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2 第三十三章 因果 【Arabesque】
這是一間非常簡樸的民家小屋,艾薇站在門前深呼吸了一下,隨即推開了房門。灰塵卷著古舊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不由下意識地咳嗽。隨即,透過逐漸散去的塵埃,她看到緹茜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思索什麼一般看著窗外。感到人的氣息,她抬起頭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艾薇不由驚訝地倒吸一口氣,只一年時間,她仿佛衰老得就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完全無法與之前意氣風發的銀發女祭司相提並論。
她看著艾薇,絲毫沒有任何緊張,或是驚奇。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指指那邊的藤椅,示意艾薇坐下。
房間里空蕩蕩的,就只有兩把椅子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艾薇慢慢走過去,在藤椅旁坐下,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緹茜。外面的風鼓動著窗子,空氣干燥得仿佛一觸即燃。
「他說過,你會來,」緹茜的聲音听起來格外疲憊。
「‘他’是誰?」艾薇問道,緹茜卻虛弱地將身體直了直,用手示意艾薇先不要發問,「我必須快點說,既然你來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艾薇心里有很多疑問,但是听了緹茜的話,卻只好暫時強壓著一連串的問號。然而,在緹茜說完那些話之後,她卻一直沒有再開口,她就好象化為一尊雕塑一般,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桌旁,仿佛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有那麼一瞬,艾薇以為她放棄要說什麼了。但是,在艾薇想要起身之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與荷魯斯之眼有所糾纏的人,必會踏入命運的陷阱……」
艾薇靜靜地看著她,水藍色的眸子與淺灰色的雙眼在那一刻視線交匯。
銀發的老嫗慢慢開口,言語輕描淡寫,「不如,從我的故事開始吧。」
1967年,倫敦,陰霾的天空飄灑著點點滴滴的細雨,身著背帶短褲、及膝長襪的報童揮揚著手里的報紙踏過地上的水窪一邊喊著號外,一邊跑過去。緹茜@伊笛小心地側過身去,不讓他濺起的泥水落在自己的裙擺上。
她路過一家成衣店的櫥窗,里面泛著柔和燈光的窗子,映出了她的身影。細挑的身形,淺金、幾乎接近銀色的長發,細女敕的肌膚以及精致的五官,而她胸前那佩戴的一枚紅寶石制成的項鏈,則更襯托得她的肌膚白皙光滑。緹茜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滿意地微笑了一下。緹茜伊笛今年17歲,自己家里經營一家花店。父親早逝的她一直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身體虛弱,于是她自然地成為了花店重要的經營者。花店的收入雖然微薄,但是依靠著她努力的工作以及母親擁有的積蓄,過著簡樸而寧靜的生活。
她整理了一下手中大把的粉紅薔薇。今天早晨母親的身體不適,一直沒有什麼精神,她便自告奮勇地要替母親送花給一個老客戶的家里——這家客戶之前一直是母親去送的。
這個客戶,每個月都會從花店里訂一束花,每次都是一束粉紅色的薔薇。緹茜不由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具有如此浪漫的心思。之前母親一直不讓去,這次她終于可以一睹真面目了。她正想著,沒有注意眼前畫廊里突然匆匆走出的男士。等她發現時,她已經來不及躲避,就這樣一下子撞在那位紳士的身上。
就要跌倒的時候,她就要記得,一定要好好保護那束花,所以她幾乎不在乎自己就要摔倒在泥濘的路上。所幸那位男士反應非常快,一伸手,就那麼穩穩地將她扶住了。
「謝謝您。」緹茜連忙躬身對他道謝,視線卻不由被他手上一枚古典的戒指所吸引了。暗色的金質戒體仿佛已經有了百年的歷史,精細的雕工牢牢地托著一顆猶如鮮血一般深邃的紅寶石。緹茜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那寶石與自己胸前所佩戴的鏈墜很相像。
她好奇地抬起頭來,卻驟然發現那個人在看到她胸前的墜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很快,他便抬起頭來,表情又恢復了正常,臉上展露出一副謙和溫柔的微笑,「沒關系。」
那一刻,緹茜對他的印象好極了。她覺得這名男子就好象是冬日的太陽,淡淡的、溫溫的但是卻保持著令人舒適的距離。但很快,她覺得自己這樣盯著他看太失禮了,于是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想要趕快跑路。就在這時,那名年輕的男子又開口了,「您要去哪里?現在還下著雨,我的車子就在那邊,請讓我送您一程好嗎?」
緹茜抬頭,他依然是微笑著的,指指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車子。緹茜隱隱看到有司機在里面。眼前的這位果然是位有錢的闊少爺,難怪她覺得他氣質那麼好。在他誠摯的邀請下,緹茜痛快地答應了,「那就拜托了。我要去諾丁山區,23號。」
他一愣,側身,讓開去往車子的路。待緹茜先行,自己就邁步向車子跟了過去去,「那是莫迪埃特侯爵在城中的臨時宅邸。原來是侯爵的客人。」
緹茜紅了臉,連忙搖搖頭。原來那是侯爵的宅邸,原來她家的老客戶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誰不知道這位侯爵一直是皇室面前的紅人,誰不知道侯爵夫人是大英帝國的公主,誰不知道侯爵在戰爭時期暗地支持英國政府大筆的資金。她剛有些興奮,但又垂下頭去,但是誰也沒說是侯爵家的人訂花,說不定是哪個管家或者是佣人呢。
她隨著男子坐進車里,沒精打采地揚揚手里嬌女敕欲滴的粉色薔薇,「我只是給那個地址送花過去。」
男子禮貌地笑笑,示意司機開車,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束花很適合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過得怎麼樣。」
緹茜一愣,卻看到那個男子深胡桃色的眼里劃過的一絲淡淡的哀傷。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認識的人吧,緹茜垂下頭,不說話了。
二人沉默了一會,她听到他揚起語調,「一直沒有介紹我的名字,我是溫特@提雅。很高興認識您。」
緹茜抬起頭來,看著他微笑的臉龐也笑了回去,「我叫緹茜@伊笛,十分感激您今天願意搭我一程。」
听到她的名字,溫特好像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然後又看向她,「伊笛小姐,我家一直是做藝術品與古董生意的,剛才看到您的時候,我就有個問題想要冒昧地請教……」
緹茜點點頭。
「請問您胸前的寶石……」溫特的話說了一半,然後只是笑著看向緹茜,不再說話。
緹茜垂頭看看,然後坦然地微笑了回去,「這個是我母親給我的,說是我素未謀面的父親的遺物。從我很小就和我在一起了。」
「那麼,您一直把它戴在身旁?」溫特從懷中拿出一支雪茄,看了一眼緹茜,在得到她的默許之後,他點燃了它。
「是的,我母親說這對我非常重要。」緹茜點點頭。
溫特吸了一口雪茄,繼續問道,「您在佩戴它的這段時間里,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比如,」他頓了頓,仔細觀察著緹茜的每個表情,「比如夢到其他的世界,之類的……」
緹茜歪頭想了想,隨即笑起來,「沒有的,先生。我不記得有。」
溫特眯起胡桃色的眼楮,一直盯著車子里的煙霧,好像在想著什麼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就在緹茜覺得幾分壓抑的時候,他又開口,「緹茜小姐,我有個唐突的請求。」
緹茜在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看向他。
溫特繼續說,「我們提雅家是做古董生意的世家。但追溯根源,我們這生意的開端,是大約100年前,我們率先在英國的上流社會引發的對埃及古文物研究的流行風。」
緹茜睜大了眼楮,埃及?那是什麼地方?她從未听說過。
溫特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濃烈的味道讓他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確切地說,是對木乃伊解剖的流行風。」
木乃伊?緹茜從中學以後就不再上學了,家里自然也請不起家庭教師,對于英國之外的事情,她了解甚少,尤其是非洲的國家,她幾乎听也沒有听說過。
「埃及是位于非洲北部的一個國家,被大海與沙漠所包圍的黃金之國。」溫特扭過頭去,看向煙雨蒙蒙的倫敦街道,「那里與這里截然不同,終日被如黃金般的陽光照射著,而他們賴以生存的尼羅河,是無盡沙漠中蔚藍的一條清溪,宛若一條藍寶石的系帶、橫亙這屬于眾神的國度。在三千年前,那里迎來了他們漫長歷史的一個高潮,有一位知名的法老、國王。他驍勇善戰、冷酷狠騖,他是一位天才統治者,也是古埃及在位時間最長的統治者,他豐功偉績建立無數流芳千古的建築……但是他很孤獨。」
他笑笑,「雖然他有數十位後代、上百位妃子、上千位臣子,雖然他所向披靡、流芳千古。但是,他唯一的、最熱愛的……寵妃死去了,對他而言,就好象失去了所有。因此他不惜用一切代價為她打造了最豪華的陵墓、用最厲害的工匠精心將她制成木乃伊並將埃及最最重要的寶物放在她的身體里,陪伴著她……他期盼著,她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蘇醒的時候,能夠用那神奇的寶物,回到他的身邊。」
緹茜被他的話深深吸引了,她還在等他說那位國王的故事,溫特卻停止了說話。
不知為什麼,她分明在他的眉間讀出了一種令人難以明述的哀傷。
「我……我的先人得到了那珍貴的木乃伊,但是很快便失竊了。那是我的家族最重要的寶物。」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緹茜胸前的鏈墜。
緹茜不由有些怕了,她伸手握住自己的鏈墜。
溫特看著緹茜,仿佛還要說些什麼。就在這時,車子停下來了,司機走下來為二人打開了車門,恭敬而禮貌地說,「先生,前面就是莫迪埃特侯爵的宅邸了,要我替您通報下嗎?」
不及溫特說些什麼,緹茜瘋也似地跳出車子,匆匆地向他鞠了一躬,「謝謝您,先生,十分感謝。」
緹茜飛快地向23號的大門跑去,就好象後面有什麼在追趕著她一樣。她快速地按著門鈴,生怕那個溫特趕上來再和她說什麼,或說出那所謂「唐突的請求」。她用力地握著胸前的寶石,不停地對自己說著,「不會的,不會的。木乃伊听起來是很珍貴的東西,他們家的樣子怎麼可能踫觸到這樣特殊的事物。」
她身上的這塊寶石,一定就是塊普通的飾品,一定是那個人弄錯了。她可是第一次听說那個國家、那個法老的事情。
過了那麼幾秒,但對于緹茜來說,好像有好幾個小時那樣長,里面終于听到了人的腳步聲,里面的人甚至沒有問她是誰,就一下子拉開了房門。
在看到一雙湛藍的眸子時,緹茜松了一口氣。她回頭快速地掃了一眼,發現溫特的車子已經離去了。她或許多心了。于是她連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禮貌地說道,「您好,我是緹茜@伊笛,這是您訂的薔薇嗎?」
艾薇愣在那里,她如果沒听錯的話,緹茜確實提到了溫特@提雅這個名字。冬……為什麼會出現在半個世紀之前呢?溫特提起的法老應該就是拉美西斯吧!听他們的意思,他寵妃的木乃伊里有荷魯斯之眼?他的寵妃……是誰,奈菲爾塔利嗎?
那麼,若是如此,緹茜為什麼會持有荷魯斯之眼。弦哥哥說過莫迪埃特家族絕對不會對緹茜下手,與那個時候緹茜會送花去到莫迪埃特家又有什麼關系?
疑問重重襲來,艾薇只覺得頭側的青筋不停地跳動。她看向自己左手那淡淡的印記。她早就該知道,她能夠得到黃金鐲、一次又一次地穿越回那個神秘古老的年代,絕對不是巧合。但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想到這里,坐在對面的緹茜猛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艾薇連忙站起身來,在屋子各處尋覓是否有水一類的東西,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這個房間太過簡樸,除了簡單的桌椅,其他的什麼都找不到。她想出門找一些水進來,緹茜卻拼了命一般地對她擺擺手,「你坐在那里,繼續听我說,我快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那是什麼意思?艾薇不及問下去,老嫗就強壓著喉嚨的干澀,繼續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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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開門的人約莫五十歲,他身穿著整齊的三件式老式西裝,沒有打領帶,指甲整潔光滑、皮鞋潔淨光亮,胡子刮得干干淨淨,頭發整齊地一絲不苟。一看就是很注重儀表的人。
他那雙湛藍色的眼楮在看到緹茜的時候楞了一下,然後就又微笑了起來,「伊笛小姐?」
緹茜連忙點頭。
他側過身,示意緹茜可以進去,「你長得與你母親很像,你的母親身體還好嗎?今天怎麼是你來了?」他頓了一下,「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威廉@莫迪埃特。」
緹茜的第一個反應是愣住了,威廉莫迪埃特,那不就是侯爵的名字嗎?她眼前的那名是侯爵嗎?緊接著,她又有些懷疑,等等,如果這里真的是莫迪埃特侯爵的府上,就算不是主宅,為什麼連一位佣人都看不到,反而是侯爵親自來開門呢?
仿佛看出了她的猶豫,莫迪埃特侯爵微笑著解釋了一下,「今天有點事情,我讓他們都先離開一段時間。」
緹茜這才放心了,她一邊走進去,一邊禮貌地說,「我母親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我替她來了。這是府上訂的花。」
她走了一半,卻看到不遠處一位少年靜靜地看著自己。他十歲左右的樣子,湛藍的眼里寫著幾分輕蔑與不屑。她抬起手來,想對他打聲招呼,但是他卻從鼻子里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身噠噠噠地跑開了。
「那是我的兒子,歐文,」威廉歉意地對緹茜說,「他年紀還小,比較調皮。你不要介意。」
緹茜點點頭,心想自己只是個送花的,侯爵還這樣客氣地與自己解釋這麼多,真是極好的人。她不由暗暗給他加了好多印象分,她攏了攏自己手里的薔薇,「請問您要我把花放到哪里呢?」
威廉指指旁邊的花瓶,看著緹茜將花小心地放進去,眼楮則一直沒有離開過緹茜。
「你的母親……她的近況,都好嗎?」威廉又問了一次。緹茜不由好奇地回過頭去,淺灰色的眸子不由染上了詢問的意思。莫迪埃特侯爵,為什麼這樣關心她的母親?
威廉垂下頭,看似無意地玩弄起自己金質的袖口,並沒有催促緹茜回答,但也並不打算對他方才的問候進行解釋。緹茜頓了頓,慢慢地說,「她都好,一直都很好,只是心疾還會偶爾發作。」
威廉「嗯」了一聲,然後便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再理會緹茜。直到緹茜覺得自己腿酸了,主動提出告別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一般十分親切地送她出門。
「這個帶給你的母親,」威廉將一個上面什麼都沒有寫的信封交給緹茜,「請轉告她,希望她注意身體。」
緹茜點點頭。
莫迪埃特侯爵展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下個月再麻煩你們。」
緹茜拿著那個有些沉甸甸的信封往家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想法驅使她將那信封拆開。瞬時,淡黃色的信封啪地一聲掉到了地面,髒污的泥點濺到了干淨的表面,也好像濺到了十七歲的緹茜的心里。
那是一沓厚厚的錢,她不會看錯。遠遠超過那一束花價值的、對她而言散發著刺鼻臭味的錢。
想起侯爵對自己母親的關心,想起他嫡系兒子對自己的莫名敵意,想起母親每個月對他的拜訪和家里莫名其妙不斷的存款。她突然有些惡心,這些想法使得她幾乎想要干嘔起來。她狠狠地捏住自己胸前的鏈墜,幾乎想要將它一把扯下來,扔到泥里。
但是那鏈子卻好像打了死結,不管她如何用力都無法扯掉。
她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里,將信封拍在母親病榻的桌前,不顧母親有些驚詫的眼光,低低地問,「威廉莫迪埃特,到底是我的什麼人。」
伊笛女士突然哭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更增添了幾分令人憐惜的焦慮。緹茜只覺得心里一陣煩躁。她不管母親在自己身後說什麼,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一動也不想動。
一切仿佛太輕易就連接到了一起,丑陋的事實竟隱藏在如此不堪一擊的假象之下。
她想睡著,她想忘記。
自己是私生女的事實。
自己的父親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市,卻拒不相認的事實。
自己和母親被遺棄的事實。
濃濃的黑暗如她所願一般向她撲過來。她就這樣睡去了,直到一陣濃烈的煙進入她的鼻息,四周猛地熱了起來,她強忍著呼吸,勉強從床鋪前支撐著坐起來,卻驟然發現自己在一片火海當中。
「媽媽……」第一個念頭是睡在樓下的母親不知是否有問題。她彎下腰,拼命地走到房門前,卻驟然發現門不知被誰從外面鎖上了。她用力地推著、敲打著,卻絲毫沒有反應。煙變得越來越濃烈,她慢慢地趴子,腦子有些不清醒了。
不知為何,她又想起了白天見到的那位優雅的提雅男爵。她只記得,他給她形容過的,那個美麗的國度,如同黃金一般的國度。
她緊緊地握著胸前的紅寶石鏈墜。
湛藍的天空,黃金的國土,蔚藍的河流。如果有可能,她真的好想去那里看看。
但是沒有希望了吧,神啊,她真的不想死在這里……
四周仿佛亮起了極耀眼的光線,她覺得自己周身變得熱了起來。她想,或許就這樣結束了吧,或許火舌已經將她吞噬了。于是她認命地閉上了眼楮,就這樣,任憑那光芒將她圍繞起來……
「這、這不可能!」艾薇站起身來,她身後的藤椅因為她的力量往地面倒去,發出喀嚓的聲音。房你間里一片寂靜,緹茜又開始不住地咳嗽。但是艾薇已經無暇顧及給她找水或是什麼,一雙湛藍的眸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仿佛不相信她所說的任何話語。
從緹茜的話里,她听到了父親的名字——歐文,以及祖父的名字——威廉。面對這些令人驚訝的事實,艾薇只能不住地搖著頭。
「你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不可能,若是如此,你為何會僅僅在我家幫佣。祖父他……他不可能……」那一刻,艾薇驟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身世。緹茜背負的事情與自己如此相仿!但是,她不願意相信祖父與父親竟可以如此對待緹茜……相比之下,艾薇是幸福的。
面對著艾薇難以置信的表情,緹茜訕笑了一下,干涸的嗓子听起來有些嘶啞,「因為莫迪埃特家族都很現實,尤其是威廉,要記得,你的祖母是大英帝國的公主,他斷然不會讓別人知道此事。我的母親在大火中喪生,我也在那場劫難中失蹤……但後來的事,我想你能猜到,我被胸前的荷魯斯之眼帶回到了三千年前,並在那里生活了好一陣子。」
「待我回來時,他們以為我都瘋了。威廉和歐文算是可憐我,讓我住在莊園里。他們不能讓我擁有我應得的名分,可是我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情變得堅決而陰暗,「只有神知道,我多麼想回到那個古老的國度。」緹茜的視線穿透艾薇,仿佛飄到了遙遠的埃及,「我的女兒,還留在那遙遠的地方。」
她的女兒……自己曾經靈魂附體的公主?那名銀發的公主或許應當是,自己的姐姐。艾薇低下頭,她與自己如此相似……這一切,也並不全然是巧合。「但是,」她不由緩緩地搖著自己的頭,「但是,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你問我吧。我會在這最後的時間一一回答你。」緹茜的眼楮里寫滿蒼老的疲憊,她看回艾薇。
「你這樣熱愛塞提,留戀埃及,為什麼你還要回來。」緹茜是在塞提死後失蹤的,拋下自己的祭司職、拋下自己的女兒,她不會記錯。
「你以為這是我的決定嗎?」老嫗的眼角有了些濕意,她的身體稍稍前傾,語氣又一次加重,「我說過,荷魯斯之眼,是命運的惡作劇,你永遠無法預測它接來下安排了怎樣的陷阱。當我到達埃及後,那塊紅寶石、荷魯斯之眼發生了龜裂。眼看著它的外表碎裂,我連忙用個小瓶子,接住從里面流淌出的液體,就好象鮮血一樣的液體。」她深深吸了口氣,「後來,塞提死了,他的兒子拉美斯莫名地憎恨我。我本想是帶著艾薇一起回來的。但是、但是……我和我的女兒一並飲下那液體,結果卻只有我一個人回來,我的女兒依然留在那個時代。之後不管我如何努力,那液體就好像是一劑毒藥一般,灼燒著我的皮膚,讓我幾乎體驗死去一般的痛苦,卻無論如何都不再滿足我的願望。」
她哽咽著,「度過了絕望的幾年後,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曾經成功過,或許其他人也會成功,而且那個人在莫迪埃特家族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他們說不定可以帶給我新的希望。我便不停地尋找,尋找可能與那古老國度有所聯系的蛛絲馬跡。」
她尷尬地笑笑,「我並非第一次就認準你,我問過一些其他的旁系親戚,但都錯了,只讓你的父親更提防我或許精神還不太穩定。我于是變得謹慎,而隨著時間的過去,我的希望就那樣的,慢慢地萎縮、幾乎消逝。但那天,當我看到你與拉美斯的後代一同出現時,我就知道,我早就猜錯了,應該是你,和我有著類似經歷的你,你一定可以回去!而且我發現你確實回去過!」
艾薇看著緹茜,她渾濁的眼里放出精湛的光芒,「我要你找荷魯斯之眼。那個溫特說過,荷魯斯之眼是拉美西斯賜予他寵妃的秘寶,若你能回到那個年代,你一定可以找到還沒有液化的、保存有它原始力量的荷魯斯之眼,待你回來,我便還有機會,再回到那個古老的國度一次,哪怕一次就可以。這就是……這就是所有一切的前因後果……」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艾薇的身邊,拉住她的手,滿懷著希望地問她,「現在,你回來了。告訴我好嗎?你見到我的女兒了嗎?她還好嗎?她過得幸福嗎?拉美斯沒有為難她吧……」
艾薇心底一陣陣地難過。那位銀發的公主,恐怕在她的靈魂離開的時候……不、或許最開始,拉美西斯那冰冷的一杖打在她的胸口時,她就已經死了。她閉上眼楮,不去看緹茜充滿希望的雙眼。
「是的,她過得很好。拉美西斯對她很好,還給她選了很好的夫婿,讓她嫁給了某國的王子。」她在背後交叉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請原諒她的謊言吧,她只是不忍讓緹茜絕望。
「啊,是嗎?」緹茜的臉上浮現出滿足的微笑,她慢慢地退後了幾步,「那就好、那就好。」但是艾薇明明看到她的眼角閃著點點的淚光。緹茜或許是知道什麼的,艾薇低下頭,只是……她並不願意承認。
「你……」艾薇繼續問了下去,「你還記得你在塞提身邊的某一年,在奧帕特慶典上,有一個以色列的少年殺手想要刺殺他的事情嗎?」
緹茜頓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地說,「啊……那是好遠好遠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天發生了日食,多虧拉美斯和他身邊的孟圖斯、禮塔赫,不然陛下真的會很危險。」
「你不記得我嗎?」艾薇看著緹茜,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點端倪。
她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地搖頭,「不記得……你去到過那個年代嗎?若僅僅是你的精神回去了,那麼你回來的時候,沒有人會記得你。你的所有影響也僅會變為潛移默化的。」
潛移默化的,所以,他必然也不會記得他年幼時對她的信誓承諾,他年少時對她的體貼呵護……那些美好的日子,就好象許願池底的硬幣一樣,終究是不見了。
那池子還在,但卻不知他是為了誰而修。
他依然是法老,但不知溫柔會為誰展露。
……小時候的事情,都忘記了吧。愛的熾烈的事情,都忘記了吧。心里是不是只隱隱記得那銀發的艾薇消逝的樣子?然後被之後數百計的妃子擠到記憶的角落,隱藏在影子之下,見不到了。
「潛移默化嗎……」艾薇用力地搖搖頭,將自己這負面的思緒從腦海中甩開,盡快組織對自己更加重要的問題。冬從何處得到了荷魯斯之眼?他所持的提雅男爵的稱號又是從何而來。冬是現代人嗎?
「關于冬……就是那位提雅男爵的事情。」
就在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蒼老的緹茜驟然離開了座位,整個身體前傾後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緹茜!」艾薇有些慌了,她跑過去,扶住她,她臉色變得鐵青,嘴唇漸漸變得黑紫,「緹茜,你怎麼了。」
她的臉龐還帶著微笑,但是生命的光芒真漸漸在眼中消失。
「緹茜!你怎麼了!冬!冬在哪里?」那一刻,艾薇無助地喊著。緹茜的樣子十分反常,就好象得了心髒病重癥病人發作時的樣子。
但是不管她怎樣叫喊,外面並沒有人回答。艾薇不由想要站起身來,出門去找些清水和叫人來。但是剛要起身,她的手腕就被誰緊緊地扣住。她回過頭去,只見緹茜干枯的手指好似一脈古老的藤條,緊緊地纏繞在她細女敕的皮膚上。她不由有些恐懼,緹茜卻睜大了眼楮,不顧她半邊臉上已經染上濃濃的墨黑。
「我就要死了。」她竭盡全力地說著,她氣若懸絲,艾薇有一瞬甚至無法辨認她的話語。但是她手中的力氣卻格外的大,禁錮著艾薇讓她哪里都不能去,「讓我給你最後的忠告,你听好。」
「緹茜,為什麼?」
緹茜的身體又是一下劇烈的收縮。她于是不理會艾薇的提問,只是死命地看著她,「不管曾有多少可能性,未來卻只有一個。」
「我的忠告有兩個,」她的身體又挺直了一些,她的手指好似粗大的針一樣狠狠地嵌入艾薇的肌膚,「你听過後,牢牢地記在心里。」
艾薇不由全神貫注地看著緹茜。
「得到秘寶之鑰,但並非為了找到荷魯斯之眼。」她繼續說著,「在你身邊的人,卻未必為了一直保護你。」
說到這里,她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艾薇連忙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她的臉頰,強忍著眼淚,把這兩句自己有些不太明白的話牢牢地記在心里。
緹茜微笑著點點頭,繼續慢慢說著她最後的話語,「我順從命運的安排,所以命運將我推上了絕路。然而你要勇敢,孤獨地面對各種可能……如此,你才能斬斷荷魯斯之眼帶給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跳出無限悲哀的輪回——」
「……在那之前,不管多麼愛、怎樣愛……都是沒有用的……」最後一句話里滿是哽咽,灰色的眸子仿佛看到自己十七歲第一次遇到塞提的樣子,被他專寵的日子,生下他們女兒的那天……與那一千一萬個孤獨的夜晚,對著埃及的方向痛苦地說著「愛你」的時刻。
無論如何,都無法逃月兌命運的安排。
愛得那樣深,在歷史上他的王後卻永遠只會是圖雅。
既然未來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為何要給予她與任何人所知相不同的「過去」——
光芒,熄滅了。
她的頭重重地垂下了。一陣猛烈的風重重地吹來,用力地鼓動著窗,沖破了艾薇身後的門。啪地一聲,一股炙熱的風席卷著砂的味道涌進房門。狹小而干燥的房間里充斥了金色的砂。
艾薇愣愣地看著倒在自己跪坐著的腿上的老嫗,她的生命隨著她嘴邊漸漸黯去的血跡,消逝了。雖然周遭能感到一股股的熱浪,兩個最後的忠告卻使艾薇覺得自己的身體格外地冰冷。
「荷魯斯之眼,帶給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她喃喃道。如果她沒有猜錯,當年提雅家族丟失的木乃伊,輾轉之後由莫迪埃特家族獲得。在解剖了身體之後,發現了里面奇異寶石——荷魯斯之眼的侯爵,將它裝飾成了一枚精致的鏈墜。到了爺爺、威廉莫迪埃特那一代,轉送了自己的情人,緹茜的母親,伊笛女士。
而最後,命運選擇的是緹茜。
倒在自己面前,靜靜地、孤獨地死去的蒼老女人。
艾薇舉起自己的左手,那淡淡的紅色印記告訴自己,她現在正踏入這螺旋般的宿命里。緹茜努力地與命運抗爭過了,命運卻為她安排了如此殘酷的結局。
那麼她呢?她會像緹茜一樣,擔負了她所熱愛的那個年代所有人的謾罵、不解、唾棄,郁郁終老、孤獨而死?還是……還是與時間的潮流頑強逆抗,斬斷荷魯斯之眼對莫迪埃特家族的詛咒——她可以選擇嗎?
秘寶之鑰,不是為了找到荷魯斯之眼。
還有,在身邊的人未必是為了保護自己。
艾薇退後了幾步,走出房門。
目所能及,是一派陌生的景象。
冬不在了。經歷了剛才的一切,她知道,冬可能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了。
艾薇站在那里,陽光如火一般傾斜下來,眼楮不管如何酸,都無法掉下淚來。莫迪埃特家族與古老埃及千絲萬縷的聯系、哥哥與父親一直盡力隱瞞的秘密、令人絕望的荷魯斯之眼殘酷的圈套,還有……冬。
她將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雖然已經那樣疲憊,卻總是要面對這樣的挑戰。
現在開始,必須堅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