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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的寵妃1 第42章

夜晚的孟斐斯與絕大多數古代城市一樣,在沒有慶典的時候,靜謐與黑暗籠蓋著所有在沉睡的埃及人。人們在夜晚的睡夢中死去,忘記自己的罪孽,清晨再隨著太陽一同醒來,開始新的一天。

對亞曼拉公主來說,這一個夜晚仿佛永遠不會過去。照射在她臉上的月光如同一層薄博的冰霜,將她日常洋溢著甜美笑容的臉龐凍結了。

當听到那一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呼吸,好像是要停止了一般。

「雅里;阿各諾爾。」

隨著百年不變的淡淡聲音,拉美西斯沒有表情的臉龐出現在艾薇身後,不著痕跡地將艾薇拉到自己身側,皺著眉頭看著她的額頭。

「沒事沒事,我不小心磕到了。先別管我的事情。」

艾薇連忙擺了擺手,撥了撥額前的頭發,遮掩住還在緩緩溢出些微鮮血的傷口。這一細微的動作令拉美西斯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嘴。她言語蒼白,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他便沒有強迫她先離開去找御醫,而是將注意力又放回了亞曼拉身上。

亞曼拉看到拉美西斯的第一個表情是開心,接著就漸漸轉變為了恐懼,「雅里;阿各諾爾?那個赫梯的魔鬼,雅里;阿各諾爾?皇兄!這不可能!神怎麼會是他呢!皇兄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藍眼楮的或許還有其他,」她伸手指向艾薇,「她也是藍眼楮啊!所以,不一定是那個魔鬼的,對嗎?那個人怎麼會有藍眼楮呢?」

「絳紫深黑旗,和冰藍雙瞳……」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頭來,「赫梯背後的君主,雅里;阿各諾爾的兩大特征。」

這或許也不能責怪亞曼拉,當年雅里假扮塔利來到宮殿晉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懷疑過他就是那個雅里;阿各諾爾。不然……不然怎麼會讓他活著回去了!想到這里,攬住艾薇的手臂竟然微微地用力。

「不、這不可能。」亞曼拉琥珀色的雙眼里,驟然放射出驚恐的光芒。一直以來,一直以來,她以為是神的那個人,其實是皇兄最大敵人,其實是埃及最可怕的魔鬼!

她猛地抬起頭來,用力地盯著艾薇,盯著她那一雙美麗的水藍眼眸,好像透過她,可以看到一切開始的那一天一般。

命運改變的那一天。

那是一雙多麼相像的眼眸。

第一見到那個人,是四年前的一天,亞曼拉又一次成功地避開了侍女,獨自一人偷偷從宮殿中溜出去在城郊的寺廟玩耍。

記憶中的那個人,面目已經開始朦朧,唯一深刻的,是那一雙水藍色的奇特眸子,透過烏黑的瀏海,銳利地看向她。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埃及人沒有藍色的眼楮。

「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亞曼拉,你是誰?」

那個俊美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看著她盡力掩飾的些許緊張,他笑了,笑得很是邪魅,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輕蔑。

「你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嗎?」

沒有理會她的問題,他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事情。

亞曼拉怔怔地看著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對她如此不敬。抱著小孩子獨有的好強心理,她大聲地回答,「那當然。」

「你敢發誓嗎?」

男子的話語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年幼的亞曼拉惶惶地點了頭。「拉神可以見證我的誠實,如果我違背諾言,我就永遠不能嫁給皇兄。」

听到這樣一句虔誠的誓言,水色雙眼的主人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喘不過氣來一般、無法抑制地笑著。亞曼拉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小拳頭握得緊緊地,想要轉身就走,可很快,那個男子就走上前來,緩緩地對亞曼拉說,「你想成為‘特別的人’嗎?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嫁給你哥哥的願望。」

逆著光,亞曼拉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是什麼,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嫁給皇兄,和皇兄在一起。

只要能達成這個願望,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宛若被魅惑一般,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她謹守諾言,只字不提,也不去想,為什麼會在城郊的寺廟里遇到這個人,為什麼這個人會提出那樣的要求。年幼的她只是堅持著一個想法,听他的話,說不定最後真的可以嫁給皇兄。這種單純的心情,就好像小孩子為了非常想要的玩具,恪守與父母的諾言,每天堅持吃菠菜一樣,她為了那不算大的可能性,一直听從著那個年輕人的指示。

從此以後,亞曼拉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將「神」所想知道的埃及的動向告訴「神使」,再轉達其他人來自「神」的諭旨。藍色眼楮的人告訴她,如果有任何的偏差與謊言,她便無法再繼續作「特別的人」,自然,也無法達成與皇兄在一起的願望。

「誠實地匯報給我們一切,你才能在必要的時候獲得神諭。」亞曼拉從來不違背這句話,四年以來,她匯報給神派來的使者每一件他想知道,而她也可以設法得到的消息。

她成為了「與神對話的少女」,她如願以償地以「神婚」的名義嫁給了心愛的皇兄。

因此,她對神的話更加堅信不疑。

幾天前,她無法再得到神想要的信息了。皇兄對所有祭司封閉了大部分以前可以透露的消息,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他已經遠征在外,打算事政孟斐斯。神使一直在迫使她告知國家的下一步動向,「只有得知了法老的打算,才能得到相應的神諭」,無奈之中,她只好盡全力匆匆趕往孟斐斯,盡量呆在法老身旁,收集到相應的情報。

在途中,竟然听說要迎娶奈菲爾塔利為後的消息。

那一刻,有一種心情突然從心底涌現了上來,一股發自內心的殘暴之意污染了那雙純淨的琥珀色雙眸。皇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皇兄迎娶的人該死、皇兄愛的人,更應該死!

奈菲爾塔利,你應該死。

亞曼拉說了謊,與神對話的少女偽造了神的旨意,這是第一次。

「金發的少女不屬于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

一開始,這個謊言之中充滿了不安。說話的時候,心就宛若打鼓一般跳著、跳著。

但後來,她發現,謊言比想象中的更加有效。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恰好踫到了孟圖斯將軍和自己的屬下說話,內容無非是兩點,每個都令她雀躍不已。

首先,是說奈菲爾塔利與拉美西斯的婚禮將延期舉行,要等待祭司們舉行過繁瑣的儀式後,才能確定婚禮的日子。自己的「神諭」起了作用,亞曼拉的眸子里放射出了興奮的光芒。其次,就是有緊要軍情。孟圖斯將軍已經把記載有法老指令的紙沙草書放在了荷花池旁的偏書房,明晨就會送往駐扎在孟斐斯城外的軍營。

她必須得到這條信息。

自賽特軍團先遣隊在西奈半島遭遇赫梯軍隊包圍之後,軍情都不再透露給任何祭司了,祈福也不會透露行軍的目的地。但是「神使」一直在逼迫自己,「法老一定會有動作,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不然你就無法繼續作‘與神對話的少女’」。

丟失掉那個名餃,對年少的亞曼拉是一件太過恐怖的事情。因為有這個別名,她才能夠被祭司團、父皇大力推崇,最後嫁給皇兄,成為皇兄身邊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沒有了這個名字,她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不能夠在站在皇兄的身邊。更不能讓他另眼相待。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保留這個名號。

所以,她才在這里,不顧一切地去拿取那張神想得到的書信。

但是那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假的。

那一刻,好像心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她微微地顫抖著,琥珀色的眼楮里竟然射出奇異的光芒,那宛若是一線即將游離的希望,「皇兄,皇兄,您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亞曼拉一直以來……都是在與‘神’交流,不是嗎?不是嗎!」

「亞曼拉公主……」艾微往前邁了一步,想要開口說什麼,卻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拉了回去。

「退到後面,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緊緊踅著雙眉,不由分說地將艾薇拽到了身後。

年輕的君主身披白色的睡袍,深棕色的頭發有幾分凌亂地散在肩上,琥珀色的雙眼仿佛凍結一樣的冰冷。他抿著嘴,看著眼前微微發抖的、自己的妹妹,一股發自心中的戾氣難以抑制地溢了出來,隨著空氣,蔓延到了屋子里每個人的神經里。當下,空氣就仿佛凝結一般,眾人全部噤聲,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埃及帝國的「與神對話的少女」,竟然是被赫梯利用的內應,竟然將赫梯背後的君主稱為「神」。荒謬的、天大的笑話,皇室前所未有的丑聞!

這樣的心思,在沉默的空間里快速地交流著。人們開始不知所措,低著頭,看著地板,等待著法老的決斷。

艾薇從後面拉了下拉美西斯的衣襟,感覺到這輕微舉動的年輕法老,不動聲色地瞥了一後嬌小的少女。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但是白皙的小手卻死死地拉著睡袍的一角。他想了想,又看了一下眼前帶著驚恐的妹妹,往日天真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切實的懼怕深深地攫住了她,令她那雙與自己出奇相似的琥珀色雙眸中映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地開口。「除了孟圖斯外,全部給我退到外面去,沒有命令,不許進來。」

「忘記今天你們看到的事情,如果我听到一個字的流言蜚語,你們全部、格殺勿論。」

屋子里面的士兵如釋重負,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仿佛想盡快逃離這凝重而肅穆的氣氛,整齊而迅速地退出了窄小的偏書房,在書房外約三米處形成一個包圍圈。屋子里面,轉眼間就只剩拉美西斯、艾薇、亞曼拉、孟圖斯和布卡五個人。孟圖斯嚴厲地沖布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退出去,紅發的少年卻好像沒有看到一般,堅持留在原地。直到拉美西斯輕輕開口說「讓他留在這里吧」,孟圖斯才松了一口氣,繼續站在原地待命。

「亞曼拉,你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吧。」拉美西斯淡淡地開口了。

亞曼拉睜大了眼楮,卻仿佛什麼都看不到一樣,慢慢地蹲了下來,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我、我不知道……」

房間如死一般的靜寂,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陛下,請允許布卡開口。」紅發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跪下,畢恭畢敬地開口,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靜默。

「講。」

「屬下曾親眼目睹,一位宮中的侍女,將刻有赫梯語的粘土版拿出宮中,」布卡頓了一下,只見艾薇在拉美西斯身後拼命地擺手,他置之不理,繼續說了下去,「粘土版上將吉薩之亂稱為第一計劃,並提到了第二計劃,應該指的就是前次赫梯使者行刺的事情。粘土版上有精美的荷花圖章,經查證,只有馬特浩妮……不,比;比耶與亞曼拉公主有權使用。」

說完,大家的視線又落到了亞曼拉公主的身上。

少女微微抬起眼楮,看向拉美西斯,認真地說,「不、這不是我做的,我連赫梯語都不懂得……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麼你都是如何將信息轉述給所謂‘神使’的呢?」拉美西斯冷冷地說著,平淡的語氣下暗藏著隱隱的怒氣。

亞曼拉沒有開口。

拉美西斯也沒有催她,只是淡淡地將視線放在她身上,眼眸沒有一絲表情,更沒有半分憐憫。

過了一會,年幼的公主終于垂下頭,低低地抽泣著,「皇兄、皇兄,真的不是我……」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縮著身子,慢慢地說,「我都會告訴您……神使會定期來找我,告訴我神想要的東西。」

「你——還叫赫梯人神使。」

「對、對不起,皇兄,赫梯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赫梯人啊。」亞曼拉委屈地說,在視線接觸到拉美西斯的一刻,抱怨就停止了,她思忖了一下,乖乖地說了下去。「神使……赫梯的人總有辦法接近我,或者是侍女、或者是禁衛兵,每過一段時間……都是口頭的,我從來沒有寫過那種東西……」

不無道理,艾薇在心中盤算著。仔細回憶一下當時布卡發現赫梯粘土版的場景,當時就有這樣一個疑點,含有重要信息的粘土版過于輕易地就讓布卡發現了,上面的信息卻十分簡單,其實根本不需要特意使用粘土版。這一切仿佛都好像設計好一般,但是有權使用荷花印章的人,又只有馬特浩妮潔茹和亞曼拉兩個人。馬特浩妮潔茹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要倒戈赫梯,她早就做了,但是因為有禮塔赫……所以她不會的。那麼是亞曼拉嗎?

她也沒必要這樣做。

莫非……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艾薇不由得把指甲放進嘴里,輕輕地咬了起來。

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拉美西斯對亞曼拉說著,瞥了艾薇一眼,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指從嘴邊拉了下來,放到一邊。艾薇那一刻不知為何,心里產生了一種非常溫柔的感覺。雖然拉美西斯心中是很惱怒的,因為自己的妹妹被雅里那個家伙利用了,因為赫梯的奸細居然可以隨意出入皇宮見到亞曼拉……但是他現在和亞曼拉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一個普通的哥哥教育自己的妹妹一樣。她嘴角輕輕地揚起,又扯下,不行啊,畢竟亞曼拉的所作所為還是叛國罪。皇室不比日常人家,這個高貴得近乎變態的身份,是不允許有任何丑聞的。

她又集中起精神,看向了亞曼拉公主。

小小的公主緩緩地說,帶著幾分猶豫,「我……我還……」

「你說。」不會有什麼事情比她現在做的事情更加荒謬和糟糕了,拉美西斯心中不住地嘆氣。天真的亞曼拉,怎麼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亞曼拉頓了頓,仿佛在下定決心,終于,她開口了,「我還派人將纏著皇兄的女人解決掉了。」

艾薇不明所以地看向布卡,只見他和孟圖斯不由得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拉美西斯的臉色在那一刻驟然變得陰沉。

「皇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皇兄迎娶的人該死、皇兄愛的人,更應該死。」之前一直孱弱地蜷縮在地上的少女漸漸直起了身子,低著頭,話語里卻充滿了令人顫栗的堅定。「皇兄寵幸過的人,皇兄並不需要她們;皇兄迎娶的人,皇兄並不愛她們;皇兄愛的人,並不配站在皇兄身邊,我是要幫助皇兄打理掉她們呀!」

她忽地抬起頭來,純淨的琥珀色眸子里呈現著與年齡十分不相稱的陰騖冷酷,臉上不再是懼怕、不再是甜美、而是一幅帶著幾分恐怖的微笑。

「皇兄,只有我,才是應該站在你身邊的人,不是麼?」她笑著,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大大的眼楮認真地看著拉美西斯,「即使我不是‘與神對話的少女’,皇兄依然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月光,透過石窗照射進了屋子里,隱隱約約還可以感受外面跳動的火把之光。亞曼拉冷冷地說著,室內的空氣仿佛凝重得要墜落了。艾薇開始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幾分困難,雖然她並沒有直觀的感受,但是亞曼拉剛才的一番話,令人不寒而栗。依舊天真的想法,但卻因為對拉美西斯幾近扭曲的愛戀而變成宛若來自黑暗深處的恐怖。

那個天真的少女,睜著清澈的琥珀色大眼楮,甜甜地笑著。

然後殺了人,只因為那些人接近皇兄。

有一剎,她感到自己能理解她。就仿佛在一開始,她心里曾經惡毒地希望米娜的死亡,希望哥哥交往過的所有女人全部死去。

那麼,即使她得不到哥哥,至少哥哥不屬于任何人。

又一次,在眼前那個年幼的公主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晃了晃頭,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那雙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美麗得讓她難過啊。她不由得伸手過去,輕輕地拉住他寬厚的大手。

「放開!」亞曼拉尖叫著,大大的眼楮里蒙上了一種殘虐的神色,她好像瘋了一樣地沖向艾薇,小小的手里緊緊攥著什麼東西,直直地戳向她。

這一切都太快,沒有人反應過來。

鮮血,一下子噴涌了出來。

在空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弧線,灑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如同綻放的死亡之花,靜靜的,映著清冷的月光。

在所有人里,她最恨的人,

不是同為偏妃的馬特浩妮潔茹,

不是眾多與皇兄享有肌膚之親的美女,

而是她,

眼前那個水藍色眼楮的少女,

就算蒙住眼楮不去看,就算堵住耳朵不去听,就算迷亂心智不去想,

只要她還存活著,只要她還在呼吸,她就能感到,感到自己全心熱愛的皇兄是多麼地愛戀眼前的那個女子。

她完美的皇兄,理性、睿智、冷酷。他的熱情只為奈菲爾塔利一個人存在,他的視線只跟隨奈菲爾塔利一個人。不管自己做什麼、自己變成什麼樣,皇兄其實或許,並不在乎……

他的心里,早就沒有了別人的位置,從五年前的那一天開始。

終于,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那一瞬,好像鮮血也隨著,從眼眶里落下了,熱得,好像要把她得生命燃燒殆盡了。

這樣的場景,簡直連做夢都想不到。孟圖斯站在原地,仿佛疆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在他年輕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從未設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

亞曼拉公主手中的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古樸、簡陋,上面還系著已經有幾分破損的帶子。她剛才無疑是想用這把匕首,刺向艾薇的臉。不帶有任何猶豫,直接地、快速地捅了過去。從現在這把匕首深入的程度,就可以看出當時她是多麼地堅決、多麼地執著。

匕首上都是血,順著冰冷的金屬,緩緩地流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匕首深深地刺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被擋在了離艾薇的臉不到數厘米的地方,匕首的尖端停在了她水藍色的大眼楮前面。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透過拉美西斯的手,她可以看到,一把寬大的寶劍貫穿了亞曼拉的身體,就好像匕首貫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一樣,血液染紅了公主白色的長裙。亞曼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著淚,盯著自己的哥哥。

紅發的少年站在身後,手里牢牢地握著那把染滿血污的寶劍,臉上展露出艾薇從未見過的冰冷,翠綠的雙眼漫溢著令人顫抖的戾氣。

「布卡、你……」孟圖斯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他居然可以這樣果斷地殺人嗎?眼中找不到半絲猶豫與憐憫。

「向皇室舉劍者,可以當場處死;刺傷法老者,是叛國罪,格殺勿論。」

「那可是亞曼拉殿下啊!」

「即使是皇室,仍然不可觸犯埃及法律。」布卡表情冷酷,語氣堅決,眼看就要反手將劍抽出亞曼拉的身體。

艾薇情急之下,大叫一聲,「等等,不要將劍拔出。」拔出劍,那少女必然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布卡、布卡怎麼會驟然變得如此無情。

「笑話,關、關你什麼事……」亞曼拉公主嘴邊流著血,冷笑著對艾薇說,接著又轉向身邊緊鎖眉頭、一言不發的年輕君主,神情更添幾分淒絕,「皇兄,你、還是要保護這個女人嗎?她只在你眼前出現了不過幾個月、隨時都會消失阿!她什麼都不懂啊!咳、」

她說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艾薇連忙說,「你先別說了,叫御醫過來吧。」孟圖斯點點頭,匆匆忙忙地轉身出去了。

「關你什麼事!」少女怒吼了一聲,緊接著又咳嗽了起來,她漸漸站不住了,漸漸地看不到皇兄那張俊美的臉龐了。她並不懼怕死亡,死亡不過是移到另一個地方居住,對她而言並無所謂。她怕的是再也見不到皇兄……如果再也見不到皇兄,至少她不要皇兄忘記自己。

「亞曼拉,你先安靜,」拉美西斯淡淡地把艾薇拉到身後,被貫穿的手掌漸漸收攏,握住亞曼拉刺入的匕首,「你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閉上嘴,等御醫過來。」

「哈、哈哈!炳哈哈哈!」亞曼拉突然大聲地笑了出來,笑得是那麼詭異、卻又那麼悲哀,笑到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死的……」

她一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深深插入拉美西斯手掌的短劍拔了出來,那一剎,仿佛決堤一樣,拉美西斯的手噴涌出了大量的鮮血。艾薇在他後面,幾乎要昏厥了,她只想沖上前去,拉過拉美西斯的手,看看他怎麼樣了,但卻被他用另一只手制住,動彈不得。

「皇兄……您是否忘記了這把短劍。」亞曼拉哀傷地看著那把染滿血跡的破舊匕首,「這是您送給我的啊……您親手做給我的,在我那麼小的時候,送給我的啊。」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背對著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

沉默就好像夢魘一樣,將屋子里的每個人緊緊纏繞,讓人無法呼吸。

可以感到遠處火把的晃動,隱隱听到士兵們焦急的腳步聲。

可以感到月亮的光芒漸漸地被烏雲遮掩。

可以听到血液落在地上的聲音。

可以听到死亡綻放的聲音。

「奈菲爾塔利,」

她雙目一瞪,望向艾薇,原本清澈而美麗的琥珀色雙眼,此時深深地凹陷了進去,染著異樣的執著,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銘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認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認真到令人不寒而栗,艾薇感到拉美西斯的手又更加握緊了自己一些。就連布卡也愣住了,握著手里的寶劍,看著眼前被劍刺穿的亞曼拉,不知所措。年輕公主裙子的下擺已經滴上了滲出的鮮血,紅色的,形成奇妙的圖騰一般,映著透過石窗射進來的月色,仿佛散發出幾分詭異的光芒。

血腥味漫溢開來。

「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與他分離。」

「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除非那個人為你而死,否則這詛咒永遠不會消失……」

「亞曼拉,你給我閉嘴!」惡毒的話語,驟然被拉美西斯打斷,冰冷的眸子里射出了令人懼怕的威懾力,那是「如果繼續說下去,就殺了你」的訊息。

她笑了,望著自己最親愛的哥哥,她短短十五年唯一愛的人。

卻為了另一個女人……

宛若殺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陛下,御醫到了,就在門外,請準許入內。」

孟圖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沒有法老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入內。他跪在門前,恭敬地說著,旁邊是尚有幾分睡眼惺忪的御醫。

「快讓他進來啊!」慌亂之間,艾薇只能說得出這樣一句話了。可這一句話,相對于屋中凝重的氣氛,卻又是那樣的蒼白。

孟圖斯拉著御醫往屋子里面走。

亞曼拉突然往前走去,布卡握著劍,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漸漸地月兌離劍身,劍的前端已經被她嬌小的身體包裹住,最初的地方開始不住地噴涌鮮血。

「皇兄,皇兄……」

她邊往前走著,邊死死地看著拉美西斯。

「皇兄,請記住啊,只有您可以殺死我,只有您對我的無情……」

她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意識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我詛咒你……奈菲爾塔利……」

聲音結束的那一剎,她往前一挺身子,反手一用力,握著那短小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那一切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亞曼拉緩緩地倒向了地上,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長裙,在青花石的地板上漸漸暈開。她睜著眼楮,但是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皇兄

我不怕死

我只是怕永遠也見不到您

皇兄

我憎恨這個世界……憎恨這個沒有您對我愛戀的世界啊——

御醫的腿仿佛不听使喚了,他顫顫巍巍地,一下子爬跪在地上,心中不由得忿恨起在睡夢中將他喚醒來此的孟圖斯。亞曼拉公主是必死無疑了,他救不活她。這樣的場景,法老實在太有借口遷怒自己,看來自己的老骨頭,怕是性命不保了。

他低著頭,額頭貼著地面,感覺那濃重的血腥味正順著空氣,沖入他的頭腦。不安感不由得更加強烈。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淡淡的聲音又一次平穩地響起,牽動了在場每個人敏感的神經。大家用力將視線由亞曼拉公主的身上收回來,轉向聲音的主人。逆著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平穩得近乎殘酷的語氣,「把我的手包扎起來吧。」

御醫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法老的意思。他擦了擦額頭上細微的汗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仔細地察看拉美西斯受傷的右手。

匕首已經貫穿了那厚實的手掌阿。

拉美西斯沒有表情,任由他包扎著。

「叫外面的士兵退下吧。」

孟圖斯一欠身,快速地轉身出去了。

然後又是壓抑的沉默。

「你們也……全都退下吧。」

剛包扎了一半的老御醫不由得抬起了頭來,「陛下,還沒有處理完傷口……」

「退下。」

冷漠、決斷,听不出他的心思究竟為何。

艾薇猶豫了一下,擔心地看著他包扎了一半的手。他現在的想法,恐怕是她理解不了的。或許這個時候暫且退出去等等會比較好。她輕輕地對布卡點了點頭。布卡便把染血的寶劍收了起來,和御醫一起畢恭畢敬地向拉美西斯拜禮。

幾個人慢慢往外退,艾薇走在最後,當她即將踏出房間的時候,只听佇立在屋中的年輕君主輕輕地說了一句,「……薇。我只是想安靜一下。」

艾薇輕輕地扯了扯嘴,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她點了點頭,又最後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美麗少女,一轉身,大步走出了門去。

「我們在荷花池這里等著,等法老出來,麻煩你繼續為他包扎傷口。」艾薇在池邊席地而坐,輕輕地囑咐手足無措的老御醫。御醫慌忙拜禮稱是,在一邊戰戰兢兢嚴陣以待。布卡走了過來,在艾薇身邊坐下,將染血的寶劍放在身側。

艾薇用余光打量了一邊的少年。月光清冷地打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微垂的綠色眼眸里竟然映出了幾分陌生的冷酷神色。一直以來那如同燃燒的烈焰一般炙熱而單純的少年,突然變得好像不認識了一般。空氣中仿佛還漂浮著他將寬劍刺入亞曼拉身體的血腥味,艾薇一扭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什麼都不想說。

時間慢慢地過去,世界仿佛都要靜止了。

御醫開始站著打瞌睡,艾薇還在發呆。突然,身邊的少年開口了,

「我這樣做,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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