的技術不怎麼樣,但打掃的動作倒是挺俐落的喔!」宏哥面帶微笑地說道。被夸贊這方面的事一點都不覺得高興。看來今天又要再來一次三小時的魔鬼特訓了……

「今天的天氣這麼差,說不定還會被叫去打掃玄關吧?」

「……我怎麼覺得好像已經偏離原來的目的了?」

更覺得自己好像被當作免費的打掃工具……宏哥笑著說「那我去開車了」,接著從大樓間走了出去。這次換少校面帶微笑靠了過來,將我拉到遮雨棚下並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盒子。

「我制作了『Wii阿哲』的超猛加強版。阿哲哥的動作是平常的三倍快,攻擊力則高達原版本的七倍,量多的日子也不用擔心!」什麼量多啊……?

「啊,對了,少校……」

我差點就要把愛麗絲拿給我的資料掏出來,卻又猶豫不決。

少校應該也不清楚阿哲學長的過去才對,特別是針對「那件事」而言……從自己嘴里說出愛一麗絲查到的資料,讓我有點力不從心。

「嗯?怎麼了,藤島中將?你手上那些資料怎麼了嗎?」

「啊、不、這個嘛……我看還是不要——」

「你最好不要客氣,藤島中將算是習武之人吧?必須有為了勝利而利用所有資源的氣魄。」

誰是習武之人啊?我原本想這樣回他,卻欲言又止、陷入思考。

或許正如少校所說,這就是打架。況且我是為了揭穿阿哲學長想要隱瞞的事實,才會和他杠上。就算學長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我大概也沒那種閑工夫擔心那件事會不會被少校知道吧。

「那個……剛才愛麗絲告訴我一件事……」

我將阿哲學長的資料拿給少校看,少校看了以後卻面不改色。

「……哼哼?原來如此。這可能會是一個突破點。」

「可以把這些資料輸入模擬器嗎?」

「藤島中將果然很愛強人所難,你的陸軍氣質一點也沒變。」

少校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會趕在明天以前安裝完畢的。這可是『Wii阿哲』的特別升級版。只不過,你應該也知道這只能抓到大略上的感覺而已。實際上阿哲哥的死角在哪里就……」

少校以刺拳咚咚地直擊我胸口。

「看來必須在操作過程中抓到感覺才行。」

我點頭回應,並用手掌擋住少校的第三發直拳。

第二節

雨一直下到隔天都沒有停。

沒辦法騎腳踏車,加上听說這場雨可能越下越大,所以必須盡快將事情處理好離開學校,提早前往偵探事務所。首先是監委辦公室。愛麗絲所委托的調查事項中,關于教具器材數量管理的部分,我拜托了香阪學姊幫忙。否則就算我去了總務處,職員大概也不會讓我看那種資料吧。

「嗯?咦?你要拿那東西做什麼?」

一如預期,香阪學姊對于我的請托感到訝異。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是要做什麼。」

「是那個叫愛麗絲的女孩請你查的嗎?」

我點點頭。

「雖然那家伙打扮成那副德行,但她還算是個有點本事的偵探。麻煩妳了。」

「……感覺上你們好像都很信賴對方。像你們這種關系,有點令人羨慕喔。」

「什、什麼……!?」

看起來是這樣嗎?我想愛麗絲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我才對吧?

「那是因為藤島同學跟那女孩靠得太近的關系。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才見過一次面而已,她到底是在說什麼呀?

「所以我也相信你們。反正就是拜托總務處,對吧?我會想個藉目的。」

「謝謝妳。那個……如果有查到什麼,可否請妳傳真到愛麗絲那?因為我現在要趕著離開學校。」說完,我便將寫著傳真號碼的紙條遞給她。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傳真過去的,希望今天就能把事情辦妥。」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不會啦,因為這原本就是我委托的呀。」

「不過……」我一時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了口。「這樣一路調查下去,即使是查出了園藝社成立的來龍去脈……是不是也有可能讓總務部正想要做的事情更加正當化?」

香阪學姊沉默不語。

其實這種可能性很大。由于這是一個為了某種目的,並透過皆川憲吾的關系硬是說服學生會和教職員所成立的社團。光是這點露了餡,對規章改革派的人而言就是大好消息。說不定我們根本就是在做些無意義的事——這種寒冷空虛的感覺如影隨形。

「沒關系,這些就等到時候再說吧。情報只是看你怎樣運用而已,我也一定會撐到最後一刻的。目前正在和小燻討論修正案的最後部分。就算沒辦法保住全部,我也會盡力讓現存的社團都能留下來。」

這人似乎比外表看起來更堅強呢……

「只不過……一直讓藤島同學四處奔波還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園藝社……只有兩名社員,所以可能很危險……」香阪學姊的神情有些黯淡。

燻子學姊所提的修正案中,一個社團最少要有六個社員,香阪學姊為了降低這個門檻而正在奮斗。但是即使獲得再多的讓步,想要保住園藝社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這並不是學姊的錯……」

我忽然想起從風化場所回來的路上和宏哥聊到的事。最重要的並不是園藝社的存在與否,而是這個學校的花朵。

「那個……我不知道這樣是否行得通,是之前想到的方法。」

當我將內容說明給香阪學姊听後,她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光芒。

「……原來如此……嗯……並不是不可能。」

「真、真的嗎!?」

「嗯。比起皆川學長所做的,這應該簡單很多。」

說得也是。因為皆川憲吾采用的是更不可能的強硬方法,比起那種做法……

之後的事也只能靠香阪學姊了。

「這必須有老師的幫忙才行,而且要多一點人。不知道有誰會贊成?剩下的時間不多……」

學姊喃喃自語,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該怎麼做。

「嗯,還有這個做法,倒是值得一試。筱崎同學應該也不希望園藝社消失,還得加入其他沒興趣的社團吧?她應該希望園藝社能繼續下去,對吧?」

「……嗯?」

學姊的話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剛才說了什麼?

「怎、怎麼了?」

「請問妳剛剛說什麼?」

「你是指筱崎同學的事嗎?不希望園藝社消失?」

「不,不是這一句。」

我當時的表情應該非常可怕,因為學姊看來有點害怕。

「得加入自己不想參加的社團……嗎?」

「啊……」

突然間,浮現在我心中的許多想法連在一起了。香阪學姊打算做的事,燻子學姊打算強迫促成的事,我打算守護的東西——所有事物形成了一則故事。

這真的辦得到嗎?理論上是可行的。既然如此……

「那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香阪學姊的表情極為困惑,我則小心翼翼地斟酌說明的字句。「妳應該是打算和燻子學姊交涉,請她降低社團最低人數的限制,對吧?關于這件事說不定還有勝算,也有可能順便救回園藝社。」

「什……你有什麼方法?」香阪學姊探出了上半身。

「就是慫恿老師,最好是慫恿體育老師。啊,還有社長會議。一旦如此,說不定就會有人向學生會提出抗議。」

經過我詳細說明後,香阪學姊顯得有些興奮並站了起來。

「我們就試試看吧?我完全沒想到。真有你的,藤島同學。」

「妳認為行得通嗎?說不定會被罵……」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行不通呢?如果按照目前的情況召開學生會全體會議,那就玩完了。」

「說得——沒錯。」

我忽然想起少校的話——「必須有為了勝利而利用所有資源的氣魄。」

「還是我去好了。藤島同學,老師們對你的風評似乎不是很好。」

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我只能露出苦笑。學姊沖出監委辦公室,穿過強風陣雨吹入的走廊離去,我則一直目送她的背影。

她正為了守護屬于某人的地方而奮戰,我也必須以我的方式戰斗才行。

第三節

溫室內的燈亮著,在雨中清晰可見。就好像童話故事中出現的姜餅屋。

「藤島同學!你終于想要念書了嗎?已經快要段考了。」

我一踏進溫室,原本正在看課本的小百合老師高興地抬起頭來。

彩夏只是稍微回頭而已,接著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不發一語。

我和彩夏之間一直籠罩著一股理不清的混亂思緒,即使在教室內踫面或是在拉面店隔著櫃台對上眼,都不知該如何開口。還是說只需要閉著嘴巴微笑或低頭不發一語就好?我實在搞不清楚。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完全都不去溫室。

「那個……我只是又來調查一些事而已。」

「真是的,又在玩偵探游戲了嗎?還拿著那麼高級的相機。」

雖說心里感到愧疚,但為了盡量不要有任何遺漏,我還是在溫室里四處拍照。

「筱崎同學,這次的段考,妳就讓這只只顧著玩的蚱蜢先生看看螞蟻小姐的努力成果吧?」

我連彩夏對老師說的話有什麼反應都沒看到。

地面上沒有擺放花盆。過去這個地方應該曾擺滿栽種「ANGEL.FIX」原料罌粟花的花盆才對,但自從販毒集團將它們給撤離後,在這個溫室里就只剩牆邊的架子上有擺放花盆了。因此,要徹底查個清楚其實難度並不高。

在水泥地上根本看不到所謂的血跡。

「老師,請問一下。」

「嗯?想要念書了是嗎?」

「不是啦。之前老師在這里指導一群人的時候,地上有擺放花朵之類的嗎?」

「沒有耶?因為園藝委員的成員們根本就沒有種過花草,所以才能輕易地把桌子和黑板之類的東西搬進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假設羽失野友彥真的在這里吐血倒地,他的血應該會直接流到水泥地上才對——不對,說不定也會留在桌子上?但就算如此,應該也會滴下不少量到地面上才對。況且真是如此的話,案發後染血的桌子應該也會被發現才對。

難不成愛麗絲的推測是錯的?

總之,在某個地方一定有血跡才對。發現被害人的校門旁雪上並沒有流血的跡象,所以不是在那里,而是在某處。

當然,假設他的血留在其他地點的雪上,血隨著雪融化後滲進泥土中,那麼我們就再也無法得知——

突然間,整個溫室陷入一片黑暗。隔著相機的觀景窗,眼前的視線也是一片漆黑。听到彩夏發出「哇!」的聲音而驚訝地抬起頭來,溫室的天窗外只看到一片陰暗的下雨天。電燈熄了。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吧?總覺得雨滴聲就好像直接打在我身上一樣清楚。

「……啊啊,又來了。」

小百合老師一副無所謂的口氣令人更感不安,接著她站了起來。

「筱崎同學,妳可以幫我扶一下桌子嗎?」

「怎、怎麼了?停電嗎?」

「沒有,只有電燈而已。這里呀,偶而下雨就會變成這樣。」

老師月兌下高跟鞋並跳上桌子,嚇得趴在地上尋找血跡的我趕緊遠離桌子。拜托,妳現在穿裙子耶,這麼不小心會被看光光啦!

「把這拆下移過來就會亮……啊,對了,藤島同學,麻煩你先去把斷路器關掉好嗎?之前有一次沒關掉就修理,結果爆出火花來,嚇得我差點從桌上摔下來。」

由于小百合老師描述得一副很恐怖的樣子,我急忙將斷路器切斷,老師接著將有如垂吊油燈的大燈泡連同燈座拆了下來。溫室的天花板是縱橫交錯的金屬細梁,上面裝設著灑水器以及和小學生書包差不多大的盒狀裝置。將電燈勾在盒子上,再將斷路器打開。當亮光開始恢復後,雨滴聲漸漸消失在暖光的另一端。彩夏也露出安心的表情並坐了下來。

「很好,亮了亮了。」老師一副得意的樣子。

「這里……感覺好像是老師的家一樣。」我忽然詢問。

「雖然這里有很多花朵很吸引人,但沒有浴室很麻煩耶。」

由于老師正經八百地回答,彩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里不會漏水嗎?」

繼續拍照工作的我再次詢問老師。電燈因為下雨天而接觸不良,是否也代表天花板已經有破損了?

「啊——嗯,這里是滿舊的,就算漏一點小雨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假使羽矢野友彥吐血倒臥在此,也有可能因為漏水而將血跡沖洗掉——不不不,我到底在說什麼?案發當天是下雪天,而且光是漏水怎麼可能將血跡沖洗掉?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用相機照下天花板的情況。

為了避免數位相機淋濕,我將它用兩層塑膠袋包好後放進書包,接著朝小百合老師做了個對不起的手勢就打算離開。

「啊、啊,藤島同學。」

听到彩夏的聲音,我轉頭過去。

「你要去『花丸拉面店』對吧?」

彩夏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看起來小了好幾歲。我點頭回應。

「那、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彩夏也拿書包站了起來。

「每次藤島同學一來就會把筱崎同學也帶走。如果兩個人考試都不及格,全都是藤島同學的錯喔。」

小百合老師半開玩笑地取笑我,接著關掉電燈將我們趕出溫室。

我和彩夏各撐著一把傘,打算慢慢走去「花丸拉面店」。找不到一句可以對談的話,只能默默前進。我甚至有點感謝下雨天,因為雨滴聲幫忙打散我們的沉默。但當被人群推擠通過車站的地下道後,雨勢開始變小了。離「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樓只剩下一點點的距離。

雨滴聲再也阻撓不了我倆的聲音了。

「……你還是打算和阿哲哥打架嗎?認真的?」

彩夏終于打破沉默。

「嗯。」

「……就算我說不需要那麼做也一樣嗎?園藝社變得如何,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嗯。」

我只能有氣無力地回應她。

「你以前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經過公園旁的小路時,彩夏忽然問了一句。

「……以前?」

「咦?啊、那個……」彩夏的臉頰稍微轉紅並從雨傘下方看著我。「我只是以為你和從前的我也不太說話。」

我無法再繼續盯著彩夏的臉看,真希望她不要再用那種和喪失記憶前的自己比較的方式和我交談。

「沒什麼改變吧。我從以前就不大會講話,也找不到話說。」

咦、嗯?怎麼說到連自己都感覺有點難為情了?

「那、那麼!」彩夏撐起雨傘、雨滴四濺。「那請你以後一定要跟我說,只要有話想對我說,就請你說清楚!我有事也會跟你說的!」

「彩夏想說的是什麼呢……?」

「現在不就正在跟你說了嗎!?」

啊,對喔。原來如此。那麼——現在換我了嗎?說真的,很難。就像她之前說的,生氣的時候就大吼、高興的時候就大笑、有想要東西就說出來,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我卻做不到。

「……好不容易才拿給妳的,至少社團活動的時候應該戴上臂章吧?」

我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

「那個東西……只有我一個人戴好丟臉喔。藤島同學不也沒有戴?」

「我也覺得丟臉,所以不想戴。」

彩夏生氣地說那東西明明就是我做的,接著從書包里拿出黑色的臂章,套在手臂上用安全別針固定住。

「我戴好了!還有其他事嗎!?」

我再次閉上了嘴巴。其實是還有其他很多事的。例如對我說話時不要這麼有禮貌,不要在姓名後面加上「同學」等等。但這些要求感覺就像要將彩夏拉回過去,我實在無法開口。

「彩夏妳呢?還有其他事嗎?」

結果還是反問了她。彩夏顯得有些氣憤,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回答︰

「請你不要和阿哲哥打架了。」

「不行。都到了這種地步妳還要我選擇逃跑嗎?」

「逞強!」

「妳才是!」沒想到她竟然比愛麗絲還難搞,到現在還不放棄。

「我絕對不會去看你的!」

第四節

對著我大叫之後,彩夏咬著下唇安靜了下來。

抵達拉面店門口前的時候,雨也剛好停了。

「如果雨能一直下就好了,好讓雨水沖刷掉你們打架的計畫。」

彩夏又開口說出這種話,讓我緊盯著她的側臉並想著該如何回嗆她。隔著正要收起的雨傘,彩夏的臉龐被掛簾給擋住後就消失在拉面店里。

由于我無法踏進店內一步,只好繞到後巷去。

「你真的很不會用照相機。難道就不能再拍漂亮點嗎?」

愛麗絲邊將我拍回來的圖片傳進電腦邊念著。

「因為我第一次使用體積那麼大的相機……而且,愛麗絲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台相機呢?妳不是都不出房間的?」

「當然是為了拍攝我的好友們。」

愛麗絲指著堆積如山的布偶群。哦,原來如此……她不光只是疼愛這些小東西而已。愛麗絲一副得意的樣子,還打算將多達幾GB的相片資料夾給拉出來,我趕緊上前阻止。應該優先處理偵探的工作吧?

「嗯,說得沒錯。那麼下次再找機會讓你欣賞我的私藏照片。對了,干脆就用這些照片來支付你下個月的薪水,覺得如何?」

「我才不想要咧,給我現金……」

愛麗絲一邊咒罵我散文性格、拜金主義、是藝術的破壞者雲雲,一邊回頭檢查溫室的照片。

「我是相信你的眼力所以才這麼問,你沒有發現到血跡嗎?」

「嗯……當然是有很多黑壓壓的污垢啦,但看不出是不是血跡。不過的確沒看到特別大的痕跡。」

「嗯,應該也是如此。」

「什麼叫做應該也是如此……?」

「如果真有那種東西,早在案發時就該被發現了。我只是再次確認罷了。」

「所以說羽矢野友彥倒臥的地點並非在溫室,對吧?」

「不——」

原本要回答的愛麗絲忽然盯著其中一個螢幕不發一語。是我在溫室里到處拍攝的照片。

「……妳怎麼了?」

「這東西是什麼?」

「什麼東西……?啊,就是——」

我開始說明在溫室里發生的事情。愛麗絲瞪大雙眼,接著又瞇了起來。

忽然听到一聲電子音,原來是擺在右手邊最里面櫃子最上層的傳真機。一張接著一張印著文字的紙張被吐了出來,直接掉在床鋪上。

我的手機響起。

『啊,藤島同學嗎?我是香阪。好不容易請學校職員拿明細給我看了,現在正在傳真。因為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資料,雖然量很多,但我還是全都傳過去給你好了。』

我幾乎沒注意香阪學姊在說些什麼,就連自己是怎麼道謝掛斷電話的都不記得。

愛麗絲拿起成堆的傳真紙站起身,目不轉楮地盯著報表,神情不知為何令人感到充滿生氣與活力。

「……愛麗絲?」

「我懂了。」

尼特族偵探的呢喃,隨著冷氣的風傳到我面前。

「妳弄懂了?」

「嗯,幾乎都懂了。」

愛麗絲仰望著天花板。十幾張傳真紙從她的手中有如雪片般散落到腳邊。

「阿哲所做的事、羽矢野友彥想要做的事,還有嫌犯,全都連結起來了。但是關于皆川憲吾——我還是不明白。明明都和同一件事實連結在一起,我卻仍然模不清其中的道理。」

皆川憲吾到底為什麼創立園藝社?這是對我、對香阪學姊以及對彩夏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這件事卻——無法得知原因?

「只有他一人獨自行事,沒有讓任何人瞧見,靜靜地消失在泥沼之中。」

愛麗絲再次坐回床上。我發現剛才在她臉上的生氣與活力已被淋濕的悲傷取代,害我也有些呼吸困難。

「阿哲學長一定知道些什麼。只要我打贏他,就由愛麗絲妳去問吧。」

不僅是為了我和彩夏,同時也是為了這名嬌小的偵探而戰,我這麼告訴自己。

愛麗絲揉了揉眼皮並皺起眉頭思索,不久之後沿著床單爬到我身旁,以左右手在我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又小又沒力氣,可能就連水蚤都打不死,但這雙手不知道已經揭露過多少死者的話語,並且為了虛假的魔術而被血弄髒。

「你到現在還提這種愚蠢的事嗎?有誰會期望你那自以為是的白痴行為?隨你便,最好被打斷牙齒或骨頭再來後悔。」

第五節

現任學生會長燻子學姊來教室找我時剛好是星期一——也就是我準備和阿哲學長決一死戰當天,剛好是第四節下課鐘響的時刻。

「藤島同學在嗎?」

身材縴細、留著烏黑長發的燻子學姊站在教室門口,整間教室開始騷動。

「喂、喂、喂,藤島!燻子小姐在叫你耶!」

「看來藤島的胡作非為也到此為止了。」

「干脆在被殺掉之前撲上去抱她模個夠!」

吵死了。還有,不要跟過來!

燻子學姊身邊的空氣就好像帶著電一樣,很明顯感覺得出她在生氣。「請你過來!」接著我就被帶到樓梯轉角平台。

「……請、請問怎麼了?」

腦中想得到使她動怒的事情不計其數,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哪里招惹到她……

「剛才牛島老師找我談過,關于這次修改規章的事。」

牛島老師不就是體育教師之中那個像老大的人?听說他曾經在全國運動會柔道項目中拿過第二名。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有意見?還說詳細的內容放學後再跟我談。不過听香阪說,你好像干了什麼好事?」

「啊、啊啊,是、是的。」

香阪學姊為什麼不自己去說明呢……?

「還有社長們也被通知要緊急開會。你應該就是始作俑者吧?」

說我是始作俑者好像有點超過,但發起人確實是我沒錯。現在該如何解釋才好呢?看了看燻子學姊的眼神,似乎真的想把我揍扁。算了,就算現在不理她,到了傍晚也會被阿哲學長打死。

「是我請香阪學姊去體育教師辦公室的,還有社長會議也是。也就是請她去說明,一旦總務執行部推行的修改規章提案通過,可能會帶來許多麻煩。」

「老師們哪有什麼麻煩?」

由于燻子學姊一直向我靠近,我被逼到只能靠在樓梯轉角平台的牆邊。

「我們的校規中不是有一條規定學生至少必須參加一個社團嗎?依照學姊提出的修正案,現存社團中社員在五人以下者會被廢除,一旦如此,預計將會出現八十名左右的社團難民〡—這麼說是不大好听啦,不過就是這樣。」

燻子學姊一副被捅了一刀的表情,感覺就是根本沒想過這種情況——大多數的人並不知道自己踩扁的雜草也是有名字的,一旦春天來臨時又會綻放花朵。

「而之後這八十人將輾轉加入某個大型社團。以運動類社團為例,可能會收到一群沒有心練習的新社員。這對擔任顧問或教練的體育老師而言應該很麻煩吧?社長會議應該也不能置之不理才是。」

「啊……」

我不知道實際上是否真會如此,只是有可能會,所以我是有點亂掰的。不過這是我唯一的武器,而這武器看來對體育老師們是管用的。

我是否應該繼續說下去呢?雖然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開口了︰

「大家應該都想要屬于自己的地方吧?參加社團時也希望至少能選擇自己有興趣的。被迫參加沒興趣的社團,沒有人會高興的。」

出乎意料地,燻子學姊居然靠在我旁邊的牆上,摀住嘴巴陷入了思考。

「話是……這麼說沒錯……」

我本來還以為會遭到強力反駁。她真的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嗎?

「不過……」燻子學姊顯得極為無力。「總務部會計一定不會接受的。這件事本來就是因為預算編列不公而起,事到如今——」

「所以說——」

我咬著嘴唇,猶豫是否要繼續說下去。這算是權宜之計,而且萬一失敗了,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不過,現在大概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將最低社員人數降到四名左右……香阪學姊也說過這樣也許比較好。只要這麼做,就可以避免一半以上的社團被廢除,但如同學姊的期望,園藝社將會被廢除。雖然這樣說不是很好听,但我們願意在學生會全體會議時成為說服大家的犧牲品。」

燻子學姊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你不是為了不讓園藝社被廢除才四處奔走的嗎?」

我搖了搖頭。

「其實社團根本無關緊要。」

我想要保護的其實是屬于彩夏的地方。

「我希望再次成立園藝委員會。」

燻子學姊差點大喊出聲,我為了不讓她喊出聲音而繼續說明︰

「因為本來就應該這樣。既然負責管理學校的設備,就應該由學校出資才對吧?就因為有些人硬是要廢除它,而另一些人又硬要維護它,所以才會多出現在這種異常的預算。我們就讓它回歸原狀吧?而且園藝委員會也沒什麼不對——」

我閉上了嘴。燻子學姊眼中雄雄的火焰,看似隨時都會液化溢出。

「成立園藝委員會?這種事……你居然叫我要同意這種事!?」

「我已經拜托香阪學姊了。若是可行,只要學生會長同意,我想教職員方面也——」

「別開玩笑了!」

燻子學姊用力拍打牆壁,還好這校舍邊緣的樓梯幾乎沒有人走動。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憤怒。

「你、你不是查過了很多東西?明明什麼都知道了,還向我提出這種要求嗎?」

「那麼……」我是個殘忍的家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說出早就知道的事實︰「學姊果然是因為私人恩怨而想廢除園藝社吧?」

燻子學姊以噙著淚水的眼楮怒視著我。

「……沒錯,你說得都沒錯。難道不可以嗎?誰叫那群人一起害死友彥!那個叫皆川的人一定也月兌不了關系!因為友彥經常提起他的名字。友彥真的很笨,明明被欺負還相信那些委員是他的朋友……!」

「等等,請等一下!」

我打斷了燻子學姊有如融鐵般炙熱的自白。

「妳哥哥是否曾提到阿哲學長——一宮哲雄的事情?」

「他經常提到那個人的名字,說和他很要好,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友彥的身體很不好,在學校也沒有其他朋友,所以才……」

「阿哲學長他……」

我們的聲音在空氣中交錯,變得模糊不清。

「我猜想,學長他真的是妳哥哥的朋友。」

「你在說什——」

我「砰」的一聲將手撐在想要反駁的燻子學姊臉旁。

「阿哲學長之所以選擇休學,絕不是因為他害死了友彥學長。他有其他的理由。我沒有確切的證據,所以目前還沒辦法說什麼,但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但是,我現在就要去證明這一點!」

我站在燻子學姊的面前握住拳頭。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自己听的。若是不這麼說,只怕我會沒有勇氣去面對。

我現在必須去揍阿哲學長——然後證明他的清白。

燻子學姊面紅耳赤地推開我的手臂奔向樓梯,途中還回頭丟下一句︰「隨便你,笨蛋!」沒多久,學姊的腳步聲就消失在走廊上。

我繼續以手撐著牆壁,打開拳頭看了一會兒,又再次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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