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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的寵妃2 第二十九章 日食

(愚人節特別篇)

那一刻,艾薇想微笑,然後將手遞給他。

但是面部卻好像被某種東西緊緊地繃住,一種異樣的感情哽咽在喉頭,使得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猶豫地看著他,好像這一刻,她從未覺得他是如此陌生又遙遠。

她似乎記得,記得他的多疑、他的狠騖、他的殘酷、他的冰冷、他的無情。

在記憶的最深層,閃過無數錯亂的畫面,仿佛在同一條線上,又好像是並行空間里數條其他的線,交錯著,迷亂著。

她似乎記得,他冰冷地看著自己,淡漠的語氣,微揚的眉,琥珀色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

「那麼為了埃及,你就嫁給古實的國王吧。」

「艾薇,你記住,愛情婚姻應做兩談。」

「我愛的人,與你沒有關系——」

那些殘酷的話,好像鋒利的刀子,割破供給她生命的血管,讓她從身體里汩汩地流出炙熱的液體。

世界一片鮮艷的紅色,黏在視網膜上,將眼前的一切化為朦朧混沌。

眼前這個人,這個對著自己展露如此真摯笑容的孩子,其實是憎惡她的嗎?他與她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過往,莫非,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僅僅是如同海中泡沫一般的虛假?

那一刻,她猶豫。她沒有伸出手,亦不理會眼前少年不解的表情。耳邊仍然傳來此即彼伏的驚恐尖叫,耳邊重復響起的那些殘酷的話語宛若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邊。真實與虛幻仿佛完全倒錯,她下意識地搖頭,一步步地漸漸向後退去。

猛地,她的行動被身後的人制止,鼻息里傳來淡淡的木質香氣,肩膀受得冰冷的觸感,她不及抬頭看,就只見比非圖的表情,由擔憂、變為焦急、再變為驚惱。他猛地從腰間抽出寶劍,筆直的劍尖指向她——指向她身後的人。

「放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上了幾分殺意,比非圖的音量並不大,但是卻沉穩地透過那一片紛亂,傳入了艾薇的耳朵里。艾薇並不覺得誰在強迫她做什麼,甚至,她覺得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有些冰冷的手令她熟悉、令她感到非比尋常地安心。

「現在的你,還不可能勝過我。」那聲音謙和而溫柔,好像冬日的太陽,溫潤的、遙遠的。艾薇回過頭去,望進了一雙深胡桃色的眼楮里。

白皙的皮膚,深陷的眼窩,淺棕色的短發。他微微笑著,靜謐而熱烈。

「找到你了,薇。」他的聲音讓艾薇莫名地熟悉,熟悉地令人想要哭泣。那一個簡單的稱呼,讓她感覺,她尋找這個名字很久了,有一生那樣久遠,有一世那樣繁長。她不由抬起手,輕輕地踫觸他放在自己肩旁冰冷的手指。

他淺淺地笑,看似輕松,卻又帶著一絲深深的疲憊,「我說過,我會找到你。跨越千年,不遠萬里。我一直在追溯著你的行跡,即使你僅僅化為精神體一般漂浮在另一個時空,我也找到了你。」

他扣住艾薇的肩膀,絲毫不介意孟圖斯帶著數名兵士追趕過來,站在比非圖身側,舉起他們的武器,逐步向他逼近。

「薇,我在那個時空里等待了你72年。72年,從我20歲在夢中第一次見到你,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他的眼里暈染著濃濃的哀傷,「我恪守了我們的諾言,但是我離你這樣近,你都不認得我,你都不知道我是誰。」

「胡言亂語!」比非圖想要揮劍沖上前來,孟圖斯搶先一步立足于主人身前,毫不猶豫地揮動寶劍,向這神秘的棕發男子劈砍過來。

然而,比那鋒利的寶劍更快的是,男子反轉右手手臂,五指合並,輕輕一躬身、伸手刺向孟圖斯。始料不及的年輕武士並未做出正確的反應,他正想後退一步,再用劍劈砍回去,但是男子上前一步,只听到異常殘酷地一聲、撕裂的聲音,那個男子單憑只手臂硬是在孟圖斯穿著皮質護甲的身體上,穿出了一個洞來。

鮮血撲地一聲噴濺出來,落到緊跟著孟圖斯的禮塔赫以及比非圖身上。

孟圖斯翠綠色的眸子猛地收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深深埋入自己身體的胳膊。

「又是以色列人……你是什麼人!報上名字!」比非圖的聲音因暴怒而微微顫抖著。

他沉默著,只有艾薇看到他眼底劃過的哀傷、和孤獨。

不知為何,即使在這樣的血腥場面,她卻不想和比非圖說話,也不想可憐即將死去的孟圖斯,更不想斥責眼前的人。她幾乎想要跑過去,狠狠地抱住他,對他說……

「我的這個,叫做冬……」他木然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孟圖斯一個踉蹌,鮮血同泉涌一般地從他身前噴濺出來。冬沒有表情地微微仰首,看向天空中正被慢慢吞噬的太陽。

「而真正的我,已經死去了。在我死前,那70年,我讓全國上下的人,無論是埃及人、外國人、貴族、奴隸,我讓他們盡最大努力為我尋找到荷魯斯之眼。我在死去的那一天,他們終于找到了,並依照我的遺旨放入了我的木乃伊里。高級的祭司們依照文書為我詠唱祭文以及荷魯斯之神的贊歌,那個時候,我的靈魂來到了另一世,但那並不是來世,而是另一個「現世」。

冬看向比非圖,「這里,我可以看到自己。」

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孟圖斯、緊張備戰的禮塔赫、以及不遠處的塞提王,「看到了我真摯的臣民們還有我敬愛的父王……」

「但是,」他垂首,看向艾薇,「我一直沒有找到那個與我立下約定的人,我一直在尋找的人。」

「為了找到她,我借用著這個,不停地使用荷魯斯之眼,一次又一次地在時空的夾縫中尋找著……我從未想過,她竟然會為我之外的人死去。」

他的眼神變得異常絕望,「她只看著她熟悉的外貌,我一直在她的身旁,但是她卻不知道,她卻遺忘,我們的誓言。」

他又一次合攏自己的五指,慢慢地走向比非圖。

禮塔赫指揮衛兵帶著武器沖上前來保護比非圖,冬輕描淡寫幾個動作,那些士兵心口便破開一塊大洞,露出猙獰的黑紅色。他大步流星,一直向比非圖走去,禮塔赫猛地站到自己年輕的少主面前,想要擋住那滿身是血的殺手的攻擊。

冬唇邊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是卻冰冷而哀傷。

他只淡淡地說,「我已分不清,什麼是虛幻,什麼是真實。即使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我也無法忍受,她的背叛,她的愛情……」

他猛地收回手,緊接著向前突刺過去,就在這一刻,白色的身影猛地擋在他的手臂前,而下一秒,他的手臂已經深深地刺透了那具嬌小的身體。

鮮血沿著她的嘴角滴落,她已是滿臉淚水。

她無聲地動著自己的嘴唇,輕輕地,看著他茫然失措的眼楮。他突然好像被什麼深深地吸附住一般,猛地停止住了一切動作。禮塔赫身旁僥幸未死的士兵叫嚷著,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制止之前將沉重的青銅劍用力地劈砍向抱著艾薇茫然佇立的冬——

他並未躲閃。

瞬間眼前一片腥風血雨,目所能及全部一片刺眼的鮮紅——

禮塔赫輕輕拭去臉側一片噴濺而來的血跡,看著眼前擁抱在一起慢慢倒下的二人。他微微闔眼,黑曜石一般的眼楮在頎長濃密的睫毛下閃爍著如同流水一般的光芒。他輕輕地開口,唇邊流連著一分似有似無的微笑,他說,

「祝各位愚人節快樂!!」

那一刻,艾薇想微笑,然後將手遞給他。

但是面部卻好像被某種東西緊緊地繃住,一種異樣的感情哽咽在喉頭,使得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猶豫地看著他,好像這一刻,她從未覺得他是如此陌生又遙遠。

她似乎記得,記得他的多疑、他的狠騖、他的殘酷、他的冰冷、他的無情。

在記憶的最深層,閃過無數錯亂的畫面,仿佛在同一條線上,又好像是並行空間里數條其他的線,交錯著,迷亂著。

他懷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他無情地殺死自己的妹妹、他將孟圖斯唯一的弟弟作為棋子送上前線。

他冰冷地看著自己,淡漠的語氣,微揚的眉,琥珀色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

「那麼為了埃及,你就嫁給古實的國王吧。」

「艾薇,你記住,愛情婚姻應做兩談。」

「我愛的人,與你沒有關系——」

那些殘酷的話,好像鋒利的刀子,割破供給她生命的血管,讓她從身體里汩汩地流出炙熱的液體。

世界一片鮮艷的紅色,黏在視網膜上,將眼前的一切化為朦朧混沌。

她沒有伸出手,亦不理會眼前少年不解的表情。仰起頭來,她似乎看到,太陽圓圓的形狀正在慢慢地缺失,變為橢圓、半圓、新月形、到最後細致的一枚弧線——

光芒就此逝去,陸地上變為一片黑暗。

黑暗籠罩了過來。耳邊此即彼伏的人群慌亂的聲音不知都去了哪里,似乎全身唯一能感到的聲音便是自己的呼吸聲。胸口不住地起伏,好像有無數的思緒猛烈地撞擊著她,然而心髒的位置卻好像只有一枚巨大的空洞,吸納了她所有的感情,讓她無助地站在那里,站在那一片令人難以捉模的虛無里。

無數聲音在喊著她的名字。男、女、老、幼、嘶啞的、滄桑的、稚女敕的、溫柔的、冷酷的、暴虐的、疼愛的、親切的……好像周圍站滿了不同的人,好像隨便伸手出去就可以抓住一個認識她的人一般。

在繁亂的聲音里,似乎有一股聲音特別令人眷戀,低沉的、淡淡的,輕輕地環繞著她,好象一雙溫暖和有力手,將她抱住。

「艾薇……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聲音在耳邊一次又一次地響起,這樣近,又那樣遠,帶著希望,和無盡的愛意,「我會找到……我會回到那個時間點,不讓你這樣死去。」

聲音斷了一下,然後又一次響起。周圍所有的嘈雜都漸漸遠去了,就只剩這個聲音如此清晰。

「不管是要我向阿努比斯神宣戰,還是要我向歐西里斯神祈求,都可以。只要你留在這里,請你,留在我身邊……」

眼眶不知為何這樣熱熱的,艾薇恍惚地想要抬起手來,她想要拉住身邊的這個人。她似乎覺得,只要拉住這個聲音,就可以擺月兌無止境的墜落與心底莫名的空虛,擁抱住他就會好像獲得真實,她就不需要再去探求、再去判斷。若是如此,之後她會去哪里都無所謂,她會怎樣都無所謂,就算是再也無法睜開眼楮也無所謂。

然而,手指向前伸去那一剎那,她卻猛地被誰拉住,向後退了好幾步。所有的聲音猛地褪去,尚未回過神來,她就被掰著嘴,強迫性地灌下了什麼液體。液體好像一條炙熱的長蛇,順延著她的身體不停的墜落、灼燒著她的內髒,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嚨,想要彎去,卻硬是被誰拽起來,指尖傳來的力量緊緊地扣住她的肩膀。

她睜開眼楮,不,她的眼楮一直是睜開的,只是她又一次能夠集中精神地看向眼前。

她一直想要交談的那名銀發女子正站在自己的前面,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瓶子,淡淡的灰色眸子正在擔心地看著她。

比非圖從一旁趕來,持劍的手微微用力,可以在手背看到隱隱的青筋。英俊的臉上一陣燥怒,琥珀色的眸子里竟帶了幾分殺意,「伊笛殿下,這位是我重要的朋友,你給她喝了什麼!」

伊笛沒有看她,只是對著艾薇說,「你不屬于這里,你的命懸在一片薄薄的意識之間,你若不回去,怕就會迷失在時空的夾縫,永遠不能醒來。」

艾薇看著她,水藍色的眼楮靜靜地,沒有說話。比非圖上前一步,撥開伊笛扣住艾薇的手,擋在二人中間,冰冷地回話,「艾薇是我的人,伊笛殿下,你該回到父王身邊。」

「艾薇……?」伊笛重復了一次這個名字,然後又仔細地看向艾薇,灰色的眸子一直探究地打量著她的每一寸長相,深邃的眼眶,小巧卻挺立的鼻子,稜角分明的嘴唇和精致的臉龐。她皮膚白皙,但是五官卻又有一點點東方的感覺。她雖然瘦小,但是有一股極具爆發力的活力仿佛正隱隱掩在身體內側。她擁有如同正午的陽光一般淡淡金色的直發,還有好像埃及的晴空一樣蔚藍的雙眼。

那雙眼楮,那雙目光犀利、充滿著智慧的眼楮,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但是,她自己搖了搖頭,垂下目光看著自己手中的小瓶子,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但是,這怎麼可能,一切都亂了……」

「伊笛殿下,請回去。」比非圖的聲音里已經帶有了命令的口吻。孟圖斯和禮塔赫各上前一步,靜靜地站在比非圖身側,三個人戒備地將艾薇與緹茜隔離開來,全然不顧這個行為有失禮節。

伊笛卻看直勾勾地看著艾薇,不願退讓,「艾薇,你喝了荷魯斯之眼化成的液體,你應該記得自己的過往吧。」

比非圖與禮塔赫都是一愣,隨即轉頭看向艾薇。

艾薇佇立在離開他們一步之遙的地方,一雙水藍的眼楮被黑暗暈為了幽靜的深藍。這一刻,在其他人眼里,她仿佛沒有呼吸。在四周一片紛亂的場景和人們喃喃的祈禱聲里,她顯得是這樣靜默、出塵、或與這世間格格不入。

比非圖伸手過去,想要拉住她,指尖拂過她潔白的長裙,卻好像只是踫觸到空氣一般。他有些慌了,不由又向前迫近了幾步。

艾薇只是站在那里,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

遠處似乎听到回復冷靜的塞提一世惱怒地命令他的寵妃以及第七王子拉美斯回到陰影下。

遠處似乎听到手持兵械的士兵匆匆的腳步聲。

遠處似乎听到人群里陣陣輕微的騷亂。

黑暗里,胸腔里鼓起巨大的潮汐。

身體里仿佛有一股極熱的水流在沖擊著四肢的每一個地方,最後流入胸口的諾大空洞。猛地,斑斕的畫面跳入腦海。

她看到了一堵美麗的牆,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畫滿了她似曾相識的花朵。

眨眼,又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祭司將權杖落在她的手臂旁,溫和地詠唱,「從今天起,你是……」

回首,水藍色的旗幟迎著溫和的風慢慢地卷動,緩緩落下的夕陽將戰士的尸體暈染起悲壯的深紅。

側身,絳紫深黑旗旁冰藍的雙眼帶著笑意一晃而過。

低頭,她站在一片冰冷的水里,池子宛若一枚流動的調色盤,藍色由深至淺,好像初夜的晚空一般潔淨透徹。

而抬頭,向前望去,少女手持匕首,哭泣著向她沖過來。

耳邊似有誰在驚嘆,余光里一抹透徹的琥珀色倏地劃過……

猛地,眼前一片猩熱的紅色,凌亂地將目光所能及的所有地方鋪上一片錯落刺眼的色彩,胸口一陣猛烈的劇痛——

記憶如同不停墜落的億萬星辰,狠狠地嵌進她的心里——

眼前猛地一片斑斕的色彩撲面而來,隨即化為耀眼的白光吞沒了她所有的視線。

她怎會忘記,為了保護他,她已經死了……

一束金光沖破黑暗射了進來,落在比非圖與艾薇的中間。比非圖對艾薇伸出手來,她只沉默地微微搖首,微笑的眼里已經帶有了閃爍的淚光。他透著光線,她的面孔變得格外朦朧,眯起眼,琥珀色里染上了絲絲絕望。安頓好塞提王的孟圖斯匆匆領命趕來,金色鎧甲的近衛隊一躬身念著多有得罪,扣住了比非圖的臂膀。

金光一縷又一縷地從天上灑落下來。艾薇伸出雙手,看向自己的雙臂,潔白的手臂在光線的照射下竟微微有些透明。他的身體被衛兵們強拉著,走向花船另一側的神廟,她的腳卻好像生了根,無法動彈,他猛地眸子一緊,帶著恨意地看向伊笛,「伊笛,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情,我定叫你的艾薇公主償命。」

伊笛皺眉,搖頭的時候只是緩緩嘆息,「她本身就是虛幻的。她隨著荷魯斯之眼走了,我們能夠剩下的,只是記憶的影子。」

「影子……」禮塔赫站在一邊,看著漸漸露臉的阿蒙拉神,在沙地上勾勒出他模糊的影子。黑曜石般的眼楮掃過滿臉焦急的比非圖,「那是永遠抓不到,終將被忽略的存在。」

阿蒙@拉神漸漸從黑暗的陰影之下露出原本的尊威,天空再一次恢復沁人心扉的湛藍,金色的光芒充滿了每一個角落,遠處的寺廟里隱隱傳來祭司祈禱的鳴唱。艾薇伸出手,她已經踫不到自己,只是在低頭的時候,淚水爭先恐後地不住向地面掉落,不知是喜悅或是悲哀,視線里只剩下一片模糊,再也看不到周遭的樣子。

荷魯斯之眼,神與她開下的玩笑。

二十一世紀侯爵家的花園里,從老嫗手中接過那個小瓶、喝盡了最後一滴鮮紅液體的那一剎,她一直在尋找的荷魯斯之眼,便已經徹底消失了。從那一刻起,她無盡的追尋,只不過是早已消失的存在。

緹茜啊緹茜,她是知道自己手中的就是荷魯斯之眼的,為何還要讓她徒有此行!

讓她再次遇見他,目睹他愛著別的女人,目睹他對自己的不屑一顧,目睹在命運面前二人無限糾纏的不堪一擊。

一種劇烈笑意凶猛地沖擊著她的腦海,她究竟犯下何等罪孽,使得她如同渺小一顆的珠子,在命運設下的螺旋里無盡的重復著徒勞的軌跡。每一次見面,不管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不管他們各自是處于怎樣的地位,他們總是會相遇,總是會對彼此產生難以割舍的好感。不管是最高統治者與身份奇特的外國人,還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與血統下賤的女祭司,不管是毫無關系的陌路人,抑或是血濃于水的兄妹,他們的宿命莫名緊緊地交織在一起。

她就這樣,一次次地被拋入時空中,看著他、陪伴著他經過人生每一個重要的階段,讓他變成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然後再殘酷地將她剝離他的身側。她妄想保護他,她妄想斬斷命運的安排,然而,她終于必須承認,在通往至高權力的道路上,她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阻礙。擾亂他的計劃,破壞他的布局,讓他變得不像她自己。

她怎能再看他為保護自己而死?她怎能再看他為留住自己扭轉帝國的軌跡?她斷不能容忍自己毀了他身為拉美西斯二世的永世英明。若他們在一起必然引向他的滅亡,那麼不如就這樣,毀滅他們的愛情吧。

他們的事情,就讓她一個人記得就好了。痛苦也讓她一個人承擔好了,孤單也讓她一個人感受好了。她要他活下去,像他應有的樣子,活下去——

四周聲音嘎然而止,金色的光芒驟然擴大,仿佛要將她吞噬融化一般,透過無盡的白光,她終于看到他的面孔。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全部消失了,一片空闊的沙地,身體上只能感到略微發粘的清晨的大霧。他就站在她的對面,他仿佛成長了,年輕的身體結實而挺拔,稜角分明的面孔更添英氣。但他卻依然茫然、直至不知所措,琥珀色的眸子眷戀地望著她,面孔上帶著難以抑制的、迫切的希望。

「留在我身邊……好嗎?」

她仿佛想起了什麼,在一次一次隨著清晨消失的夢里,她總是見到這個場景。但是,就好像每一次的回答一樣,她不由淡淡微笑,微揚的嘴角染上了不易察覺哀傷,「對奈菲爾塔利好一些,對她好,我才會開心。」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困惑,好像覺得她是在敷衍他一般。她依然微笑著,面部的肌肉僵硬地支撐著早已酸腫得幾乎要全盤崩潰的淚腺。大霧鋪天蓋地涌來,朦朧地阻斷了他們二人視線的交錯。

就這樣吧,狠狠地推開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無奈地、無助地按照早已寫好的劇本一般……破碎吧。

世界一片異樣的潔白,霧化為深深的濃白,包裹住一切虛幻。耳邊隱隱听到細碎的響聲,或是水珠滴落的聲音,或是金屬器具踫觸托盤的聲音,或是人們匆忙的腳步。

潔白在眼前無盡的幻化,然後漸漸變得清晰而真實。

白色的天花板上懸掛著金色的維多利亞風吊燈,四周透明的的紗簾靜靜地垂落在及地的窗子,胳膊上插著顏色各異的管子,耳邊滴答滴答的水聲原來是吊瓶里的營養劑。身著白衣的護士小心翼翼地調試著她身旁的各種儀器。她嘗試著微微移動自己的身體,想要把罩住自己鼻息的呼吸器關掉。

虛弱的身體難受控制,這一舉動扯動身上連接的無數條線,帶起放在旁邊的各色藥瓶, 里啪啦全部摔碎在了地上。護士還來不及詛咒,微皺的眉頭在看到她的雙眼時變得驟然舒展,她飛快地取起艾薇床頭的通話器,濃重的倫敦腔快速地說著什麼。

艾薇執拗地要把自己臉上的呼吸器拿掉,手忙腳亂卻怎樣也無法夠到。身旁的護士還在說著什麼,無暇顧及她,而不過幾秒,身側大門被重重地打開,黑色西裝的人影走了進來。她還沒有來得及將頭轉過去,一雙冰涼的手已經輕輕捧起她的臉,小心地拭去她額頭的汗珠,冰藍的雙眼帶著擔憂、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生怕一個疏忽,她就又失去了意識。

艾薇費力地拍了拍自己臉上的呼吸器。他便抬起頭,對護士輕輕說了幾句,隨即伸手關掉了旁邊的按鈕,將笨重的罩子從艾薇的臉上取了下來。他的手指輕輕地劃過她的眼眶,然後有些慌亂地從懷里掏出絹絲的帕子,小心地擦拭著她的臉。

「怎麼哭了?」他的聲音熟悉,語調溫和,卻听起來那樣遙遠。

艾薇看著艾弦,嘶啞的聲音只能好似呼吸一般拼出微弱的詞語,「很疼。」

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帕子捏在手里,因為用力關節透出點點白色。他匆匆地抬頭對那護士說,「快叫Dr.DM過來。」然後又低下頭,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哪里疼?忍一下,醫生就來了。不要再昏睡過去了。」

艾薇點點頭,牙齒緊緊咬住蒼白的嘴唇。胸口巨大的空洞被一種劇烈的情感所填滿,沖擊著血管的每一個終端。

很痛,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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